第五十七章

高诚离开了情报局的大楼。外面是一条公路,车来车往。他抱着盆栽站在路边,就像个被炒了鱿鱼的职员一样。高诚挥手,打算拦一辆出租车。但汽车却风驰电掣般地开过去,正在听音乐的司机根本没注意路边有人。

下一步是找个安静的地方,研究一下植物。高诚想着,突然手机响了起来。

“我是高诚。”他接通了电话。

“你跑到哪儿去了!”对面传来凯伦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天哪,我甚至上了医院的天台,担心你有没有自杀!还有,你那些同伴也在找你!该死的,让这么多人为你担心,不觉得羞愧吗?!”

“知道了。需要我回医院吗?”

“废话!你在哪儿?”

高诚说了地点,凯伦在电话那头愕然片刻:“你去那里干什么?”

“和艾伯特谈话。”

“我根本不知道你和他有什么好谈的!等着,我去接你!”

十几分钟后,一辆红色的跑车风驰电掣地驶来,嘎一声停在了高诚身边。凯伦跳下车,却盯着高诚怀里的盆栽瞪大了眼睛。

“天哪!你把他抢劫了?”凯伦叫起来,“你知不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东西?我听说艾伯特甚至抱着它睡觉!”

“现在不是了。”高诚说。

“我得打个电话——”凯伦匆忙拨通艾伯特的手机,她对着话筒嚷嚷着,“局长吗?对,是我。听着,我看到你的盆栽……什么?你送给他了?为什么?喂?你的声音有些怪……什么?你——”

凯伦挂断了电话,用有些茫然的眼神看着高诚:“他说他在喝酒?”

“嗯?”

“可是他从来不喝酒!”凯伦烦躁地揪着头发,“他还把盆栽送给了你——这世界疯了吗?”

高诚没说话。

凯伦一边开车,一边想说点什么。但高诚的表情就像一面盾牌,堵住了她所有的欲言又止。

红色跑车越来越慢。高诚微微侧过头,“你想说什么?”

凯伦吓了一跳,跑车划出一道S弯,勉强搬回来。她问:“你能看出来?机械心灵不是没感情吗?”

“但我了解人类的情绪。”

“你这话听起来像外星人。”凯伦耸耸肩,“宫本瞬说从头到尾都在你的计划之中,是这样吗?”

高诚想了想,摇头:“实际上我做不到——比如,我没办法猜到哈迪斯的超能力居然是那种类型。”

“你没猜到?”凯伦惊讶地看着他,“但……你给艾伯特留了电话,然后让杏唤醒冈贤悟志,再然后救了大家……瞧,这简直是环环相扣的剧本!”

“脑补太多。”高诚冷冷地说,“我提前猜到了金苹果就是冈贤悟志。这是我比高诚、比其他人唯一多知道的东西。我所制订的一切计划,都在围绕拯救冈贤悟志这个目标。”

“但你让艾伯特打电话……”

“我计算过很多方案,包括各种意外,以及所需时间。艾伯特的电话时间是个阙值,止损临界点。它能造就一个危机管理中的平缓函数曲线。”

凯伦眨巴眨巴眼睛。很显然,自己听不懂。

“在预测计算中,如果那个时间我们还没解决一切,就说明团队到了失败的边缘,需要一个强大的力量扭转结果。除了冈贤悟志,没人能做到。真到那时,宫本杏必须启动‘灯塔’,冈贤悟志则必须离开寄宿体,才能接收到宫本杏的信号。”

“所以当时你不救我!”凯伦突然想起那件事,心头火起,“你这个冷血的王八蛋!”

“我需要冈贤悟志出来。”高诚说,“如果一切顺利,宫本杏根本不需要发动‘灯塔’。我没料到哈迪斯的超能力居然可以面对群体发动,然后一切都失控了。”

“阴差阳错?”

“也许。”

“可你为什么不把这一切告诉他们?宫本瞬他们!”凯伦瞪着他。

“他们没问。”

“那为什么告诉我?”

“你问了。”

——凯伦感觉自己头上飞过一排乌鸦……

汽车驶入医院。艾玛把谈话地点选择在了医院的花圃附近。大片的玫瑰花像火一样盛开,翠绿的葡萄藤形成天然的遮阴走廊,空气中充满了花香和植物的气息。比起逼仄压抑的医院,这种环境有助于放松情绪,艾玛希望宫本瞬和高诚不要再发生冲突。

但见到高诚时,大家还是吃了一惊。不是因为他怀中的盆栽,而是那双眼睛。

毫无表情的面孔,淡银色的眼眸——这表明高诚依旧处于机械心灵的状态!这已经过了多长时间?大家都知道,高诚的超能力只要超过十几分钟,就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

“你想自杀吗!”艾玛劈头盖脸地问。

“维持现状这个状态,并没有什么消耗。”高诚说。

金俊浩跳了起来。他之前一直坐在大理石长凳上,可能觉得有些硬,屁股在那里磨来磨去。他一下子到了高诚面前,有些激动地说:“你总想把别人当傻子!上次基地塌方,你耳朵眼儿都出血了!我亲眼看见的思密达!”

“看来你们都不明白。”高诚指了指太阳穴,“你们可以把这里看作一台电脑,人格意识则是操作系统,所有人都没什么两样。高诚的特殊之处在于,他拥有两套操作系统。我、你们口中的机械心灵,专门用来统合信息流,刺激脑细胞,加速能量供给,神经元传输……”

“我读书少,你在说什么思密达……”金俊浩泪流满面。

“简单来说,就是超频。”高诚说,“超频会对大脑造成极大负担,但并不是说我不能低频作业。不进行大量计算的话,我可以一直维持下去。”

宫本瞬一直在站葡萄架的阴影里。从高诚出现,他就一直没动弹,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就像不存在一样。但此刻,他迅速走到高诚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你说‘一直’?”

“一直。”

“换他出来,我要和他谈谈。”

“我做不到。他不愿意。”

“听着!”宫本瞬吸了口气,艰难地说,“事实上你说对了,我只是不能接受这些……我并不恨高诚。让他出来,我自己和他说。”

高诚沉默了一会儿,看样子在和主人格沟通。但过了一会儿,他的瞳孔没有产生任何变化,依旧是那种冷漠的银灰。

“我试过了。”高诚说,“但他不肯。是他自己接受不了,不肯原谅自己。这和你无关,从一开始就是。高诚很喜欢杏,当初还差点成了恋人,你知道的。”

这真是合情合理的解释,宫本瞬想。但如果合理就是真相,那这世界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现在这个结果可不是宫本瞬想要的,过程再合理他也不打算相信。

“你瞒着我做了很多事,你也在瞒着高诚。”宫本瞬冷冷地说,“我没法相信你的话。”

“那你要怎么做?”

要怎样做?宫本瞬没想好。也许把他打晕,高诚就能恢复过来?宫本瞬打量着高诚,越来越倾向于这样做。但在不用武器的情况下,他不太有把握对付拥有超级计算能力的机械心灵。

“等一等!这两件事可以一起解决,不是吗?”冈贤悟志跳出来,挡在两人中间,大声说,“我们去找洪博士,他一定有办法!只有他能救杏,也能帮高诚恢复!”

宫本瞬退了一步,放弃了自己的打算。高诚摇摇头:“我不相信洪博士。”

“不,你得相信!”冈贤悟志固执地说:“他什么都能做到!”

高诚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其他人。他觉得这些人都蠢得出奇。但这并不重要,他自己也在寻找洪博士。高诚拍了拍怀里的盆栽,说:“这东西是艾伯特给我的。他背后有人,也是超能力者。他说这是从利物浦寄来的——”

“利物浦!”解码者们几乎异口同声叫起来。

“你们知道?”

“现在我有点儿相信了,也许那个杰克是真的,他真在利物浦!”冈贤悟志叫起来。这让他受挫的信心得到了一定的恢复。他把之前的话和高诚又说了一遍。高诚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能把画面传递到我脑子里吗?”

“有点儿难。也许可以采用做梦的方式。但……”冈贤悟志有点吃不准地问:“你现在能睡着?”

“不能。我需要一支镇定剂。”高诚想了想,又改变主意,“不,两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