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时的思考

阿姆斯特丹,一九五五年五月二十三日

问:一个整天上班的人日夜忙碌,可是潜意识里面却有一些实际的问题留待解决。你的观点只有在自我觉察时,那种安静的状态才能够了解。但是我们几乎没有时间安静,眼前种种总是很迫切。你能不能作一些比较实际的建议呢?

克:先生,你说“实际的建议”是什么意思?是你应该马上做的事情吗?是你应该练习一下,以便产生安静的心的什么方法吗?然而,不论如何,练习一种方法,就会产生结果,不过却是那个方法的结果。这结果不是你的发现,也不是你在生活的种种接触中,因觉察自己而发现的。方法显然有它自己的果,不论你怎样练习,不论你练习多久,这结果早就由方法本身决定。这不是发现,这是因为我们想在这个混乱、悲伤的世界寻找出路,因而强加在心上面的东西。

所以,如果一个人很忙,和大部分人一样,日夜都忙,忙着谋生,他要怎么办?不过,人真的是整天都忙着谋生吗?一天里面,我们难道没有暂时歇息的时候吗?我认为,暂时歇息的时候比你忙的时候重要多了。弄清楚我们的心在忙些什么不是很重要吗?如果我们的心真的很忙,有意识的忙,整天忙,那么,我们显然就没有空间,没有一种安静让我们发现新事物。幸好大部分人都不是整天忙,有时候也有时间想想自己,有时间做觉察。我认为,这种时刻比忙碌的时刻有意义多了。只要我们愿意,这种时刻就会开始塑造、控制我们的工作和日常生活。

有意识、忙碌的心,不论如何都没有时间深入思考。但是有意识的心并不是心的全部,我们的心还有潜意识部分。有意识的心有办法挖掘潜意识吗?换句话说,有意识的心,想要探索、想要分析,有办法探索潜意识吗?如若不然,是不是意识心要先安静,潜意识才能够提供线索、暗示?潜意识是不是和意识很不一样?心的全部是否既是意识又是潜意识?以我们所知的心的全部——意识加潜意识来说,心是受过教育、受过制约的,有它的文化、传统、记忆赋予的一切。要解决这些问题,可能答案完全不在心里面,而在外面。我们的生存、我们的挣扎,要解答其中一切复杂的问题,我们的心——意识和潜意识当然必须完全安静,不是吗?

他想知道的是,他这么忙,该怎么办?事实上,他当然没有这么忙,有时候他当然还是要消遣。一开始,如果他每天花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思考这些事情,接下来这种思考就会创造更多这种时刻,让他思考、挖掘。我觉得,心表面上占据的那些事情没有多大意义。有一件事情更重要,那就是弄清楚心的运作、我们的思考方式、动机、驱策、记忆、传统。我们的心陷在这一切里面。我们赚钱谋生的时候一样可以做这种思考。这样,我们就会充分觉察自己,觉察自己的特质。这样,我认为,我们的心就真的能够安静,因此也能够发现它自己投射以外的东西。

完整的行动

在撒宁与青年对话

克:年轻人对现代文明的挑战有什么反应?现代文明的挑战不只是社会改革、不只是种种政治革命,还包括诚实、多多少少不腐败等等。现代文明在技术和精神方面的改变非常大。宗教的式微也是巨大的挑战。年轻人对这种事情有什么反应?这样问公平吗?你们应该都很年轻,你们对这种事有什么反应?我说的反应是对整个挑战的反应,不只是组织小公社、吃药,或者说:“反正大人不了解我们年轻人。”上下两代间有代沟。我们的挑战这么大。你们年轻人有什么反应?

克:谋生是个问题,不过并不是精神问题。我们必须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我们逃避不了。

问:我想问的是,行动完整而不琐碎有没有可能?还有,进入学校,进入大机器一般、程式一般的公立学校以后,是否还有可能做一些事情?

克:你的问题是:我是个老师,我任教的学校很机械化,学生太多,在那种学校里面,我如何能够行动完整,不被整个巨大的结构压碎?如果我必须教一班五、六十个学生,而学生又很顽皮,我要怎么办?这种环境下,我要怎样才能够行动完整?我该怎么做?拜托,我一定要回答这个问题。我在学校,在体系下教书谋生,这个学校工作太重,在这种情况下,我该怎样才能够教得完整?你能吗?

问:老实说,到目前为止,我并不成功。事实上我已经给校方革职。

克:好,先生。事实上你做不到,这种事情不可能做得到。你看,你要教一班五十个学生,你要教他们数学,但是,你不只关心他们的数学,你还关心他们的心、他们的智慧,你要他们行为正当,你要这些全部。不过,要教五十个学生,这些根本不可能,所以你被学校开除了。你该怎么办?再找工作?或说“上帝,教书最重要。教书事关年轻人,事关新心灵的创造。”等等。我要和大家一起弄清楚,要和了解的人一起弄清楚,然后办一所学校。这表示你要耗费很多精力,这表示你不是玩票,你要把全部生命投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