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第三场 依斯特溪泊。野猪头酒店中一室

福斯塔夫及巴道夫上。

福斯塔夫 巴道夫,自从最近干了那桩事以来,我的精力不是大不如前了吗?我不是一天一天消瘦,一天一天憔悴了吗?嘿,我的身上的皮肤宽得就像一件老太太的宽罩衫一样;我的全身皱缩得活像一只干瘪的熟苹果。好,我要忏悔,我要赶紧忏悔,趁着现在还有一些勇气的时候;等不多久,我就要心灰意懒,再也提不起精神来忏悔了。要是我还没有忘记教堂的内部是个什么样儿,我就是一粒胡椒、一匹制酒人的马;教堂的内部!都是那些朋友,那些坏朋友害了我!

巴道夫 约翰爵士,您动不动就发脾气,看来您是活不长久的了。

福斯塔夫 哎,对了。来,唱一支淫荡的歌儿给我听听,让我快活快活。我本来是一个规规矩矩的绅士:难得赌几次咒;一星期顶多也不过掷七回骰子;一年之中,也不过逛三四——百回窑子;借了人家的钱,十次中间有三四次是还清的。那时候我过着很好很有规律的生活,现在却糟成这个样子,简直不成话了。

巴道夫 哎,约翰爵士,您长得这样胖,狭窄的规律怎么束缚得了您,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你只要把你的脸修改修改,我也可以矫正我的生活。你是我们的海军旗舰,在舵楼上高举你的灯笼,可是那灯笼却在你的鼻子上;你是我们的“明灯骑士”。

巴道夫 哎,约翰爵士,我的脸可没有妨害您什么呀。

福斯塔夫 没有,我可以发誓;我常常利用它,正像人们利用骷髅警醒痴愚一样;我只要一看见你的脸,就会想起地狱里的烈火,还有那穿着紫袍的财主怎样在烈火中燃烧。假如你是一个好人,我一定会凭着你的脸发誓;我会这样说,“凭着这团火,那是上帝的天使;”可是你却是一个堕落透顶的人,除了你脸上的光亮以外,全然是黑暗的儿子。那一天晚上你奔到盖兹山上去替我捉马的时候,我真把你当做了一团鬼火。啊!你是一把凯旋游行中的不灭的火炬。你在夜里陪着我从这一家酒店走到那一家酒店的时候,曾经省去我一千多马克的灯火费;可是你在我这儿所喝的酒,算起价钱来,即使在全欧洲售价最贵的蜡烛店里,也可以买到几百捆蜡烛哩。这三十二年来,我每天用火喂饱你这一条火蛇,愿上帝褒赏我做的这一件善事!

巴道夫 他妈的!我倒愿意把我的脸放进您的肚子里去。

福斯塔夫 慈悲的上帝!那可要把我的心都烧坏了。

快嘴桂嫂上。

福斯塔夫 啊,老母鸡太太!你调查了谁掏过我的衣袋没有?

桂嫂 嗳哟,约翰爵士,您在想些什么呀,约翰爵士?您以为我的屋子里养着贼吗?我搜也搜过了,问也问过了;我的丈夫也帮着我把每一个人、每一个孩子、每一个仆人都仔细查问过。咱们屋子里是从来不曾失落过半根头发的。

福斯塔夫 你说谎,老板娘。巴道夫曾经在这儿剃过头,失去了好多的头发;而且我可以发誓我的衣袋的的确确给人掏过了。哼,你是个女流之辈,去吧!

桂嫂 谁?我吗?不,我偏不走。天日在上,从来不曾有人在我自己的屋子里这样骂过我。

福斯塔夫 得啦,我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桂嫂 不,约翰爵士;您不知道我,约翰爵士;我才知道您,约翰爵士。您欠了我的钱,约翰爵士,现在您又来跟我寻事吵架,想要借此赖债。我曾经给您买过一打衬衫。

福斯塔夫 谁要穿这种肮脏的粗麻布?我早已把它们送给烘面包的女人,让她们拿去筛粉用了。

桂嫂 凭着我的良心起誓,那些都是八先令一码的上等荷兰麻布。您还欠着这儿的账,约翰爵士,饭钱、酒钱,连借给您的钱,一共是二十四镑。

福斯塔夫 他也有份的;叫他付好了。

桂嫂 他!唉!他是个穷光蛋;他什么都没有。

福斯塔夫 怎么!穷光蛋?瞧瞧他的脸吧;哪一个有钱人比得上他这样满面红光?让他们拿他的鼻子、拿他的嘴巴去铸钱好啦!我是一个子儿也不付的。嘿!你们把我当做小孩子看待吗?难道我在自己的旅店里也不能舒舒服服地歇息一下,一定要让人家来掏我的衣袋吗?我已经失去一颗我祖父的图章戒指,估起价来要值四十马克哩。

桂嫂 耶稣啊!我听见亲王不知对他说过多少次,那戒指是铜的。

福斯塔夫 什么话!亲王是个坏家伙鬼东西;他妈的!要是他在这儿向我说这句话,我要像打一条狗似的把他打个半死。

亲王及波因斯作行军步伐上;福斯塔夫以木棍横举口旁作吹笛状迎接二人。

福斯塔夫 啊,孩子!风在那儿门里吹着吗?咱们大家都要开步走了吗?

巴道夫 是的,两个人一排,就像新门监狱里的囚犯的样子。

桂嫂 亲王爷,请您听我说。

亲王 你怎么说,桂嫂?你的丈夫好吗?我很喜欢他,他是个好人。

桂嫂 我的好亲王爷,听我说。

福斯塔夫 不要理她,听我说。

亲王 你怎么说,杰克?

福斯塔夫 前天晚上我在这儿帏幕后面睡着了,不料被人把我的口袋掏了一个空。这一家酒店已经变成窑子啦,他们都是扒手。

亲王 你不见了什么东西,杰克?

福斯塔夫 你愿意相信我吗,哈尔?三四张钱票,每张票面都是四十镑,还有一颗我祖父的图章戒指。

亲王 一件小小的玩意儿,八便士就可以买到。

桂嫂 我也是这样告诉他,亲王爷;我说我听见您殿下说过这一句话;可是,亲王爷,他就满嘴胡言地骂起您来啦,他说他要把您打个半死。

亲王 什么!他这样说吗?

桂嫂 我要是说了谎,我就是个没有信心、没有良心、不守妇道的女人。

福斯塔夫 你要是有信心,一颗煮熟的梅子也会有信心了;你要是有良心,一头出洞的狐狸也会有良心了;你要是懂得妇道,玛利痕姑娘也可以做起副典狱长的妻子来了。滚,你这东西,滚!

桂嫂 说,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福斯塔夫 什么东西!嘿,一件可以感谢上帝的东西。

桂嫂 我不是什么可以感谢上帝的东西,你得放明白点儿,我是一个正经人的妻子;把你的骑士身份搁在一边,你这样骂我,你就是个恶棍。

福斯塔夫 把你的女人身份搁在一边,你要是否认你是件下贱的东西,你就是一头畜生。

桂嫂 说,什么畜生,你这恶棍?

福斯塔夫 什么畜生!嘿,你是一个水獭。

亲王 水獭,约翰爵士!为什么是一个水獭?

福斯塔夫 为什么?因为她既不是鱼,又不是肉,是一件不可捉摸的东西。

桂嫂 你这样说我,真太冤枉人啦。你们谁都知道我是个老老实实的女人,从来不会藏头盖脸的,你这恶棍!

亲王 你说得不错,店主妇;他把你骂得太过分啦。

桂嫂 他还造您的谣言哪,亲王爷;前天他说您欠他一千镑钱。

亲王 喂!我欠你一千镑钱吗?

福斯塔夫 一千镑,哈尔!一百万镑;你的友谊是值一百万镑的;你欠我你的友谊哩。

桂嫂 不,亲王爷,他骂您坏家伙,说要把您打个半死。

福斯塔夫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巴道夫?

巴道夫 真的,约翰爵士,您说过这样的话。

福斯塔夫 是的,我说要是他说我的戒指是铜的,我就打他。

亲王 我说它是铜的;现在你有胆量实行你所说的话吗?

福斯塔夫 哎,哈尔,你知道,假如你不过是一个平常的人,我当然有这样的胆量;可是因为你是一位王子,我怕你就像怕一头乳狮的叫吼一般。

亲王 为什么是乳狮?

福斯塔夫 国王本人才是应该像一头老狮子一般被人畏惧的;你想我会怕你像怕你的父亲一样吗?不,要是这样的话,求上帝让我的腰带断了吧!

亲王 啊!要是它真的断了的话,你的肠子就要掉到你的膝盖下面去了。可是,家伙,在你这胸膛里面,是没有信义、忠诚和正直的地位的;它只是塞满了一腔子的脏腑和横膜。冤枉一个老实女人掏你的衣袋!嘿,你这下流无耻、痴肥臃肿的恶棍!你的衣袋里除了一些酒店的账单、妓院的条子以及一小块给你润喉用的值一便士的糖以外,要是还有什么别的东西,那么我就是个恶人。可是你却不肯甘休,你不愿受这样的委屈。你不害臊吗?

福斯塔夫 你愿意听我解释吗,哈尔?你知道在天真纯朴的太初,亚当也会犯罪堕落;那么在眼前这种人心不古的万恶的时代,可怜的杰克·福斯塔夫还有什么办法呢?你看我的肉体比无论哪一个人都要丰满得多,所以我的意志也比无论哪一个人都要薄弱一些。这样说来,你承认是你掏了我的衣袋吗?

亲王 照情节看起来,大概是的。

福斯塔夫 老板娘,我宽恕你。快去把早餐预备起来;敬爱你的丈夫,留心你的仆人,好好招待你的客人。我对任何一个正当理由总是心悦诚服的。你看我的气已经平下来了。不要作声!你去吧。(桂嫂下)现在,哈尔,让我们听听宫廷里的消息;关于那件盗案,孩子,是怎样解决的?

亲王 啊!我的美味的牛肉,我必须永远做你的保护神;那笔钱已经归还失主了。

福斯塔夫 啊!我不赞成还钱;那是双倍的徒劳。

亲王 我的父亲已经跟我和好了,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办到。

福斯塔夫 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抢劫国库,而且要明目张胆地干,别怕弄脏了你自己的手。

巴道夫 干它一下吧,殿下。

亲王 杰克,我已经替你谋到一个军职,让你带领一队步兵。

福斯塔夫 我希望是骑兵就好了。什么地方我可以找到一个有本领的偷儿呢?啊!一个二十一二岁左右的机灵的偷儿,那才是我所迫切需要的。好吧,感谢上帝赐给我们这一批叛徒;他们不过得罪了一些正人君子;我赞美他们,我佩服他们。

亲王 巴道夫!

巴道夫 殿下?

亲王 把这封信拿去送给约翰·兰开斯特殿下,我的兄弟约翰;这封信送给威斯摩兰伯爵。去,波因斯,上马,上马!你我在中午以前,还有三十英里路要赶哩。杰克,明天下午两点钟,你到圣堂的大厅里来会我;在那里你将要接受你的任命,并且领到配备武装的费用和训令。战火已经燃烧着全国;潘西的威风不可一世;不是我们,就是他们,总有一方面要从高处跌落下来。(亲王及波因斯、巴道夫同下。)

福斯塔夫 痛快的话语!壮烈的世界!老板娘,我的早餐呢?来!这个店要是我的战鼓,那够多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