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窥福原家
尽管已经到了4月底,家乡依旧还是春寒料峭。由美子正在自己的娘家,和母亲满津枝一起吃着乌冬面。这一带的乌冬面要比荞麦面做得好吃,还有几家店铺能够送外卖。由美子提出中午想吃“阿龟屋”的天妇罗乌冬面。因为“东京的汤汁太浓了,乌冬面还得说家乡的好吃”。
阿龟屋的天妇罗乌冬面里有两只大虾,一碗要花1200日元。在乡下,这个价格算是相当昂贵了。由美子当然是打算自己掏腰包,不过被满津枝拦下了:“没关系,我来吧!”
由美子虽然不清楚73岁的母亲的经济状况,但是想来应该不是单纯靠社保生活。听住在二楼的妹妹说,好像是手里拿着一些价格稳定的股票。母亲和妹妹一家一起居住在母亲一手盖起来的房子里。当医生的父亲去世后不久,母亲下定决心把以前的房子卖掉,暂时搬到公寓,然后自谋生路。满津枝至今还经常会提起这些。
“当初要是一直住在那个房子里,作为去世医生的遗孀,接受你们父亲家里的援助苦苦度日的话,肯定不会有今天的我,恐怕也不能供你们去上大学。”
“由美去上大学的时候,其实是家里最困难的时期。但是我当时是这样想的,60岁、70岁的时候照样能盖房子。但是教育就不一样,10年之后即便有了钱,再想让孩子去上大学也不可能了。所以我就想一定要咬紧牙关,即便牺牲所有也要让由美去上大学。”
母亲奋斗的故事是由美子的骄傲。由美子认为母亲虽然是市井之人,但通过自己的实际经验总结出来的这些富有深意的道理不亚于任何学者和评论家。
两个人继续吃着乌冬面,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大虾天妇罗在汤里泡得涨起来,感觉很好。天妇罗的面衣泡得开始碎裂成小块儿,就像是油炸的面屑一样,配着用高汤熬制的汤汁一饮而尽。那一刻,由美子真正地体会到了回到家乡的感觉。
一时间,只听到两个人吃乌冬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由美子放下筷子说道:
“我给您重新泡杯茶吧!”
“嗯,好的。”
吧台式的厨房是为了方便上年纪的人一个人生活而设计的。餐厅兼做起居室,空间特意设计得狭窄了一些,也是为了不用移动太长距离。满津枝表示再在这里生活10年,自己就搬到养老院去。当时盖房子设计布局时,也是考虑到住在楼上的妹妹一家日后改造起来方便。
由美子拿起樱花木的茶叶罐时,母亲说话了,似乎从刚才就一直在找机会开口。
“之后怎么样了?”
尽管省去了主语,但说的什么事情,由美子心里自然明了。母亲是在挂念外孙翔的事情。
“没怎么样。”
由美子烦躁地拿起热水壶倒水沏茶,滚烫的水滴飞溅到手背上两三滴。
“离家出走之后,就跟那女孩搬到一起生活了。”
“传出去多难听呀!结婚之前就同居了。”
“现如今,这种事情不是很普遍嘛。”
由美子把两个茶杯放到桌上。
“我们那个年代好像有人会背地里嘀咕说:‘那两个人同居呢。’现在的人倒好,满不在乎了。”
“虽说这世道同居很普遍,但连我的外孙也这样,还是感觉心里一惊。”
“我也是,很讨厌这种不检点的事。可他突然离家出走,我也是束手无策。”
“翔小时候是个聪明伶俐又乖巧的好孩子,可现在……”
满津枝手里拿着茶杯,眺望远处。说话时下意识地使用了过去式,也许是想说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那是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吧?在这做暑假作业的时候,我就问过他:翔将来也像外公、姨夫那样当医生怎么样?”
“翔怎么说呢?”
“他说:‘考虑考虑。’我高兴地笑了。那时候要是提前引导引导……”
“您可别这样说了。”
由美子注视着母亲,眼泪马上就要夺眶而出了。
“跟他爸爸说的一样。所以母亲您就不要也来责备我了。不上学了怪我,变成打零工的了也怪我,跟那样一个奇怪的女人同居了也怪我。大家都在怪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谁都没有在怪你。”
满津枝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以前她每次鼓励由美子的时候都会这样。啊,受不了了,48岁的自己正在母亲面前撒娇,由美子强忍着,可眼泪还是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孩子不会总像父母期待的那样,连我都明白这个道理。”
“这个道理我也明白。但是也应该有个限度吧!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最坏的地步了。没有工作,还说要跟那种最差劲的女孩结婚!”
“才20岁,不会结婚吧。”
“不,他已经提出来了。”
由美子迅速地将信里没有说出口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尤其着重讲了一下儿子想要与之结婚的那个女孩。
“那女孩,母亲看一眼就会晕倒。简直太粗野了!粗野得令人难以置信。长得还很丑。到底那女孩哪里好,我真是不明白。”
“冲绳人对吧?”
“他父母离婚了,母亲经营一家酒馆。就凭这些,就能想象是什么样的家庭。”
由美子突然回想起翔年少时的样子。他曾经跟着姐姐可奈的钢琴老师学过一段时间,尽管时间很短,只参加过一次表演会,但当时穿着法兰绒的短裤,打着领结的翔非常可爱,就像个小王子一样。养得那么帅气那么好的儿子,为什么就偏要跟那么粗野的一个女人结婚呢!
“母亲,我该怎么办?今天来,我就是想跟您商量商量这件事的。除了您,我实在没有人能依靠了。”
“这件事,还得靠母爱的力量。”
满津枝淡定地说:“现在只能靠由美苦口婆心地去劝了。这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母亲!”
由美子叫出声来。跟母亲大吼,这恐怕还是第一次。
“现在不是在一旁说风凉话的时候。他们说不定已经准备明天就去提交结婚申请了。劝说什么的,我已经尽力了。我想尽所有的办法,想让他重新回到学校,让他参加大学入学考试。但是他根本就听不进去。”
“这样啊……”
母亲刚要说些什么,通向过道的门突然打开,妹妹妙子走了进来。
“回来啦!”
妙子穿着驼色的夹克,似乎刚刚从外面回来。
“中午饭已经吃了?我还想一块儿吃个饭呢,才急急忙忙地赶回来的。”
“刚才我们两个人吃了阿龟屋的乌冬面,要知道你早回来的话就多叫一份了。不然现在打电话再叫?”
“哦,算了吧!那家店只点一份不给送的……一会儿我在家随便吃点什么就好了。”妙子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拉出餐桌旁的椅子坐下。
“姐姐,最近还好吗?”
“还好。”
即便是姐妹之间,也还是会讲面子好虚荣。进入中年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就很明显了。妙子的丈夫在市民医院工作,两个孩子分别在当地的国立大学附属高中和初中上学。在这个乡下小镇,堪称超精英家庭。由美子假装揉眼睛来擦拭眼泪。还好,似乎没留泪痕。
“今天就住下吧!”
“不了,傍晚我就回去了。”
“啊,太遗憾了。要是住下,我还打算一起吃个晚饭呢!可奈和翔都还好吧?”
由美子被戳到了痛点。
“翔还是老样子,没上学,在打工。”
说到这些时,由美子没有感到自卑,只是坦率地说出来。她也没有表现出很发愁的样子,只是明显地感到惋惜。这也是每次被问及有关儿子的情况时,由美子练就的本领。
正如所料,妙子也和其他人表现出的反应一样,佯装毫不关心。
“最近,似乎有很多人选择打工呢,我也听说了很多。对了,可奈明年就工作了吧?”
妙子也有一个女儿,所以对可奈也很感兴趣。
“经济这么不景气,也是费了不少力气。今年4月就要上大四了,还没收到一个内定呢!她本人都说,也许比起找工作,找个结婚对象更好。”
“可奈长得那么漂亮,结婚对象要多少有多少。多好啊!有梦想的年轻人。”
18年前,妙子在决定结婚时大哭了一场。那桩婚事是作为遗孀的母亲满津枝与关系不和的伯母之间和解的标志。男方是伯父在医大同学的儿子,一位妇产科医生。按理说一切都很圆满,但是妙子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抱怨。因为对方虽然是个妇产科医生,但是是个长相丑陋的男人,身材矮体型胖,头发稀疏,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很多。
为什么我就非得接受这种不合理的婚姻!妙子曾经无意间说走了嘴,认为伯母根本没有要和母亲和解的意思,就是为了让她不幸,才介绍那样的男人。
“姐姐倒好,早早地就去了东京,跟自己喜欢的男人恋爱结婚。我算什么,跟那么一个丑男结婚,一辈子束缚在这乡下了。”
然而岁月流逝,由美子的丈夫健治也开始脱发,体重也增加了10公斤。从外表看上去,跟妙子的丈夫没什么两样。甚至当上了产科部长、成为地方名士的妹夫反倒更有风度了。
当然,以前由美子也没有羡慕过妹妹的生活。因为由美子认为即便是医生,像妹夫那样的丑男也还是一点魅力都没有,而且居住的地方是一个小城市,基本上也不可能过上奢侈自由的生活。妹妹说是医生的夫人,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更何况妙子的丈夫并不是自己开诊所的医生,只是一个在医院工作的医生而已,顶多偶尔会去东京购购物。与之相比,还是在大城市跟一个身份差距不大的公司职员结婚,生活过得更充满变化,也更有乐趣。
可是现在,由美子却非常羡慕妹妹。一方面妙子中年之后变得更加漂亮了,另一方面就是孩子们都培养得很好,这让由美子羡慕不已。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种强烈的嫉妒。
尽管如此,由美子还是开口说道:“拓也真厉害,一直都是优等生吧!”
“哪里。”
妙子急忙摆手,小两岁的妹妹在姐姐面前很是小心。
“毕竟是附属高中,肯定没那么轻松。”
妙子的长子拓也在国立大学附属高中上学,那所学校集中了县里最优秀的学生。
“一年级的时候,成绩一下子下滑了好多,我还想这可怎么办呢。”
“肯定是接他父亲的班,做医生吧?”
“他本人倒是这么想的,但是具体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拓也肯定能考上医科大学。那孩子,从小就聪明。”
“哪有。”
妹妹夸张地摇着身体,一看便知道并不是在谦虚。
“现在医大可不是那么好进。据说进地方大学医学部也净是能考上东大的学生。”
“啊,这么夸张?”
“班主任老师说,我们拓也就能考上理Ⅱ。但是他自己还是想上医大,定下的目标是本地大学的医学部,不过也不容易。”
不知不觉谈话变成了夸耀自己的孩子。
“那所高中一个年级只有120人,其中医生的孩子竟然有40人之多。40人哪!可以说是汇集了县里所有医生的孩子,实在是不容易。大家的目标都是医大,感觉考医大是理所应当的。最近地方大学的医学部也有很多来自东京大阪的考生,所以附属高中的孩子们更是拼了命了。”
自顾自地说了一通之后,妙子察觉到自己不够体量姐姐的处境,很不自然地接了一句:
“不过,孩子嘛,还不知道中途会怎么样呢!成天让人提心吊胆的。那孩子之前突然说要选文科,父子俩还争执起来了。说什么自己的路要自己决定,家长指手画脚的,太专制了!不过还好,他自己又重新考虑了一下。总之,那个年纪的男孩就像颗炸弹一样。”
“文科,他想做什么呢?”
满津枝问道。
“说是想当律师。那样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肯定不适合嘛!就是心血来潮那么一说。”
不论是医生还是律师,对于由美子而言都像是天方夜谭。为什么妹妹竟然能够把孩子们培养的那么好呢?这让由美子感到不可思议。
妙子以前是一个很娇气,而且非常糊涂的孩子。母亲去上班时,两个人一起做作业,打开作业之前就得花很长时间。她总是在摆弄布娃娃的头发。
妙子的成绩自然也比由美子要差很多,是从地方上的女子大学毕业的。当时,家里没有条件让她也去东京,她本人当然也没有那个勇气,所以就选了一所只为拿文凭的女孩们去上的学校。在那儿有很多邻近的农家女孩,说是女子大学,有人竟然还穿着运动衣去上学。
那所女子大学在当地的排名相当低。在由美子读的那所国立大学的学生看来,根本没有与他们联谊的兴趣。谁要是跟那所学校的女孩谈恋爱,甚至还会被周围的同学取笑。有的人甚至说县立女子短期大学的学生都比她们有头脑有品位。
此外,在培养孩子这方面,妙子也并不让人觉得是一个很出色的母亲。她没有像由美子那样每天都给孩子们读书,更不可能养成每天晚上和孩子一起看NHK新闻的习惯。
由美子每年暑假都会带孩子们去看四季剧团的音乐剧,而妙子每每都会说:“还得跑到东京,太折腾了,算了吧!”
这一切宛如昨日,由美子还记忆犹新。即便如此,妙子的两个孩子都在小学高年级开始崭露头角,还考上了重点国立大学的附属中学。由美子认为这绝非妙子一个人的能力所能及的。
“也许是丈夫的遗传基因好……”
那样的话,由美子的丈夫也是早稻田大学理工科毕业的,跟妙子的丈夫相比,按理说也差不到哪儿去。培养孩子到底都取决于哪些因素,如何才能成功,怎样又会失败呢?由美子也读过一些教育评论家写的书,但始终也没有搞明白。
有人说:“父母关系融洽,父亲工作勤奋的家庭绝对不会培养出不好的孩子。”
由美子每次和丈夫吵架时都会避开孩子们,不让他们看到,也从来没有说过看不起丈夫的话。当然,丈夫健治本身就是一个很认真的男人,加班加点也毫无怨言地勤奋工作,由此取得了一定的业绩。
“早睡、早起、吃早饭。”
这些也都始终坚持着。翔上中学时,由美子每天都会为他精心准备可口的便当。但是,到底为什么自己的孩子就跟妹妹的孩子差距这么大呢?
“姐姐,那就回头见吧!下次带翔和可奈过来住上几天。”
由美子望着妹妹的背影。土里土气半长不短的裙子,一如既往地不修边幅。
“妙子就那么一说。”
确认大门关好了之后,满津枝开始说起来。
“其实考国立大学的医科很困难,多半是想考私立大学。”
“啊!私立大学?那学费可不是一星半点!”
光入学时应该就需要几千万日元。
“肯定是盯准了我的钱了。”
满津枝若无其事地说道。
“啊!您存了这么多钱吗?”
由美子惊讶地喊了出来。曾经听妹妹说过,母亲把父亲留下的财产都存下了,即便如此也应该很有限才对,毕竟父亲的去世已经是40多年前的事情了。
“都是那会儿拼命做Prettysink赚的。”
Prettysink是满津枝销售的塑身内衣。
当时满津枝将一些家庭主妇聚到一起,给大家展示穿上去显瘦的塑身内衣和束腹短裤。在这个过程中,满津枝展现出意想不到的才能,很快就成为金牌销售员、钻石级销售员,最后担任起分部长的职务。
“Prettysink的销售体制要按现在的话来说应该是传销。下面的人卖得越多,我得到的回扣就越多。”
“哦……”
“当时的社会没有现在这么复杂,为了赚钱也是不择手段了。我每年都是营业额优秀员工,还被邀请去巴黎、香港。卖不出去的人,光完成销售指标就费很大劲。当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说起来,前几年经常在媒体上看到Prettysink的女社长。好像是出了什么事,被迫下台了。
“其实,盖好这幢房子之后,还有1600万日元的结余。”
“那么多……”
“妙子好像认为比这还要多。存款都加在一起也就这个数了。当然这些不光是卖塑身衣赚的,里面还有你父亲留下的,那会儿搬到公寓住的时候也舍不得动,一直存下来的。我想把这笔钱用在翔的身上。”
“1600万日元全部花在翔身上……”
“肯定不是全部了。留600万日元将来给我办丧事用,剩下的1000万日元我想全都给翔。”
“等会儿!翔才20岁!1000万日元这么大的一笔……”
“正是因为数额巨大才有用。有了这笔钱,也许就可以改变那孩子的人生。”
由美子仰望着母亲,那表情在几十年前曾经见过。父亲去世两个月后,满津枝就高声决定:“总是这样哭哭啼啼的也无济于事,总之先搬家。这房子对于我们来说太大了,现在住公寓就行。在那儿咱们再重新开始!”
之后,她对上高中的由美子说:
“一定要考上大学。学费会有办法的。现在不上的话,由美你会后悔一辈子!”当时她那斩钉截铁的表情跟现在一模一样。自那以后随着岁月的流逝,母亲衰老了很多,脸上也出现了深深的皱纹,但那种表情丝毫没有改变。
“您……”
“用这1000万日元,到国外去留学也行,去哪儿上个专科学校也可以。即便不去留学,暂时在国外游学一段时间也行。那孩子现在肯定是在自暴自弃,才会把时间浪费在那种粗野的女孩身上。有了钱,明白了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那孩子的想法肯定也会改变。”
“即便如此,这数额也太大了……”
“没事没事,这件事情比这些钱的意义重大。我一直在想必须找个时机给那孩子鼓鼓劲儿才行。”
“太感谢您了!”
由美子眼眶里涌出一股热泪。母亲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由美子一直认为母亲已经完全融入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妹妹家,可事实并非如此。母亲永远是威严可敬的伟大母亲。
“你让翔近期来我这里一趟,最近就行。当然,要他一个人来。理由嘛,由美你可以自己编个合理的说法。”
翔收到了母亲的短信:“外婆身体不好,没准需要住院治疗。”
短信的结尾说:“那么疼爱你的外婆生病了,说是想要见你一面。这点事你应该能办到吧?”翔觉得这种说话方式依旧那么让人厌恶。离家出走以来,翔几乎没有跟母亲通过电话。有什么事都是发短信。翔并没有告诉母亲自己的短信地址,估计是从姐姐可奈那问到的。
“知道了。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
翔简单地打了几个字,按下发送键,但还是放不下心。
翔从以前就很喜欢外婆满津枝。爱说教这一点和母亲一模一样,可他似乎并不在意。从母亲嘴里说出来一听就让人怒上心头的那些训斥,缓冲一下从外婆口中道出,就成了庄重的箴言。外婆很擅长烹饪,经常自己做乌冬面。面粉里倒上水和成圆圆的面饼,再用擀面杖擀开,用菜刀一切,然后放进放足了蔬菜和鸡肉的大锅煮。小时候,翔非常喜欢吃这种乌冬面。
那时,每到春假、暑假,翔肯定会去外婆家。到了小学高年级之后就几乎不去了,因为比自己小3岁的表弟是个优等生,搞得母亲由美子总是不停地感叹。
曾经有一个夏天,他们和表弟一家去附近看烟花大会。中途,表弟突然说:
“我得回去了。刚刚突然想起来今天有个必须得做的练习题。每天不做上3页的话,就特别不舒服,睡不着觉!”
翔当时很扫兴,觉得他真是个讨厌鬼。母亲由美子却从心底里佩服,感叹道:
“太了不起了!拓也不愧是将来能当医生的料!”
翔心想,我再也不会去你家玩儿了!最后一次去是上高中前的春假,当时翔还是一个所谓的普通正常孩子。
“我去趟外婆那儿就回来。”
早上出门时翔跟珠绪说。
“咦?翔不是说过外婆去世了么?”
“那是父亲这边的祖母。母亲那面的外婆现在70多岁了,还很健康呢!”
“哦,不过现在情况可能稍微有点不妙。”翔补充道,“目前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说不定需要住院。说是住院之前想见我一面,我去去就回。”
“当然没问题。”珠绪点点头,“我曾经就收到过母亲说外婆突然生病的消息。当时觉得还健康着呢,也就没怎么去探望。那会儿我还在福冈。结果外婆忽然就去世了,当时真是吃了一惊……”
“别说啦!怪不吉利的!”
“抱歉!抱歉!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翔的外婆肯定没事儿的。一定是特别好的一个人吧!”
“嗯,我外婆可好啦!她是我们家的老祖宗。连我妈妈在外婆面前都很老实,经常被唠叨一番。”
“那倒是,没有比‘阿婆’更厉害的人物了!”
珠绪在说“阿婆”这个词时带着浓郁的冲绳腔。
“我们那个岛上,琉球荞麦面店和杂货铺负责干活的都是‘阿婆’们。在那些阿婆面前,大家都不敢趾高气扬。连市长都经常被训斥,说从他们尿床的时候就认识,别在那装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哈哈……”
翔觉得珠绪这一点非常招人喜欢,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总能把人逗得开心起来。翔穿上运动鞋后,转身对珠绪说:
“下次一定带你一起去外婆那儿,她肯定会喜欢珠绪的。这点我保证!”
翔转乘新干线后在第四站下了车,然后在车站前坐上了公交车。翔和母亲一起去的时候,总是会打出租车,现在换作自己一个人连想都没想过。
时隔5年,翔再一次来到外婆家。上次见外婆还是一年前的事了。当时是外婆来东京观看歌舞伎演出,住在家里。那时候,外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跟母亲由美子小声嘀咕了两句,说外卖叫的寿司很高级太浪费了之类的。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海老藏呢!真是帅气。那样的男人肯定很受欢迎。”她在那儿不停地念叨。
翔来到外婆家门口。门前挂着两个门牌,一楼住着外婆,二楼住着姨母一家。
他按响了外婆的门铃,心想绝对不要见到姨母。见到的话,肯定会被刨根问底地问上一通。翔也不想跟什么上国立附属中学的表弟碰面。在他们看来,不去学校然后退学,再后来打工的人都是稀有动物。翔觉得在乡下这样的人应该很多,但姨母确实独独对翔的情况感兴趣。说起她是怎么得知这一点的,那是因为翔有时会误接起姨母来的电话。告诉对方母亲不在家之后,姨母总是小声问:
“大白天的,你一个人都干什么呢……”
“今天碰巧在家。我在打工。”
“哦?还能打工呀?哦,是嘛……”
从这一问一答中,翔完全能够了解姨母是怎么想象自己的。
在她看来,中途退学的人不可能过普通人的生活。即便能打工,也不可能正常地参与社会生活。翔打算今天就见一见外婆,然后马上回去。因此门禁的应答也是用很小声回答的。
“翔啊,快进来吧。”
玄关的门打开了,满津枝露出慈祥的微笑。
“害你跑这么老远,真过意不去。快,快进来。”
还是像以前一样,外婆的发型总是像去美容院做过似的,发际处略带红褐色,更显出优雅的品位。翔几乎没见过像自己的外婆这样注意妆容的老太太,即便在东京也没几个。上年纪的人都会有些不整洁的感觉,但是满津枝那种迟暮之年的美却越发光彩。即便在家里也会戴着小耳环或者其他装饰品,最近为了隐藏下垂的皮肤,经常在脖子上围上一条雪纺围巾。
“没有比你们的外婆更厉害的人了。”
翔小时候经常听母亲这样说。
“原本是衣食无忧的医生妻子,可突然一天外公去世了。就算这样,外婆也没有认输,凭借自己的力量供妈妈和姨母上了大学,还盖了自己的房子。只靠她自己一个人,一个女人的力量。你们觉得还有人比她更了不起吗?她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翔每次站在外婆面前都会感到些许紧张。这种紧张绝对不会让人厌恶,而像一下子感受到大山里的空气时的那种清冽。
不是说外婆身体不好马上就要住院吗?可眼前的外婆穿着驼色的两件套,还化着淡淡的妆。这是翔所了解的健康的外婆呀!
“咦,外婆不是身体不好吗?”
“其实是打算住院检查的,结果说没什么问题。难得翔过来看我,我也想好好地跟你聊聊。”
原来如此,翔之前就觉得突然说想要见面有些可疑。只是因为至今为止,不论是退学也好,不找工作也好,外婆都没有说什么责备的话,他这次才会信任外婆的。
“我可不喜欢被唠唠叨叨地说很多。”
翔突然转过脸去。肯定是和母亲合计好了想做些什么,这次轮到外婆出场了。大家肯定认为,外婆说的话他一定会听。
“别这样,翔。你的样子很可怕。喝点啤酒吗?”
“啤酒……”
“已经20岁了,应该可以喝了。陪外婆喝一杯吧!外婆虽然上年纪了,但还是挺能喝的。”
“可现在才3点呀?”
“说什么呢!酒当然是太阳还高高的时候品才好喝。如果可以的话,我这还有别人送的红酒。不过说是本地的红酒,应该不怎么好喝。”满津枝一边说着一边从冰箱里拿出两听啤酒,似乎是提前已经准备好的。果仁、香肠也都摆在芝士盘里,还有煮好的蔬菜。
“翔,来跟外婆干一杯吧!”
没办法,翔只能默默地拿起啤酒罐和外婆碰杯。本以为会倒进酒杯里喝,没想到满津枝拿起啤酒罐就开始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啊!真好喝!”
外婆用涂着粉色指甲油的中指擦拭着嘴唇。
“你母亲小的时候,我还没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就一直在做兼职。当时很辛苦,一个人几乎崩溃,时常会有自暴自弃的想法。但是,我总想着不能让孩子们看到我这副样子,就在回家的路上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一瓶啤酒,边走边喝。酒喝光了就又有精神了,感觉任何事情都会有办法解决。”
“嗯,您真是辛苦了。”
翔本想老套地回应一句,想了想还是作罢了。一旦这么说了的话,肯定就开启了外婆的奋斗史、人生教育,接着就是对自己的说教了。上年纪的人说话都是这个套路。虽然之前没碰到过,但是想想也能猜到。自己活了这20年,从来没有因为别人说什么而动摇过。只要好好地活着就可以了。
“翔喜欢看电影吗?”
满津枝突然问道。
“说不上喜不喜欢。主要是没看过多少。DVD我也不怎么看。”
“为什么?”
“太麻烦了,还得专门跑去电影院。DVD也是,又是借又是还的太烦琐,就不怎么看了。”
“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
“也许吧……”
“我年轻的时候,要说兴趣就属看电影了。我们那时候经常去看……”
如翔所料,果真谈到了年轻时候的事了。不过还好是关于兴趣娱乐的,翔决定再陪着外婆聊一会儿。
“我因为这个,曾经还想过要当女演员呢!”
“啊!真的?!”
翔对此大吃一惊,目不转睛地盯着外婆的脸。母亲由美子和外婆长得很像,都是高鼻梁,外婆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真的。那是从新制高中毕业后刚刚工作不久,邻居家的儿子在东宝公司当副导演。大家好像把我的照片给他看了。随后辗转了几个人之后,一位了不起的导演也看到了。之后,他们在物色新人时,那位副导演曾经来找过我,说是想把我打造成第二个‘司叶子’。”
“司叶子……没听过。”
“那是一位相当漂亮优雅的女演员。应该是一位出身很好的女孩,为了培养自己的礼貌举止还去什么地方当过秘书,那时候可受欢迎了。我本来就很喜欢看电影,当时就想一定要去东京,一定要当上演员。”
“真当上就好了。”
“凡事都没那么简单。”
满津枝轻轻地叹了口气。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20几岁的时候。
“过去,乡下的姑娘被很多事物束缚着。那简直就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时代已经发生了改变,女孩中也有好多人能去上大学了。我也想去东京的女子大学学习英文,可是家里人就是不同意。我的父母都是些思想古板的人。”
“哦。”
翔回想起小时候曾经去过的外婆的娘家。那是一幢用土墙围起来的大房子,在战前好像是当地的大地主。庭院里还有一口古井,打井水喝是相当少见的。佛堂里陈列着去世祖先的遗照,那里面就有外婆的双亲。有关去世之人的话题总是会让人感觉无聊至极,但也许是啤酒的缘故,抑或是外婆说话的语调,却让人感觉听听也无妨。
“我的父亲坚信稍稍工作或见习一段时间之后马上嫁人,对于女孩来说是最幸福的……上大学、当演员都是些无稽之谈。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喜欢上美国电影的。我甚至撒谎和女性朋友一起,其实一个人跑去了电影院的事。”
“一个人去不了吗?”
“去不了呀!正经家庭出身的女孩如果一个人跑到电影院,肯定会被说成不学好。这都是真事……”
满津枝突然一只手握着啤酒罐,啦啦啦地哼唱起来。似乎是曾经在哪里听过的一首曲子,应该是在什么地方的背景音乐里听到过。
“这首曲子叫《月亮河》。你听过奥黛丽·赫本吧?她是我特别喜欢的女演员。《罗马假日》很不错的,不过我更喜欢《蒂凡尼的早餐》,电影里赫本头上围着毛巾,哼着这首曲子……月亮河,宽广的河……我当时已经结婚了,也有了孩子,看到这部电影时却忍不住哭了。在这个世上还是有自由世界的,当初我如果有勇气的话,肯定也能够前往那个世界。那一刻我一时间感觉内心很憋闷……”
外婆慢慢转向外孙的视线突然停住。
“翔,你有没有想过去美国?”
“美国?”
翔条件反射似的喊出了那个国家的名字“美国”这个单词之后,紧跟着想不想去这种问题,听上去似乎有些突兀。
“我问的不是夏威夷,而是美国,你想不想去?”
“那儿的话,去一次也可以……”
“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你想不想到那边生活一段时间?”
外婆的眼睛里突然闪烁着光芒,像是要把翔的身体看穿一般凝视着他。翔能够理解,那是人们在讲出某种非常重大的提议时所特有的目光。
“我呢,只去过美国的夏威夷,想着临死之前一定要去一趟纽约。洛杉矶也不错,日本人多的地方住起来会更舒服一些。”
是外婆去旅行时要他跟着吗?不,好像不是。
“你想不想去美国生活两三年呢?外婆要是年轻的话,一定会去纽约。纽约怎么样?先到那边的学校学习一下英语。在找到自己的兴趣之前,可以先放松放松。光在那里生活,好像也能够吸收很多东西。”
“是么……”
翔歪着头。
“纽约我好像没什么兴趣。感觉挺可怕的。”
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过“9·11”恐怖袭击的画面,所以翔对纽约并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不知哪天就又会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纽约很可怕?太冤了。在那之后不是再没发生什么吗?美国的反恐政策还是很严密的。国务卿也是赌上国家的威信在做这方面的工作。”
“嗯。”
从不看新闻的翔,对此丝毫不感兴趣。
“不喜欢纽约的话,巴黎怎么样?翔小时候不是很喜欢画画吗?到巴黎去,到处走走看看再回来。”
“纽约、巴黎之类的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翔实在忍不住叫了出来。
“去玩一圈还行,要在那儿长住这种事我根本没想过。”
“翔,你看看这个。”
满津枝打开餐桌下面的抽屉,取出了什么东西。翔一看就知道那是存折。总共有三本。
“打开看看?”
翔打开一看,是定期存款,上面排列着很多数字。第一本和第二本都是300万日元,第三本上有500万日元。
“这些都是外婆攒下来的。拼命努力盖好了这幢房子后,还存下了这些钱。”
“哦!太厉害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翔丝毫不明白外婆为什么要给自己看这些。
满津枝说道:
“这些钱给你用吧!”
“啊?!”
“用这些钱,纽约也好、巴黎也好、首尔也好,去一个你喜欢的地方。1100万日元……不,给你1000万日元。有了这些钱,在纽约或巴黎应该也能生活3年了吧?翔,你用这些钱去学习、去发现些什么吧!”
“等等!”
翔慌忙合上存折。数字虽然消失了,但是这些定期存折上那些陈旧的纹样和数字,光放在那里似乎都能制造出不同寻常的气氛。
“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在纽约生活,我既不会说英语,也觉得那儿很可怕。对巴黎也没什么兴趣,只是看看明信片而已。首尔太冷了,不喜欢。总之我不想到国外去生活。”
“不会说外语,到了那边再学不就可以了吗?过去的游学不就是在国外到处游玩,最后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嘛?”
“总之,我就没想过要出国,更没想过要学外语。”
“翔,也就是说你从来没有想去美国生活一段时间的想法?”
“没有。”
“为什么就一点霸气也没有呢?”
“所谓的霸气是什么?”
“霸气就是霸气!就是热情、干劲!对很多事物的好奇心!是作为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东西。翔,你是一个20岁的男孩,不应该没有一点霸气呀?!”
“我没有。”
“太让人失望了……”
满津枝深深地叹了口气。
“翔啊,外婆想着就留下一点给自己办丧事的钱,剩下的全部都给你。你用这些钱能够稍稍有些转变,外婆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
翔小声地嘀咕着:“这、这不是多管闲事吗?!为什么我就必须得改变呢?”
“这个你自己最清楚,不是吗?”
满津枝的语调突然变了。
“你不会觉得一直持续现在这种状态也挺好的吧?退了学,不找工作,成天地晃来晃去也可以?人嘛,有时候是会走一些弯路,没有人能够直奔目标,这是肯定的。但是在某个时候必须得做出改变。你不可以一直这样,也不可能一直这样。总之,必须得采取些行动了。为此,你可以用这笔钱。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请不要再这样说了!”
翔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愤怒地盯着外婆。
“连外婆您也用这样的方式教训我,太让我失望了!什么做出改变,拿出行动!你们总是用这种责备人的方式说话,就是你们的这种方式最让人气愤!”
“你生气也没关系。外婆到最后也是个遭人恨的角色。你要是真的很气愤,就把那种心情转化成动力。那样你也就能够改变现在的生活了。那样的话,这些钱还是都给你,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随便支配。”
“您还是没听明白我的话!我不需要钱!”
“不要钱?!”
满津枝重复道。
“这怎么可能?!”
外婆为了确认再次发问:“你说,你不要钱……”
“不要!为了钱必须做出什么的话,我宁可不要。”
“可是,翔……”
翔知道,外婆强忍住了沉重的叹息,战战兢兢地又确认了一次:
“真的不要这笔钱?……这可是1000万日元呀!这么大一笔钱!这是20岁的翔看了有可能头晕眼花的那么多钱!有了这笔钱就能够改变你的人生!即便如此你也不要?……”
“都说了不要了!”
翔赌气地说道。
“我呢,现在也不缺钱。我跟女朋友打工的钱加在一起,两个人每月也有30多万日元了。这些钱就足够了,我们不需要更多的。”
“翔,你好好考虑考虑。”
外婆忽然换了温柔和善的口吻。这语气跟母亲由美子完全一样,翔瞬间感到心里一惊。
“你现在还年轻,每个月有30万日元,也许就觉得是很大的数目了。但是这样下去,一年最多也就300万日元。”
“是360万日元。”
“这都没什么区别。现在这个收入可以,可你想过到40岁、50岁的时候依旧年收入300多万日元会是什么样子吗?你可以想象一下!”
“无所谓,我一点也不在乎。”
“有孩子的话,肯定得让他上学吧?!你还必须得有个稳定的地方居住吧?只有300多万日元的话,你打算怎么生活呢?”
“我既没想过要孩子,也没想要住在多好的地方,所以没什么问题。”“你这样想就有问题了。”
外婆露出像是取胜一般的微笑。
“我听你母亲说,你想结婚。不是现在流行的同居,而是打算要正式地结婚。这一点倒是像个大人,可是不要孩子,丝毫不考虑将来,这些简直就跟小学生说出来的话一样。结婚应该是成为一个大人的宣言才对。”
已经开始了!翔从心底里后悔跑来这一趟。自己怎么会认为外婆和母亲不一样呢?她们完全一样。用这种温柔的语调,喋喋不休地说些大道理,步步紧逼。这一点两个人相似极了。
“这些都跟您没关系!”
翔忍不住发怒了。
“我在家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可是现在我觉得很幸福。珠绪是一个很好的女孩,我本来想把她介绍给您。她很踏实也很聪明。我跟她商量过了,决定要办入籍手续的。但是珠绪很懂事,说是在没有得到我父母应允之前,不能随便办入籍手续。所以两个人商量着要一起去努力面对。在您看来可能很不靠谱,但是我们还是打算好好地去处理这一切。”
“原来是这样啊……”
满津枝叹了口气,但看起来似乎是故意装出来的。
“翔真的很喜欢珠绪那个女孩的话,作为一个男人就更应该加倍努力。一直是年收入150万日元的话未免也太可悲了。你就给外婆3年的时间。珠绪肯定也能够等你3年左右的时间。”
“3年……”
“不说什么分手,只是分开生活一段时间,应该能做到吧?给你这1000万日元。咱们又回到刚才那个话题。去纽约生活一段时间也行,学点什么自己喜欢的东西也行。总之要改变一下你的人生。”
“可是……”翔说道,“我没想过要改变我的人生。我也想象不出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即便做出改变,也不需要钱。”
“你说你不要钱?”
“是的。真的不要。真拿了这1000万日元我会很苦恼。既不知道该怎么用这笔钱,也不喜欢改变现在的生活。真的不需要。”
“……我母亲那个人很了不起。她是一个特别能干的人……”
满津枝把目光转向远处。翔感到很困惑。外婆为什么突然说起曾外婆的事呢?
“她总是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就起床,然后活动活动身体。她女儿我就特别不喜欢早起,经常睡懒觉。于是,我经常在枕边挨训:睡觉就跟死了一样!她总说,难道你就一直死在那儿吗?在我看来呀,翔,你也跟死了一样。”
对于“死”这个词的不祥之感,翔还是感到有些畏惧。
“既没有什么欲望,也不考虑将来。还说不需要钱。这不就跟死人完全一样吗?!外婆很吃惊。翔,你才20岁就已经死了……”
“太过分了……”
翔终于把话说出口。
“再怎么不理解我,也不能说我是死人呀!”
“可是,你真的太让外婆吃惊了。虽然也听你母亲说过,但万万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外孙面对1000万日元的巨款没有任何反应,这一点似乎给了满津枝很大打击。这件事似乎是颠覆她人生观的重大事件。
“明明没有钱,却说自己不想要钱。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呢……”满津枝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翔,你到底想变成什么样?想成为什么样的大人?既不想过优越的生活,也不想要钱的人,到底会怎么生活下去,我真的想象不出来。”
知道外婆已经无意再说什么了,翔终于放下心来。
“外婆,您别那么伤心。”翔很想说一些安慰的话。“现在我已经让父母很伤心了。连外婆也跟着伤心的话,我会很难受的。一切总会有办法的。有朝一日我真需要这笔钱的时候,也许会过来找您的。我真的还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