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世界在头脑中 裤子
“教授先生!纯种战马会得到它的燕麦饲料。因为它是纯种,它踢人。在动物园里猛狮吞噬着新鲜的肉。为什么?因为兽中之王吼叫起来如雷鸣一般。野蛮人给龇牙咧嘴的大猩猩送去水灵的女人。为什么?因为大猩猩可惹不起,它浑身的肌肉都咯吱吱地响。这就是公正的生活!这幢房子的住户没有给我什么好处。我是白干了,教授先生!您是世界上唯一知道感恩的人。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您的赏钱把我从饥饿的困扰中解救了出来。最后我想请问一下:您出了什么事啦,教授先生?我冒昧地想劝告劝告您。”
这是贝纳狄克特·巴甫刚到家时对教授说的话,此时教授正解下他先前蒙住眼睛的手帕。他道了歉,付给他两个月的赏钱,因为他耽误了两个月没有给他赏钱了。
“关于楼上的情况我们已清楚了。”他说。
“我也是这个看法!”巴甫眨巴着眼睛说。他很得意,部分是因为台莱瑟的缘故。他对台莱瑟占有的权利曾遭到破坏,但很快又恢复了。
“在您彻底为我打扫屋子期间,我想在您这里集中精力安静地思考问题。我的工作十分紧迫。”
“整个房间都供您支配使用!教授先生,您就在这里待着,这里就是您的家!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跟女人分开好。像咱们这样的好朋友之间没有台莱瑟这种人插足之地。”
“我知道,我知道。”基恩赶紧打断他的话。
“教授先生,请您让我把话说完!我们不要理睬女人!我的女儿是特殊情况!”
他指着那个箱子,好像他女儿就在里面似的。然后他就提出他的条件。他说,他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愿意承担打扫上面房间的任务。由于任务重,他要请几个女佣帮忙,他将指挥打扫。只是他不能容忍开小差的人,开小差和虚伪的宣誓同属于犯罪行为。当他不在屋里时请教授先生代行他看守楼门的任务。
他想迫使基恩代行几天看门的任务与其说是出于责任感,不如说是出于权势欲。今天,他女儿的形象一直出现在他脑际,使他很乱。因为她已经死了,教授先生应该代替他女儿看守楼门,他的理由是很充足的。他向基恩表示,他们是忠实的好朋友。他把整个屋子和家具都交给基恩使用。因为是他的朋友基恩住在里面,所以他决不收朋友的房租。
他用很短的时间在他的房间和五楼图书馆之间接通了一条电铃线,在可疑的情况下教授只要按一下电钮就能解决问题了。坏人毫无所知地爬上楼梯,到了楼上坏人就会被看门人逮住受罚。一切都安排好了。
这一天下午已经很晚了,基恩还在执行他的任务。他跪在窥视孔旁边密切注视着外面的动向。他的眼睛渴望工作,长时间闲着没事儿干,使眼睛都懈怠了。为了使两只眼睛都有事儿干,而不要使一只眼睛吃亏另一只眼睛占便宜,他决定交替使用它们。他精确认真的态度是一贯的。每一只眼睛工作五分钟是合适的。他把表放在面前的地板上,严格地按照钟表分配两只眼睛的工作时间。右眼表现出想占左眼便宜的倾向,他决定给予限制,使它安分守己。准确的间隔时间一到,他就换另一只眼睛工作。他对外面他所看到的空洞乏味的情况很少感到无聊。说句老实话,没有什么突出的变化,都是老样子。在裤子与裤子之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区别。因为他以前对住在楼里的人从来就不关心、不认识,所以他无法对这些人作出准确的判断。他把看到的裤子就当成裤子,不会比较,不会判断,束手无策。但裤子有一点是可取的,这就是他可以看着裤子。更多经过楼门的是裙子,裙子他就觉得很讨厌。这些裙子数量多,占的地方大,已经超出了规定的范围。他决定对它们不予理睬。他手里好像拿着一本画册,手情不自禁地翻着画册上的画页,给眼睛事先分配好工作。根据裤子移动的不同速度,他的手或快或慢地翻动着假想的画册的画页。一看到裙子,他的手因为受到主人的影响而卡了壳:他的手在假想的画册上一下子就翻过好多页,因为它的主人不愿意看裙子。他一点都不感到惋惜,因为谁知道,在这些假想的画页后面会隐藏着什么祸害呢?
外部世界总是同一个样子,这使他慢慢地安静下来了。天渐渐暗下来了。在来往的人中很少有那种引起他产生幻觉的颜色,至于蓝色此时就看不出来了。他禁止自己看的裙子此时对他来说就无所谓了,因为它们都变幻成不同的颜色,谁也没有穿那种刺眼的、侮辱人的、卑鄙龌龊的蓝裙子。这样的实际情况显得像奇迹,其原因倒是很简单的。只要人们不与幻觉作斗争,那么幻觉就存在。人们有能力使其所处的危险情景显现在自己的眼前。人们是用他所害怕的具体景象来充实自己的意识的。人们把幻觉记下来,储存在大脑里,随时使用它。然后人们强迫自己观察现实,并在现实中寻找自己的幻觉。如果这种幻觉存在于现实世界里,人们就会以为自己疯了,并进行专门的护理。蓝裙子一出现在什么地方,人们就去战胜它。谁能区分现实和幻觉,谁就具有思维能力。人们在这种困难的情况下所获得的自信心是永恒的。
晚上看门人端来了晚饭,这晚饭是台莱瑟做的,但看门人却说是从饭馆里买来的。基恩马上付了钱,并且很高兴地吃起饭来。“这饭做得真香啊!”他说,“我对我的工作很满意。”他们两人肩挨肩坐在床上。“没有什么人来过,今天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巴甫叹息着,吃掉了饭的大部分,尽管他事先已经吃饱了。饭吃得这么快使基恩很高兴。很快他把剩下的一点饭送到对方手里,自己又积极地跪到窥视孔前面去观察了。
“好啊!”巴甫大声叫道,“现在您已尝到甜头啦!这是我的窥视孔的功劳,它使您着迷了。”他高兴得容光焕发,每说一句话都要拍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他放下饭盆,把想要注视外面黑暗动向的基恩教授推向一旁问道:“没有什么问题吧?我来看看!”他睁大眼睛喃喃地说,“瞧,那个女人有什么怪念头了。她八点钟才回来。丈夫等着她。她为丈夫做的什么饭呢?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几年来我就等待着一件谋杀案子。另一个就站在外边。这个女人的丈夫是个软骨头,要是我的话,我每天至少要把她掐死三遍。这只母猫!现在她还站在那儿呢。那个男人爱她爱得发了疯。家里的丈夫却什么也不知道。胆小鬼!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天已经黑了。”基恩既妒忌又表示异议地插话道。
看门人尽情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宛如雷鸣一般,那笑声的一部分已经钻到床底下去了,另一部分则震动了四边的墙壁。他哈哈大笑了很长一段时间。基恩胆怯地躲在角落里。小房间里充斥着他大笑的声浪。基恩想避开这声浪,因为他担心干扰它。他在这里感到有点陌生,那孤寂的下午他反而觉得好多了。他需要安静,这个野蛮的雇佣兵却喜欢吵吵嚷嚷。他突然站了起来,像一头笨重的河马,扑哧一声笑道:
“您知道,我过去在警察局是怎么工作的吗,教授先生?”他把他的拳头放在基恩瘦弱的肩头上,“我是长着红毛的雄猫!因为第一,我长着少见的红毛;第二,我在黑暗中能看见东西,我的眼睛特别尖,这是猫科动物的特点!”
他让基恩一个人睡在那张床上,跟基恩告别后就到楼上去睡觉了。他在门里对基恩说,基恩应注意保护窥视孔,在睡梦中人们很容易疏忽,他有一次就把窥视孔上的挡板弄坏了,第二天早晨醒来方大吃一惊。他请基恩务必小心,记着这宝贵的窥视孔。
基恩非常累地躺在床上,同时对别人干扰他安静的思考感到很气愤,晚饭前他独自待了三个小时,那是多么安静。他非常思念他的图书馆,他多么想见到它啊:四间屋子,四边墙从上到下都是书,各个房间之间相通的门都敞开着,没有窗户,只有天窗,一张写字台上放满了手稿。工作吧,思考吧,研究中国,进行科学的辩论,意见针锋相对,不要紧,只在杂志上进行辩论,不在口头上吵架。基恩是胜利者,但不是拳击比赛的胜利者,而是思想辩论的胜利者。安静吧,安静,书翻得沙沙作响,夜深人静,多么清爽,没有尖叫的野兽,没有吼骂的女人,没有裙子。写字台前的尸体已经清除掉了。现代化通风设备是针对书中散发的霉味儿而安装的。几个月以后还会闻到一些霉味儿。最危险的器官是鼻子。戴上防毒面具可使呼吸好一些。把那通风设备高高挂在写字台上面,否则一个侏儒都可以把它偷走。捏住那可笑的鼻子,戴上您的防毒面具。面具上两只大而忧伤的眼睛,只有一个出气口,多可惜。看一看使用说明。两只眼睛展开激烈的争夺,它们都争着看书。谁执行上级命令?眼睛睫毛被打了一下。为了惩罚你们,我让你们俩都闭上。眼前漆黑一团。猫在夜里守着。动物也会做梦。亚里士多德什么都知道。第一个图书馆。动物标本的采集。琐罗亚斯德对火的热情。他的教只通行于他的祖国。一个拙劣的预言家。普罗米修斯。一个鬼。苍鹰只啄食他的肝脏。应该把他的火吞掉!苔莱思安侬当铺第七层楼上——火光冲天——书籍——纷纷顺楼梯逃跑——快,快!——该死的!——堵塞了——火,火!——大家要互相关心,一人为大家,大家为一人——要团结,团结,团结!——书籍,书籍,我们都在这里——红的,红的——谁在这里堵住楼梯?——我问是谁?我要求答复!——让我走!——我给大家开路!——我冲到敌人中去!——该死的——蓝色的裙子——僵硬,像一块巨大的岩石直刺青天——跨越天上的银河——天狼星——狗,狼狗——我们咬花岗石——牙咬碎了。流血了,流血了——
基恩醒来了。尽管很累,他还是把手捏成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不要怕,书还在那里,他要给书籍弥补损失。流血的说法也是神话,没有这事儿,小房间里很压抑。睡觉的地方窄了些。他跳起来,打开窥视孔上的挡板,看到外面一片寂静,心里也就安定下来了。可以相信,外面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如果习惯于在黑暗中看东西,那么他下午看到的全部裤子便会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眼前通过,其中的裙子都消失了。夜里人们都穿裤子。取消女性的法令正在准备中,人们计划明天就贴出公告,看门人将予以宣布,全城全国乃至全世界只要有空气的地方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其他星球应该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我们无能为力,因为我们这里的女人就使我们非常伤脑筋。任何人不得找借口不执行法律,否则要处以极刑,对法律的模糊认识是危险的。所有的名字都必须带有阳性词尾。要为青年后代改写历史。已选出的改写历史委员将会顺利地进行这项工作,委员会的主席是基恩教授。历史上女人有过什么作为呢?生孩子,搞阴谋!
基恩又躺到床上去了。他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睡着。睡梦中他迂回到了他以为已经撞碎的蓝色岩石旁边。如果这块岩石不退让,那么这个梦就做不下去了。他果然准时醒来了。他又蹲到窥视孔那里去观察起来,他夜里已经观察好多回了。凌晨他朦朦胧胧觉得换了一个窥视孔,他的眼睛还是老样子观察着,安静、愉快,仿佛又看到了他的图书馆。他在墙上挖了好几个洞。这样他就不需要老找窥视孔了。想象中凡没有书的地方,他都安上一块挡板,完全是贝纳狄克特·巴甫的体系。他很巧妙地控制着梦幻的过程,不管他陷入了什么境地,他都使自己梦游到图书馆中去。许许多多的窥视孔供他观察。他操纵这些窥视孔,就像他白天操纵真的窥视孔一样:跪下来,观察着,并确认,世界上只有裤子,特别是在黑暗中看到的只有裤子。其他各种颜色的裙子统统都消失了。蓝色的上了浆的岩石已经崩溃了。他不必从床上爬起来,他的梦幻自行调整,凌晨他真的睡着了,但他在睡梦中没有离开图书馆。他首先想到的是,他是趴在写字台上睡觉的。
当破晓的灰白微光呈现在天空的时候,他已经在工作了。六点钟时,他蹲下来观察着这黎明是如何移动它的脚步悄悄地走到走廊里来的。对面墙上的那块斑点现在已经显露出来了。是东西而不是人的模糊的影子,但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影子呢?这影子投到墙上,逐渐变成一种危险的不规则的灰颜色,后来又变成一种不可名状的颜色,但他决不想因为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颜色而使自己欣赏清晨景色的兴趣消失。他不想研究这影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他希望这影子赶快消失,或者变成另一种颜色。影子犹豫着不肯消失,他催逼着它消失。它犹犹豫豫,而他寸步不让。他决定给它下最后通牒,并威胁它,如果它不消失,他就不理睬它,断绝跟它的关系。他还拥有其他施加压力的手段。他警告它,他不是好惹的,他会从背后向它袭击一斧子,打掉它的傲慢和骄横的气焰。它是可悲而又可笑的,是依靠墙而存在的,就是把墙打碎了,也伤害不了它一根毫毛。左一斧子、右一斧子砍下去,墙上迸发出可怜的碎屑,而影子却依然如故。这现象只能使人们事后感到惋惜,并引起人们的深思——深思什么呢?深思一下,对一个老实人进行折磨是否公正,因为老实人从没有做过有害于他人的事。他刚刚醒来,就精力充沛地准备迎接新的战斗的一天,昨天的不幸将要在今天被消灭,被埋葬,被忘却。
影子摇晃着,把影子彼此分开的浅色的光带扩展着并闪烁着光芒。不容怀疑,基恩当然战胜了他的敌人。此时有几条裤管粗大的裤子走来帮助他,并夺去了他胜利的荣誉。笨重的脚踩在地面上,站在那里。一只大鞋举了起来,围绕窥视孔的外表亲切地画了一个圈儿,这鞋子不是要破坏窥视孔,而是要查一查这窥视孔是否还保持了原来的样子。这一只鞋抽回去了,另一只鞋又举了过来,和刚才那只鞋一样亲切地画了一个圈儿,不过是反方向画的。随后那腿就走了。人们听到一阵混合的声音:好像是钥匙发出的叮当声,开门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尖叫声。影子也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消失了。现在人们可以心平气和地承认,那影子是蓝色的,确确实实是蓝色的。那个粗壮的人又掉过头来走了回去。人们应该感谢他,没有他,人们也许对付不了影子,影子总归是影子嘛,是一个物体投射下来的,把物体移走,那影子就没有了。那么,这里到底是什么东西移走了呢?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就只有当事人了。这时贝特狄克特·巴甫走了进来。
“嗬!已经起来啦?早上好,教授先生!您真是个勤快人。我去上点油,您听到楼的大门打开时发出的嘎吱声了吗?在床上睡觉真是其乐无穷,冬天的熊是个孤儿了。当初我老伴和我女儿还活着的时候,我们是三个人睡在这张床上。我作为您的朋友和借给您住宿的人想劝劝您,您就在下面住着,您会如人们所说的那样看到大自然的奇迹。全楼的人都起来了,大家都匆匆忙忙地上班。他们睡的时间太长了,他们都是女人和睡懒觉的人。如果您走运的话,您会一下子看到六条腿同时经过这里。看到这种情况是很有趣的。人们简直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唉,您所想象的人转瞬间就变成另一个人了。热闹得跟戏园子一样!我说,您可别多笑。笑多了伤神,第二天没准儿会笑死!”
他哈哈大笑,对他说的笑话高兴得满脸通红,他说完撇下基恩,自己就走了。那令人讨厌的影子以及那一条一条的光带原来是楼门栅栏的影子。人们一旦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那它就失去它可怕的魔力了。头脑简单的人把什么东西都叫错了,缠绕着他们的是一种魔术,不管在什么地方还是在什么时候,他们都会遭到损害。科学把我们从迷信中解救出来。科学需要一致的名字,用希腊字或拉丁字所陈述的事物名称才是真正的名字,不会引起误解。比如,谁会把拖在门后面的东西猜测为不是门或不是它的影子呢?
看门人说的话果然不错。无数的裤子离开大楼了。他一开始所看到的裤子是一些普通的、没有什么光泽的、保护得不好的裤子,可见穿这些裤子的人对裤子并不讲究——也许正如基恩所希望的那样——但却是有点知识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往后出现的裤子就愈来愈笔挺了,穿这种裤子的人行走的速度也慢多了。裤子的熨线简直像刀子一样锋利,可以割破人的皮肉。如果一个人碰上锋利的刀子,一定会惊呼:“当心!”各种特点的裤子出现在他眼前,他毫不畏惧地说出了这些裤子的颜色。裤子是什么料子做成的,价值如何,距离地面有多高,裤脚多大,跟鞋子的比例关系如何,等等,尽管名目繁多,他还是能说出一些来。将近十点,安静一点的时候,他就想把所看到的裤子分析一下:穿这些不同式样裤子的人可能是什么年龄,什么性格,什么职业。按照裤子的特点对人进行分析,这样系统性的工作对他来说完全可以办得到。他想就这个问题写一篇小小的论文,不费吹灰之力,三天内就可以写成。他半开玩笑似的对某一位从事服装研究的学者提出了指责。不管基恩搞了什么名堂,他在下面的时间已经丧失了,浪费了。他非常懂得,他为什么一定要看守着窥视孔。昨天已经过去了,昨天毕竟过去了。聚精会神地从事科学研究才能使他有无穷的乐趣。
在上班的男人中间掺杂了一些女人,这些女人既顽固又令人讨厌。她们也是一大早就出门,一会儿就回来。所以她们在人次上就翻了一番。她们也许是去买东西的,可以听到男人们对她们的问候和一些多余的寒暄。即使最鲜艳最合身的裤子也得在门口停一停。它们以多种形式表达了男性对女性的低三下四。有一个人为了对女性表示高度的尊敬,甚至咔嚓一使劲把两只鞋子的后跟碰了一下,做出立正姿势,那咔嚓的刺耳声几乎把基恩的耳朵震聋了。其他的人踮着脚尖儿点头哈腰地摇晃着。有两个人甚至弯着膝盖蹲下来。一些人裤子的前熨线在微微地抖动着。裤子的主人们毫不掩饰地喜欢女性,他们的爱慕表现在裤脚与地面构成的三角形中。基恩希望能看到一个对任何女人都表示厌恶的人,他面对女人昂首阔步地走过去,毫不理睬女人。但这样的人基恩始终没有看到。大家想一想这是什么时辰吧:人们刚刚离开他们的床和他们的妻子。在这楼里住的都是结了婚的人家。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工作又展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匆匆忙忙走出家门。他们迈开的双腿上焕发出来的活力和工作干劲对窥视孔前的工作者产生了影响。生气勃勃,充满了力量,多么令人羡慕!他们不是从事脑力劳动的人,而是一般职工。但是他们的生活有纪律,有秩序,劳动有既定的目标而且自觉自愿。他们的生活非常严密,很有节奏,一环套一环,时间是完全按照人们自己的意志划分的。走廊里唧唧喳喳,他们又碰到什么啦?邻居家的妻子、女儿或厨娘,他们不是偶尔碰到一块的。这些女人早就有所安排。她们在家门口早就注意了。她们一听到她们所喜欢的男人的脚步声,就悄悄地跟下来,走在心上人的前边、后边或旁边,这些小克里奥巴特拉们,都准备用谎言来欺骗她们的心上人,用阿谀逢迎来取悦于情人,她们像哈巴狗摇动尾巴一样扭动她们的身躯以获取情人的欢心。她们无情地破坏了男人们安排得很有意义的时间,因为这些男人们堕落了,他们受着老婆们的管束,恨他们的妻子,但他们并没有把对妻子的恨扩大到其他女人身上,而是跑到其他女人身边去了。
有个女人微笑,那些男人就站住了。他们在女人面前低三下四,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他们推迟计划,叉开双腿,跟女人唧唧哝哝,浪费时间,以便获得一点点乐趣!他们脱帽向女人行九十度的大礼,腰弯得既透不过气来,又看不见对方。由于不慎,帽子偶尔掉在地上,他们就弯着胳膊拾起来。此时人们可以从窥视孔中看到一张笑容可掬的脸。刚才还是一本正经的面孔现在都消失了,女人成功地使男人不再那么严肃了。这幢房子的女人把她们的埋伏点就设在窥视孔的前面。即使非常诡秘,也有一个第三者对他们表示赞赏。
但是基恩并没有赞赏他们。他可能忽略了他们,天晓得,他是很容易看不到这种情况的,这纯粹受他的意志控制。视而不见,对于一个学者来说是常有的事。一个学者为什么要去关心那些事情呢?女人都是无知的文盲,都是难以容忍的蠢人,他们永无休止地干扰别人的工作。要是没有女人,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一个极其丰富的图书馆,是一个日夜都可以使用的效率最高的工作天地!为了尊重女人,正义的事业只能容许这一点:女人可以穿裙子,但绝对不可以穿蓝色的裙子。就基恩长时间观察的结果而言,他还没有看到有哪个女人,她从前总是轻轻地蹭过走廊,后来终于饿死了。
将近一点钟的时候巴甫来了,并向他要钱去买中饭。巴甫说,他要到饭馆去买饭,可是身无分文。国家只在月头上给他付退休金,而不是在月尾。基恩叫他安静,他在下面住的时间不会长了。他很快就会搬到他上面的住宅中去。在搬上去之前他要完成在窥视孔旁边观察的研究工作。他计划写一篇《裤子特点之分析》这样的论文,并附带写一篇《论鞋子》的文章。他没有时间吃饭,明天再说吧。
“什么?”看门人吼道,“这不行!教授先生,我好心好意地请您给我钱!饭还是要吃的,搞这样有趣的工作,不吃饭会饿死的!我真替您担心!”
基恩站起来,看了一下干扰者的裤子。“请您马上离开我的——工作场所!”他的句子重音落在“我的”上面,然后他停顿了一下才说出“工作场所”。
巴甫圆睁怪眼,他的拳头已经痒痒了。为了不马上打下去,他把拳头放在鼻子尖上磨了磨。难道说教授疯了吗?他的工作场所!巴甫现在首先应该干什么事情呢?打折他的腿,打破他的脑袋使他脑浆迸裂,还是首先在他肚子上给他一拳?把他拖到上面他老婆那里去好不好呢?那他可受不了!她说她要把杀人犯关在厕所里。把他赶到大街上去?把那堵墙打穿,把他关在失去早夭的女儿感情的那个房间里好不好呢?
巴甫虽然设想了这许多情况,但毕竟没有这么做。根据巴甫的命令,台莱瑟在上面备好了午饭。巴甫想在这方面狠狠地敲基恩一笔。他很愿意当侍候人的人,而不只是当一个打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锁,用一个指头把基恩推向一边,就把窥视孔的挡板锁起来了。
“这是我的窥视孔!”他叫道,他的拳头又胀大起来了。“且慢!”他暗暗地控制着自己的拳头,这拳头很不自在地伸进裤兜里。它们现在跃跃欲试,似乎是受了委屈。拳头痒痒得在口袋里磨着。
“多么有趣的裤子!”基恩想,“多么有趣的裤子!”他在上午的观察中所进行的是一件重要的工作,现在不能进行下去了,多么可惜。这个家伙夺人所爱。这个家伙冷漠无情地使他中断了他的研究。此人穿的就是典型的裤子,这裤子正是一个谋财害命的人穿的裤子:它那肥大、破旧、肮脏、玄色的裤腿上泛着淡淡的血影,看了令人讨厌。如果畜生穿裤子的话,也会把裤子弄成这个样子的。
“饭已经订了!”这个畜生吼道,“点了饭菜就要付钱!”巴甫说着就抽出一只拳头来,很不乐意地张开来,把巴掌伸到基恩面前。“我不会付钱的,教授先生,您不要错认了人!我可容不得逃账的食客!我最后一次要求您付钱!您要多想想您的健康!人不吃饭怎么行呢?”基恩丝毫不动声色。
“我不得不动手了!”他一把抓住他,嘴里说声“这么一副骨头架子”,就把这副“架子”往床上一扔,搜查了他所有的口袋,把所有的现钞集中在一起数了数。他说,刚好够付饭钱,分文也不多,他说的可是老实话,并威胁道,“我送饭来!您可不要打错算盘,我可不是您所支配的人!您这个人真不知好歹,忘恩负义。一切忘恩负义的人统统要斩尽杀绝!我警告您!我的窥视孔锁定了,您甭想看,这没有什么不公平合理的!裤子看多了会使您成为罪犯。我得注意着点。如果您表现得老实,我明天还可以打开锁让您看,这只是因为可怜您,爱惜您。我是很了解这一点的。您要放老实些!四点的时候给您送咖啡来。七点的时候给您送简单的晚饭来。您那时再付钱!您现在就付也行!”
基恩刚刚站起来,又被按倒了。为了一劳永逸地结束这吵吵嚷嚷的局面,巴甫算了一下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作为一个警察官员,他计算这类账目易如反掌。因为数字很高,他算了三次,第三次的钱数似乎不错,于是他记上了一笔账,并在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退休警察贝纳狄克特·巴甫”。写完后就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塞在枕头下面,然后啐了一口唾沫(这样他一方面表达了他对教授的失望,另一方面也表达了他的拳头的失望情绪),就走了。他走到外面又把门锁上。
基恩对锁并不感兴趣。他在拽窥视孔的挡板,挡板松动了一点儿,但打不开。他在房间里寻找钥匙,也许房间里有一把能开锁的钥匙。床下面是空的,他打开箱子,箱子里是旧警察制服,一个喇叭,一副用坏了的只有拇指分开的手套,一个捆得好好的包,包里是熨得平平整整的女人的内衣(都是白色的),一支手枪,还有子弹和相片。他与其说是出于好奇,不如说是出于仇恨才看这些东西的。那相片上坐着一位父亲,他叉开大腿,右手按着一个瘦弱的女人的肩膀,左手夹着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孩子羞怯地悬在他的大腿上。相片背后写着粗大而醒目的大字:“红雄猫暨老婆、孩子合影”。此时基恩想起,看门人在老婆未死之前已经结婚好长好长时间了,这相片照的是他当年有家小的时候。基恩幸灾乐祸地在相片背面上划去“雄猫”一词,换上“杀人凶犯”,再把相片放在巴甫常穿的制服的最上面。然后关上箱子。
钥匙!钥匙!钥匙在哪里?这时仿佛有人从他皮肤上的每个毛孔中抽出一根一根细丝,又好像有人把所有这些细丝绞成一根粗绳子,这根粗绳子通过窥视孔一直延伸到外面的走廊里,走廊里有许许多多裤子拽着绳子。“我要打开!我要打开!”基恩呻吟道,“人们阻止我观察呀!”他绝望地躺到床上。这时他想起了所见到的情况:男人一个接一个在他面前走过,他把他们拦回来,他不能原谅他们受女人的支配,并补充了对他们的谴责。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有许多事情要思考。要是思维能不停地工作下去该多好啊!他把四位日本天门大神请下界,他们是强有力的庞然大物,青面獠牙,令人生畏。他请四位大神把守着他的思维大门,他们知道,什么样的东西不让通过。凡有助于思维安全的东西他们才让通过。
对许多著名的理论进行一次检查是不可避免的,即使科学的理论也会有它们的弱点。怀疑是获取一切真知的基础。这一点笛卡尔早就证实过了。比如,为什么物理学上讲三基色原理?谁也不否认红色的重要性。成千上万的证据可以说明红色的基本作用。对黄色就有异议,它在光谱分析中紧挨着绿色。绿色据说是由黄色和一种无法说出其名字的颜色混合而成的,人们小心翼翼地使绿色映入眼帘,尽管这种颜色人们的眼睛看着是舒服的。现在我们不妨反过来看!眼睛看着感觉舒服的东西,绝不会由那最具有破坏力、最丑恶、人们无法想象的毫无意义的颜色组成。绿色里头不包含蓝色,我们尽可以把这个词说出来,因为它仅仅是一个词,没有其他的意思,最主要的是,它不是一个基本颜色。显然在光谱中隐藏着一个秘密,一个我们还没有认识的光的组成部分,这个组成部分应位于黄色和绿色之间。物理学家的任务就在于找出这种颜色来。世界上每天都充满着光谱中看不见的光成分。物理学家们已经找到了了解开光之谜的具有重要意义的方法。他们认为,我们是按其作用而不是按其性质来认识的,我们所缺少的第三种基本颜色就是蓝色。人们运用一个词,把这个词和一个谜结合起来,这个谜就这样解开了。为了不使人看出这是一场欺骗,人们选择了一个不正派的、一般严禁使用的字眼。人们对这个字眼加以考察,对这个字眼的畏惧情绪就自然产生了。他们说,这个词散发着臭气,凡显露蓝色的东西,他们尽量避开。人们的胆子小。凡需要作出决断的时候,他们宁愿无休止地讨论下去而不作出决断,也许这样下去就可以蒙混过去了。于是这样的情况出现了:人们至今一直坚定地相信这种空想的蓝色的存在,比相信上帝还要坚定。根本没有蓝色,蓝色是物理学家发明的。如果有一种什么蓝色的话,那么典型的谋财害命的凶犯的毛发一定是蓝色的。那个看门人的外号叫什么?是叫蓝雄猫吗?不对,他叫红雄猫!
人们的经验也成了人们在思想上反对蓝色存在的理由。基恩闭上眼睛试图强迫自己去想象一幅被称之为蓝色的混合色:他观察大海,大海中透出令人愉快的光线。他观察微风吹拂的林梢,难怪诗人们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把脚下的森林比喻为大海呢。他们总是作这样的比较。他们不可能不作某些比较。这是有深刻道理的。诗人是有灵感的人。他们看见森林,森林是绿色的。在他们的记忆中还有另一幅画面,同样非常巨大,同样是绿色的:这就是大海。那就是说大海是绿色的,大海的尽头与天相接。天上无一丝蓝色,乌云密布,暴风雨就要来了。白天很快过去了。时间走得真快啊!为什么呢?谁驱使时间走得这么快呢?夜幕降临之前有人要看看天空,看看它那该诅咒的颜色,那颜色是捏造出来的。傍晚时分云散了,灿烂夺目的红光透过云彩照射出来。蓝色到哪里去了?到处都燃烧着红色!红色!红色!然后天空便降下了夜幕。这又是一个成功的揭露。谁都不怀疑红色。
基恩满意地笑了。他一切都成功了。他一抓就准,而且论据充足。在睡觉之中有科学。诚然,他睡不着,他不过是假装睡觉罢了。只要他一睁开眼睛,目光就要落到锁着的窥视孔上。他不愿意无谓地生气。他蔑视那个谋财害命的凶犯。一旦那个凶犯重新开放这块宝地,即把那块挡板取下,他就原谅凶犯的无耻行为,睁开他的眼睛,否则他不打算睁开眼睛。
“喂,杀人凶犯!”一个声音唤道。
“安静!”他命令道。他正思考着蓝颜色,不理睬那个呼喊“杀人凶犯”的声音。他像不愿看那不可更改的裙子一样不愿听这个声音。他的眼睛闭得更紧,并再一次命令:“安静!”
“请吃饭吧!”
“胡说,饭将由看门人送来!”他轻蔑地撇了一下嘴唇。
“他让我送来的,我不得不送来。你也许以为我愿意送来吗?”
那声音听来有些发怒了。略施小计即可以使这声音沉默。“我不想吃饭!”他搓着手指说。他就是这样来对待发那个声音的人的愚蠢行动。一个令人敬畏的论战者,他把发那个声音的人一步一步地往角落里赶。
“哟,干吗?饭要挤翻了!多可惜的一顿美餐。请问,谁付钱呢?别人付钱!”
那声音听起来很俏皮。说话人在这里就像在家里一样。这声音好像是屠宰场里复活的野兽的声音。一个艺术大师把兽皮一块一块缝起来,使它复活,真是一个天才的艺术大师,他不但使它复活,而且还使它恢复了原来的说话能力。
“请您把根本不存在的饭尽管往地上摔好了!但有一点我要跟您讲清楚,亲爱的尸体,我是无所畏惧的。畏惧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会把鬼怪身上的遮尸布扯下来。我怎么还没有听到饭盆儿掉在地上的声音呢?莫非我忽略了?我也没看到碎片。据我所知,人们吃的饭都是盛在盘子里的。瓷盘子很容易打碎。也许我弄错了。我想建议您给我讲一个打不破的瓷器的故事。鬼怪是变化多端的。我等着听故事!我等着!”基恩微笑着。他的辛辣的讽刺使自己感到高兴。
“对不起,这不算什么本事。睁开你的眼睛吧。谁还不会装瞎子!”
“我会睁开眼睛的。如果我睁开眼睛而看不到您的话,您就会羞得无地自容!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对您客客气气。我只是半认真地和您打交道。但如果我睁开眼睛一看——为您着想,我是不愿睁眼看您的——您在说话,但没有您这个具体的人站在那里,那您就别怪我无情,这么一来,您就完了。我会睁开眼睛的,您会感到惊讶的!我会伸出指头去摸您的脸,如果您有脸的话。我的眼睛是很难睁开的,它对什么都不想看,都感到厌倦了。但是它一旦睁开来,您就要遭殃了!目光是无情的。我可以忍耐一会儿。我等一会儿,因为您使我感到可怜。您还是自动离开这里为好。我允许您考虑一会儿。我希望我数到十时,您就离开。我是文人,请您相信我,您还是走为上策。另外,我提醒您,这房子是一个谋财害命的凶犯的房子。如果他回来了,他会把您打死的!”
“不,不,我不能被人杀害!”那个声音尖叫道,“第一个老婆被杀害了,第二个老婆不能再被杀害!”
沉重的东西落到基恩身上。要是有人在这里,那么他相信是人家把食具扔在他身上了。他变得聪明、变得世故些了。他闭着眼睛,什么也不看,这种状态促进了他的幻觉。他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明白确实有人在这里来着。他的耳中回荡着野蛮的辱骂声。他听不清楚。但每一句话中都出现“杀人犯”这个词。他的眼睛紧闭着,眼睛周围的肌肉紧紧地收缩着。可怜的耳朵!有一种液体淌到胸前。“我走!”那声音尖叫着。他还是听到那声音了。“我再也不送饭来了。杀人犯统统都应该饿死。那样正派人才能活着,活得好些。他反正已经被关在这里了。呸,像个畜生!床上一塌糊涂。房客们好管闲事,会说:此人疯了。我说,不是疯子,是杀人犯!我马上就走,犯不着在这里生气!这个房间臭气熏天,我管不着。饭是好的。后面还有一个房间,应该把杀人犯关在那里边!我走!”
这时突然静下来了。要是别人会马上感到高兴。基恩等着。他一直数到六十。屋里还是很安静。他用帕利语念了一句佛经,很虔诚地默默重复着,但没有发出声音。现在我半睁开左眼,他轻轻地对自己说,一切都很平静,如果还害怕,那就是胆小了,接着右眼也睁开了。两只眼睛一起看着空空的小房间。床上放着几个碟子、一个托盘和刀叉。地上摔坏了一个玻璃杯,盘子里有块牛肉。衣服上撒着菠菜。他身上被浇了汤,衣服都湿透了。一切都是正常的、真实的。谁端来的饭菜呢?从来没有人来过。他走到门边,门锁上了。他摇门,毫无用处。谁把他关在这里的?是看门人走的时候把他关在这里的。身上的菠菜根本没有了,他把它刷掉了。他把玻璃片捡在一起。忧心如焚,他的伤口流着血。难道还要怀疑自己的血吗?这些情况使他大惑不解。餐具里有把刀子,为了试一试,他用刀子把左手的小指头切了一块下来,刀子很快,切在小指头上也很疼。他流了很多血。他用吊在床上的白餐巾包好受伤的手。在餐巾角上他读到自己名字的缩写符号。他的餐巾怎么跑到这里来啦?难道说有人穿过天花板、墙或锁着的大门把饭菜扔进来的吗?窗户完整无缺。他尝了尝肉。肉也是正常的香味。他感到饿了,就把肉吃了,他屏住气,感到吃的东西顺着食道下去了。当他闭上眼睛躺在床上时,他听到好像有人走进来了。他倾听着,把手挡在耳后,以便听得清楚些。然后他看了看床底下、箱子里,没有发现什么人。可能有人到这里来过,不过没有说话罢了,后来又走了,可能是因为害怕吧?金丝鸟没有唧唧喳喳地叫。人们干吗要养鸟呢?他不伤害它们。自从他住在这里后,就从来没有惹他们。它们出卖了他。他眼前冒着金星。突然金丝鸟叫起来了。他握起拳头威胁它们。他看到:这鸟的颜色是蓝色的。它们嘲笑他。他把鸟儿一个一个从笼子里捉出来,掐住它们的咽喉,直至它们窒息而死。他高兴地打开窗户,把鸟的尸体扔到大街上。他的小指头,即第五个尸体,他接着也扔了出去。他刚刚把屋子里蓝色的东西清除掉,四周的墙壁在他的眼前就摇晃起来了。那剧烈的摇晃使他陷入一片蓝色的斑斑点点之中。那是裙子,他轻轻地说着便爬到床底下去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理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