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破黑暗 XIV

他慢慢醒来,感觉自己像是鬼魂,从黑暗的深渊中缓缓浮起。周围一片黑暗,他浑身剧痛,眼前天旋地转,脑子有些迷糊,记忆支离破碎。

他眨眨眼,艰难而缓慢地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懒得回想自己受过多少次伤。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在痛,就像心跳一般永不止歇。他知道自己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但奇怪的是,身上的疼痛似乎非常……遥远。有一部分自我的确感到疼痛,但另一部分的自我被眩晕感隔开了,隔在小小的一步开外。

“你醒了,我的史蒂芬。”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肯定句,而非疑问句。虽然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向他求证。

他试图转头,但头好像不是自己的,感觉花了一辈子的时间,米尔恰·巴萨拉布的脸才终于浮现在他眼前。

他又眨了眨眼,试图聚焦,却没能办到。他发现自己躺在某个洞里,外面是一片山地,天黑了。他的眼睛似乎出了点问题,所有东西看起来都不太协调,夜幕里不断有闪光划过,就像灼热的闪电一般。

“米尔恰。”

他几乎听不出自己的声音,这声音微弱而纤细。

“是我,”巴萨拉布回答,“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你也许不信,但你会好起来的。”

“你……说的……我就信。”

“明智的决定。”

虽然眼前的一切还是模模糊糊,但布切夫斯基没错过巴萨拉布脸上一闪即逝的微笑,他艰难地试图张嘴回答,但一阵新的疼痛席卷而来。

“我……搞砸了。”他强忍疼痛,“对不起……真对不起。孩子们……”

他忍住泪水,眼睛如灼烧般地痛,然后他感觉到巴萨拉布握住了自己的右手。罗马尼亚人举起这只手,放在自己胸口,然后朝布切夫斯基俯身,他的脸更近了。

“不,我的史蒂芬,”他缓缓地说,“失败的不是你,是我,都是我的错,我的朋友。”

“不。 ”布切夫斯基虚弱地摇头, “不。就算……你在这儿……也挡不住……他们。”

“你这么觉得?”这次轮到巴萨拉布摇头了,“那你就错了。如果我觉醒了,那些生物——那些松盖利人——根本别想碰我的人一根指头。我花了太多时间试图去做一个不是我自己的人,试图去遗忘。你让我羞愧,我的史蒂芬。你填补了我的空缺,承担起我的责任,为我的失败而流血。”

布切夫斯基皱起眉头,脑子里天旋地转,但他还是努力理解巴萨拉布的话。最后他决定,既然现在感觉这么糟糕,还是不要……或者也不该……表现得太过惊讶。

“还有多少——?”他问。

“恐怕只剩下几个,”巴萨拉布轻轻说,“你的枪炮军士迈耶斯在这儿,虽然他伤得比你还重。那些害虫估计觉得你俩必死无疑。贾斯敏和二等兵洛佩斯也在,但其他人……在我和特克回来之前就死了。”

这情况布切夫斯基早已料到,但在巴萨拉布确认这一切时,他还是感觉自己的胃抽紧了。

“还有……村民呢?”

“琼斯库中士救出十多个孩子,”巴萨拉布说,“孩子和他们的母亲逃走时,琼斯库带着兄弟们死守小路,他阵亡了,兄弟们也没剩下几个,他们——”

他耸耸肩,挪开视线,然后又转头望着布切夫斯基。

“他们不在这儿,史蒂芬。出于某种原因,那些害虫把他们带走了,我见到了他们的新基地,我觉得,大概我俩都不会喜欢那个原因。”

“上帝啊。”布切夫斯基再次闭上眼睛,“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再次说。

“别老说蠢话,不然我要发火了,”巴萨拉布断然道,“也不要放弃援救的希望。他们是我的人,我发誓要保护他们,我绝不会让自己的诺言落空。”

布切夫斯基的世界再次旋转起来,但他勉力睁开眼睛,不敢相信地向上看去。他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虽然只有一小会儿,但当他看见米尔恰·巴萨拉布的脸庞,所有的怀疑都烟消云散。

当然,对方的话还是很荒谬,布切夫斯基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不知为什么,当他看见巴萨拉布花岗岩般坚定的表情,他知道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就是,他觉得……布切夫斯基又坠入无限的黑暗中,与此同时,他脑子里掠过几乎微不可见的一点灵光。

他几乎开始同情起松盖利人来。


二等兵库梅尔觉得自己的头开始往前低了,他赶紧挺直脊背,端端正正地坐回椅子里。这把椅子舒服得要命,要在半夜保持警觉的人需要的可不是这样的玩意儿。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最好找点事做,他可不想让巡视的军官发现自己在当班时打瞌睡,然后揪下他的脑袋。找点儿能让他看起来勤快又正大光明的事情来做吧。

他愉快地抖抖耳朵,输入命令,让安保系统执行一次标准的全防线扫描程序。他没指望真能发现什么问题,整个基地是全新的,不到三天前所有系统刚刚圆满完成了最后一次检查。不过,能让上面从系统日志里看见他的勤勉总是好的。

计算机有条不紊地执行程序,汇总报告,他一边看一边轻声哼歌儿。他特别关注了一下实验室区。既然现在有实验对象了,实验室应该马上就会开始真正的实验。到那时候——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红色图标,歌声戛然而止,库梅尔的耳朵竖了起来。肯定出错了……不是吗?

他输入一个更严密的扫描程序,屏幕上闪烁的图标更多了。竖起的耳朵倏地摊平下来,库梅尔紧盯着一片红色的屏幕,猛地按下通讯键。

“一号防线!”他大喊,“请接一号防线,总机。紧急状况!”

对面没有回答,他感觉似乎有上百只冰冷的小脚在自己背上窜来窜去。

“二号防线! ”他狂吠着试图接通另一条线路, “二号防线——紧急状况!”

还是没有回答,这不可能。每条防线上有整整50个人——总有一个能听见他的警报吧!

“所有岗哨!”库梅尔听见自己声音里的绝望,他一边砸着“所有单位”的按键,一边试图克制情绪,“所有岗哨,红色警报!”

没有任何回音,他胡乱拍打着台子上的按键,然后一把抓起显示屏。画面从图标变成了实时画面……他惊呆了。

不可能,库梅尔盯着屏幕上的惨烈景象,脑海深处一个小小的声音坚定地说。画面上,他的战友们被撕开了喉咙,松盖利人的鲜血渗入异星干燥的泥土,有人被拧断了脖子,脑袋可笑地望着自己的后背,残缺的肢体散落一地,像是某个疯子的血腥创作。

不可能,不可能连警报都没发出一个。不——库梅尔听见一声轻响,他的右手闪电般地伸向佩枪,可就在他摸到武器的瞬间,控制室的门轰然大开,无边的黑暗击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