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巡警 二
途经公使馆旁的那只怪兽是名叫八田义延的巡警。他于明治二十七年十二月十日午夜零点从派出所出发,正在一小时倒班的巡查中途。
这位巡查的步伐看似有一定的章法。他不急不缓,稳步前行;身板笔挺,不向左右歪斜分毫。那毅然决然又泰然自若的姿态上,自然地带有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感。
那潜藏在制服帽檐下的凌厉目光里,混杂着机敏、锐利和残酷,闪烁着异样的光。他无须额外侧脸转脖,只靠那滴溜溜灵活转动的眼珠,左眺右望,上下观察,不落下任何一个角落。
因而,无论是一片白茫茫的河边草坪里,几条如蛇盘踞般的行人踩踏的痕迹;还是投映在英国公使馆二楼的玻璃窗上的赤黑灯影;还是公使馆门前的两根玻璃路灯比昨夜暗了些许;或是道路中间,一只扔掉的草鞋被霜冻硬;还是高耸在路边的一排萧索的柳树,随着吹来的北风沙沙地一齐向南飘去;抑或是高耸在远方的电灯局的烟囱里升腾起的一缕白烟……这条路上的一切光景,无论多么细微,均逃不过有洞幽烛远之明的巡查的眼睛。
不仅如此,他从巡警亭出来,在路边训斥了一个老车夫,之后一直到这边都不曾回过一次头。他只顾眼望前方,其目光锐利,细致又严峻,而对身后则是一副全然放心的样子。因为身后的一切都已经过自己的亲自检查,确认无任何异常,所以可以放任不管。假如有歹徒,挥刀从后面给他一刀,大概直到断气,他都想不到自己身后有人吧。不为别的,只因他坚信自己亲眼检查过的地方,即便是藕孔般大小的地方,都不曾留下一丝隐患。因此,他才能泰然自若,威风凛凛,只顾专心致志、心无旁骛、悠然自适地前行。在霜重的深夜,其脚步声在无人的街道远远地回荡着。行进至一番街的拐角入口时,只见蜷缩在右侧冠木门下的物体,应声蠕动起来。他一如既往地用凌厉的目光审视之。
八田巡警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异常落魄的女子。
她怀抱一个婴孩,大概因为夜深无人,一时放松便把衣带解开将婴孩紧贴着自己的肌肤,用自己那破破烂烂的夹棉和服当作孩子的包裹,大概想要尽可能多给孩子一点温暖吧。这般慈母心肠,看后会作何想呢?
即便是不给他们母子施些恩惠,大概任何人也都会心生怜悯的吧。
然而,巡警却在该女子的耳边跺着脚,用沉稳有力的声音说道:“喂,起来,起来!”
女子慌忙弹起身,急急忙忙地跪坐好,一句“是”话音还未落,便把头深深地磕在了土里。
巡警用严肃的口吻,厉声道:“是什么是!不许在这里睡!快走!看你那不知羞耻的样子。”
女子羞愧万分,呼吸急促地回道:“是,真是万分抱歉。”正在道歉的当儿,熟睡的婴孩刚好醒来,在睡梦中暂时被忘掉的饥饿与寒冷又再度袭来。之后连哭声都因疲惫而沙哑异常。
母亲见状,也顾不得旁人眼光,慌忙把乳头送到婴孩嘴里,哀求道:“夜已经深了,还请大老爷发发慈悲,宽待我们母子吧。”
巡警冷漠地说:“规则不分日夜。不许在房檐下睡!”
正值此时,狂风大作,寒冷刺骨,撕裂着手脚都裸露在外的女子的肌肤。她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那怎么受得了,求求大老爷,您积善行德,就容我们母子待在这里吧。这么冷的天,要是到了河边的风口吹着,这,这孩子就太可怜了。我们母子遭遇各种不幸,骤然沦落街头,乞讨为生,对情况不了解……”女子说着,语带呜咽。
如若向她暂时栖身的这户人家请求,或许尚能应允。
然而,巡警却对哀求充耳不闻:“不行,我说过了不行,不管你怎么说都是不行。即便你是观音菩萨的化身,也不能在这睡。去,都说让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