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收获家庭餐厅
现在,她什么都记起来了。她和索菲娅的见面以及在纳卡医院的体检。
她的清洗,她的愈合过程,已经进入了另一个阶段。她开始适应她的新记忆,反应也不再那么强烈。
她们在餐馆入口的左侧找到了一张靠窗的空桌子,当她们正要坐下时,珍妮特指着桌子上方的墙上一个小的铜质标志。“马伊的角落?”
“马伊·舍瓦尔。”索菲娅满不在意地说道,她知道这位作家几乎每天都光顾这里。
餐馆的主人是个荷兰人,他和他的瑞典妻子共同拥有这家餐馆。这时,荷兰人走到她们的桌边,向她们表示欢迎,并递上了菜单。
“这是你的地盘,你来决定。”珍妮特笑着说。
“这样的话,两品脱健力士,两份西博滕芝士派。”
老板称赞了她们的选择,她们等餐的时候,珍妮特告诉索菲娅约翰有女朋友了。
索菲娅问了一些问题,然后很快就意识到尽管参与对话的是她,但思考的却是维多利亚。她甚至不需要参与谈话,便会自发进行,这是一种非常特别又是同步发生的体验。就像同时拥有两个大脑一样。
索菲娅在跟珍妮特对话,维多利亚却在想着她的女儿。
这种同时发生的状态突然停止了。索菲娅再次完全集中在珍妮特身上,感觉准备好讨论凶手档案了。但是她决定,她们吃饭的时候先不说自己关于阉割和嗜食同类的理论,先从凶手的羞愧以及被人关注的渴望谈起。
她看了看周围。她们邻近的桌子都是空的,没有人会听到她们的谈话。“我觉得,关于那些移民男孩的谋杀案,我想出了一些东西,”她说,这时珍妮特刚开始吃,“我可能是错的,不过我觉得我们可能忽视了关于凶手心理的许多重要信息。”
珍妮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所以呢?”
“我觉得阉割和对尸体进行防腐完全符合凶手的逻辑。通过把尸体制成干尸,男孩的童年被永久地保存下来留给后人。凶手把自己看成一名艺术家,而尸体是他的自画像。这是一系列的艺术品,其主题就是他关于自己性欲的羞愧。他想展示自己,而缺少生殖器便是一种标识。”
索菲娅想了想自己说的话,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过绝对了。
他?她想。也可能是个女的,但是说成男的讲起来更容易。
珍妮特放下刀叉,擦了擦嘴,专注地看着索菲娅。“也许凶手想让人找到尸体?毕竟,有努力掩盖尸体,而艺术家总是希望得到大家的关注和欣赏,不是吗?我是说,我就曾经嫁给一个艺术家。”
她理解我的意思,索菲娅想,然后点点头。“他想做一次演出,给人看。我觉得他还没有结束。不被捕,他不会收手——”
“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珍妮特总结,“潜意识里,他想跟这个世界说些什么。最终,他将忍受不了默默地做这些事情。”
“差不多是这样,”索菲娅说,“我还觉得凶手在记录自己的所作所为。”她想着自己公寓里奇异的展示空间,“照片、笔记、强迫性的收藏,你熟悉‘小纸人’的概念吗?”
珍妮特边吃芝士派边想。
“知道,”她最后说道,“当我接受训练的时候,读到了一个比利时警方调查一个谋杀了自己的兄弟的男人的故事。报纸上称他为‘小纸人’,纸片男人。当警方搜查他的家时,他们在好几个地方都找到了一直堆到天花板的纸堆。”
索菲娅感觉嘴里发干,她把还没有吃一半的芝士派推到一边。“那么你明白我的意思。他在收藏自己,如果我能这么说的话。”
“是的,与之类似的说法。每个字、每个句子、每一片纸对他来说都很重要。我记得当时的证据太过广泛,他们几乎不能组成一个连贯合理的案子。尽管他们需要用来定罪的证据都在他的那所小公寓里,就在他们眼前。”
索菲娅喝了一小口苦涩的黑啤酒。“根据一个理论,病态或者成长受阻的本能冲动会通过多种异常的行为表现出来。例如反常的性幻想。如果本能冲动指向内部,指向个体本身,便会导致自恋和——”
“停!”珍妮特打断了她,“我知道什么是本能冲动,不过你能解释得再详细一点吗?”
索菲娅能感觉到自己变得冷漠无情了。如果珍妮特能理解这对她多么困难该多好。在谈论某个以折磨他人为乐、从别人的恐惧中得到满足的人时,她经受了多大的痛苦。她在说的,不仅关于别人,也关乎她自己。
关于她认为的曾经的自己,关于她过去的痛苦遭遇。
“本能冲动,就是动机,你渴望的、贪恋的、你想得到的。没有它,便不成其为人。如果我们在生活中无所求,便会躺下死去。”
索菲娅看了一眼她吃了一半的芝士派。如果她刚才能有那么一点胃口,现在也被吃光了。“人们普遍认为,”她机械地继续说,“本能冲动会被破坏性的人际关系阻碍,特别是童年时期和你的父母的关系。只要想一下那些不合理的强迫行为,比如害怕细菌或者疯狂地洗手。在这些案例中,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其梦想和渴望就是变得干净。”
索菲娅陷入了沉默。每个人都想是干净的,她想。这是维多利亚一生的渴求。“那么,人们是如何对待它的呢?”珍妮特问道,同时把一块西博滕芝士派放进嘴里,“我的意思是,并非所有人都因为和父母关系不好而变成连环杀手。”
维多利亚看着珍妮特的好胃口,脸上露出了微笑,她喜欢眼中的她:一个不只对食物有好胃口的人,还有对知识和经验的胃口。一个本能冲动未受干扰的完好无损的人。令人羡慕。
“我不喜欢弗洛伊德,不过我同意他关于升华的说法。”维多利亚注意到了珍妮特脸上疑惑的表情,便解释道,“这是一种自卫机制,被压抑的需求得以表达,通过创造和艺术活动以及……”
珍妮特突然大笑起来,她的思路一下断了,珍妮特转过身,指着她座位上方的铜质标志。“所以,你,或者弗洛伊德的意思是,一个写了一本关于非人道凶杀案的作家本可能成为一个连环杀手?”
维多利亚也大笑起来,她们看着彼此的眼睛。她们保持这个姿势,抱着对彼此深深的认同,她们的笑声慢慢消失了,以惊奇替代。“继续。”等那一瞬过去了,她们镇定下来,珍妮特说道。
“如果我按着我的笔记读,会容易点,”索菲娅说,“如果你想让我解释什么,直接问我就行。”珍妮特点点头,嘴角依然挂着微笑。
“凶手在很多方面都是个孩子,”索菲娅说,“他的性别认同可能不确定,他很可能是性无能,从临床的角度来说。无能意思就是‘没有能力’,这个人从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无能。他可能是大家取笑的对象,被别人嘲笑,一个局外人。在这种孤立中,他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天才的形象,而这正是别人无法应对的。他相信自己注定要成为一个大人物。他被复仇的欲望所驱使,但是当那天始终无法到来时,周围世界里的生活和爱的情景开始让他觉得恶心。他觉得这无法理解。当然,因为他是个天才。他的失意溢入了愤怒。他早晚会发现暴力让他兴奋,看到别人的性无能让他性兴奋。他自己感受到的同一种无能,可能反过来导致他走上了杀戮的不归路。”索菲娅放下笔记本。“那么,老板,有什么问题吗?”
珍妮特什么都没说,只是茫然地看着前方。“你功课做得不错,”她最后说道,“老板很满意。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