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躺在温暖的床上，索菲娅丝毫不知道从她们上来以后，已经过了多久。

“你太美妙了。”珍妮特说。

我不是，索菲娅想。她的清洗过程让人身心交瘁，她觉得自己不再震惊于自己的记忆了，但是这个想法太过仓促了。现在，她对自己的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她的大部分记忆都是由别人对她的讲述构成的，那么她的过去还剩下什么？

那样的记忆怎么会浮现？

它们怎么会如此强烈，以至于她深信自己杀害了好几个孩子，还有拉斯？除了她的记忆，还有什么是假的？她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信自己呢？

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回忆？

一个人的时候，她至少可以去寻找一下拉斯，那会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举动，如果他死了，她就能调查出来。但是，关于塞缪尔，她也无能为力，只能等待她恢复记忆。

她感觉筋疲力尽，不过珍妮特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她们在床上度过的几个小时的影响，她现在除了浑身是汗水，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

“你在想什么？你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珍妮特抚摸着她的脸颊说。

“噢，没什么。我只是在调整呼吸。”索菲娅笑着说。

珍妮特的身体是那么强壮有力，而她自己，则想更丰腴一些，更柔美一些，但是她知道这是个无法实现的幻想。无论她吃多少。

有一件事，她早该跟珍妮特说。当她见到安妮特·伦德斯特劳姆后的第二天，跟她打电话时就该说的。

那些被领养的孩子。

“我见到安妮特的时候，她整个人语无伦次，我很难分辨出她说的话有多少是她想象出来的。但是从那之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个细节，我觉得你见到她时应该问问她。”

珍妮特眯起眼睛。“什么细节？”

“她提到了被领养的孩子。说维戈·杜勒帮助不同背景的外国儿童来到瑞典，说他们会跟他住在一起，直到他为他们找到新的家庭。有时，他们只待几天，有时则长达数个月。”

“上帝……”珍妮特一只手拂过头顶，头发被她们的汗水浸湿了，索菲娅用手背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臂。

“一个领养中介？同时还是一个养猪户、律师以及锯木厂的会计。说好听点，可真是身兼多职。他应该还在集中营里待过。”

索菲娅突然停住了。“集中营？”

“我实在看不透这个人，”珍妮特说，“他看起来似乎说不通。”

一段记忆浮现在索菲娅的脑海里。像一簇耀眼的火焰，跟着就熄灭了，在她的视网膜上留下了一个盲点。

所有的丹麦小荡妇，她们都是德国人的娼妓。操着五千头德国猪。

一段在丹麦海滩上的记忆，维戈在性侵她。是真的吗？她只记得他跟她玩了一个游戏，一边呻吟一边用身体蹭她，他把手指伸进她的身体，然后站起来走开了。留她躺在那里，身体被满是石子的地面硌得生疼，上衣被撕破了。她想告诉珍妮特，但是她做不到。

还不能说。是羞辱阻止了她，阻碍她的始终是羞辱。

“过来，”珍妮特对她耳语，“靠我近一些。”

索菲娅背朝珍妮特蜷缩起来。她像个孩子一样抱成一团，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份亲近、温暖以及背后的身体镇定的深呼吸。

她们默默地躺着，她很快就意识到珍妮特睡着了。她躺了一会儿，当睡眠终于袭来的时候，它更像是一个心神不宁的小憩。一个她过去经历过许多次的状态，既不是睡，不是醒，也不是梦。

她离开自己的身体，顺着墙往上滑，在天花板上躺下。

这种感觉舒适而美好，就像在水里四处飘荡。但是当她努力扭过头，看着下面被子下面的自己和珍妮特时，她身体的每一块肌肉仿佛都被锁定了，那种美好的感觉立刻被惊慌替代了。

她突然又在床上躺着了，她无法动弹，仿佛整个身体被某种毒药麻痹。她意识到有人正坐在她身上，一个无法形容的重量压得她全身失去了知觉，让她无法呼吸。

那个陌生的身体离开了她，尽管她无法转过头环顾四周，她能感觉到那个身体离开了她，在她身后下了床，像一个逃跑的影子一样离开了房间。

接着，那种瘫痪了的感觉迅速消失了，如同它迅速地到来一样。她又能呼吸了，并开始移动手指，然后是手臂和腿。当她听到身边的深呼吸时，她意识到自己清醒了，也就镇定下来。她知道，如果她想有任何变得完整的机会，她必须得到珍妮特的帮助。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真正开始的？她什么时候创造出来她的第一个后继人格的？当然，当她还很小的时候，自从解离变成一个孩子的自卫方式以后。

她瞥了一眼时间，刚过四点半。她再也睡不着了。

她可以把高、索乐思、工人、分析家和抱怨者从名单中去掉了，因为她理解他们了。他们都完成了自己的表演。

那就只剩下爬行动物、梦游者和乌鸦女孩了。他们更加难以理解，因为他们离她更近，不是根据她身边的人创造出来的。他们就是她。

下一个要消失的很可能就是爬行动物。出于其原始的根源，这个人格的行为始终按照一个简单的逻辑，她已经弄明白了。当她分离、解构和分析那个人格时，她需要时刻记着的就是这一点。

同时摧毁并吸收它。

索菲娅·柴德兰，她想。我需要去见她，她能帮我记起我小的时候是如何利用这些人格的。但是我真的可以去见她吗？

如果去，是以索菲娅还是维多利亚的身份去呢？

还是像今天这样，我们两个，同时地？

她又躺了一会儿，然后小心地下了床，开始穿衣服。

她需要继续前行，需要愈合，而独自一个人待在黑暗中，她做不到这一点。

她需要回家。

她在床头柜上给珍妮特留了个纸条，关上卧室门，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

本能冲动，她边想边坐在餐桌边等出租车。求生本能。它在哪里终止？她自己的本能冲动由什么构成呢？

她看着一只苍蝇爬上了厨房窗户。如果她饿坏了，除了这只苍蝇没东西可吃，她会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