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克鲁努贝里——警察总部

年轻警员凯文领她进入的房间小得让人压抑,完全配不上它的名称。

“这就是观影套房。”他讽刺地说道,同时示意她坐下。

她环顾四周。一张桌子,一个电脑屏幕,各种各样的视频播放器,这样不论视频是什么样的格式,大部分都可以看了。桌子中央有一个控制台,这样就能暂停、快进或快退。一个转换器用来放大画面,另一个用来增加画面的清晰度。还有其他的按钮和控制键,她一头雾水。还有一团电线和导线。

“一旦我在汉娜·奥斯特伦的电脑上找到了什么,就拿过来给你。”他继续说,“好了,有什么需要随时喊我。”

凯文关上门后,房间里完全安静下来了,连空调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她看着那叠录像带,犹豫着,然后拿起一盘,放进机器。

先是咔哒一声,接着面前的屏幕开始闪烁。珍妮特深吸一口气,靠在椅子上,同时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操纵杆,以便在看不下去的时候立刻暂停。她想到了火车上的安全手柄,当驾驶员突发心脏病时,拉动手柄可以让火车停下。

第一个录像带里的内容跟卡尔·伦德斯特劳姆所说的完全符合,珍妮特实在无法多看一眼,不过才一分钟就关掉了。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须看完整个录像带,就双眼盯着屏幕的外面,然后快进。

她透过余光,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录像内容,无法看得仔细,但是足以看到场景的转换。二十分钟后,随着一声很大的咔哒声,机器停了,然后开始自动倒带。

珍妮特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但是她不相信那是真实的。

她无法接受竟然有人会以此为乐的事实。他们为了得到这种录像花费大量的金钱,甚至冒着生命的危险。对那些变态和禁忌的幻想还不够吗?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病态的幻想变成现实?

第二段录像,要说的话,更加令人厌恶。

在她观看录像的约莫三十分钟里,眼睛盯着屏幕旁边并不管用,她只好看着屏幕上方一米高的地方。

墙上是一张复印的卡通画。画的是一个肥胖的男人,咧着嘴朝观众跑来,手里抓着一根铁棍。他戴着一顶条纹帽,他的牙齿对一个牙医来说是噩梦。

录像中的小女孩哭着,三个男人轮流强暴那个泰国女人。

卡通画里的男人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光着膀子,脚上穿着沉重的靴子。眼里的神情非常强烈,几乎是疯狂的。

其中一个男的把女孩抱到腿上。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了什么话,珍妮特觉得像是“爸爸的乖女儿又淘气了”。

珍妮特注意到自己的嘴角湿了,她舔了舔嘴唇,尝到了咸味。通常,哭泣就像是一种发泄和解脱,但是此时它只放大了她的厌恶和无力感,她想到了死刑以及有人被关起来然后被人忘却。门上了锁,把钥匙扔掉。她甚至看到了进行阉割的手术刀,而那绝不是化学阉割,很久以来,她第一次感到了仇恨。一种非理智的、无法宽恕的仇恨,此时,她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毅然选择公开性侵犯的姓名和照片,而不顾性侵犯的家人的感受。

此时,她才意识到她还是个人,尽管是个很糟糕的警察。警察和人,一个不可能的组合?也许吧。

卡通画里的男人所表达的正是她的感受,她知道挂着这幅画的用意了。

有这幅画,在这里工作的人才不会忘记,他们既是警察,也是活生生的人。

珍妮特拿出录像带,把它放回盒子里,然后放进第三盘。

像前两盘一样,这盘录像开头也是咔哒一声。然后是一个摇晃的镜头,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然后停下、拉近、对焦。珍妮特觉得它看上去像是一个酒店房间,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这很可能就是她要找的录像。

她希望自己的感觉是错误的,但是直觉告诉她没有错。

拿着摄像机的人似乎觉得离得太近了,又把镜头拉远了,然后重新对焦。一个年轻的女孩正四肢张开躺在一张大床上,床边有三个半裸身子的男人。

女孩是乌尔瑞卡·温丁,其中一个男人是本特·伯格曼,维多利亚·伯格曼的父亲。那个因被怀疑强奸而被珍妮特询问的男人,那个因为他妻子为他做了不在场证明而被释放的男人。

这时,她身后的门开了,延斯·赫提格走了进来,珍妮特再次抬起头看着屏幕上方一米处的卡通画,而屏幕上正是强奸的画面。

画上的男人在喊:“用一根像样的铁棍,你可以让整个世界为之一惊!”

赫提格站到她身后,紧紧地抓着椅背,看着屏幕上强奸的画面。“这是乌尔瑞卡吗?”他低声问道,珍妮特点头表示肯定。

“是的,看起来是她。”

“他们是谁?”珍妮特感到赫提格的手抓得更紧了,“有我们认识的人?”

“到现在为止只有本特·伯格曼,”她回答道,“不过那个人——”她指着屏幕——“他在其他的录像里也出现过,我认识他的胎记。”

“只有本特·伯格曼。”赫提格低声说,然后坐了下来,这时镜头扫过整个房间。一扇窗户,外面是一个灯光昏暗的停车场,背景里有男人咕哝说话,之后,镜头重新回到了床上。

“停!”赫提格说,“角落里是什么?”

珍妮特把控制杆往左推。画面停住了,她往回倒,一个镜头接着一个镜头。

“那里,”当镜头扫过房间的一角时,他指着屏幕说,“那是什么?”

珍妮特暂停录像,增加画面的对比度,看到了他说的东西。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有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床上的场景。

珍妮特放大画面,但是只能大概分辨出那个人的轮廓,看不清脸。

赫提格提议他们看看背景里有什么,这让珍妮特有了个主意。“你在这里等一下。”她说,然后站起来。她打开门,大声喊凯文,赫提格则惊讶地看着她。

那位年轻的警员走到了走廊上。

“你能过来一下吗?”

“马上过来。”

凯文回到房间,然后拿着一个CD出来了。“给你,”他说,把光盘递给珍妮特,然后跟赫提格打了声招呼,“这是到目前为止我在汉娜·奥斯特伦的电脑里发现的东西,说实话,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他咽了口唾沫,然后继续说道。“这个完全不同,它有……”

“它有什么?”珍妮特看着这个震惊的年轻警员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仿佛它有某种理念之类的东西……”

她仔细地看着他,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并不想问。她很快就能亲眼看到了。但是在这之前,她需要他的帮助。

她握住操纵杆,缓慢地向前移,一个镜头接着一个镜头。当镜头扫过窗户和停车场时,她停下来。外面停着许多辆车。

“你能把画面变得清晰,好看到车牌号码吗?”她转身问凯文。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说,然后靠在操纵台上,把汽车的画面放大,然后快速按了几个按钮,画面就变得无比清晰了。

“现在你想让我帮你查出这些车都是谁的吗?”他说。

“你有时间吗?”珍妮特笑着问他。

“看在你是米克尔森的朋友的分上,”他说,“只是不要把它变成习惯。”

他朝她眨了眨眼,写下车牌号码,返回了办公室。

她从眼睛的余光里看到赫提格在一旁看着她。

“佩服吧?”她边问边拿出录像带,并把CD放进去。

“非常佩服,”他回答,“所以,我们接下来看什么?”

“汉娜·奥斯特伦电脑里的录像。”她靠着椅背,准备着将要出现的场景,“我们来看看它是不是如他说的那样糟糕。”

“这个可能吗?”赫提格低声说,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房间。录像里发出细小的嘶嘶声。

珍妮特觉得这是一个小木屋。背景中有一辆独轮手推车、几只桶、几把耙子,以及其他的园艺工具。

“感觉是从电视上录的,”赫提格说,“可以从那咔哒声和声音质量上判断出来。原视频很可能是一盘旧录像带。”

拿着摄像机的人看起来失去了平衡,画面一阵抖动。

然后,出现了一个人脸,戴着一个自制的猪面具。猪鼻子像是用塑料杯子做的。镜头拉远,出现了更多的人。他们都穿着斗篷,戴着类似的猪面具。现在,还看到了三个女孩,跪在一个大盘子后面,盘子上有东西,但是看不清是什么。

“这一定是汉娜和杰西卡。”赫提格指着屏幕说。

珍妮特点点头,她认出她们是学校年鉴上的女孩。

她意识到这一定是安妮特·伦德斯特劳姆说过的事情,那个失控了并最终导致汉娜和杰西卡离开学校的接收仪式。

“她们身边的一定就是维多利亚·伯格曼了。”珍妮特看着那个瘦削的女孩,金色的头发,蓝汪汪的大眼睛。她觉得维多利亚在笑,但是并不是开心的笑,而是嘲弄的笑。仿佛这事也有她的份,珍妮特想。好像维多利亚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身上还有某种东西,让她隐约觉得熟悉,可又难以名状,不过她很快就有其他问题要思考了。

其中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孩向前一步,开口说话了。

“欢迎来到锡格蒂纳人文中学。”她说着,另一个人把一桶水浇到了汉娜、杰西卡和维多利亚身上。全身湿透了的三个女孩吐着,咳着,叫着。

赫提格摇了摇头。“该死的上层社会的孩子。”他低声说道。

他们默默地看完了录像剩下的部分。

录像的最后,维多利亚探着身子,开始吃她们面前的盘子里的东西。其中一个女孩摘掉面具,吐了起来。珍妮特认出了她。女孩又戴上了面具,但是这几秒钟就足够了。

“安妮特·伦德斯特劳姆。”珍妮特说。

“该死,是的……”

“你跟她的见面,怎么样?”珍妮特问。

“还算可以吧,”他说,然后清了清嗓子,“我觉得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不过我们可以晚点再说。”

当他们开始看下一段录像时,她很快就明白了凯文说的汉娜·奥斯特伦的录像里有某种理念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看到的场景看起来发生在一个农场的猪圈里。地上有干草,上面满是黑乎乎的泥巴,也可能是其他的东西。粪,珍妮特厌恶地想,猪粪。一排人走进了镜头;他们都穿着整齐,围着猪圈坐下来,每个人她都认识。

从左边起,依次是博—奥拉·西尔弗贝里,然后是他老婆夏洛特,怀里抱着个小孩,珍妮特猜那应该是他们的养女玛德琳。然后是汉娜·奥斯特伦、杰西卡·弗里贝里,最后是弗雷德丽卡·格鲁内瓦尔德。画面的边缘有一个男人的侧脸。

仿佛珍妮特在过去几个小时看到的画面都是她做的关于最近这些案子的噩梦里的情景。所有的主要人员都在,几乎每个人都牵涉其中,她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她真的是在一场噩梦里,她禁不住偷偷看了赫提格一眼。

好吧,她想。他也像是在做噩梦,跟我一样被吓懵了。

当两个赤裸的男孩走到镜头里——或者说是被镜头后面的人推进去的——噩梦结束了。

伊特库尔和卡拉库尔,她想,尽管她知道他们不可能是那对来自哈萨克斯坦的兄弟,因为录制这段视频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出生。另外,这两个男孩很明显来自东亚。

他们开始打斗,开始的时候无力而小心翼翼,然后越来越激烈,其中一个男孩设法抓住了另一个男孩的头发,被抓住的男孩怒不可遏,开始疯狂地胡乱抽打。但是这没用。一记重击打在头上,他倒在了地上。

然后,另一个男孩骑到他身上,开始用拳头打他。

珍妮特感到恶心,就暂停了录像。有组织的打斗,她想。伊沃一开始就是对的吗?

“上帝,”她叹了口气,对赫提格说,“他要把那个男孩打死吗?”

赫提格凝视着她,但什么都没说。

她转而快进了,这让他们更容易忍受接下来的虐待行为。

几分钟后,她拍了一下停止键,重新回到正常的播放速度。看到地上的男孩还活着,她松了一口气,他的胸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另一个男孩站起来,站在猪圈肮脏的地面中央。然后,他走向镜头,从画面中消失之前,脸上快速闪过一丝笑容。她迅速往回倒了几个镜头,画面定格在男孩的笑容上。

“你看到了吗?”她说。

“看到了,”赫提格平静地说,“他很自豪。”

她让录像继续播放,但是之后没有再发生了,只有夏洛特·西尔弗贝里膝上的孩子开始扭动起来,当她开始安慰孩子的时候,录像结束了。

理念,珍妮特想。就像那段发生在锡格蒂纳人文中学的录像一样,其中的性元素是她无法理解的,她怀疑这是不是真的是关于性的。

谁能被这种场景挑起性欲?

“你还能接着往下看吗?”她问赫提格。

“说实话……我不知道。”他看起来非常疲惫,情绪低落。

他们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凯文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张纸条。“你们进行得怎么样了?”他问,“你看了农场上的那段录像吗?”

“是的。”珍妮特回答,然后不说话了,因为对于刚刚看到的录像,她不知道说些什么。

“奥斯特伦电脑里剩下的材料更明显是儿童色情材料。”凯文说,珍妮特立刻决定先不看那些录像,那是国家犯罪中心负责的案子。她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那个教派存在的证据,并证明了乌尔瑞卡·温丁所说的属实。也许她还能查出在强奸过程中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是谁。

“你能帮我比较一下这个侧脸和那个酒店房间里的男人吗?”她把录像倒回到能看到那个男人的侧脸的地方,问道。

“好的。”经过几个快速的操作,凯文就把两个片段并排放到屏幕上了。毫无疑问,这是同一个男人。

“车牌号码你查得怎么样了?”她能听到自己声音里的焦虑。

他点点头。“这是录制视频时的车辆登记信息。”

珍妮特看着那串车辆登记名单。她知道里面可能有凑巧在那家酒店过夜的无辜者。但是当她看到车牌号码旁边的名字时,她意识到那是一份强奸了乌尔瑞卡·温丁的强奸犯名单,跟他们刚看的那份农场猪圈的录像里的那排观众一样罪不可恕。

名单后面还跟着生日和身份证号码:


本特·伯格曼。

卡尔·伦德斯特劳姆。

安德斯·维克斯特劳姆。

卡斯滕·默勒。


珍妮特正要开口把名单念给赫提格听时,她的手机在内口袋里震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