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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是的!……我承认!……“自杀?……你自杀?……够了!……自绝于人!……不要再说了!……笨伯!……你烦死我们了!”我承认!……我是在胡说八道,我比所有的人都瞎掰……一想到自己触犯法律了就惶惶不可终日……一个浑身是屎、惶惶不可终日的老古董!……这种他妈的恐惧让我变成了惊弓之鸟!我瞻前顾后……虚张声势……我没有一点脾气!……我感到无地自容……我没有把实情全都说出来……噢!这个嘛!……绝对没有!……
当我细想我遗漏的那些东西……他们为我准备的所有那一切!……美味佳肴!……啊!亲爱的!……我太伤心了!……他们跑过去把我的摩托车砸烂了!……当时我已经逃走了!……他们坐在我的座位上……发泄他们的怨恨!……车轱辘上的辐条!……砰!……乓!……车架!车灯!油箱!乓!……他们沉醉在报仇雪恨的欢乐之中!……用靴子狠命地踹!……就好像那是我本人的颅骨!……我遗漏的东西!……就好像阿尔及利亚是被我卖掉的!还有蒙梭平原!……人们从来不会去动一下脑子弄弄明白谁做了什么!……他们所要的只是牲口在那里待着……没有别的!就待在原地不动!……待在竞技场!……要是它溜掉了呢?……啊!岂有此理!……要是他们不能将猎物团团围住并击毙呢?他们立马就会像疯子一样急得团团转!……哇里哇啦地叫,乱成一锅粥……在吉拉东街!……勒皮克街!……啊!混蛋!十足的骗子!我的桩刑已经准备好!已经完全准备就绪!就让他的摩托车来代他受罚吧,起码!一支特遣队!四十双鞋子的后跟!不去默兹省阻挡德国鬼子的坦克!就是不去!我的那辆IHT型摩托车却成了他们眼里的恶魔机器!……四十双鞋子的后跟啊!……把箱底踹破,捣碎,让它粉身碎骨!如果我没有及时逃走的话,粉身碎骨的毫无疑问就是我啦!一拳砸到鼻子上!乒!乓!就像路易·雷诺……雷诺嘛,他是汽车厂老板,可以从他那里搞到五百亿……我呢,他们整我纯粹是为了找乐子!……当军队溃不成军,裤裆里全是屎时,什么事都会发生在你身上……七百万逃兵,酒气熏天地出现在你面前时,你只能对自己说:这下可好了!世界末日到了!……地动山摇!……遍地谎言!……颈背和摩托车都会遭受致命的一击!……对物品和双腿残缺者进行报复,对奄奄一息的人大打出手!……所以我离开蒙马特是个明智的选择!……没有大鼓也没有喇叭!……当然,会有其他的“锄奸”行动!……干净利落!……用小折刀把你切成肉末!处死你的理由无懈可击!譬如,你二十岁时与女人发生过关系!……这不关你的事?……总找得到做掉你的神圣的理由!……可是我也想当一回观众!在出发之前看一会儿热闹……“刽子手先生,请您再等一下子!”让我先看看其他人!……随便去哪里!……协和广场或者战神广场!……全都是看热闹的人群!我买了台阶上的座位……花掉了我“百分之七十五残疾”的抚恤金!……我等着!……他们准备了轧机吗?……好吧!……我呀,平民百姓家的孩子,绝无仅有!更应该去做那样的差事,我已经准备好!……你是共产主义者吗?……哎呀呀!我亲爱的!……我要比布卡尔、多列士和毕加索崇高一百倍!……他们才不会自己做家务呢……美国人呢?……我要强过杜勒斯!……口音和其他一切都比他强!……要知道你们在跟谁说话!你们都是松木脑袋!……我要看一下那台凯旋的轧机,看它是不是被原子辐射灼伤了……太好了!……太好了!……符合人类历史的发展趋势吗?好极了!……莫里亚克毫不费力就能被轧成薄肉片……轧平,发出吉伦特派那种微弱的叫声,就像往邮箱里塞明信片一样,一下子就过去了!……我会给他鼓劲的……“冲上去!冲上去!加油!加油!弗朗索瓦!”可我改变了主意……我也许会感到晕眩?……我也许什么都看不见……太老了!可是,我看了看周围,还是看见了有什么东西出现:小小的冷盘!……前列腺,纤维瘤,支气管瘤……舌头……心肌炎!……胖子!……兴奋!兴奋!……法共,资产阶级,行刑队员,他们也会被胶化分子团侵袭……亚原子的最微小的颗粒,然后他们就上西天了!……他们声门上长肿瘤?……他们号叫!……不再说话!……他们在演讲台上如此气焰嚣张,现在他们跪倒在地!……埋到地里去!……捣蛋鬼!……衣服上都是坏疽!啊!是殉道者吗?……狗屎!……呸!
我很容易满足……我向你们保证……非常理智地保证……我想去敲卢库姆家的门……他没有紧身胸衣,也没有值钱的尼龙……阿西尔也一样没有,他的十亿法郎……笃!笃!……拜托……不要抵抗!……啊,把我的摩托车砸成那样一堆废铁!……我那个精致灵巧的坐骑!……我从伯宗骑过来的摩托……我诊病都是免费的……跟伪装的神甫不大一样!……
这时,我突发奇想!……他们会不会给我颁发诺贝尔奖呢?……那可以帮我解决大问题,煤气费,税金,胡萝卜!……可是北边那个国家的那帮混蛋是不会把那个奖发给我的!他们的国王也不会!他们把这个奖颁发给那些你们能想象得到的基佬!……没错,全世界屁眼涂抹凡士林最多的人!……明摆着的啦!事已至此,大局已定!……你们只需看看莫里亚克,穿着燕尾服,身子躬得像铰链,做好准备,心花怒放,乐不可支地站在那个小平台上……他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一直到声门!……“啊!你们的诺贝尔奖,多肥多美啊!”……我昨天跟人聊及此事……此人提出抗议!“哎呀!尼米埃举荐过您呀!……没心没肺的!……您没看到那篇举荐文章吗?您现在只需再加把劲!……给我们再弄出一部《漫游》来!”人们总喜欢自作主张帮你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我完全可以有自己的小看法……我!我!……我并不觉得《漫游》多么有趣……阿特曼也不觉得那是一本有趣的书……都德也是这么看的……那么现在大家想要的,是充满诱惑、滑稽可笑的东西啰!……讲述雷诺被殴打的遭遇可以吗?是的!……不错……讲我的摩托车被大卸八块呢?……这种故事弱爆了!……他们会把我的手稿丢进那个露天大火盆里吗?……这种题材太索然无味了!……可是那些人会去疯抢的!他们会猫叫春似的号叫!……啊!啊!太贫乏、小气?那个,好吧,我再读一遍……我那部稿子的大概前一百五十页……一点也不好!……那是经过精心构思的……对法律的敬畏让我变得缩手缩脚!我已经变成一个严肃的人……我一脸严肃的样子可好看啦!
“另外写一个故事!……”贝朗热出版社的社长对我“旁敲侧击”!是的!……“旁敲侧击”,就像骑兵部队所说的那样!……他极力跟我套近乎,我想……他极力跟我套近乎是想让我“转会”到他的出版社,把我的书稿、武器和学识统统交到他的出版社!你们看明白了吗?……我,还有我的那些脍炙人口的杰作!……很显然,他恨那个阿西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啦!……由来已久!那仇恨都带有哈喇子味了!他最想看到的是阿西尔被查封、破产,然后被廉价处理!……全部家当都拉到跳蚤市场!然后重新打开他的案卷,曝光他那些见不得人的经营活动……这里那里被他压榨的……最想看到把他再从头到尾重新审查一遍!……压榨?……讹诈还差不多!……每个月数以百万吗?好像……但依然很敏感!……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热尔特鲁玩得很开心!他在心里盘算!要是我离开他的话,我要好好看看他的脑袋,阿西尔的猪头!……啊!先让我说同意……嗨!……我来了!……我和我的书稿!……把我的传世佳作转到贝朗热出版社!啊!不过,我这么做是不会一下子就让阿西尔死翘翘的!不会!首先还是要给他留一点时间,让他看到他的整个出版王国分崩离析!灾难!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的任务是打开一个缺口……让他的两千个奴隶抓住机会!逃之夭夭!拿着档案向前进!……检察院!……抱歉!……为了享受到这种巨大的快乐!热尔特鲁也是拼了!……热尔特鲁·德·莫尼!……我怀疑他那个人有点反犹……也许是德雷福斯的案子让他们彼此反目成仇至此?……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告诉我……他们彼此知根知底……相识好像有一百年了……一千年的坑蒙拐骗,完全可以这么说!……阿西尔再也不把我当回事了……“您有什么好抱怨的?……见鬼!还有那么多人,他们都没抱怨!您本来要被枪毙的!……不是吗?”热尔特鲁就不一样,他知道怎么做,他同情我……他让我回想起我遭遇过的危险,我的不幸遭遇……“您的那些家具!您的手稿!您那少得可怜的一点积蓄!他们会让您家徒四壁的!……”他确实挺可怜我的……布洛丹是那种铁石心肠的冷血动物!……我居然没有被枪毙掉!居然跑过去跟他叹苦经!啊!太粗暴无礼了!……他把两条胳膊垂在身子两边……要是我能告诉他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告诉他我最想看到的,是他们相互厮打起来,活剥对方,拼个你死我活!……戳破对方的颈动脉!……我要是克制不住把什么都说出来……我之所以对他那么客气……全都是为了我那些狗,那些鸟儿!……也为我们自己!……人们老喜欢侈侈不休……为了面条!……先解决面条!还有煤块和煤气!……我应该心里怎么想他就怎么对他的: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他!
“塞利纳,把您的诙谐找回来!……像您说话一样写东西!要脍炙人口的杰作!……”
“热尔特鲁,您对我那么好,可是您看看我!您看我一眼吧!”
我让他平静了下来。
“您看看我的状态!……唉,我连笔都拿不起来了!……”
“哪至于呢,塞利纳!……恰恰相反,您精力充沛得很呢!……年富力强啊!……您看看人家塞万提斯!……我不说您也知道!”
“是的……您不说我也知道!……跟阿西尔年龄一样大!……八十一岁!……堂吉诃德!……”
为了把他们的伏枥老骥激发起来,所有的出版社编辑都采用的惯用伎俩……他们告诉你塞万提斯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在八十一岁上!
“他的身体比你老残得多!……塞利纳!”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说呀说的……一大堆特别振奋人心的话!……逼着我马上接受合同的条件!
阿西尔和热尔特鲁为什么会䶗架呢?……起因是什么?……没有人知道……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为了一匹马?……为了争一个女演员吗?没有人记得……现在他们为了出版的事剑拔弩张……以前呢,以前有证人……可以决斗!……现在都是为了出版社的生意!……他们俩是不是在比拼谁的地下室里存放的作家最多呢?……只有这两个老疯子才会有这种怪癖!……我还没跟你们说他们俩的脑袋呢……都是风烛残年的人了,但脸上没有过多的皱纹,他们撞上了好时代呀!……他们的恩怨是在“摩天轮”之前还是之后开始的?……热尔特鲁·德·莫尼一直戴着单片眼镜……天蓝色的单片眼镜!……他会不会是同性恋呢?很有可能!……除了搞女人之外还搞同性恋吗?……啊!有钱吗?……很有钱!……可阿西尔他有一个表情,你一看就知道那就是他……他的微笑!……极度窘迫的微笑,就像出租椅子的老妪把手伸进募捐箱被当场捉住时的那种笑……热尔特鲁则是他的单片眼镜……他一直做着鬼脸不让眼镜跌下来……不让皱巴巴的皮肤挡住他的视线……阿西尔,他那窘迫的微笑,在一九〇〇年代曾是他的巨大魅力所在……“难以抗拒的人”,他们都这样称呼他……像华托……方丹-拉图尔!……在“时光古董商店”……在旧杂物堆中,所有的旧物都很相像……单片眼镜,鬼脸,眼睑,假发……微笑……出租椅子的老妪……老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