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伐尔那一层……赖伐尔吧，我时不时也给他看一下病……贝当嘛，我从未接近过……布里农给我提过建议，梅内特莱尔刚刚被抓走了……“我宁可去死，马上就死！……”那是我对贝当产生的印象……就像这里的人，下默东的人给我留下的印象一样……或者塞福尔，布洛涅的人……或者我的岳母……啊，不会有任何坏处！你不去讨好任何人，你会感觉非常好！……无拘无束！无拘无束！梦寐以求的状态啊！……可是吃的东西怎么解决呢？……一个人彻底地与世隔绝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可是怎么弄到钱呢？……不用讨好别人，靠自己的年金养老……那才是真正的幸福！……再也不会有人讨厌你，永远不会！……那是个梦想，对有钱人来说那很容易实现，比方说阿西尔……是的，阿西尔……但是他绝对不会那么愚蠢……

于是乎，我对这座城堡非常熟悉，熟悉它的每一个角落，但跟莉莉截然不同。莉莉，真的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所有的藏身处和迷宫！以假乱真的壁毯，画着给你让路的人物，宽敞的内宅，贵妇的小客厅，三重底的衣橱，螺旋形的楼梯……所有的假门，所有的蜿蜒曲折和错综复杂的楼梯平台……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要像猜谜一样绞尽脑汁去猜……真的是一座能让人迷失的城堡……所有的角落……霍亨索伦数世纪的作品……采用各种各样的风格……巴巴罗萨，文艺复兴，巴洛克，一九〇〇年代……我本人从一道门进入另一道门都会晕头转向……我被那些肖像画迷住了，那个可恶家族成员的脑袋……不计其数的脑袋！……走廊和雕像……骑士雕像和卧像……包罗万象的姿势……越来越丑陋的霍亨索伦人……张开强弩……身披盔甲……身披朝服……路易十五时期的风格……还有他们的神职人员……他们的刽子手……像那样手执斧头的刽子手！……在最黑暗的走廊里……那时候画师们并不卖力……人物的轮廓全都画成了一个样子……

我跑到城堡里跟布里农抱怨，说那些医生在残害我们的孩子……我也许需要看一看这些王公贵族的侧面像……这些人一定是残忍的凶手：鸡胸驼背，大腹便便，穿着护身甲，长着母山羊一样的腿……他们残杀的不只是孩子！……而我们呢，大老远地跑来锡格马林根凑什么热闹哟！……不管是有孩子，还是没孩子……我们……为了逃避自己的肠子被人烤焦、鸡巴被人剁碎、肉皮被人剥下的命运……碰到的却是这等好事！……我在霍亨索伦的走廊里做了一些思考……从一幅肖像到另一幅肖像……我可以说这些王侯将相吸引着我，尤其是古代的那些……脑袋有三四个杜林那么大，厚颜无耻、凶相毕露、令人毛骨悚然的脑袋……在这一点上，你完全可以肯定：这些人才是这个王朝的缔造者！……波拿巴有点女气：脸部轮廓纤细，手有些娇弱，像弗拉戈纳尔画的那样……而霍亨索伦家的人，尤其是早先的那些，你一看见他们就会说：“朗德鲁一伙的！……”另外一个呢？……还要糟糕！……特罗普曼！……和德布雷如出一辙！……一大帮……一个比一个阴险……一个比一个残忍……一个比一个贪婪……一个比一个恐怖……数以百计的纯种的朗德鲁！……三四层楼的朗德鲁！朗德鲁的表兄表弟、堂兄堂弟！……一堆的武器！……标枪！……马刺！……投石器！……总是一个比一个暴虐！……朗德鲁的继承人！不是甘贝那个畏畏缩缩、庸庸碌碌、鬼鬼祟祟、使用从旧货市场捡来的破烂炉灶的朗德鲁……不是的！……这些朗德鲁自信得不得了……货真价实……以上帝的名义！……标枪，铁甲，什么都有！盾徽，与我们同在……好几层楼都是这种令人惊异的肖像……还有许多神圣罗马帝国的行刑人……多如牛毛！……公爵领地的油锅……乡镇，要塞，隐修院……穿到铁扦上！……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烧锅！……烧锅！……

这些脑袋……一个跟着一个……摄人心魄……我看完一个病人再去看另一个病人，从一扇门转入另一扇门的那段时间，我会去看它们……主要是看十二、十三世纪的……你们也会看到的！那么多怪物！……真的吗？……真的吗？……说起来容易！……说起来容易！……但是当你仔细看了一遍、细细思考了一番之后……会发现他们更像魔鬼……蹄子是叉开的……拿着长矛……火把！……长着犄角！……他们是王朝的缔造者！他们的外貌就像一家人，绝对的！魔鬼！……正是在他们停止做魔鬼的时候，他们的帝国轰然倒塌了！……就像所有的帝国一样！……我可以看到俄国老毛子已经到了斜坡上……那个B……那个K……那个M……他们的样子看上去太像路西法了，但是没那么自信……他们装腔作势，显摆着他们的坦克，他们喜欢讲土话……他们等着瞧好了！……列宁！……斯大林！……啊！那绝对是货真价实！是千分之千的撒旦！……霍亨索伦长廊里的那些肖像就是他们的样子！挂满了整整五层楼！塔楼里都是！……一点也不装腔作势的王朝缔造者！坚不可摧的王朝！

我懂点炼丹术，你们可能注意到了……但我是认真的……我不是在给你们编故事……我权衡利弊……我让你们看过“大众号”观光船，此刻我们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畅游……多样性是我的法则！……锡格马林根，霍亨索伦……你还没有笑够呢！……这些肖像、半身雕像、雕塑依然强烈地吸引着你……

从一个拐弯到另外一个，我迷路了！……我跟你们说，我承认……莉莉或者贝贝儿找到我了……女人对迷宫、对错综复杂的地方有一种本能……她们能找到出路……动物的本能……井然有序反而会把她们愣住……荒谬更适合她们……稀奇古怪的东西她们觉得很正常……时尚！……对猫来说，阁楼，杂乱，旧谷仓……“闹鬼”的古宅对她们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却束手无策……她们那个样子还是挺有意思的……那是胚胎发育，是生殖细胞在单脚旋转和翻筋斗……原子的反常……动物也一样……就拿贝贝儿来说吧……它从天窗那里向我问好……喵！……喵！……恶作剧！……然后就不见了踪影……它在跟我开玩笑！……那些猫，孩子，女人，都拥有自己的世界……莉莉在整个霍亨索伦城堡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从一个迷宫走廊到另一个……从露天的钟塔，大钟，到与河面齐平的武器库……走的路线完全出自本能……理智只会把你越搞越糊涂……木头或者石头做的螺旋楼梯，直梯……上去还是下去？……帷幔……挂毯……假门……全都是陷阱……即使手上拿了线路图你还是摸不着头脑……每个角落都藏有刺客……行吟诗人，蝙蝠，游荡的仙女……我告诉你们，你们什么都能碰到，从一个假门……一块帷幔到下一块……我从布里农那里出来，从马利翁……从Y……从Z……从他们那里出来……我只跟你们列举那些已经死了的人的名字……我不打扰那些幸存者……那些死者就足够了！……那些死在西班牙的人……还有那些客死异乡的人……异国他乡！……泄露内情的事，就留给新时代的塔西佗去做吧！……有人说，他已经横空出世……好吧！……城堡的事，他必须向我咨询……因为你们想想，到那时候城堡会摇摇欲坠……已经被虫蛀得一塌糊涂……平衡不可能永远保持下去的！……它会坠入多瑙河……整个城堡和里面的图书馆……迷宫……细木护壁板……瓷器……地牢……全都沉入水中……然后就只存在于人的记忆中……还有所有那些魔鬼一样的王爷和国王……全都沉入那边的三角洲……啊！汹涌澎湃的多瑙河！它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卷走！……啊！蓝色的多瑙河！……扯蛋！……怒涛汹涌的大河，卷走了城堡和城堡上的大钟……和所有的魔鬼！……不要拘束！勇敢一点儿！那些掠夺来的东西，那些甲胄，旌旗，足以震荡整个黑森林、声音洪亮得叫那些松树都受不了的喇叭！……它们颤动着，倾覆……如雪崩一般……那是中世纪的梦幻小城堡、幽灵、三层地堡和瓷器的末日！配药室和坛坛罐罐！……斑岩做的阿波罗！……乌木做的维纳斯！全都被激流卷走！……还有狩猎的戴安娜！整整好几层楼的狩猎的戴安娜……还有阿波罗……海神尼普顿……身披甲胄的魔鬼掠夺来的东西，十个世纪的拦路抢劫……你们想想看吧！……七个王朝累积下来的战利品！你们去那里亲眼看一下就会明白，那是一个超级战利品仓库……我不想强过塔西佗，但你们可以想象一下，能做十个世纪的魔鬼强盗还是挺了不起的！……再加上那些国王！罗马-普鲁士之间的交易绝不可小觑，富裕商人的商队……啊！戴安娜！……维纳斯！……阿波罗！……古董商！……丘比特！……客商！你可以想象那些王侯将相是如何各取所需的……霍亨索伦！……多瑙河的强盗！……你们可想而知他们是如何用家具布置自己的房间的！……配备的家具的确是美轮美奂之物……我可是这方面的行家……我见过贝当的公寓……在七楼的七间会客厅……也见过加保尔德的，那是在四楼……全都是德累斯顿风格……玫瑰木细木拼花地板……做工无与伦比……现在你们就是花十亿法郎也没人为你们制作！再也没有那样的能工巧匠了！……还有那些小茶具也没有了……不见了！……还有赖伐尔的公寓，在三楼……第一帝国！……蜜蜂，鹰……巧夺天工……现在再也织不出类似的天鹅绒了……货真价实的里昂货……

这一代代王朝就是这样填充他们的房子……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东西……壁毯……装饰……一个令人惊异的巨无霸货场，可以说有三个巴黎圣母院那么大……在一块岩石上保持着平衡……而且斜向一边……所有去那里参观过的人都会跟你们说……作为天真无邪的游客，他们不会带走任何东西，他们都被搞蒙了，都被惊呆了……被什么？……被所看到的一切……那些箱子，成千上万种小玩意，纪念品，小摆设……

我跟你们讲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按照床震的节奏……我已经不清楚是什么把我震得这么厉害……是发烧吗？……是折断的床绷吗？……我抖得没那么凶了……我相信……山下河堤上的那档子破事没给我带来一丁点好处……那艘名叫“大众号”的观光船！……还有那帮卑鄙无耻的小丑……他们的污言秽语……我的疟疾复发……塞纳河的凛冽北风……所有那一切让我觉得天旋地转……就这么回事！……由不得你！……“见鬼！”……你们会跟我说……“真是个下流坯！”

“你觉得好些了吗？……你感觉怎么样？”

“你知道的……不是特别糟糕！……”

我一直在胡思乱想……我还会让你们心烦！……确实，我一直在想，莉莉在那里那副宾至如归的神气……从来都不会迷路……总能在随便哪条走廊里找到我……而那个我正站在又一个霍亨索伦前面目瞪口呆……耶尔马……库尔特……汉斯……另外一个！……驼子！……是的！……是的！……我忘记跟你们说……全都是驼子！……布夏尔……文思拉斯……龚拉……他们全都在我的脑海里萦绕不去……十二世！……十三世！……十五世！几个世纪！几个世纪！……驼子而且没有腿！……鹿蹄一样的叉脚！……所有人！……魔鬼朗德鲁！……啊！我看见他们了！……我又看见他们所有的人！……还看见了他们的疣子！……他们的家族疣……在他们的鼻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