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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还以为……实际上病人都不回来了!……包括那些内急需要上厕所的人……所有那些人一定都溜进地窖,溜进岩洞里去了……他们最喜欢的地窖……抑或在城堡下面?……他们被恐惧攫住了……阿依夏和36号房,比英国皇家空军的机群飞过还要恐怖!我敢肯定……莉莉和阿依夏都站在那里,站在楼梯平台上……她们漫无边际地聊这个,聊那个,无话不说……好吧!……我呀,我得去卢瑟那里……鬼子军医库尔特·卢瑟的诊所……到时间了!……从卢瑟那里出来,再去保安队……我在那里还有三四个卧床不起的病人……感冒患者……达尔曼在乌尔姆,我见不到他……我会见到他儿子和“年头”……这几个地方都不远,但还是需要走上足足半个小时,从一个大门穿到另一个大门……不顺路……我先前跟你们说过……不只是有飞机群……机群在高空……还有超低空飞行的“劫掠者”!……你们已经见过,我跟你们讲过那次出巡,他们是如何沿着多瑙河把子弹镶嵌到我们周围……从卢瑟的诊所到保安队,同样也是沿着多瑙河走……保安队住的都是木板屋,里面很宽敞,铺位有好几层……那是一九一八年以来的军营式样……但我要去的卢瑟的花园住宅却是非常雅致,是威廉二世时代的巴洛克风格……
既然我又跟你们说到了出巡,仔细回想一下就能搞明白,显而易见,他们之所以没有打中贝当,也没打中那些鱼贯而行的部长们,是因为他们不想那么做!他们就想取乐!……空中没有一架德国佬的飞机……从来就没有……地面也没有一架机关枪……反正嘛,没有防卫……你们可想而知那些空中强盗,他们想干掉一个人难道不是易如反掌吗?!随便哪个家伙,哪头母牛,哪条狗,哪只猫,飞机以每小时四百公里的速度掠过,发现目标!瞄准!开火!拜拜!……全自动的!……一架蚊式轰炸机!一架“掠夺者”!它们一刻不停,绝对是源源不断,在我们的头顶上……包抄!……包抄!……它们从不间断……它们轮番上阵……连发射击……连发射击……子弹像水漂一样在地面上弹跳……哒哒哒!……谁也不许通行……多里奥就是最好的例子,你们只需去看看他的那辆汽车,那车在王子府(我们的市府)展出了一个多星期,这期间调查一直在进行……仿佛从车头到车尾被剪过一刀,车上的弹孔勾出了一道花边……他们是在半路上把他逮住的,他,他的贴身保镖,打字员和摄影师……哒哒哒!……从康斯坦茨前往因普夫林根那边参加党部会议的途中……啊!是那种秘密会议……保密级别不高,所以被他们逮着了……被他们打得稀巴烂!……他们这一回之所以不射杀出巡的队伍,贝当和他的幕僚,是因为“级别”不一样……多里奥属于需要教训教训的“级别”……这是明摆着的!……至于我,我是没有级别的,就一寻常百姓……我属于“例行禁止外出人员”……路上不许出现任何东西!……不管是德国鬼子还是英国人,都是这么规定的……“路上不许出现任何东西!”不管是猫、狗,还是人!也不能出现手推车!……凡是移动的东西,哒哒哒,给你来一梭子!……反正我们别想活着离开……不管是地面上的德国警察还是天上的皇家空军的机群……一旦发现你立马开火!……尽管如此,虽然有德国鬼子在莉莉后面吹着哨子哇哇乱叫“回来!回来!”以及天上的机枪扫射,莉莉总是跑出来找我……但她这么做,我姑且认为,更多是出于冒险的乐趣……啊,这个我一点也不喜欢!……我离开的时候,总是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待着别动,莉莉!别动!跟病人说我马上就会回来!……跟罗米茨夫人待一块儿……别一个人待着!”
我这种粗人,我也开始献殷勤……
“罗米茨夫人,您能不能再陪莉莉……坐一会儿?……我要去保安队!”
罗米茨夫人呢,她也有自己的烦心事……
“好的,大夫!好的,我留在这里!您要是看见伊尔达,麻烦您叫她回来……尽快回家!……告诉她从昨晚起我就一直在等她!……”
“好的,罗米茨夫人!当然没问题!请您相信我!”
我料到伊尔达·冯·罗米茨应该会在什么地方……和两三个姐儿们……她们是锡格马林根的美少女……受到百般呵护,吃得非常好,来自家境非常好的军人和外交官家庭……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不可避免地,在这个年龄,在这种非常有益于健康的空气和这刺骨的严寒中,她们的阴蒂奇痒难耐!……十四到十七岁,是狂热的年龄……并不只是这些养尊处优、享受荣华富贵的千金小姐……穷人家的女孩也一样……其他的借口,离乡背井,持续不断的危险,辗转难眠的夜晚,还有那些处于发情期的男孩子!……他们也是穷鬼,穿着破衣烂衫,春心荡漾!如狼似虎!所有的小树林!所有的交叉路口!十四到十七岁狂热的年纪……尤其是女孩子!……并不只是前面说到的那些来自非常特别的社会阶层的女孩……背井离乡,持续不断的危险,所有的人行道上都可以看到猎艳的男子……跟贝尔热尔街或者布朗西广场没有任何分别……为了一支香烟……一番高谈阔论……忧伤,闲散,和性欲融为了一体……不只是那些小丫头片子……成年女子,还有祖母!她们显然更加炽热,欲火焚身……在人类历史的一页将要翻过去的时候,在人类历史把所有的疯子都聚集在一起、开放史诗舞厅的时候……帽子和脑袋在暴风雨中……三角裤飞到了磨坊上面……法国国内武装部队要把你送进屠宰场……还有科尔佩绍,多瑙河的主宰!……至于要我去寻找的伊尔达和她的那帮姐儿们,我敢肯定,我能在火车站找到……要命啊!女奸细,士兵,部长们的女儿,道口看守员,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在候车厅!新鲜肉食的诱惑和部队的列车,加上钢琴和“战地厨房”,你们可以想象庆祝酒神节时的场面……比“十七叟”和讷伊的那些帮你“打飞机”的可怜的小姑娘更能刺激你的性欲……饥饿和磷能让人不看异性也能发情和自泄、尽情享受!欲死欲仙!饥饿,癌症,淋病,都不存在……火车站充满了永恒……飞机在我们头上交错而过……轰鸣声经久不息……而火车站的整个大厅和餐厅则在交换虱子、疥疮、梅毒和爱欲!小女孩,橡皮奶头,孕妇,未婚妈妈,祖母,步兵!形形色色的武器,各式各样的兵种,五十列火车在这里等待处理……火车站的整个餐厅在齐唱“玛莲!拉!拉!升嗦!”三、四个声部……热血沸腾!互相搂抱!……躺在扶手椅上……钢琴师的腿上坐了三个……那三个由我负责照管的孕妇!……此外,当然啦,最棒的是,面包少不了……军人面包!还有大锅饭!……不需要饭票!你们可想而知,那些女孩子一点也不挑剔的……四个战地厨房在列车之间架满了大锅……从车站餐厅一直到站台……西格玛列车调度场,我跟你们说的是军需列车,是整个南符腾堡真正最容易爆炸的地点……弗莱堡去往意大利……三个道岔,车上装的全都是汽油、炮弹、炸弹……这些玩意儿炸起来会一直炸到乌尔姆……会冲上云霄……把飞机从天上打下来!……好吧!你们可想而知,我还有一项比较艰巨的工作,我要为伊尔达的贞操而战,让她不要在火车底下被人破了身……“爱情是个放荡不羁的孩子!……”既然这样,好吧……你们可怜我……责任总是摆在第一位……我去卢瑟的诊所……三、四个会诊医生……既有德国鬼子也有法国人……然后马上去保安队……就在旁边……要去那里给两三个病人看病……卧床不起的病人,开两张处方和验尿单……不要问我是否知道药房那个名叫汉斯·里希特的药剂师……我要是不亲自跑去取药水和尿检单,那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见到……他对我充满蔑视……他有可能反希特勒……但他一定反法国人……我做医生向来都是“循规蹈矩”……我从来都只开那些绝对无可非议的药,那种在药典中至少有五十年历史的药……在这里开处方要按照德国国家卫生局的处方汇编……三十二个处方……哦,选得非常精当,非常够用!“帝国药方”!……我这么说,我并不害怕,我们法国应该好好借鉴,我们太浪费了!愚蠢透顶、自命不凡的法国……那位名叫孔蒂的卫生部长同时也是《帝国药方》的编写者在纽伦堡被宣判犯了种族灭绝罪……跟杜鲁门属一类……却被绞死了……(杜鲁门却没有)……尽管如此,他编撰的这本《帝国药方》却完全应该在他死后继续存在……我觉得我们“永恒的法国”要是像这样精打细算的话,每年至少可以节省开支三千亿……病人也会好得多……不会那么歇斯底里、自高自大,不会中那么多毒……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所有这一切都很好……但是保安队呢?……保安队的营地在多瑙河的河堤后边……由石头和砖块垒砌而成的气势恢宏的堤坝,树木保护着那条路……我会把保安队展示给你们看,三间宽大的亚德里安式的木板屋……另外还有一间破旧房屋,那是警卫室……最庄严的,是旗杆上的那面巨幅的三色旗……保安队在向锡格马林根撤退途中,穿越了五六片茂密丛林,满载着荣誉……并非只有从荷兰的贝亨奥普佐姆向比亚里茨的撤退……那次撤退被捧上了天……法国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溃退……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一直是兵败如山倒……
好吧……我承认……我的处方可能开了也是白开……即使是《帝国药方》里列出的那些麻醉剂……可能吧!……里希特药剂师那里要什么没什么……且不说他的满腹敌意……他一定把我们所有的人,把保安队员,城堡里的大人物,穿着刺绣的将军,穿着破布片的“合作分子”,干粗活的女仆奸细,傲慢的女部长,在菲德里斯医院病床上躺着的那些奄奄一息者,他一定觉得所有这些人统统应当扔进垃圾堆……觉得我们都是可耻的败类……孕妇和贝当……都该用火烧死,丢到河里淹死!……汉斯·里希特的内心深处毫无疑问就是这么想的!……跟伦敦、布拉柴维尔或者蒙马特的那些所谓的勇士心里所想的如出一辙……“全都拉去绞死!”……当我铁了心要他帮我抓药时,我就亲自跑过去,让他像从鸟巢中掏鸟蛋一样帮我把东西取出来……我说了,就不会犹豫……“帮冯·罗米茨上校拿的!”……没有什么客气好讲!……他找到我要的东西……我拿走……他相信我也罢……不相信也罢……反正他不想冒险……每一次都是同样的话!“帮上校拿的!”……腹腔神经丛!……可惜的是,不管是腹腔神经丛还是非腹腔神经丛,就是没有吗啡,没有樟脑油!……可是这两样东西却是我的主要武器……他确实一点也不剩了……他没有撒谎,我是从那几个年轻女士,他的那几个化验员那里知道的……年轻女士最爱背叛了……所有的年轻女士……因为你一点点殷勤……相信我,马里沃式故作风雅的殷勤话是我们终极的讨人喜欢的秘密武器……美洲,亚洲,中欧都从未出过自己的马里沃……你们看看那里的人何其沉重,沉得跟大象一样!笨头笨脑装模作样!……于是,我从那些年轻女士和马里沃那里知道了里希特真的没有吗啡……可我还是想方设法弄到了一些……我是多么忠心耿耿、尽心尽责啊!一颗金子般的心!好心有好报呀!吗啡!……吗啡!……我把自己的脑袋搁在斩首木砧上!想出了很多下策!为了施展我的医术,为了救助那些临终病人!吗啡!……吗啡!啊!没那么容易,我向你们保证!……通过“蛇头”……所谓蛇头,就是流氓,是最无恶不作的海盗!……在德国鬼子警察和瑞士警察之间……我过后会跟你们讲到的……我自己掏腰包……没有别的办法,我在德国把自己的一点微薄积蓄都花光了,就为了购买瑞士过来的药品……显而易见,想从戴高乐那里或者莫莱大人那里,拿到什么赔偿金啊证书啊什么的,我是绝对指望不上了……他们想的跟里希特想的一样:德国鬼子把我绞死才好呢!……阿西尔也这么想……阿西尔嘛,他是想把我的那些脍炙人口的杰作据为己有……它们将会引起轰动效应……其他的出版社老板也一样……他们都觉得我至少……至少应该死在苦役犯监狱……时至今日他们依然在千方百计地逼我把煤气拧开……他们看着我日渐衰朽……“你们觉得他还能撑多久?……半年?……两年?”……他们忧心忡忡……“啊!他一心想要我们给他做宣传……见鬼,他自己去做呀!懦夫!混蛋!”他们已经预见到了,等我一死,我的书就会从他们的地下室里井喷而出……阿歇特出版社从此可以夜夜笙歌了!
哎呀,说到这里,心肝宝贝,我的牝马逃走了……我要把你们带到哪里去呢?……我分散了你们的注意力……我从卢瑟那里出来,然后是保安队的临时营房……没错!……现在到了把伊尔达带回去交给她母亲的时候了……不能再胡闹了……她肯定在“候车厅”跟她的那几个姐儿们在一起……已经有多少次了,我把她们从车站餐厅里赶出来?……该死的小婊子!……我跟她们苦口婆心地说了多少遍啊,说这不是她们应该来的地方!也不该到战地厨房!这也不是孕妇该来的地方!……她们比所有其他女子更加狂热……食品,部队的大锅饭,面包!……“您把她弄回来!……揍她的屁股!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弄回来!……”所以,你们瞧,我已经习惯了!“滚回去!”她们听见我骂骂咧咧反倒觉得很开心,她们拔腿就跑,转圈,飞速逃走……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她们夹在另一堆人中间,“莉莉玛莲”,一帮男的围在她们周围,在车站餐厅或者炮兵列车的门边……然后她们再次逃走……我成了那个恐吓孩子的妖怪……我无所谓,他妈的!……可她父亲呢?他也许觉得我是同谋……那样的话我们之间的亲切关系就算完了……反正几乎可以说是亲切关系……啊!我对这种凶险暧昧的处境已经习以为常了……对这种渐渐逼近、濒临倾覆的冰山……上帝很清楚,德国人都是捉摸不透的,尤其是名字里带“冯”字的人……他们和蔼、亲切而又残忍……火车站也属于我的职责范围,涉及公共卫生、急救和人员避难……所以,我必然要去那里看看……候车室和卖淫……什么都得看……采取什么措施呢?……没有任何措施……什么都短缺……治疗疥疮的硫黄……治疗梅毒的洒尔佛散……一样都拿不到!……安全套呢?……没有!……我也一样会讨人嫌……不只是伊尔达……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冤大头……我跟你们说到了中转的部队,和所有那些因为一些编出来的理由而开过来又开过去的列车……没有理由!……这是传统!……所有的国家战争时期都这样,中转的军列去往某个地方……从某个地方回来再去别的地儿……扳道岔的法兰多拉舞!诗情画意!……肉长出来就是为了动的!不停地穿梭来往的并不只是在天上……铁轨上也一样,火车一列接着一列……没完没了的车队……士兵加士兵,各式各样的武器,形形色色的人员……俘虏也夹杂其中……脱掉鞋子,光脚悬在外面……坐在车门口……也饿得发慌……总是饿得发慌!……老二硬邦邦地勃起……也跟着唱“莉莉玛莲”……门的内哥罗人,捷克斯洛伐克人,弗拉索夫的部队,波罗的海沿岸的芬兰人,欧洲的杂牌军……二十七支部队……不要老让他们待在同一个地方!让他们唱起来!让他们颠簸!让他们乘车旅行!……装上了铁甲的火车,高得像什么似的大炮……俨如峻拔挺立的巨人!……那些恐龙一样的大炮,每门大炮配备了两三台机车……总是有更多的火车,一列又一列络绎不绝地开过来……工程兵,炮兵……还有其他的车队源源不断……步兵!不计其数!把毛茸茸的光腿裸露在外的辎重兵……大呼小叫地嚷着把姑娘给他们送过去……高声唱着他们憋不住了,他们的老二都要撑爆了……你们要知道这里可是交通要道,不管是天上从伦敦到慕尼黑到维也纳的战机群……还是地上部队列车和军用货车,所有的劣质货,军用肉食,从法兰克福到萨克森经过布伦纳到意大利……对他们而言,可能就只是个儿戏,一颗炸弹就可以把这座火车站夷为平地……所有的一切全都灰飞烟灭……化为乌有……不!就是不炸它!……必须让它继续存在!……最糟糕的,是我跟你们说到的所有这些列车都是在火车站进行调度……就在这座车站!……需要数小时……需要整夜整夜地调度……在停车库……然后开走……再开回来……轨道被切断……道岔变成碎片……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兵哥们坐在钢琴前面……我收治的那些未婚妈妈坐在另一些人的腿上……欢宴在继续……跟在“雄狮”,在我们的楼梯平台上上厕所的场面一样混乱不堪,只不过在火车站这里他们全都穿着军装,光着脚丫……没有时间穿鞋子,急不可耐地从车厢里飞奔出来,抱着我那些大肚子美人亲个没完并加入大合唱……能吃到比我们的萝卜更好吃的东西了,那些蠢头蠢脑的女人,那个兴奋劲啊!可以吃到丰盛的部队大锅饭了,有香肠和土豆……名副其实的猪油,名副其实的黄油,名副其实的吃饱喝足!……啊,这些宇宙无敌的战地厨房!
当军列滞留时,全世界所有的车站都像这样……地球上的生活必然从一座火车站开始,从列车滞留开始……你会看见女孩子蜂拥而至……当然啦……我那个该死的小婊子伊尔达,她只是到了狂躁的青春期,她是不需要吃军队的大锅饭的……强壮结实的女孩子!……候车室里的性感女神……心怀不轨地看着那么多雄性突然抵达,汗流浃背,浑身是毛,散发着臭味……车厢差不多被挤爆……一个个阴茎勃起地朝她们高喊“亲爱的!亲爱的!”……令人惊异的是,伊尔达和她的那帮姐儿们没有被冲锋队掳走,没有被他们剥掉衣服,没有发生更糟糕的事情……这些卖弄风骚的小娘们可是能够立即解除饥渴的呀!……负责维护站台治安的军警就知道用枪托和棍棒打人,派的是那些彪形大汉!他们每天出动两次,把那些他们觉得是在游荡的人往死里打……当局面失控,战地厨房和钢琴周围秩序失控,太多的人横穿铁轨,火车没办法开走的时候,他们负责恢复秩序,用棍棒!……假如有人回嘴呢?砰!用毛瑟枪!……那种便携式手枪,不会让你有考虑的时间!效果立竿见影!……当那个可恶的伊尔达和她的姐儿们看见冲锋队时……她们撒腿就跑……比牝鹿跑得还要快……但她们会从地下通道的另一头蹦跶出来……替伊尔达说句话,要不是在战争时期,她早就嫁人了……当然啦,她才十六岁……可是,对不起,十六岁也是可以的!我是从医学的角度来说这个事的……我写了一些关于“美人坯”的笔记,我按一到二十分进行编号……你们找不到那种如花似玉且身段曼妙的女孩,即使在成千上万的人群里仔细挑拣!我是说真的!……生机,肌肉,心肺,神经,魅力……膝盖,脚踝,大腿,优雅……唉,我承认,我要求高……大公爵、埃米尔和纯种马饲养员一样的审美标准……好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短板……我也并非一直都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可怜巴巴,身体受损,身材扭曲,年老色衰,还被人追捕……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事实……一个事实!……那种完全佝偻着腰、患蜂窝织炎、虚弱不堪、看不出年龄、冷漠无情的丑八怪猥琐男,人们最爱与他们交媾!……欲死欲仙啊!……是的,亲爱的,他们的性器像是在燃烧!……依我看,他们做爱的目的可能就是想让别人把自己那个像长臂猿一样勃起的令人作呕衰朽鸡巴蛋给割掉!……我就是这么看的!……啊!但事实上,我给伊尔达·罗米茨打了一个分……不掺水分地评价,在“女子动物竞赛”中,总分二十分的话,她可以得十六分……我高度同意庞加莱的看法,他说“自然界中的现象凡是不能测定的,都不存在”,对女性和她们的魅力因此也是可以测定的,见鬼的是,总分二十分她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却都只能拿到将近四分……顶多四分!……“选美比赛”也涵盖在内……及格都很罕见……总分二十分拿到十分……那需要什么样的双膝、脚踝和乳房啊!……全身都是鼓出来的脂肪和松松垮垮的赘肉,最后才会见到一些小骨……歪歪斜斜的……伊尔达这个小婊子,大自然馈赠的尤物,没有一点损坏……风骚的美人坯,肉体的恶魔!……美人坯吗?……反正,总分二十分,她得了十六分……我都是从兽医的角度来看的,可以说我是个种族主义分子……我使用上流社会的术语,沙龙式的,普鲁斯特式的,或多或少,都有可能把我变成杀人犯……我只是在打分……没有别的意思……打分而已!……“把裙子撩起来,我们一起看一下,多少分?”……也可以说我是园艺家,随你们的便!……我一点也不想冒犯你们:拿花来打比方吧!……赏花……花瓣!花茎!给它一个分数吧!我们不要让庞加莱失望……伊尔达在犯婊(女性的第二个特征)方面也是特别有天赋……她一头金灰色的头发……可不是那种赝品金灰色,是真的!……一直拖到脚踝……的确是个娇媚的充满兽性的德国鬼子……纤细的膝盖,纤细的脚踝……举世罕见……壮实的大腿,肌肉紧绷的屁股……脸蛋不是那么可爱也不柔媚……更像是丢勒作品中的一个人物,像她父亲……反正就是没有年轻女仆那种兴高采烈的表情,没有那种卖黄油和鸡蛋时的兴致勃勃……而是那种会让你的鸡巴瞬间软塌下来的杂种才有的忧郁……她父亲作为少校,有这种神情应该还是挺合适的……她母亲阿依夏肥滚滚的,就像后宫女奴……但自有魅力……我是个极端的种族主义者,我怀疑这个世界会出现非常荒唐的杂交行为,而且我的怀疑在未来也会得到证实……但是,在伊尔达这里,我必须承认,她杂交得很成功……不成功的是我,我要费多大的劲才能把这个该死的小娘们弄回“雄狮”呢?……我还是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和她那帮淘气的姐儿们……火车站全是泼皮的女流氓……我可以请求军警的增援……但我不喜欢求人……我想到了我收治的那些孕妇,她们坐在钢琴周围,坐满了沙发……只要能吃上东西,其他的一切她们都无所谓……都六个月、八个月身孕了!……胃口有平时的两三倍……香肠,啤酒,烩牛肉!我给不了她们这么多吃的东西……军警用棍棒把她们往死里打!……她们来自法国各地,各个省份的都有!……她们怎么会逃难,逃到锡格马林根?……她们是警察的眼线,是村里的密探吗?……还是村里的娼妓?抑或只是工厂的女工,来这里旅行的?……也许她们的男人是法国反布尔什维克志愿军团的一员?……或者跟德国鬼子订婚了?……或者是邮局邮件留局自取窗口的营业员?……几乎所有的人都夹带一定的口音……北方,中央高地,西南部……没必要向她们提问题,她们一句实话都不会说……只有一样东西不撒谎:她们的胃口……我能为她们弄到的一小份额外的面条和每周两次的用洗衣桶装的萝卜哪能让她们吃饱呢?所以这些面包和供应丰富的战地厨房简直就是她们的天堂……我不会去喊人过来把她们抓走……毕竟……毕竟嘛……我还有别的灾害要处理……疥疮,阴虱,跳蚤,虱子……她们正在彼此交换着,乐不可支地交换着!你们可能会说,火车站不就是干这个的么?……我估计,到最后,会有一种秽物,一种新的微生物,一场瘟疫,一堆的梅毒螺旋体,在消毒剂上生长出来……用不了多久一切都有可能出现……我了解我的那些孕妇,她们已经染上了……她们三四十个人挤在一间宿舍里,两个人睡一张褥子,互相传染……她们住的那条街在上面的镇子里,街的名字叫战斗巷,前农业学院所在地……去那里检查依然是因为我的工作、我的职责……查清这些女子大致的身体状况……看这些臭娘们是不是把身体抓破了……我觉得自己去那里很愚蠢,因为我既没有硫黄,也没有汞和部队的大锅饭……尤其是没有大锅饭给她们吃!……有的只是叮嘱!……我更希望哈姆雷特在那里出现,跟那些孕妇一起探讨这个问题:部队的大锅饭,吃还是不吃!……但是,说实在话,在她们的宿舍,我不怎么碰得到她们,几乎总是扑空!……在一定程度上,我感谢上苍让火车站在她们眼里具有如此巨大的魔力……军队大锅饭的诱惑……钢琴的诱惑力……坐在合唱队队员腿上幸福得不得了……还有“莉莉玛莲”……每个兵哥怀里抱着三四个孕妇,她们的姿势一点也不贞洁……她们在跟唱《莉莉玛莲》的时候还学会了一口纯正的德语……所有这些部队的军人声部都很准……一点都不走调……三声部……四声部……整个餐厅,所有的站台,还有战地厨房……“无痛分娩”……分娩的时候不给她们吃别的东西,就一顿部队大锅饭……我那些孕妇就可以待在火车站生孩子了!……在她们住的农校,我除了面条之外,别的啥也没得吃……布里农也一样没有!罗米茨也没有!……贝当也没有!……部队不让你们吃东西,这种情况你们永远也不会碰到,不管是德国、斯洛伐克、法国、俄国、日本的部队,还是非洲西部的芳格人部队……那是军队最伟大的一面!……只要还有军营,你都可以在卫兵室住下来……起床号一响,吃的东西都送到你门口了……穿着破衣烂衫的穷苦人排队等候部队分发公用餐……但这种确实非常好的传统已经一去不返了……没有任何东西取而代之……一切都已消逝,没有任何东西取代……如今制定的规则都很虚伪,穷人都被他们打发去吃纸、表格和印章……速度更快!更紧急!用坦克!……用“夜与雾”的重磅炮弹……
我,我的那些合唱队队员,那些未婚妈妈,各个兵种的士兵,柔情缱绻地搂抱在一起,表演着如此富有冲击力的大合唱!……由步兵和荡妇,工兵和非正规兵团组成的乐队……你们在别的地方永远也见不到……你们也许见过那样的车站餐厅,一片祥和,还有钢琴……没有一个音不协调……巴黎的马克西姆餐厅和富丽秀相形之下只是代用品,蹩脚的表现狂……廉价……百岁的维纳斯,戴着假发的罗密欧,患结核病、声音嘶哑的卡鲁索……让人难受得要掉眼泪的家庭舞会……没有哪个比得上我们这个车站餐厅里举行的演唱会,每天二三十趟列车经过……全欧洲人都穿着军服,都狠命地勃起……还有俘虏……来自东部、西部、北部……瑞士边境……巴伐利亚……巴尔干半岛……
说实在话,一个没有战争的大陆会百无聊赖……军号一响,举国欢腾……彻底的长假!血洒疆场!……再也不会结束的旅行……部队停止行动……进行混编……然后重新开拔……直到土崩瓦解……列车车队,机车,装甲列车……装甲车,越来越多的“雄性弹药”!你们可想而知,伊尔达和她的那帮姐儿们是不是会坐立不安……一拨又一拨的光脚士兵抵达……小鲜肉……我忘记跟你们说那帮可怜的女工……在德国做工的二十万法国妇女……被逼无奈,从柏林,从各个角落,从各个工厂,来到了锡格马林根……想让贝当救她们……当然也是为了来这里找吃的……一到火车站……就从车厢窗户那里跳下……你们可想而知围在战地厨房四周的饥饿人群的数量!人山人海!比我们“雄狮”的过道和厕所还要混乱不堪……在火车站这里,人们都是随地撒尿,在靠背座椅上……唱着歌,靠着那个钢琴师……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从未见过一件乐器像火车站里的这架钢琴一样被那么多尿液淹没……尽管我在伦敦见过那些被吊上手推车的钢琴,那些钢琴也被人们当成了小便池!……
啊!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忘记跟你们说了!……列车也运来了一批可恶的家伙……三列火车满满当当地装满了打字员、办公室主任和穿便服的将军……三列马戈东使团的列车,不停地离开,返回!开往康斯坦茨!……一直到扳道岔!嗬!……汽笛声!我们出发了!我们回来了!……另一个岔道……禁止下车……他们从车厢往外逃,也是光着脚逃跑……他们跑得到处都是……脚上到处都是裂口……他们已经在德国穿越迂回折腾了两个月……从被炸弹炸毁的铁路路基到坍塌的水道桥……哪里都不愿意收留他们……他们身上穿得比我们更破烂,眼珠子暴突得比我们还要厉害,他们看到什么样的情景又经历过什么样的遭遇啊!……他们着了十次火!……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兜圈子,在哪一条隧道里面,在哪个省……他们自己把列车重新弄上铁轨……自己把道床重新铺上石子……没有一个人去帮他们……他们以为,锡格马林根就是他们的卢尔德……贝当,麦加……神迹的终点站……可是等他们到站的时候,眼珠子暴突得还要厉害……每个车门挤着二三十个脑袋……他们以为贝当会亲自过来,亲自给他们送餐……他们遭了那么多罪,应该好好犒赏一下吧……山鸡,香槟,加冰块的马拉斯加樱桃酒……粗得像什么似的雪茄……可是当他们发现站台上既没有贝当,也没见摆好的餐具,没有前面说到过的那些东西,没有圣诞老人时,他们便朝那些面包,朝战地厨房,朝那些大锅饭飞奔过去……他们狼吞虎咽,他们不得不接受现实!……啊,他们再也不想上车,再也不想坐车走了……马上开始比赛,站台和餐厅都挤满了人,比赛谁吃的东西最多……谁是大胃王……所有的人一起齐声歌唱……谁能尿到最远的地方……尿得最平稳!……男男女女,个个欢天喜地!……主任,打字员,还有将军!……吃东西维持体力,打着饱嗝,唱着歌……《莉莉玛莲》!……这首歌确实流行,它穿越过所有的飓风,穿越过惨遭毁灭的家园……两方的所有军队……必须承认……你们会跟我说,有十五首、二十首歌比它更加动人更加龌龊!……是的,我承认……可它们只在一方军队里流行,另一方军队呢?……对不起!……布痕瓦尔德,基韦斯特,圣马洛……把你们难住了吧?……风靡世界的叠句!……说到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中欧人很少有嗓音不好的……斯洛文尼亚人,保加利亚人,捷克人,波兰佬……歌曲都是三个声部……五个声部!……钢琴也一样,尽管那里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小便池……钢琴周围很少没有三四个已经准备就绪的钢琴师……而且不是那种半吊子钢琴演奏者……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都是些非常单纯的小伙子……肯定都是耕作者、小工和体力劳动者……在我们法国,艺术就是夸夸其谈,吹吹牛皮,耍耍嘴皮子,插科打诨……没有灵魂……歌唱艺术家都显得很拘束、很郁闷,像是有人逼着他们唱一样……
见鬼,我又开始喋喋不休乱发议论了……我又要让你们厌倦了……我把我的那些孕妇、从列车上下来的女工和维持秩序的冲锋队都忘到了一边……还有马戈东使团……他们可都是法国人,百分之百的法国人!……瞧他们是怎么样抱怨元帅没有过来迎接他们的!他本人不来也就算了,可他是不是应该派个人来呢?一个人都没派!他们要给他写信!马上就写!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去战地厨房……吃饭是第一要务!第一要务!……如果法国灭亡,那么灭掉它的将不是毒气弹、原子弹、氢弹!而是第一要务,是吃饭的问题没得到解决!无论谁是征服者,他所要做的,就是在协和广场上,有多少平方米的地方就搭建多少个战地厨房,酒可以敞开肚皮喝,那样的话法国人就会兴高采烈地归顺他、服从他!……他们会死心塌地地爱你!……你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马戈东使团的那些旅客,尽管他们的火车一个劲鸣笛要他们回去,要他们上车……他们的列车马上就要开了……再见!我们没兴趣!……他们直接躺倒在轨道上,车厢下面!就让列车把他们碾死好了!……他们暗中破坏!……走,还是不走?……冲锋队在吼了:“快走!快走!”……他们要列车离开,哪管得了那么多!……司机在犹豫……老婆婆们还躺在铁轨上……我还没跟你们讲过这些老太太,她们属于另一个团体……是我们市政府的“接受医疗救济保护者”……没错!没错!我们的市政府!法国的市政府!济贫局的一项职责,就是把她们打发到别的地方去找吃的!随便什么地方!德国各地……随便哪列火车……甩掉她们……以防万一……我见过市长,墙上挂着他那幅宽大的地图,全德国,给她们随便选个目的地……“这是您的申请!”这些老太太都是做母亲的,儿子在某个地方……在法国志愿军团,波兰,西西里岛,帝国海军里服役……她们被驱赶,但怎么驱赶得掉呢?!……她们躲过枪林弹雨,沿着铁路侧线往回走……在车站又看到她们了……穿着德国鬼子的军服,或者从死尸上剥下来的破衣烂衫……她们找不到别的东西穿!……她们早早地逃离法国,是从德龙省、洛泽尔省和吉耶纳省逃出来的难民……她们的房子被人烧了,家里的东西被洗劫一空……我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知道……她们每次都免不了要回到贝当身边……对那些上了一定年纪的妇女来说,贝当即法国,仅此而已……我母亲就是这么死的,她相信贝当就是法国……这些老太太都是走着回来的,光着脚丫,从随便哪个村子逃出来,那些名字叫勃兰登堡、萨克森、汉诺威的地方,穿着士兵的服装……啊!她们再也不想要我们的市政府了!……再也不想听他们花言巧语……“赶紧!乘坐第一班老婆婆列车!这是您的车票!”市政府的人已经像这样对她们干过四次……十次!……
要是她们在半路上死了,被炸个稀巴烂,也不会有人知道……唉!妈的!有多少人就那么消失了呀?……回来的那些,已经经历过的老婆婆,她们再也不想要车票了……待在车站就好!忠诚于贝当!睡在铁轨上!……跟马戈东使团的那些妇女们在一起……现在是时候了,是她们反抗所有的威胁、棍棒和花言巧语的时候了……她们在战地厨房那里可霸道了……谁也不可以占用她们的位子!……吃完一份公用餐……再来一份!……远远地看到我了,我就得过去,给她们做检查,舌头,肝脏,血压……就好像我已经回到了克利希的诊所……还有胃反酸……我得让她们躺下,好好给她们检查一番……触摸她们的胃部,那个确切的地方……胃反酸……她们说在乌尔佐农(洛特省)的老家,夏默万大夫(说我应该认识)给她们开过一种粉剂……她们已经记不得药名了,但治疗效果真的很神……(说我应该知道那个药)……
“啊,是的!是的!当然,太太!我会给您拿点过来的!您就待在这里别动!待在这里别动!”
我足足看了二十几个人,从一个靠背座椅到另一个……从一个道砟到另一个道砟……还有车站餐厅……那里更费劲,唱歌的人太多!……不只是给老人看病,还有文职人员和军人……钢琴声没有停下来过……《莉莉玛莲》也没有……还有外面的火车……还有天上像骑兵竞技表演一样轰隆隆地飞过的“空中堡垒”……它们在伦敦、慕尼黑和德累斯顿之间穿梭往来……高卢人太娇气,担心天会塌下来……但突然之间,所有人都无所谓了!……公用餐就是上帝!……天上的飞机去你妈的!……老婆婆们穿着军装……我的那些孕妇也一样!……看上去还挺俊俏的!……她们发明出来的靴子,大堆的报纸,旧毛毡加上绳子和稻草,用这些玩意儿,她们能在室外熬上几个小时……即便是在下雨天!……而那些俘虏的强项则是护腿套,用破了洞的轮胎做的……我之前已经在喀麦隆见过,所有的人都穿“轮胎”……说到底,人什么都能适应……在世界上差不多每个地方,我都见过有人完全不穿鞋子……在毒气弹、原子弹、氢弹轰炸之后……你们都能见到这样的天才……曼哈顿和莫斯科的集体智慧!……炸弹只会引发一时的愤怒,而靴子则是永久的问题!……说到这里,我的主要问题,是把伊尔达那小妮子给带回去……我不得不提防着她的父亲……所有的一切都极度危险!……天上,我已经跟你们说过,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那些贴着火车站和城堡飞行的空军联队,他们只需一个小小的手势,就可以把火车站变成一片火海,让我们,让那些桥梁和所有的军列葬身火海!……一颗炸弹就足够了!……所有的军火就会被引爆……我们已经在乌尔姆见识过……他们只用了一刻钟就把乌尔姆夷为平地……此刻的我并不关心大的军事战略,我关心的是如何把伊尔达弄回去交给她父亲……我已经喊了她二十次,伊尔达!我不停地喊……最好的办法是去找冲锋队!……把所有的人都赶到大路上……清空站台、餐厅和轨道!然后我们等着瞧!啊!他们马上就会奋起反抗!会大喊大叫!
“冲锋队,请你们把所有的人都赶出去!”我已经跟你们讲过冲锋队……都是些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又坏又顽固,前额像大猩猩……还有他们的毛瑟枪!那枪可是“袖珍加农炮”哟!
“是法国人吗?是法国人吗?”他们问我。
“不!……不!是冯·罗米茨上校!”
我不希望他们举棋不定……啊!他们没有举棋不定!……先从餐厅开始……“出去!出去!”那些坐在别人腿上的孕妇和那些抚摸她们的人!……“出去!出去!”……沙发上都挤满了温情脉脉地搂抱在一起的男女!……他们费力地分开,但赌咒着,威胁着骂娘……用匈牙利语……保加利亚语……低地德语……各种兵种……步兵,工兵,还有托特组织的工程兵……还有南斯拉夫的俘虏……他们不高兴……女的也不高兴……尤其是那些女难民……她们的腿还悬在空中呢!……那些立陶宛女子,都长着一头特别金黄色的头发,皮肤白皙,白得差不多跟银子似的……我现在依然记得她们的样子……她们也已经学会了所有的部队和火车站的合唱曲……三个声部,四个声部……“啦!啦!升嗦!”……啊!乱成一锅粥了!……从斯特拉斯堡逃过来的难民!“莉莉玛莲”!天哪!钢琴、合唱团在给大家打气!尿尿!啤酒!双腿!大奶子!……“啦!啦!”再加上马戈东使团,神情庄重的主任们和打字员们在这个门口那个门口相遇,互相争抢面包和香肠……恶作剧!……还有夹鼻眼镜!……我感觉到会出大事……躺在铁轨上的那些老婆婆假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确实是天下大乱……我说什么都是枉然,我是罪魁祸首,是我向冲锋队报的警!……我本该什么都不说的!……现在演变成了一场激烈的冲突,全乱套了!……打!……谁会把餐厅里的人清走?……是冲锋队吗?那些女孩?那些军人?是巴掌和拳头!……那架钢琴呢?……战地厨房呢?……谁会占上风呢?……我看见冲突发生了,可能会演变成流血冲突!……不可避免!……不管是莉莉玛莲,还是非莉莉玛莲……我呀,我一心一意只想着一件事,让伊尔达回家去!她的父亲,让我感到惶惶不安……要是他女儿被打了,他会跟我没完的……我哪里错了?……布里农不会帮我说一句话……贝当也不会!布卡尔、萨比亚尼和其他人都不会帮我说话!……我脑袋就长的这样……总是给人以口实,什么事都要我承担责任!……我做冤大头的时候,所有的倒霉事全都砸到我脑袋上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幸灾乐祸!……真是天赐良机啊!他们则逃得无影无踪……太棒了,费迪南!罗米茨·冯上校,对这个德国鬼子,你确实得提防着一点儿!我太了解他了,我每天要去见他两三次……
无论如何,车站餐厅和站台那里,已经被冲锋队强行清空!再也听不见《莉莉玛莲》和其他歌曲……钢琴也没人弹了……那些小职员、老婆婆和士兵手挽着手,因为有人打搅他们了!再见!列队!城里见!……还有那些德国家庭主妇,从镇里过来的,跑来看热闹……她们也手挽着手……我安慰自己:会没事的!我已经找到了那个该死的伊尔达和她的那帮姐儿们……要是没出那档子事故的话,冲锋队的这一仗可以说干得很漂亮……可是,突然,啪嗒一声……我心想,他们开枪了!……完了!……是冲锋队干的,那十二名把女人和男人强行拆开的冲锋队队员……拆开他们的队列!你们可想而知!他们把男的逼回到火车站,把女人往镇子里赶……就在这时,要命的事情发生了,噼里啪啦!…………军用饭盒在头顶上飞舞!我心想,费迪南,事情闹大了!……我不想卷进去……又响了两枪!……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谁开的枪?……啊!不远!啊!我看见了……一个德国佬躺在地上……我走过去!……那个德国人旁边已经围了一圈人……是一名冲锋队员开的枪……那个德国佬被打倒在地,爬不起来了……鲜血从他背上的子弹口那里一股一股地往外涌……嘴巴那里也在咕噜咕噜地流血……这个德国佬是从火车站的一列装甲车上下来的……穿的是喀麦隆军服做的伪装……他的那一身喀麦隆伪装被血浸透了……血流了一地……都来不及“喔唷”一声……从背部开的枪……我走过去,我摸了一下他的脉搏,我听了一下他的心脏……完了!……一点心跳都没有!好了!可以回家了……可是,啊!他们又开始说话了,周围的人全都开始叽里呱啦,议论纷纷!……声音一点也不小!他们在评判!……说冲锋队是全世界最野蛮的,说全都结束了……说他们杀人不眨眼比斯特拉斯堡的那些吃人肉的塞内加尔人还要坏……说斯特拉斯堡那些吃人肉的塞内加尔人和韦科尔来的抗德民众武装往这边挺进真是天大的好事!说他们会张开双臂欢迎他们的到来!……他们了解那些人,跟他们打过交道!……他们去过那边的游击队基地,他们能比较出结果!……抗德民众武装万岁!人群在高喊!俄罗斯人万岁!……我只知道,那些家庭主妇、孕妇、士兵全都疯了,他们准备扑向冲锋队……准备冲锋!……那么这一次就不只是死一个人那么简单了,这一次将会是很多人被扫成肉泥!……千钧一发之际……这又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可以说是赖伐尔挽救了一切!要不是他突然出现,及时出现,冲锋队就会开枪扫射,然后就彻底完了!……万幸的是,他恰好在这个时候出门!……他跟他的妻子一起出门!……他从不跟贝当同时出来!……他像贝当一样都是沿着多瑙河走,但他走另一边河岸……所以走的是火车站方向……万幸啊!要是没有赖伐尔,在场的人一个也逃不掉!……他走过来……我现在依然想得起他朝我们走过来的情景……他看见我,他问我,想弄明白……
“大夫,结束了吗?”
“啊,是的!总理先生……”
他经历过谋杀,他在凡尔赛就亲身经历过,这可不是杜撰的,而是确有其事,做过X光透视……那颗子弹让他一直遭受痛苦……他非常勇敢……他憎恨暴力,像我一样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这很卑鄙,令人懊丧……我说过他所有的坏话,说他是犹太佬,他听说我叫他犹太佬而且到处宣扬之后,一直对我怀恨在心,所以我可以很客观地评判他……赖伐尔天生就是个做调停的和事佬……调停人!……爱国者!……和平主义者!……我走到哪里都只看见过嗜杀成性的屠夫……可他不是!不是!……不是呀!……我去他家看过他,他的那一层楼,去过几个月,他跟我讲了很多精彩的故事,关于罗斯福,关于丘吉尔,关于情报局……赖伐尔,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希特勒,他寻求的,是百年和平……他为了和平,无巧不巧地出现在那里,那个德国佬倒在地上!……我提醒他注意……
“总理先生,您必须采取一些行动了!冲锋队已经失控!他们要把所有的人都杀掉!”
这是事实!……那十二个冲锋队队员已经摆好架势……毛瑟枪对准了我们……赖伐尔开始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朝那个死者走去,在冲锋队的眼皮子底下,他弯下腰,他摘掉帽子,他致敬……周围的人也跟着他致敬……像他一样……女人们画着十字……冲锋队立正……
“结束了吗,大夫?”
“是的,总理先生!”
于是,他对人群说道:
“都走吧!现在都回家去!所有的人!跟大夫走!”
他问我:
“大夫,您回‘雄狮’吗?”
“哦,是的!总理先生!……那些女士都回自己的宿舍,在农业学院!……”
“您送她们回去?”
“是的!是的!总理先生!……另外还要把那个名叫伊尔达的女孩子带回去,交给她父亲!……”
“她父亲,是谁?”
“冯·罗米茨少校……”
“冯·罗米茨……好!好!……”
看见赖伐尔、他的妻子跟所有的男人女人一起亲切交谈,一点架子也没有,骚乱一下子就平息了……他们甚至都不再看那些杀人凶手……也不看那个死者……赖伐尔,他的妻子,才是他们关心的……他们借此机会……询问他……是不是很快就要结束了……德国人会不会打赢……还是会打输?……他一定知道!……他!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但他们并没有给他机会回答……他们已经替他回答了,在他开口之前……赖伐尔周围变成了论坛……交易所……在赖伐尔和他的妻子周围……每个人都在叫!每个人都有道理!他没听懂这个,没听懂那个!他应该承认!他为什么不承认?!赖伐尔也是个老顽固!在争论中获胜的人!……议院!集会场!行刑队!……选民没有把他吓倒!……对我而言,最大的收获,是所有这些结结巴巴的演说家、未婚妈妈和赖伐尔夫人都开始撤回“雄狮”……没有人进火车站,也没有人进车站餐厅……他们质问赖伐尔,他们揪住他的外套翻边,不肯放过他……要他承认错误!……说他们什么都知道!知道最后的结局!……尽管赖伐尔做过律师、议长,没有人说得过他……但他在这里算是找到了老师,他们揪住他的袖子逼着他听他们说话,十个人同时踩住他的脚!迫使他认真听讲!……加以重视!……这跟奥贝维利埃或者议会辩论并不是一回事!
我看到的情景是,他们全都回去了!
一直觉得自己是巧舌如簧雄辩家的赖伐尔从来就没有碰到过能反驳他的对手……现在却出现了一百个未婚妈妈、家庭主妇、缫丝女工,和斯特拉斯堡、洛泽尔省、双塞夫勒省逃出来的难民,比他懂的东西要多得多……而他却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倘若这事发生在议院,他是拿不到选票的!……千真万确,我看见他从车站出来,听着七嘴八舌的建议,只顾得上一个劲地回答说“是的……是的……是的……”从火车站一直到“雄狮”……被淹没在叽里呱啦的议论中……没有暴力……没有殴打……只有政治激情和激烈的辩论……但愿他们一直朝镇上行走……就像我看见的一样……别又改变主意掉头、跑回车站……啊!那个赖伐尔,在处理这件事上,的确是个天才!……他只是用“是的……是的……是的……”来应对……他带领这帮喜欢争辩的人往前走……他们热烈地希望着他继续听他们说……他确确实实让大家毫发无损地摆脱了危局……不只是救了我,也救了火车站所有的人,成功地把那里的人带了回去……冲锋队当时已经摆好阵势……他们没有开火、没有把所有的人都放倒在地,真是我们的侥幸!他们没有开枪是因为赖伐尔!他接受质询,让那些人揪住他的外套翻领,脸上露出一副被他们说服了的神情,一直把他们带回到了“雄狮”下面的那家餐馆、啤酒店和厕所前面!……啊!他们干吗不进这里的餐馆吃饭呢?!这里有更多的餐馆,更多的饭菜!所有的男人和所有的女人!弗鲁赫特先生挡在门口不许孕妇进入,她们可以回家吃饭呀!战斗巷!于是这里也开始暴乱了!……谈判!谈判的结果是,她们答应从那里离开,答应不再堵门,条件是给每人发放一公斤合成蜜……孕妇都爱甜食……聚集的人群终于解散了……把赖伐尔晾在了那里……赖伐尔和他的妻子……他赶紧对我说:
“大夫!您过来看我,好吗?”
他们回家去了,回城堡了……我、伊尔达和她的那帮姐儿们,还有莉莉,我们赶紧去罗米茨那里……阿依夏正等着我们……
“少校已经出去了……带着狗……在火车站……”
我把她女儿带回来了,她一句话也没说……她不跟女儿说话……一点亲切迎接的样子都没有……冯·罗米茨在火车站……肯定是去调查情况……他知道了火车站所发生的事情!……刻不容缓地把真相搞明白是他的天职……所有的真相!尤其是万森森林那档子事发生之后……那次叛乱……且听我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