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所有这些小破事……麻烦事……让我没法出门,去我该去的地方……你们发现了吗?……两天了……两天时间里……不只是菲德里斯那些需要去探望的病人……还有镇子的另一头,还有保安队……还要回卢瑟参加那个会诊……那里,可以肯定的是,已经有人霸占我的位子加入了那个会诊……又一个冒牌的医骗……毫无疑问!……我在卢瑟的诊室成了冒牌医生相会的场所……他们从德国各地涌来,涌进卢瑟的诊所,在我出门诊的时间!我自己的时间!他们还带着护士!……我就像一块吸铁石……吸引着那些古里八怪的人……要是他们再跑过来给人“开刀”,那后果会不堪设想!……啊!假如他们只是开开处方……由于里希特那儿什么药都没有,开处方不大行得通!但那些家伙有“开刀”的癖好!管你得的什么病,管你的病情发展到了哪个阶段,疝气,耳炎,疣子,囊肿……他们想到的就是用刀割,他们所有的人都这么想!……外科医生!……很显然,即使在平日的生活中,这些疯子、土法接骨医生、脊椎按摩医生、游医是绝对不会满足于只给些医嘱、药丸、小药瓶、护身符、焦糖的……绝对不会!……在他们的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大戏”!……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是要流血的!……要让病人抽搐的!……啊!我不想像都德那样,走得那么远,但是,显而易见的是,即使是最普通的外科,最无可指责、正儿八经的外科在很大程度上得了罗马竞技场的真传……极其虚伪的人类牺牲!……但受害者的要求越来越多,绝对的自我惩罚!他们要医生把他们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割掉!……鼻子,喉咙,卵巢……外科医生抓住时机……变成一丝不苟的屠夫和钟表匠……您有儿子立志干这一行吗?……他潜意识里有真正的杀人意识吗?……先天性的?骨子里是不是个老猿人?喜欢把人的脑袋打开花,喜欢给人环钻开颅的克罗马农人?……那好!那好!棒极了!……是山顶洞人吗?最合适不过了!那就让他大胆地干吧!他可以到处宣扬了!他有这个天赋!……外科是他的专长!他是做“大老板”的料!……那些长着一副猪脑、患有虐待狂的女人一看到他那双手就会如痴如狂……“啊!那是什么样的手啊!”……她们欣喜若狂……苦苦哀求,要他行行好,把她们身上的东西全都拿走,赶快!她们的钱,她们的陪嫁,她们的子宫!她们的主要器官和奶子!给她们开膛破肚!……把她们的腹膜翻过来,挖出来,就像剖兔子!所有的肠子都血淋淋的!所有乱七八糟的内脏!好几公斤呢,托盘都装满了!……亲爱的、了不起的杀手!……“我心的祭司!”朗德鲁,佩蒂奥,从科学院来的!
阿兹特克偶像?不入流!凝结的血块,做鬼脸!……被剥夺了传教士的霍屯督大胃王?……别跟我开玩笑!……萨德,神奇的侯爵?……顽童的恶作剧!随便哪间手术室,你都可以看见真正伟大的艺术!……“巨富祭司!”和被活体解剖的人,兴奋得不得了!欣喜若狂!……维莱特或者芝加哥的动物都感到害怕!它们都能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但“大老板”的亲爱的病人却深情款款地让人给自己开膛破肚……
我在卢瑟的那些疯子,那些冒牌医生,指望病人给他们奉上黄金肯定是不可能的啦!……不可能!……也许能拿到十马克……二十马克,打一针……但我担心的,恰恰是他们不给病人做那种能止痛但没效果的治疗,而是直接动刀子!……他们一个个都手痒痒的!……个个都是!……那样的话,我肯定要承担责任!一切责任!……说这么做、那么做都是我批准了的!……可我早就提醒过布里农!可是提醒有卵用!……在这一点上,我完全赞同路易十六的观点!他说“善有痛风,恶有翅膀”……我可以一直很努力,但总会招来指责……为那些疯子的最疯狂的屠杀担责!……“看看他写的那些书吧!”……我跟你们说的这个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我出的那些书给我造成了莫大的损害!……致命的!……在克利希……在伯宗……在丹麦……在这里!您写作?……那您完蛋了!……特罗普曼的“永不承认”只是一种谨小慎微!……“永不写作”才是硬道理!假如朗德鲁也写过东西,他可能连“哟”的一声都来不及发出来,还没来得及往那些臭娘们身上切下来的圆形肉片上撒盐……全甘贝人就已经扑到他身上了,他就等着下油锅吧!……“看看他写的那些书,什么玩意儿!”……
你们可想而知,要是这股妖风邪气传到了锡格马林根……“恶有翅膀”!……那我这笔账他们总是要算的!……以这种或者那种方式!……仅那本《琐事》就足以要我的小命!……不管是在伦敦,还是在罗马或者达喀尔,所有的人都会一致赞同……在我们这里,在多瑙河畔的锡格马林根,一千一百四十二个通缉犯的避难之地,他们更会举双手同意!……那我怎么没被弄死呢?那是因为我确实会耍两面派!因为我是抗德武装人员?还是犹太人的代言人?……反正我是怎么躲也躲不过去!“看看他写的那些书吧!”……此外,一千一百四十二名通缉犯正眼巴巴地指望着他们那点微薄的运气呢……指望我为他们所有的人买单!……指望多亏了我一切都会非常平稳地过去!他们所有的人已经在做白日梦了,梦见自己趿着拖鞋回到家里……多亏有我!……油煎火燎的酷刑都由我来领受!“看看他写的那些书吧!”不是他们干的!不是他们!……他们有免疫力,生活很惬意,而且有护身符!我要代所有的人受过!……“看看他写的那些书吧!”……我可以满足摩洛的愿望!这是大家一致的意见!……反正我是插翅难逃!从菲德里斯最后一个长卧不起、饥肠辘辘、虚弱不堪、大便失禁的傻瓜,到城堡最顶层的赖伐尔,毫无疑问都这么认为……“啊!您,您不喜欢犹太人!您,塞利纳!”这话让他们放心!……要上绞架的人是我!肯定的!……毫无疑问的!……但不是他们!不是他们!……啊,亲爱的他们!……“看看您写的那些书吧!”我的《琐事》缓和了多少惶惶不可终日者的末日情绪啊!天大的好事!他们正求之不得呢!……这书成了替罪羊!要拉出去宰杀,剁碎!但不会是他们!……绝对不会是他们!他们可娇气了!不会是他们!永远都不会!……而且这一千一百四十二个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反犹的!……没有一个!……无论是莫朗,蒙特朗,莫洛亚,拉扎莱夫,赖伐尔,还是布里农,都不是反犹分子!……剩下的唯一的一个,就是我了!……我这个替罪羊来得正是时候,天意啊!……我用《琐事》救了所有的人!这一千一百四十二个通缉犯!……就像我在法国那边救了莫朗、莫洛亚、蒙特朗和塔特一样……我是老天爷派来的大英雄!大傻帽!……我!……我!……不只是在法国,而是在全世界,不管是敌人还是盟友,都要求把我送上祭坛……给我放血!……他们制造了一个新的神话!……要不要把这个畜生的肚子剖开?……剖,还是不剖?……祭司在那里已经准备就绪!
我大放厥词,没完没了……把你们晾在一边……现在,我终于可以出门了……“再见,莉莉!”我抱起贝贝儿,它的包……你们知道,那是一种布满洞眼的皮挎包,可以让猫透气……这会儿我们已经到了楼下……那些顾客肯定看见我了!……“套餐”餐馆的那些食客,整个啤酒店大厅里的人和外面在门口执勤的那个德国警察……我跟他解释说我要去城堡……啊!有什么人突然冒出来……从后面扑到我身上!是德罗尼夫妇!……手舞足蹈……显得非常激动……我都认不出来了……“啊!大夫!……大夫!……”两个人都那么消瘦!……他们从“套餐”餐馆出来……以前我给他们夫妻俩看过病……他们从哪来的?……真的只剩下皮包骨了!……“你们从哪里过来的?”“从西森,大夫!……那个劳动营!……我们一直在森林里!”啊!我明白了!……在那里拾柴火!……“冬天来自快乐!……”我看得出来,他们没有开玩笑!先锋伐木工!……啊!那当然,而且是特别心甘情愿!……可就是吃的东西给得很小气,每天就两个炊具箱!……芜菁和红萝卜!睡在帐篷下,草垫上……一个帐篷睡进十二到十五个人家……我发现,干那个活并没有让他们变胖……弗鲁赫特的餐馆要好得多……啊!当然啦,都是一样的“套餐”……但在弗鲁赫特这里没有棍子……而在西森,对不起!……把你揍个稀巴烂!……那些拾柴队长靠打他们取暖!……不和气!不跟你啰嗦!棍刑伺候!……我能看出来:淤血,肿块,水疱……他们在拾柴火的时候确实把自己弄得很暖!……他们穿的那一身破烂已经不是问题了!……全都是破布片……拼接在一起,用绳子捆在一起……做成靴子,内长衣,和长裙……那些布头都是偷来或者捡来的,从周围别人家的破布片那里,从树林下其他的砍柴队里,这里搞一点那里弄一点……“先锋伐木工”,那压根儿就不是他们的职业,都不是干那一行的……而且他们的年纪也不再适合做那些事!……他们属于之前的那场战争的“战前人”……他们的境况看上去很糟糕,尽管他戴着假发,留着努比亚人的那种小胡子,诸如此类……他们看上去就像从前的理发师在橱窗里摆出的那种假发模特……她呢,她在提克顿街教唱歌……他则是小提琴手……真的是非常恩爱的一对夫妻……绝不是那种凑合在一起的类型!三十五年的婚姻!……找不到比他们更真诚善良的!……他们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他们的学生……献给了新欧洲!……一样的真诚!……没有任何功利之心!为了欧洲他们马上就挺身而出!……马上!没想过要为自己捞点什么……没有!……马上就挺身而出!……他在大王宫的大乐池里拉过小提琴(第二小提琴)……新欧洲展览,共同市场,不一而足……她在大使馆,为阿贝茨夫人献歌……那都是些什么样的晚会,到场的又都是些什么样的宾客啊!你们肯定会问他们是不是受到了牵累!……他们是不是收到了那种“死亡告示”和那种小棺材!……坚不可摧的刑法第七十五条!……莫朗从未收到过!蒙特朗、莫洛亚也没收到过……他们这些人严肃,稳重……而且侥幸……夫妻俩的住所也遭到洗劫,被翻了个底朝天,家里的一切东西都被偷走,被搬走,被廉价处理!……就像我在诺文街上一样……这让我们成了邻居……反正吧,不算远……我并没有一笑置之……可他们呢,他们则相反,反正也差不多吧,既不觉得痛苦,也不愤怒……只是有些伤心而已……尤其是由于他们没有捡到足够多的柴火而被毒打……不应该的!……而且,还被人当成老懒鬼!……老不死的“懒鬼”!“我们是懒鬼吗,大夫?……老!老!当然是老了!……可是我们是懒鬼吗?您很了解我们,大夫!……我们一辈子都在勤勤恳恳!……从不昧着良心做事!……没有偷过一分钟的懒!您最了解我们了,大夫!”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最极端的侮辱……说他们是懒鬼!……“在音乐学院拿的是一等奖!他跟我一样!……”啜泣……“您知道,我跟您讲过,我们是在图什那里认识的……图什乐团会招收懒鬼吗?!……您知道图什先生吗,大夫?您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艺术家吗?……多么繁重的工作啊!……每周出一个新的节目单!可不是那种民间音乐哟!您知道吗!不是那种蓝旗咖啡馆音乐!……您知道图什先生吧?”……“噢,那当然,德罗尼夫人!”……他们被人打,下手一点也不轻,我看见了那些疤痕,被当成懒鬼、伐木工来暴打,她真的弄不明白!……太过分了!……他们?……他们?……他,她丈夫,他的头顶上!……“您看,大夫!……您看看!”千真万确……两个地方,大块的头皮被掀掉了!被揭掉了!……确实是被暴打过!……啊!他不会为这个感到沮丧,他!……一点也不!不会就这样被人打垮!……啊,不会!相反,他相信未来!他把一切都寄托给未来!西森的非人遭遇好像激发了他,让他无所畏惧!“是的,大夫!……”计划!……一项计划,肯定,我也许可以帮他?我很愿意!……帮他去见布里农吗?……“首席小提琴手”!……只要布里农一句话就足够了!在哪里演奏“首席小提琴”?我不明白!……我愿意帮忙吗?……当然愿意啦!……当然愿意啦!……肯定是西森的遭遇太难以忍受,挨棍子打,遭人凌辱,但现在有个非常好的报复机会!……首席提琴手!……他的一生中,不管是在图什的乐团,还是在别处,他几乎都已经被晋级为“首席提琴手”了……但由于这个原因,那个原因……都没成功……不是自吹自擂,他真的已经拥有了各种头衔!……“大夫,这事现在在这里,在锡格马林根应该得到落实,您觉得呢?……”他把餐馆里的某个人指给我看……
“您看见朗古韦先生了吗?”
我看见了……他在里面……
“他完全赞同!”
朗古韦先生坐在一张独脚小圆桌旁……在“套餐”餐馆……朗古韦先生,锡格马林根乐团的团长……
“朗古韦先生早就注意到我一直担任‘第二提琴手’……‘应该让您担任首席提琴手的!’……这是他的意见!……大夫,这话我只跟您说了……搞阴谋诡计我不擅长!……您知道的!阴谋诡计!投机钻营!不!不!……可现在,在这种时局下,需要征得城堡的许可,您可以帮忙……对吗?……有这可能吗,大夫?……还是不行?不行的话,我就不再提了!……您对我们一直是那么关切,那么友好,总是鼓励我们!您一定觉得我很冒昧……我真的是豁出去了……”
朗古韦先生,乐团团长,我看见他坐在他的独脚小圆桌边,在餐馆里面,一副很风雅的样子!比德罗尼还要拙劣!……他过分讲究,矫揉造作,说起话来像一把小提琴……带着抚慰人的声波!就像德彪西的《云》……
我当然想帮一帮这两位,德罗尼和他的妻子,但把他们引荐给布里农,怎么引荐呢?
“他们马上就要举办庆典……”
“在哪里举办,德罗尼先生?”
“我已经听说了,在城堡!……朗古韦先生已经在排练合唱团!……为收复阿登举行庆典!”
“噢!……噢!”
“是真的!……是真的!……所有的大使都到场!……一场规模很大的庆典!……”
“啊!……啊!”
“朗古韦先生……”
他仿佛沉浸在梦中……他陷入沉思……他看见了……但他妻子看不见……
“埃克托!……真的吗?”
她插了一句……她听得不是很明白……我看着他,直视着他……毫无疑问,他的眼神有些呆滞……他们猛击他这个“伐木工先锋”的头部是不是让他受刺激了?是不是让他的大脑受到了一些损害?……有这个可能!……我纳闷……我问他的妻子……
“啊!那帮人下手可狠了!……而且把我们骂成那样,不堪入耳啊,大夫!”
对她而言,侮辱她、说她是“懒鬼”让她不能释怀……让她止不住啜泣……可他呢?我一直纳闷……
“打他的脑袋时,下手狠吗?”
“哦!下手可狠了!”
说完她又开始啜泣……他呢,他关心的是庆典!……完全为他量身定做的庆典!……“首席小提琴手”……“收复阿登庆典”……
“首席小提琴手,不是吗,大夫?已经说定了,对吗?我希望布里农先生……”
“哦!德罗尼先生,嗯,当然说定了!……把您定为首席小提琴手!……”
我跟他妻子示意说已经说定了!……让她不要再哭诉……他的样子肯定很滑稽,像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目光呆滞,但是无论如何还是有一点风度……穿着拼接得很合适、用绳子绑住的破布片……唯一不搭的是他那已经褪色的小胡子,从努比亚人的山羊胡变成了苍白的亚麻……还有他那头扯烂了的假发,他们打的可不只是他的头皮部位,他们是劈头盖脑地乱打一气……
“啊!一个非常严谨的室内乐团!……不是吗,大夫?……都会演奏什么样的伟大作品呢?您会听到莫扎特、德彪西、福雷!……啊!我最熟悉福雷了!我们虽然不是第一个演奏他曲子的人……但也几乎是吧!……几乎是!……不是吗,亲爱的?”
“啊,是的!……啊,是的!”
“弗洛朗·施密特也是!……我们不是吹牛,我们在斯特拉斯堡大道演奏过这位年轻的作曲家的所有作品!……您知道阿斯吗,大夫?我们的钢琴师……他也得过一等奖!”
“当然知道,德罗尼先生!”
“图什先生,人可好了!您知道的,大夫!……他想让我担任首席提琴手!……那是在一九〇〇年!……那时候就已经!……已经!……我谢绝了,您完全可以想象!……我谢绝了他的好意!……我那时太年轻!……图什先生的提议我谢绝了,朗古韦先生的提议我答应!我下定决心了!……我不想再等了!……现在机会不是找上门来了吗?……正好!并不是我一直都不想……当然不是,我承认!……但是要我削尖脑袋去钻营?我?永远也不会那么做!工于心计?我当然不会!相信我!……说到成熟,大夫,我那时还不成熟,但是现在,我成熟了!您到时候听我的演奏就知道了!啊!大夫,塞利纳夫人也要参加表演!她肯定要跳舞!她愿意吗?……恕我冒昧!……一段古典舞……慢三步舞……再加上两段其他舞……富有浪漫色彩的那种!……我们会陪着她的!……您让她去吗?”
他妻子看着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示意她:别说话!……是他的脑袋!……他的脑袋出问题了!……总之,我发现他目光呆滞,但他的言谈并不像疯子……也许只是有些吃惊……城堡庆典……
反正有件事很明确,我很清楚,要是他上楼去罗米茨那里,跟他讲什么阿登和庆典音乐会,那肯定会被阿依夏撵走……他又会跟其他人待在一起了……躲不掉的!……但他人不坏……既然我也要去那里,最好把他们俩也带上,在城堡里给他们找份差事……让布里农把他们收下……反正我可以试一下……也许米特尔夫人可以帮上忙?……也许城堡里需要一些音乐家?……因为,在“雄狮”那边,毫无疑问,他们的归宿肯定是36号房……明摆着的!……只需上楼下楼的工夫!……
米特尔夫人更善解人意……比布里农好多了……
收复阿登……龙德斯泰特胜利庆典……这些玩意儿他是从哪里听来的呀?……也许是那个乐团团长朗古韦告诉他的?……朗古韦有些疯疯癫癫的,但还不至于……抑或是在西森听到的?……从另外那些“伐木工先锋”的嘴里?他们不只是敲了他的脑瓜,他们还往里面灌输了“庆典”……说他们正在夺取最后的胜利……
我示意他妻子过来,跟着我……我也示意莉莉……我对莉莉说:
“莉莉,你要去排练!……”
反正嘛,和那些有点疯疯癫癫的人在一起,千万不要顶撞他们,什么事都不要顶撞!……然后做什么都好像是“不言而喻”的一样……永远也不要顶撞!……对那些畜生也一样!……永远也不要觉得奇怪!……永远都要“不言而喻”!……自然而然!……天经地义!……用手术刀划切口,打针,手术刀……也是一回事!……“不言而喻”!……啊!但要极度的小心!……这里或那里差之毫厘……你就会像见到鬼一样!他们会如同挣脱铁链的猎狗群!……他们会情绪失控,热血沸腾,把你的东西席卷一空!你刚刚动过手术的那个病人哇哇大叫地逃走,肚子还是大开着,拖拽着他的肠子……把所有的东西席卷一空:手术刀,口罩,球形烧瓶,敷料!……内脏迎风飘扬!……全都怪罪到你头上!……在你的感情生活中也一样:那个如痴如狂爱着你的小美人突然间就发起飙来恨不得杀死你,这种事你见得不少吧!她们骂你是“色鬼,强奸犯,恶魔!”骂得你老半天都回不过神来!那个温顺听话的女孩也变得专横跋扈了!……你的手指在她身上哪个地方碰得重了一点……那有你好瞧的!……
假设你是国王……你的子民思想正统,只顾着吃吃喝喝,不给你惹是生非……突然,四面八方都响起噼里啪啦声把你吓了一大跳……冲击你的巴士底狱……彻底推翻你的政权!新桥和大军!就因为你多说了一个亲昵的字眼,破坏了“不言而喻”的巨大魅力!……
我在那里生活,我可以毫不夸口地说,我一直严阵以待,高度戒备,不干蠢事!我非常自然地领着德罗尼、他妻子和莉莉……我们在那名德国警察的鼻子底下,从“雄狮”走出来……“奉罗米茨的命令!”嘘!……他敬礼!……行了!……直接去城堡!我们坐电梯上去……先去米特尔夫人那里!……说到底她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是她!……我把情况说明了一下……那两位待在门口,等着我……米特尔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您知道,大夫,大使这个时候!……”
回答总是“大使这个时候”,不是这个原因就是那个原因!这次我真的很不巧,他那个婚前姓乌尔曼的妻子刚从康斯坦茨给他打来电话,他必须这样,必须那样……啊!乌尔曼夫人影响太大了!所谓的她和她丈夫政见不一……纯粹是装腔作势,对他们俩知根知底的佩勒普瓦说,他们为画廊吵架,但他们俩都属于“高级阴谋集团”……很有可能!……但有一件事确凿无疑,最后,他被枪决,而她没有……
我已经说过,布里农对我的态度总是很正规……并不热情,不!……但很正规……他本来可以对我毫不留情的,因为我没有“斗志昂扬的精神状态”,因为我不为《法兰西》撰稿,因为我并不认为德国鬼子会打赢……因为我说话太随便……因为我不玩游戏!……他呢,他在玩什么游戏?我从来都不知道!……尽管如此,他从来都没问过我任何问题……他本来可以问的!……我是个医生,就那样吧!……啊!为了做好医生,我一直在尽心尽力!……我熟悉霍亨索伦这座城市的每一条小街,每一个胡同,每一间阁楼!把我的温馨话语送到这里,送到那里……在政治方面,布里农对我不怎么过问……这很少见!……通常而言,那些耍两面派的“身居高位者”在没见到你像个木偶一样兴奋地手舞足蹈之前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偶尔有那么几次,我们就柏林、总理府来的那些信交换一些看法……当信里谈到医疗方面的事情……谈到我在这里那里发表过的某些言论……
“布里农先生,您怎么想?”
“我没有什么想法!……我把柏林来的信读给您听……读完了就完了……”
就像博纳尔说的,布里农是个穴居动物!……阴险可怕的家伙!……您从他的嘴里套不出任何话来……尽管如此,在维希政权垮台六个月前,我依旧去他那里跟他说硫黄膏……还有汞……“啊!大夫,算了吧!半年后一切都会结束!”……我没问他讲的是哪一方面……他对我从来都是守口如瓶……
此刻,我带着衣衫褴褛的德罗尼来找他,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您希望大使为您做点什么,大夫?”
“让他们可以待在城堡里,因为要是他们回‘雄狮’的话,您知道冯·罗米茨那个人……”
她当然知道那个人……还有他的那些雕虫小技……我没有说出口,她也不说……她非常清楚……
我单刀直入……嘘!……我豁出去了!
“我把他们带到楼上的音乐厅!……他们会很安分的!……我为他们担保!……他们在那里排练……我把他们安顿好……他们不会到处乱跑的!……他们在上面睡觉……莉莉给他们送饭菜……莉莉也在上面跳舞……我会跟那些仆人说,我会通知布里都,我会通知所有的人,告诉他们是为了举办大型音乐会!……可以吗?……”
米特尔夫人没听明白……
“什么大型音乐会?”
“哦!他!他的主意!……为‘收复阿登’举办的晚宴!”
米特尔夫人一头雾水……她看着我……我是不是也有点不正常了?
“没有,米特尔夫人,没有!那只是借口!……我的脑子没糊涂,但是他呀,他相信要举办盛典!他深信不疑!……那天晚上,他会担任‘首席提琴手’!那是他的梦想!……朗古韦先生答应过他!……您明白了吗?”
她开始有点明白了……
“米特尔夫人,您听我说……要是我把他们带回‘雄狮’……”
啊!这个她马上就明白了……
“您知道西森的人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吗?往死里打!……他的脑子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必然的……受了那么大的刺激!……那么大一把年纪!……您可以看看他的脑袋!……”
“啊!大夫!大夫,我相信您!……好吧,我会跟布里农先生说,他有支乐队要排练……为了一个慈善晚会……”
“太好了!确实!……谢谢您,米特尔夫人!……那上面没什么人去……没人去,除了布里都……还有那些仆人……上面很冷……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跟他们说‘收复阿登’……盛典!……再见,米特尔夫人!”
然后,我把德罗尼、他妻子和莉莉,把这支队伍带到七楼……德罗尼和他妻子一直在身上挠着,挠得比我们更厉害……他们在那边的时候身上的疥疮加重了……我见过很多种疥疮,但从劳动营和荆棘丛过来的人带来的是什么样的疥虫啊!……肌肉真的好像被犁过一样……“挖土型”疥疮!……他们身上除了水疱,淤血,还有不计其数的疥疮犁沟,弯来弯去,划出一个个格子。
“大夫,您没有硫黄膏吗?”
“哦!很快就会有的,夫人!”
我让她放心!……我不想让他们停下来挠痒,停下来胡思乱想……想让他们赶紧上楼,赶紧到那里!……好啦!……我们到啦!那间非常宽敞的音乐厅……他们叫它“尼普顿音乐厅”……
“啊!真是太漂亮了!……啊!太富丽堂皇了!”
他们惊叫起来……他兴奋不已……
“我猜,音响效果也非常好,对吗?”
“对的,无与伦比,德罗尼先生!”
确实,霍亨索伦的那些王爷们真的一点都不吝啬……一个足足有两百米长的大厅,全都用锦缎装饰成玫瑰红和粉色的波浪形……最尽头的舞台上竖着一尊尼普顿的斑岩雕像……挥舞着三齿叉!……惊心动魄!……站在一个巨大的大理石和花岗岩贝壳上!……
啊!这事成了!……突然,我有了个主意!
“德罗尼,您瞧……德·布里农先生答应您的要求了!……您再也不需要出去了!……您就在那个贝壳那里睡觉!……那里,你们俩!……您明白了吗?……再也不要出去了!……否则他们会把你们俩带回西森的!……他们把你们俩抓回西森!……我会给你们拿些铺盖来……谁也不会见到你们!……你们在这里要比在菲德里斯好多了!……”
他们对我的话坚信不疑……
“那当然啦,大夫!当然啦!”
“您会给我们带点硫黄膏吧?”
“啊,是的!夫人!……明天一早!”
我跟你们讲的这个故事确有其事。
就在这时,布里都从这里经过!……布里都将军,穿着军靴,配着马刺……步伐矫健……他从大厅的一头走到另一头,这是吃晚饭的时间,部长们会餐……一二一!一二一!每天都这样,正午十二点整!每天中午十二点整,他都是同样的话……“出去!出去!”他没看见莉莉在这间大厅里跳舞,大厅的门关得很严实!……他不粗暴但很专横!……好家伙,外面有好几个露天平台!多漂亮的平台啊!……一望无际的视野,整个河谷的空气!……战争部长和骑兵准将!……“出去!……出去!”
他呀,他是从柏林逃出来的!……在俄国人的眼皮底下“出去!出去!”……后来他又从圣宠谷法国抗德武装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出去!……出去!”……后来死在了马德里……“出去!出去!”他的一辈子都在“出去!出去!”
无论如何,我还是做成了一件事,我为德罗尼夫妇找了个栖身之地……他们在尼普顿的那个贝壳里大概住了一个月……吃的是莉莉给他们送去的便当……睡的是我们从“雄狮”拿过去的铺盖……布里都和他们相处很融洽……为了让他高兴,他们去到外面的平台上……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很多事……下回我再跟你们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