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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莉莉着手工作,跟德罗尼夫妇一起排练她的舞蹈,她为庆典准备的节目……再也不是在开玩笑了……完完全全的“不言而喻”!……慢三步舞,快三步舞,里戈东舞!……这件事突然就变得严肃起来……不要把那个瓶子打开……否则会把魔鬼从里面放出来!是庆祝“收复阿登”吗?……那当然啦!所有的使节都会到场!……当然会!……庆祝龙德斯泰特取得的胜利吗?哎呀!胜利,何止是胜利呀!
关于大使馆,只有一个……日本大使馆……另外还有一个领事馆,意大利领事馆……也许维希的那个大使也可以算进去?……那个从德累斯顿死里逃生的人?……还包括德国大使霍夫曼吗?……奥托·阿贝茨被委派到布里农那里……什么也不是了……弄了个闲职……尽管如此,只有闲职的阿贝茨依然一下子在这里露脸,一下子在那里露脸,出席那些小型的“家庭舞会”!……啊,是那种无足轻重、健康无害的舞会……帝国总理府早就为锡格马林根的法国人找到了某种存在的方式,既不绝对虚幻,也不绝对真实,不能保证未来,但很看重过去……虚幻的地位,半隔绝半轻歌剧,为了确立这种地位,西科斯特先生,我们在柏林的那位爱辩论的外交部大领导,尽可能地从以前的废除赦令、伯爵爵位、胡格诺派、西班牙王位继承争夺战争的史料中找到全部的论据……最后我们以特别不确定的“法国飞地难民”的身份被承认,条件嘛……条件是……反正是在“法国飞地”上!铁证如山:我们的邮票(印有贝当头像),贝当的保安队,穿着军服,还有我们高高飘扬的旗帜!还有我们的起床号!……但我们的“特别飞地”本身就飞嵌在普鲁士和巴登的领土之间……注意!这片领土本身就是南符腾堡的一个明确的飞地!只举一个例子你们就清楚了……德国成为一个统一的整体始于希特勒,而且还不是完全统一!证据就是,你乘坐那种从德国开往瑞士的火车要穿越十次边境,同一条边境,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荒原,河湾,小村庄,河床……嘘!……我又开始没完没了!……
然而,这场庆典,我们能够邀请到的大使馆寥寥无几……就日本一家大使馆吗?……当然,我们也可以邀请阿贝茨!……他是谁的大使?……驻哪里的大使?……阿贝茨,他坐着一辆烧木柴的汽车出行……你走到哪里都能看见他!……三百米,抛锚!……再走三百米,再抛锚!……他那个肥大的脑袋完全瘪了下去,有些失常,里面充满了激昂的想法,但全都是错的……全巴黎的人都知道阿贝茨,我对他的了解确实非常少……我们没有好感……肯定是我们之间没什么话好说……无论在什么时候见到他,他很少不是被一群“支持者”围住……朝臣,每一个宫廷里的朝臣-支持者!……同一批人或者他们的兄弟!……你可以去孟戴斯那里……丘吉尔,纳赛尔或者赫鲁晓夫……同一批人或者他们的兄弟!凡尔赛,克里姆林宫,巴黎冬赛馆,拍卖行……在赖伐尔那里!戴高乐那里!……你们可想而知!……幕后操纵者,流氓,不法分子,科学院院士或者第三等级平民,多性恋,严守教规者或者皮条客,吃面包头或者圣饼的人,你会发现他们永远都是预言家,都会借尸还魂,从一个世纪到另一个世纪!……政权的连续性!……你要找一点小毒药?……某个文献?……这个大蜡烛台……或者那个贵妇小客厅?那个胖嘟嘟的年轻侍者!……他是你的了!一眨眼工夫,就是你的了!……一切的一切!……在从克利希(达戈贝尔的宫廷)回去的时候,里昂主教阿戈巴(六三二年)已经在抱怨,说那个宫廷是个污水坑!充斥着窃贼和娼妓!……让里昂的那个阿戈巴到三〇六〇年的时候再回来吧!……依旧是一帮窃贼和娼妓!他看到的会是一模一样的人!当然是!……幕后操纵者兼侍者和宫廷娼妓!
我让你们离锡格马林根越来越远了……我的脑子已经是一幅错综复杂的拼图!……我之前跟你们讲到了锡格马林根的街道……街道上的德国警察……但不只是德国警察……还有各个兵种、各种军衔的军人……从火车站赶出来的……解散了的兵团的重伤士兵……施瓦本军分区、马扎尔军分区、萨克森军分区的小分队和在俄罗斯被剁碎了的部队……还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么多干部……巴尔干部队的军官在寻找他们的将军……惊慌失措……就像你们现在在“埃斯考-巴约讷短裤拉力赛”期间见到的景象……惊慌失措的陆军上校!……没有灯笼的苏比斯……你会看见他们站在橱窗前面,好像在找里面的什么人……装模作样……阿贝茨,坐在他那辆每三百米就要抛锚一次的烧木柴的汽车上,不可能注意不到阿道夫的军队情况已经非常糟糕……我呀,阿贝茨从来不跟我说话……我看着他经过,他不看我……他要是车抛锚了,就看别的地方……好吧!……但是,一天上午,他还是把我拦住了……
“大夫,劳驾!……明晚您能来一下城堡吗?……来吃晚饭可以吗?跟霍夫曼一起,不必客气!……就我们几个!……”
“当然可以,阿贝茨先生!”
我没有必要推辞……在说好的时间,晚上八点钟,我到了城堡……阿贝茨的饭厅……但他们不在那里!……一名膳食总管把我带到另外的地方,另外一个侧翼,城堡的另一头!……穿过一道又一道走廊……“永远也不要待在指定的地点!……”另外一个小饭厅!……提防餐桌下有炸弹!尤其是发生了暗杀希特勒的事件!……小心为妙!好了!……好了!……另外一个小饭厅……挺别致的……到处都是小瓷器……德累斯顿……小塑像,花瓶……但菜单嘛,却一点也不别致!……我明白了!专门为了招待我!……“斯巴达式特色菜”!无可指责!……他们都知道我的三寸不烂之舌,知道我的丑恶灵魂!他们不会碰那些菜的,他们指的是霍夫曼和阿贝茨,他们会等到我离开!他们知道平民之间在怎么传话,说那些部长、大使和将军们躲在厚厚的墙壁后面大吃大喝,花天酒地!早晨!中午!晚上!羊后腿!火腿!鲟鱼子酱!肉卷!……还有整窖整窖的香槟酒!……我明白,他们要向我展示无懈可击的斯巴达式菜单!……我甚至都没有必要开口说话!……阿贝茨已经准备好了滔滔不绝的独白……他全部的“抵抗”故事……他如何从里尔街的大使馆官邸旗杆上取走那面万字旗……啊!给他们那么晦气的一条街,里尔街!……我想着,我听他讲,我什么也不说……里尔街,跟勒内住的是同一条街!……种族主义分子勒内!勒内也在里尔街那里待过!……他们都被驱赶,被撵走,被踢出去!……勒内这个人,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撕毁了八份对我“不予起诉”的决定……
在那间小客厅里,我就座后,一直看着阿贝茨,他玩着他的那块餐巾……一个胖乎乎的男子,胡子刮得很干净……我走了之后他会再吃其他山珍海味的!……啊!肯定不是此刻给我们端上来的这种残羹冷炙:没有黄油的小红萝卜,没有牛奶的麦片粥!……他高谈阔论,想让我听他说然后我再出去说给别人听……他请我来就为了这个!……仆人给我们上了一片一分钱那么大的香肠,每人一分钱……这个时候,我的上帝啊,我们是不是该玩得开心一点啊!……我主意已定!
“阿贝茨先生,当勒克莱尔克的部队抵达这里,抵达锡格马林根,抵达城堡这里时,您准备怎么应付?”
我的问题没让他们惊慌失措……不管是霍夫曼还是他,他们早就想到过……
“可我们在黑森林有许多绝对忠诚的人,塞利纳先生!……我们的棕色游击队!……你们的抗德武装在里尔街没把我抓到……在这里给他们十次机会,他们也抓不到我的!……只是会经历一段糟糕的时期,仅此而已!可您会跟我们一起走,塞利纳!”
“啊,那当然,阿贝茨先生!”
既然是外交晚宴,我必须向他表明我自己的看法!这看法已经沤在我的肚子里,比那些小红萝卜还要糟糕!
“再怎么说,阿贝茨先生,再怎么说……还是有点区别!……您在装糊涂!……阿贝茨,您在这里,即使一败涂地,缴械投降,领土被一百个战胜国全部占领,即使是这样,上帝、魔鬼和使徒都可以给您作证,您仍旧是个有良心、忠诚的德国人,有荣誉,有祖国!是完全合法的战败者!而我这个言行激烈者,我永远都是那个该死的卑鄙的异端,活该被绞死!……是我的兄弟们和抗德武装战士的耻辱!……看到第一棵树立马吊上去!……您承认您我之间的区别吗,阿贝茨先生?”
“啊!您言过其实,塞利纳!您总是言过其实!什么都言过其实……总是这样!胜利吗?……我们已经胜券在握!……塞利纳!秘密部队……您听说过吗?……没有?……那好,塞利纳,我顺着您的思路,我也跟您一样夸大事实……失败主义者!我承认我们被打败了,既然您一定要坚持这么认为……国家社会主义中的一些精髓将会永存!我们的思想将会重新焕发出力量……全部的力量!……我们播撒过火种,塞利纳,播撒过!我们挥洒过热血!……思想!……仁爱!……”
他沉醉在自己说的这番豪言之中……
“绝不是那么回事,阿贝茨!绝对不是!……您会明白的!……书写历史的是那些胜利者!……你们的历史将会变得臭名昭著!”
仆人又给我添了一点小红萝卜……还有另外一片硬币那么大的香肠……
“可是……可是,塞利纳先生……您听我说……我了解法国……您知道这一点,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在法国是教画画的……不只是在巴黎……在北部……在东部……在普罗旺斯!……我画过成千上万幅肖像……男人!……女人!……法国男人!……法国女人!塞利纳,您听我说,我在那些法国人的脸上……在那些普通民众和贵族的脸上……看到……很清楚地看到那种非常善良、非常美丽、充满真诚友谊的表情!……非常深厚的情谊!这不只是对我个人的情谊……也是对德国!……一种非常真挚实在的情感!……塞利纳!……对欧洲的感情!这是您必须明白的!……塞利纳!……”
他给我的感觉是,生活太舒适了很容易让人胡说八道……我看见他们俩都很兴奋……霍夫曼坐在对面,也一样……没有酒喝!餐桌上只有水……还有话语!……滔滔不绝的话语!……我真的无言以对……现在开始上“套餐”了……他们也吃“套餐”……但他们吃的是那种“特供”的“套餐”,里面的胡萝卜是真材实料,芜菁是真材实料,我觉得那黄油也是真材实料……
“好吧,大使先生!”
阿贝茨不是那种野蛮人……不是!……一点也不用像害怕罗米茨那样怕他……他可没有被打过屁股!……暂时还没有!……可是毕竟……毕竟……最好还是不要再固执己见……我没有再说任何话……这有利于维护法国人民的感情!“算了吧,伙计!”……于是,我完全同意了他的看法……
“啊!您说的在理,阿贝茨!”
好了!我把话语权重新交回给了他!我是在劫难逃了!……新欧洲!还有他心心念念的计划,他的伟大作品:我们一打回巴黎,就在拉戴芳斯大街最高处竖一尊巨型雕像,查理曼大帝的铜像!……
“您明白吗,塞利纳?……亚琛-拉戴芳斯轴心!”
“您真想得出,阿贝茨先生!我就是在桥头上坡街出生的!”
“那您肯定明白!”
我仿佛看见查理曼和他手下的骑士……化身成罗兰的戈培尔……
“啊!您说得非常在理!”
“不是吗?……不是吗?两千年历史!……”
“绝对宏伟的计划!”
霍夫曼也同意!他也觉得阿贝茨的这个想法极其振奋人心!全欧洲都在翘首期盼的无比伟大的象征性标志!查理曼大帝,他所有的骑士簇拥在周围,拉戴芳斯广场!
我看着阿贝茨激情洋溢地向我们描述那座巨大的群雕的模样……他红光满面……不是因为酒精!……餐桌上只有矿泉水,我说过……纯粹因为激情!……为了描述得更加栩栩如生,他站起身来,为我们模仿查理曼大帝傲然挺立的样子,还有他手下的那些骑士!……他的骑士:龙德斯泰特……罗兰……达尔南……我寻思着:可以了!……他就要折腾累了……我可以悄悄地开溜!……得啦!……就在这时,一名仆人跟他小声嘀咕着什么……怎么回事?……有人来了!……德·夏多布里昂先生大驾光临!……阿尔封斯!……他有事要跟大使阁下通报!
“让他进来!……让他进来!……”
阿尔封斯·德·夏多布里昂!……仆人把他领了进来……他走过来了!他的腿有些跛!……他走进来……我们上一次在巴登-巴登见面时,他跛得还没这么厉害,我觉得……那是在布伦纳酒店……他带在身边的是同一条狗,一条特别漂亮的真正的西班牙种长毛垂耳猎犬……他穿的还是同一套衣服……穿成了他小说中的人物……从他的小说《路丁先生》被拍成电影时起……他就再也不换那套衣服了……那个人物……宽大的棕色斗篷,打猎时穿的皮靴……噢!可是!噢不!……那顶蒂罗尔毡帽是新的!……上面还插着一根小羽毛!他一只手牵着那条西班牙种猎犬,另一只手,拎着一把冰镐!……阿尔封斯,他这一身行头是要去哪里呀?……他随即就跟我们道出了原委……我忘记跟你们说他的大胡子了!……从巴登-巴登时起,他就蓄起了这部大胡子!……那可是德洛伊教祭司的大胡子!……这胡子现在变得浓密、蓬乱、灰白,成了凡夫俗子的胡子了……而且到处侵略!……你都看不见他的脸了……只剩下两只眼睛……
“我亲爱的阿贝茨!我亲爱的塞利纳!”
声音还是像在巴登-巴登一样……非常热情!……那种迫不及待的热乎劲!
“请原谅我这个不速之客!……我千方百计想提前通知您,我亲爱的阿贝茨!唉!”
“哪里的话,夏多布里昂!您别客气,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您真是太好了,亲爱的阿贝茨!我们一直把您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嗯,我不知当不当说……我们的别墅被人侵占了!”
“啊?……啊?”
“是的!我不得不逃了出来!……他们现在就在我家里!”
“他们,是谁?”
我问他……说着玩的吧!……
“勒克莱尔克的部队……塞利纳,瞧您!啊!但千万不要沮丧,亲爱的塞利纳!我看见他们了!……我看见那些黑人了!……也好!……那些黑人在发起挑衅吗?全面战争?也好,不是吗,阿贝茨?”
“啊!那当然!那当然!阿尔封斯!”
阿尔封斯只停顿了一下,等着大家鼓掌!然后又开始了!
“您想想清楚!想想清楚,塞利纳!就像我说过的:胜利属于经过高度锤炼过的灵魂!钢铁般的信念!……我们拥有这种灵性,不是吗,阿贝茨?”
“啊!那当然,夏多布里昂!”
阿贝茨不准备反驳他。
“灵魂!……灵魂,我们的灵魂,炸弹……我有了!我会有的!”
嘘!我想知道他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炸弹,阿尔封斯?”
“仔细听我说,我亲爱的塞利纳!我和我的几个突击队伙计,我们选好了我们的地点!……啊!我经历过更严酷的考验!”
他陷入沉思……发出三声巨大的长叹!……然后他接着说:
“一个地点,一个绝对进不去的山谷,非常狭窄,很像一座竞技场,夹在三座山峰之间……在蒂罗尔的纵深处!……那个地方啊!塞利纳,那个地方啊!……我们可以与世隔绝!……您听懂我的意思了吗?……我们聚精会神!……我们完善我们的炸弹!”
霍夫曼也听得一头雾水……
“您的那颗炸弹,用什么做的?”
“噢!亲爱的霍夫曼!……不是一颗钢铁炸弹!也没有炸药!……绝对没有!……一颗浓缩弹!用信念做的!霍夫曼!”
“然后呢?”
“一个启示!……一枚可怕的精神炸弹!……对不对,阿贝茨?……不然的话基督教怎么能赢得胜利?一枚可怕的精神炸弹!……对不对,塞利纳?……对吗?……”
“啊!那当然!那当然!”
我们都认同他的见解……
就因为这个,他手里拎着那把冰镐,戴着那顶小帽子,还成立了蒂罗尔突击队。
那还用说吗!
对阿贝茨而言,胜利,无论是使用炸弹还是不使用炸弹,都是一件“不言而喻”的事!……只要他的那座纪念雕像能够竖立起来!他那座巨大的查理曼大帝雕像!他要搞什么亚琛-库尔布瓦轴心!那是他的顽念!
“您听明白了,对吗,夏多布里昂?您非常明白我想说的意思,对吗?”
“啊!非常明白!”
“您不想把它安放在别的地方吗?”
“啊,当然不想,亲爱的阿贝茨!您的想法非常好!”
“那么,既然是这样,我可以相信您了!帮我写一首颂歌!您将是我们的荣誉行吟诗人!您负责写一首欧洲颂歌!”
我发现他们之间非常默契……什么都能达成共识!……在拉德芳斯广场庆祝胜利,欧洲所有的代表团都簇拥在那座巨大塑像周围,塑像要比纽约的自由女神宽、大、高十倍!非常了不得!还有荣誉行吟诗人和他的大胡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不知怎的,他们开始不再默契了……夏多布里昂陷入沉思……阿贝茨也是……霍夫曼也是……我什么也不说……夏多布里昂率先打破沉默……他有了个主意!……
“我亲爱的阿贝茨,您不觉得,这么大的一件事,应该邀请柏林歌剧院、巴黎歌剧院,这两家歌剧院的乐队吗?”
“当然!当然!我亲爱的夏多布里昂!”
“《瓦尔基丽的骑行》!只要这首曲子!啊!只要这首曲子!就这首!”
我们也都一致赞同!完全同意!骑行!
可就在这时,他竟然用口哨为我们吹起了那首曲子!瓦尔基丽!……而且走调了!骑行!……他低声唱了起来,更加走调!……他把那把冰镐当小号吹,冰镐都碰到分枝吊灯了……仿佛他正在使劲地吹……疯狂地吹!……阿贝茨斗胆说了一句……
“夏多布里昂!夏多布里昂!拜托了!请允许我!……小号只在C调的时候才吹!……终曲!终曲!不是在G调!G调的时候吹长号!没有小号……不吹小号,夏多布里昂!”
“怎么?不吹小号?”
这时,我看见的是一个张皇失措的男子!……眨眼之间!冰镐从他的手里跌落下来……才一秒钟时间,他的脸彻底地变了!……就因为阿贝茨提出的那条意见!……他就好像惊呆了!……这太过分了!……之前还是那么热情洋溢……现在他看着阿贝茨……他看着餐桌……他抓起一个茶碟……砰!飞了出去!然后是另外一个!……然后再抓起一个碟子……再抓起一个餐盘!……这是集市上杂耍艺人的表演啊!碟子在头顶上飞舞!他真的是怒火冲天!所有的盘子碟子都要飞到餐厅另一边的餐具层架上砸烂!砸得稀巴烂,呼啦,啪嗒,盘子碟子满天飞!继续!这是打木偶游戏啊!……阿尔封斯发怒了!就因为阿贝茨这个令人讨厌的庸人竟敢说他的“骑行”调子不准!这个傲慢无礼的大草包!啊,庆祝胜利!拉倒吧!……啪嗒!咣当!发射!他变成了烟斗似的怪面人!……他才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呢!……发起火来,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认得了!阿贝茨和霍夫曼都不知道把脑袋往哪里藏!往另一边偏!躲到桌子底下!桌布下面!呼啦!砰!餐具在他们周围爆炸!全套餐具都遭了殃!……他发起怒来真的让人认不出来了!他确实是怒发冲冠!他的头发和大胡子都愤怒地倒竖着!谁叫他们批评他说他的小号是假的!……他们之间肯定已经发生过什么事,肯定的!……我之前听说他们因为黑森林那栋山区木屋的租金相互埋怨……阿贝茨不想支付租金了……更确切地说是他的妻子苏珊娜……小号、瓦尔基丽和查理曼大帝并不是他这次大发雷霆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别的事,更严肃的事……反正在某种程度上……我一直看着阿尔封斯,这个一直那么彬彬有礼、那么具有绅士风度的人,现在却把自己变成了瓦尔基丽!……所有的东西悉数完蛋!整个房间!所有的小古董!……就像精神病急剧发作!简直就是发疯!多亏了阿尔封斯的西班牙种猎犬米尔塔,他的米尔塔一下子害怕了,突然大叫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叫了起来……汪!汪!并且叫完就跑了!阿尔封斯叫它回来!……但它已经跑远了!……他跟着冲了出去……他奔下楼梯……“米尔塔!米尔塔!”阿贝茨、霍夫曼则跟在他后面叫!“夏多布里昂!夏多布里昂!”……我趁机开溜!我也冲下楼梯!我没坐电梯!……城堡前面漆黑一团……有警报!……总是有警报!那又怎么样?!……我看见阿尔封斯站在外面的人行道上,米尔塔没有跑远!它跑到外面多开心哪!它热烈地迎接它善良的主人……我看不见那个善良的主人,街上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但他跟我说话,他的声音哽咽着!……他的情绪依旧很激动,还在气头上!……盘子轰炸!……他打碎了多少盘子啊!……他向来儒雅、讲究客套,对人总是客客气气的,我陡然间见识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不折不扣的野蛮人!
“您没事吧,夏多布里昂?没事吧?”
“啊!亲爱的塞利纳!……我亲爱的塞利纳!”他重新变成了一个热情洋溢的人。
他抓起我的手,紧紧地握着……他需要友爱。
“没有关系,呀!没有关系的!”
“您这么以为吗,塞利纳?您真这么想?”
“没事!没事!闹着玩呗!”
“您真这么认为吗,塞利纳?”
“我敢保证!您就别再想那个事了!”
“可是毕竟,您估计有多少盘子被我砸了?”
他砸碎的可不只是盘子!所有的餐具和大汤碗!他下手可狠了!他在打砸时自己意识不到,那真的是乱砸一气!砰!乓!砸到对面的餐具搁架上的其他瓷器!最惨的是,那些瓷器是精品,是全套餐具,是古时的德累斯顿留传下来的东西!……他们是从嘉宝古董店那里弄来的,那里的四楼全都是德累斯顿古瓷器……贵重的细木镶嵌和精致的瓷器……全都是纯萨克森瓷……
“您知道吗,塞利纳,我要去‘熊苑’睡觉,我不回城堡了!……他们在那里给我订了一个房间!就让他们留着自己住吧!我去‘熊苑’睡!……我们天亮的时候要从那里出发!……我的全班人马都在‘熊苑’,我的整个‘突击队’……”
“啊!当然,夏多布里昂!”
他手下的人,全都是道德家,是那些会制造炸弹的人……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塞利纳,您愿意吗?您能行行好,帮我个忙吗?……那个‘熊苑’,我一个人去找的话,永远都找不到!……您可不可以陪我去一下?……”
我当然可以啦!……我可以闭着眼睛找到锡格马林根的任何角落……我从来没有迷过路……不管是在哪条小街上!
“从这边走,我亲爱的朋友!从这边走!”
啊!但是他还有一只包!那只装器材的双肩包!……他的装备!好沉啊!……他都带了些什么呀!……必须把它放在他的大斗篷外面或者里面背起!我们都试了……他背不了……太重、太大了!……于是我们决定一人提一边,提着那根背带,但走得非常慢,我没法加快步伐……他也没办法!他还要拿那把冰镐,实际上冰镐已经成了他的拐杖……像这样可能会好一些……我跟你们说过,他跛得厉害……在“合作组织”当中有三个人都这么跛……可以说是一种“优雅的跛”……这三个人是莱斯丹、贝尔纳·法耶和他本人……都不是因为战争负伤,而是在“临时退役”期间……他们甚至有个雅号叫:瘸子兄弟!……你们看看人心是多么的恶毒!我们俩一人提着一根肩带,这就上路了……我们走得很慢……每走十步、二十步,我们都要停下来歇歇脚……他这包里装的什么鬼啊!……我们忍不住笑了起来!连他都笑了!……我们摇摇晃晃……什么装备啊?难道他要把这么个东西弄上蒂罗尔?嗬!停下!我们前面有人!……我看不见那个人……那人用什么灯光照了一下我们的眼睛!……是手电筒!他,他能看见我们!……肯定是个德国鬼子!……是个德国警察!……“你们去哪里?”我们不应该外出……他肯定认识我……我回答说:“去‘熊苑’!去‘熊苑’!他生病了!……生病了!……”
“那好!那好!去吧!”
可以了!……可是阿尔封斯却在抗议,因为没问他任何问题!……他冲到那个警察前面,大胡子出现在手电筒的光束中!……“权力不是万能的!”他劈头盖脸地朝那名警察吼了一句!“权力不是万能的!”我以为他会被那个警察抓起来!没有呢!……那名警察没有生气……他只是想让我们往前走……他知道自己在跟谁打交道……他甚至把我们手上的两根背带一把抓过去,那个沉得像什么似的双肩包对他而言轻得像根羽毛!……他跟我们一起去……他送我们过去!很好呀,夏多布里昂和我,我们跟在他后面!……我们很快就走到了“熊苑”……我们能听见多瑙河的声音……多瑙河的河水在桥拱上撞碎的声音!……啊,这条怒涛汹涌、水声浩荡的河流!……好啦!我们到啦!……就是这里!……警察敲门……敲了三下!……然后又敲了三下!有人出来开门了……好啦!“晚安!”我把夏多布里昂和他的狗一起留在门口……警察把那个背包放了下来……
“再见,亲爱的塞利纳!”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位和蔼可亲的阿尔封斯!……我让那个德国警察跟我一起回“雄狮”……让他帮我把门打开……弗鲁赫特那个狗东西可能会故意把我关在外面!……让警察跟在自己身边总没错……这是你在生活的迷宫中学到的一样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