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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论是任命我做总督,还是大主教或者养路工,都并没有让事情往好的方面发展……不如说越来越糟……现实情况是,那些从斯特拉斯堡逃出来的、心有余悸的暴徒,德国战时后备军的过剩的预备役军人,弗拉索夫部队的逃兵,柏林被轰炸后无家可归的逃难者,立陶宛逃出来的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难民,被人从柯尼斯堡赶出来的人,来自各地的“自由工人”,一拨接一拨涌来,穿着睡裙的鞑靼妇女,德累斯顿的艺术家……所有这些人都蜂拥而至,在城堡的地洞里、沟壑里安营扎寨……多瑙河的河岸上也是人满为患……再加上从法国,从图卢兹、卡尔卡松、布瓦科隆布,被游击队追捕的人……再加上保安队的家人,N.S.K.K.招募的、要出发去丹麦找黄油的新兵……再加上被科尔佩绍引来的、等着上多瑙河舰队的水兵……再加上那些从瑞士跑来、声称拥护德国的怪物……所有这些人一伙一伙的,带着不同年龄的孩子,扛着大包小包,成套的餐具,炉灶部件,没有任何东西可吃……锡格马林根仿佛变成了“欧洲遇难船残骸港”……我想说的是整个市镇,所有的城壕、街道和火车站……各式各样服装、破布片和伪装,来自不同的地方,讲着听不懂的外国话……人行道、河堤和商店全都被挤得水泄不通……有一家商店风景独好,萨比亚尼的法国人民党总部……法国人民党,美其名曰未来党派中最强大的党……我已经跟你们说过:多里奥本人从未到过锡格马林根……他豢养的那条光会叫唤的走狗埃罗尔德也没到过!……西卡尔也没有……萨比亚尼经营着这个党部……该店有两个橱窗……每个橱窗都堆满了确实已经病入膏肓的病人……因为饥饿、衰老和结核,还有寒冷……还有癌症……一边生着这些病,一边拼命地挠痒痒!……当然会这样啦!……一边橱窗是帆布折凳,另一边则是折叠式帆布躺椅……我看见在整整两个月时间里一名人民党的老爷爷腿上抱着孙子慢慢死去……像那样一动不动,坐在一张折叠式帆布躺椅上,肺都要吐出来了……店铺里面,也一样挤满了奄奄一息者……长椅上……长椅上都坐满了……靠墙一溜过去都是……或者直接席地而坐,躺在地上,或者蜷缩成一团……萨比亚尼本人坐在门店的后间里……他接受申请,发放党证,签字,盖章……他拥有“全权”……只差很少一点儿,法国就可以变成人民党的了……要是希特勒没那么弱智的话!……萨比亚尼吸引了大批群众……所有的人都加入他的党组织,所有那些凑在橱窗边往里看的人……这是待在那里,进去,坐下的一种方式……人民党无疑是吸纳党员最多的党派,橱窗和长椅可以让它做到这一点……要是它额外还包吃的话,哪怕只是很差的伙食,它一定能把全城的人都招募到旗下,包括德国鬼子……不管是平民还是士兵!……事情和时局已经到了这一步,突然之间只有一件事至关重要:坐下来吃饭……哦!另外还有邮票!我忘记跟你们说了!找邮票,集邮!……我看见全德国的邮局,不只是锡格马林根,从最大的那些城市,到最偏僻的小村庄,邮局里全都挤满了顾客,在集邮窗口前面……排起长龙似的队伍,收集希特勒的邮票,各种价钱……从一芬尼到五十马克……我呀,假如我是纳赛尔,或者弗朗哥或者萨拉查,我会跑到那里看一下我是不是彻底完蛋了,我想明明白白地搞清楚老百姓是怎么看我的……我不会问我的警察!……不会的!……我会亲自去邮局探个究竟,看看集邮窗口排队购买我的邮票的情况……你的子民是否收集你的邮票?……这才是决定性的!……在德国收集阿道夫·希特勒邮票的人一定不计其数!可以说,他们提前多少年就开始了!在敦刻尔克,做头一批蠢事之时起,他们就开始收集了!预言家,魔法师?别浪费时间了!……邮票才是硬道理,能说明一切问题!提前十年告诉你真相!……他们是在集邮吗?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这里,说到邮局,除了希特勒,还有贝当……他的邮票!……两整套!你们真该看看那家邮局!里面的人跟萨比亚尼那里一样多!集邮者既有法国人也有德国鬼子……可是,我必须承认,比邮票,比烧酒,比黄油,比一日三餐更折磨人的,是香烟!……香烟压倒一切!……无论在哪里!……在确实无法逃避的环境中:香烟!……不管是在炮火连天的战场,还是在监狱的临时医院里,人类牵肠挂肚的终极愿望就是抽上一口烟!……这足以证明人类首先是爱幻想的动物,这一点你们是不会否认的!……人类天生爱幻想!生存是第一要务吗?不对!……幻想才是!对啦!……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有梦想!……超过吃饭、喝酒和交媾!没有问题!……人可以为很多东西去死,但没有香烟不行!……你们可以看行刑柱或者断头台……死囚永远都下不了决心!……先得抽支烟!……在人民党总部,我负责让他们产生梦幻般的感觉……我去那里,给那些痛得不行的人带去梦幻……2CC注射下去!……我就能让他们产生梦幻……啊!我对我那两毫升的安瓿剂是极其吝啬的!……你们可想而知我的需求量有多大!……不过,萨比亚尼,说句公道话,他都是有言在先,他不会欺骗任何人……该明白的他都用偌大的红字写在了宽大的布告牌上……“党员,请你务必记住,党不欠你任何东西,但你的一切都归功于党!”他没有把入党的事说得天花乱坠好让别人接受!……但这并没有让一个人气馁!……来投靠的人甚至越来越多,入党,坐下来,死在巴雄布告牌下……在橱窗前面,越来越多的人,看着那些老爷爷咽气……“你瞧!你瞧!他拉在身上啦!”他们跟你说那一群一群的亚洲人,婆罗门,大嘴巴……他妈的!我要在朝夕之间把整个欧洲都变成亚洲人的欧洲,我!正式党员!热衷政治!……每个垃圾箱五六具尸体!闹饥荒还要拼命地生个没完!……未来属于黄种人!……属于他们良好的习俗!
说到萨比亚尼的党部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城堡对我耍了个卑鄙的阴谋……不折不扣的卑鄙行径!……阴谋除掉吕歇尔……只有这一次,他们觉得我是好医生!……部长们的合谋……他们想让我证明他患有结核病,会接触传染,很危险……需要马上转移,马上!……哦!我拒绝了!……我从来不会掺和这种不怎么光明正大的事……尤其是我一点也不清楚他们是不是在一步一步地试着把我也除掉……先把我搞走!……就像梅内特莱尔!……啊!突然之间,就只剩下这一类勾当了:把你除掉!……这个病每个人都会染上!……说你做过这个……做过那个!……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啊!还有一件事!发生在城堡!……一件很扯蛋的事!……一位部长的千金,肚子被人搞大了!父母亲要她马上结婚!十万火急!年轻人也在……是个“扎祖”!……他很愿意……可是,问题来了!锡格马林根的那个德国鬼子市长发话说,必须征得其父母亲的同意!……书面许可!……“扎祖”的父母亲在法国,在巴尼奥尔莱班!……怎么弄到这份书面许可呢?……总不能去找斯特拉斯堡的那伙塞内加尔人要吧!也不能找阿讷马斯的自由射手和游击队员吧!……那个名叫伯格麦斯特的市长是个冥顽不化的家伙,他非要拿到那张书面许可不可!……这下子他们开始做莉莉的工作了……我看见那份工作来了……泪流满面的母亲……口红弄了一脸……跑到“雄狮”来哀求……哀求莉莉……说家里出了这门子丢人现眼的事,她不想活了……要去跳多瑙河!……一个哀痛欲绝的母亲!希望我能出手帮一把!……希望莉莉说动我做一点事情!简而言之,说白了,就是让我把她女儿肚子里的孩子做掉!……你们想想看这种事我能做吗!……我仿佛看见自己又成了人家的笑柄:非法堕胎者塞利纳!……我先是好声好气地跟她说,后面只能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把她撵了出去!……时至今日我依然承受着他们的刻骨仇恨!我欠的账是全方位的,这些账他们总是要跟我算的!……我相信,这种刻骨仇恨二十年后依然不会把我放过!……我拒绝给他们的女儿堕胎,这种不近人情的举动一直被人耻笑……我从这里、那里的一些传闻中能够听出来……人类历史的大动荡时期,大批人逃难,普遍的恐慌,这时候发生千奇百怪、节外生枝的事情,往往找不到从业者……按摩师,修脚师,非法堕胎者……通奸行为和“甜蜜的爱情表白”遍地开花……司空见惯!但是常见的脊椎按摩医生……你却找死了也找不到一个!女人因此发狂!……男女私通就像呼吸一样,但脊椎按摩医生呢?非法堕胎者呢?失去贞操!分分钟就能做到!……你想要的甜蜜的爱情表白也没问题……但是去哪里找子宫探针呢?……在动物园里,想叫那些小动物繁殖并不容易,但人类呢,即使是那些罪大恶极的死刑犯,即使是那些被勒克莱尔克的部队追得四处逃窜的家伙,即使是遍布森林的所有抗德武装,还有昼夜不息地在头顶上空盘旋的所有的英国皇家空军,都不能夺走他们交配的欲望!……啊!绝对不成!……我不准备帮他们治疗那些小小的渗流、脊髓痨和下疳!不!……这些小病完全可以等待,等回到法国之后再治疗,采用这种方法、那种方法都可以治好!而且你叫我拿什么东西给他们治啊?……我啥也没有!……建议他们不再性交?……永远都不要给他们提任何建议!就让他们拼命地挠,拼命地操,然后烂掉!……使劲!人啊,你随便给他们提个小建议,他们都会恨死你!……就说法国吧,我反反复复地用各种方式说过,它有朝一日会出状况的!你们看看它是怎么对我的!……它让我沦落到什么样的田地啊!让我这个唯一给它做出正确诊断的人!……而那些最卑鄙、最可恶的笨蛋,眼下正得意得不得了,站在粪便堆上咕咕哒咕咕哒地叫唤呢!可怕的废墟!在锡格马林根,可以说,我开始收敛自己了,我已经做了三十五年的牺牲品,我开始夹起尾巴做人了!唉!可惜啊!明白得太晚了,覆水难收!我把什么都说了!……他们想用木桩刑处死的人就是你!……达尔南的特遣队或者抗德武装,雷斯蒂夫的杀手,或者勒克莱尔克的黑鬼!……你的建议没人感兴趣,除了那些无休无止的好争论者……“谁把你收买了?你拿了多少好处费?……卖给这个人还是那个人?……”脑力衰退,是毫无疑问的!卑鄙的老不死!……啊,我早就知道我是个卑鄙的老不死!非常好呀!……我只看急诊了……一下子他们全都变成了“急诊病人”!……爱发牢骚的,爱挑事的,警察,同时都患上了重病!……好可爱的病人!……
够啦!猿人们有了新的幻想!你们说说鲜血会不会溅出来,弯刀是不是已经准备好!够啦!……够啦!……一万二千亿升白酒喝下去,让你对许多事情都视而不见!
可这个时候,他们又在搞事了!……在四楼,也就是罗米茨家的楼上,91号房,住的是从马赛来的米耶先生,他患了结核病,卧病在床,大块大块地咯血,我一直在给他治疗……幸亏,我还有一点“特效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从伯宗带过来的,一直藏在我的口袋里!……我做了力所能及的治疗……日夜守护……这个从马赛来的米耶先生好像在那里占据着一个非常高的职位……负责公共安全!好吧!……我不想知道更多……然而,弗鲁赫特牢骚满腹地说,米耶占着“雄狮”的一张床,又咳嗽又吐痰会传染宾馆里的每一个人!……他的粪便从厕所大量外溢,像瀑布似的从楼梯上泄下来!……我的病号成了危险人物!这个德国人吵得很凶……说他的房间以后再也不能住人了!……说我应该把病人送回法国!……可是,这个从马赛来的米耶先生根本就没什么危险!……他们又在背地里搞什么鬼!……我感觉他们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就像对付吕歇尔一样……我当然希望把这个马赛来的米耶先生转移到别处……可是他得的是结核病,把他往哪里安置嘛?我跑去找那个女医生,一个德国鬼子,所有跟结核病相关的事都由她负责……这个克兰丁斯特医生,她确实非常反法!……她把我撵了出来!……她这么做我并不觉得奇怪,之前我求她做什么事,她都是一概拒绝的!……我为我那些患气胸的女工去找过她不下百次……这样的患者多了去了!……在工厂做工的法国女工……为了四分之一斤黄油!……为了一斤糖!……“不行!不行!”……我太清楚了,她想安置谁就安置谁,城堡里那些病情轻得多的,全家老小一起,去黑森林里的圣布拉西安疗养院……“把他送回法国!”这是她给我的唯一的建议!……圣布拉西安疗养院并不是随便什么病人都能进的!……我看见阴谋马上就要来了,整个旅店和餐馆里的人都在请愿,要求这个米耶打道回府,回马赛!赶紧把他打发走!……我跟他一起走!……把我们俩都赶出去!我们仨,还有莉莉和贝贝儿!或者弄到劳动营里去!……我仿佛看见了……西森!……啊!他们肯定一直在暗中谋划!把四个家伙一起弄走!……勒维冈一起!……我好像有点夸大其词?……没有!一点都没有!……我不相信布里农……我一点也不相信罗米茨一家……我同样一点也不相信赖伐尔……还有毕歇隆……尽管给了他们氰化物……
尽管如此,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白天黑夜……天气真的开始冷了……马利翁过来看我……他告诉我毕歇隆已经走了……走得很突然,什么话也没留下……什么也没跟我说……他去北边的普鲁士做手术……好吧!我跟马利翁说到了米耶的事,我跟克兰丁斯特的磕磕碰碰,跟他说这里面暗藏着阴谋诡计……他也相信,他同意我的看法……马利翁,他不是乐天派……新闻部部长……他觉得这些事情,全都是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