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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柏林的火车头没有过来……好像,在埃尔福特和爱森纳赫之间,出事了……整个道岔儿都被炸飞了!……在另外一个地方……靠近卡塞尔……机器本身出了毛病……造成晚点!……代表团可以等嘛!已经一点热情都没有了……情况看起来并不乐观……牛皮吹了一个又一个,他们不得不接受现实,柏林不会有火车头开过来,我们要自己动手用本地车场里的牵引机车把森林里那两节车厢拖出来……只是这车可能会行驶缓慢,路途会相当遥远!……还发生了许多争吵,谈判,确定谁去……谁不去……城堡、罗米茨和布里农之间还吵得不可开交,派谁做葬礼的代表?……水火不容!……谁生病了,感冒了,没病?……行动不便的……对寒冷太敏感的又有谁?……最后找到了七个人,差不多比较健康吧!……差不多就这么定了……有“在职”的部长和“后备”的部长……我就不在这里点他们的名字了……那会对他们造成损害,是的!……即使如今事情都过去二十年了!……党派之间的仇恨可以让人从中渔利!……千万不要忘记!有人把“锄奸”,把埋葬“合作分子”当成个人加官晋爵的手段……一些彻头彻尾的狗屎人摇身一变,成了“老大”……“复仇者”……享有巨大的特权!……你们说这些人会不会一直“抵抗”到最后一口气!……一直到他们最小的孙女嫁得如意郎君!“合作分子”的最大不幸,是他们成了最穷凶极恶、最一无是处的乌合之众的意外之财……你们告诉我,维尔梅什,特奥莱特,玛德莱娜·雅各布,她们这些人跟一台铣床、一张纸或者一个扫把比起来,能有多少价值?……鬣狗,回窝里去!倒霉鬼!意外之财,一百年都遇不上一回!癫痫傻逼的放荡聚会!他们不会急于放弃做一九三九年的威武圣骑士!……我不会为他们找理由的!不会!我等着他们全都“开释”!已经有三五个开挂了……不会等太久的!……找准机会,年龄的弧线……一切都在加速之时!我收集那些“讣告”……我知道!……“被上帝召回”!刽子手和受害者!……反正,马利翁是这个葬礼代表团的一员,我已经跟你们说过……马利翁和雷斯蒂夫……奥拉斯·雷斯蒂夫代表“特遣队”……同时负责“后勤”,提供膳食……还有那些鸡!他按事先说好的,在“雄狮”把那些鸡烧熟了……可是由于一直没个准信,一直在等火车,那些鸡早就被人吃掉了!……是的!……一个翅膀接着一个翅膀……所以出发的那天,已经没鸡可吃了……出师不利啊!……说到吃的,他们每位部长从城堡里只领到了两个小盒子!两小盒三明治!嫉妒啊!我们这些住在旅馆里的呢?……屁都没有一个!……从锡格马林根北上,到普鲁士,路上要走三天,三夜……至于服装,我告诉你们,他们穿的是离开维希时穿的那些东西,单薄的外套,麂皮鞋,压根儿抵御不了低于零度的严寒……在十一月份的锡格马林根还能顶一下,但穿着这样的衣服北上绝对够受!……他们算是见识过了!……一点也不舒服!尤其是睡觉的时候!他们老早就把三明治干完了,他们啥吃的也没有了,他们使劲地跺着脚!……旅程还没有结束,他们还在继续北上,越走越北……气温越来越低……下雪了,先是雪花……然后是暴风雪!……尤其是在过了纽伦堡之后!……好厚哇!跟棉絮似的!……什么也看不见了!……铁轨,道砟,车站,全都无影无踪……天边,天空,全都变成了棉絮!……我们经过马格德堡车站,但根本没把它认出来……我们的列车必须缓慢行驶,避开柏林,从郊区绕行……我们运气够好的了,一直没碰到空中巡逻队,没有一架“劫掠者”过来阻止我们前进!……我们肯定被发现了……毋庸置疑!老掉牙的机车拽着我们,吭哧吭哧地喷着烟雾……呈现出杂色……没有烧尽的依然在熊熊燃烧的煤屑!……尤其是每次爬坡……他们是不会错过我们的……从月球上都能瞅见我们!他们对我们视而不见一定有什么原因……毋庸置疑!……后面当没人感兴趣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意义的时候,就会有人出来解释原因……所以,在这个如此寒冷、没有一块车窗玻璃,灌满了风——多么刺骨的寒风啊——的车厢里,没有人能入睡!……太冷了,太晃了!……尤其是,他们从城堡出来的,你们可想而知,一下子就患上了支气管炎!……一个个都开始咳嗽!……就算不冷,也没有人能睡着,车子可能一根弹簧都没有!……“桃核悬挂装置”……不停地走来走去,跺脚取暖,所有的部长互相冲撞!颠簸,对不起!撞击!……撞起包了!再也不会去参加什么鬼葬礼了!两天,两夜,会把他们整垮的!……可是,这还只是在去的路上!……回程还不知道会有多带劲呢!从这一趟去程就能看明白……雷斯蒂夫做过工程师,很务实……他用刀在帷幔上猛划了几下!……咔嚓!……刺啦!……有御寒的东西了!……成堆的绸缎、天鹅绒和棉布!……这些东西挂在车厢里,像瀑布一样泻下来,到处都是!……啊,名副其实的超级豪华车厢!于是,所有的部长都开始行动了!咔嚓!刺啦!像雷斯蒂夫一样!……花枝图案,地毯,束带!……一切为了御寒保暖!……他们给车厢开肠破肚!……战斗!……每个人都给自己弄了一件宽袖长外套!……真材实料!……超级大衣!超厚,有四层!像骑兵服……但真的很管用!……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一九一四年打仗时穿的那种都假得离谱!……下一点毛毛雨都会全部湿透,沉重得都能把你压死!但部长们为自己做的这种,用刀裁剪的,有普通外套四个那么厚!外加安国的地毯,收紧腰身,看上去也许很可笑,但是……顶用!尤其是可以用来睡觉,在柏林周围的那些小车站……我们耽搁了好几个小时……这里……那里……机车依然在吭哧吭哧……没有人过来看个究竟……没有人向我们提供任何东西……没有一份套餐……没有一片香肠……也许连他们自己都没得东西吃?……跟德国鬼子打交道你永远都摸不着头脑!……我们本来有时间问一下……但有什么好问的呢?……现在天气真的很冷了!……北风朝我们迎面吹来……锡格马林根天冷,但也没冷到这个份上!……现在才十一月份呢!……我们重新出发,吭哧吭哧可费劲了……现在真的非常可笑……我跟你们说过,雪像棉絮一样,你再也分不清哪是平原,哪是天空……火车行驶速度相当缓慢……那么慢,应该已经不在铁轨上了!……车轱辘可能侧滑到一边去了……火车滑出轨道了吗?……啊!总算看到一个车站了!……同样没有人出来看我们一眼……我们仿佛走进了一个蜃景里……我们唯一明白的事情是,我们正在朝北方走……一直在朝更北的地方走!……马利翁带了指南针……霍亨林青在东北部……马利翁还带了一张地图……过了柏林后我们还在东边……要抱怨还轮不到我们!……司机不跟我们说话……我们试过……他一定接到过命令……好吧!……就让他守着他的命令吧!……我们继续我们的“咔嚓”!“刺啦”!……再来一个布套!另外再来一个!比赛看谁撕得最多!……因为天越来越冷了!咔嚓!来个洞!在布套的顶部……你随即就有一件四层厚的斗篷了!你要保暖,也得撕……刺啦!……继续撕!挂在窗上的布幔!……足够你撕的!波斯国王!威廉明娜风格的装饰!……啊!土耳其艺术!阿拉伯集市!……另外一块安国的帷幔!他妈的,报复一下!既然谁也不跟我们说话!“卑鄙的德国鬼子!刽子手!……吸血鬼!制造饥荒的混蛋!蠢货!”他们就这么叫着,吼着!参加葬礼的代表团全体成员绝对同心同德、团结一致!既然他们什么也不跟我们解释!……我们就让他们的威廉见鬼去!威廉一世!威廉三世!四世!他们这是要把我们带去哪里呀?这个务必要先弄清楚!去北极吗?……还是去俄罗斯?……压根儿就不在霍亨林青,这些混蛋什么都干得出来的!……这帮背信弃义的叛徒!……我们一边把什么都撕烂,一边嘶吼:“德国鬼子!萨克森乡巴佬!猪猡!”我们把什么东西都扯下来,什么都往身上裹!裹得相当的厚!啊!座椅下面的垫料!也是我们的,垫料!他们啥吃的也不给我们,他们是故意这么干的!把车子开得颠颠簸簸也是别有用心的!……起码要让整个车厢报销!让他们所有的装饰都报销!
就在这时,雷斯蒂夫发现了一座宝藏!……一条矿脉!……一个秘密的藏物处!……他仔细翻找!……翻了个底朝天!……从那张大沙发下面掏出了一段、两段、二十段紫色平纹细布!……意大利帕尔马堇菜的那种紫色!肯定是用来挂在那些狮头羊身龙尾吐火怪物装饰品外面的吧?……花环!……整个车厢都铺满了……盛大华丽的装饰品!……我猛然想起,我想了一下……这种堇菜紫……让我想起了什么事!……一个“往事重现”……啊!我想起来了!……对啦!……我对德国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唉!……比我想知道的要多!……这种堇菜紫平纹细布……老天啊!迪普霍尔茨,汉诺威……迪普霍尔茨,那所国民学校!……一九〇六年!家里人把我送去那里学德国鬼子的语言!……他们觉得那对我经商有用!……妈的!啊!迪普霍尔茨,汉诺威!……多么惨痛的回忆!……从那时起德国佬的良心就已经大大地坏了!……也许比四四年的时候还要坏!……他们在迪普霍尔茨,在汉诺威,扇过我多少耳光呀!一九〇六!……色当日!皇帝日!跟一四年的那些野蛮人毫无二致!……跟我在佛兰德斯地区的普尔卡佩勒迎击的那些德国鬼子毫无二致!顺便说一句,玛德莱娜没去过那里!没去过佛兰德斯的普尔卡佩勒!维尔梅什也没去过!戴高乐自己也没去过!真正抗击德国鬼子的确需要人!马尔罗也没去过,尽管他是年轻一代的偶像!他们去了的话,别想安然无恙地离开!我本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我还是回来说平纹细布吧!……我曾经给汉诺威、迪普霍尔茨那里所有的橱窗、台灯和阳台整过这样的平纹布!所以我能回想起来不足为奇!跟学校的其他毛孩子一起,穿过所有的大街小巷!同样的平纹细布,堇菜紫……皇后的生日……堇菜紫,那是她的颜色……在汉诺威的迪普霍尔茨,只有我一个小法国淫(人)……你们想一下,他们会不会让我吃点苦头!……会不会让我去挂那些平纹布?!我依然记得很清楚!……奥古斯塔皇后!……
雷斯蒂夫好不容易找到的这笔宝藏!这数公里长的平纹布,部长们现在个个都想要!国务秘书,部长大人扑向这一卷卷堇菜紫色的布料……把它们全部摊开,裹在自己身上,缠在头上!他们觉得,穿着轻丧服显得更得体……更合乎礼仪一些……但是布料不够所有的人使用!……尤其是从头到脚都要搞出五六层厚!只够部长们!……他们对自己的式样很是满意,他们包裹自己、加工布料的样子……他们还用束腰绳束紧腰身……车厢里满地都是……所有的帷幔……刺啦!刺啦!……他们就这个样子,穿着一身堇菜紫束腰装下车吗?……假如他们能顺利抵达目的地的话!……突然,我们的这匹患喘息症的“老马”又减速了……吱扭!吱扭!颠簸来颠簸去……我寻思,有什么意外要发生了……我们看见道岔儿,看见铁轨了……我们应该快到某个地方了……我们到了俄罗斯吗?……我问道……一半是在开玩笑!……这很有可能!……到了俄罗斯,或者有红军的地方!他们或许要把我们移交给俄国人?跟德国鬼子共事,他们什么勾当都干得出来,这个必须心里有数!全车厢的人都嚎叫起来,准备迎接俄国人!同志!同志!“他们再坏也坏不过德国人!”大家的一致意见!……弄个法俄联盟如何?……然后呢?……怎么!为什么不呢?……马上就搞!尤其是在我们都裹着堇菜紫的时候!……会给俄国人来个下马威的!……跟他们合作,我们也许不至于饿肚子……俄国人能吃!……而且喜欢大吃大喝!……车厢里有人了解情况!……俄罗斯甜菜浓汤,甘蓝,等等!腊肉!他们知道我们爱吃什么!我很乐意!……于是我向代表团透露说,第一部共产主义小说是我写的……再也没有人能写得出那样的作品!他们永远也写不出!……他们没那个胆子!……这个事必须跟俄国人声明一下!……而且有据可查,阿拉贡和他的妻子就是译者!……代表团成员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下车的!……要跟俄国人讲清楚都有哪些成员!……跟谁在一起!……光跟他们讲甜菜浓汤是不够的!也许还要给他们跳个忧伤的舞蹈?一边跳一边泣不成声?……一个压抑了很久的即兴演出?……代表团一行一身的堇菜紫会收到较好的效果的!我满脑子的主意,但我不能把他们逗笑……我,我的玩笑!……他们想要的是吃的东西!……有盒饭,就可以了!管它是中国菜、土耳其菜还是俄罗斯菜!……只要能吃就行!……要是我们遇到法国志愿军团怎么办?……很有可能哟!……他们会不会把我们带到法国志愿军团那里去?有这个可能!……我们估摸着……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吃战地厨房了!萝卜焖鸭!……啊呜!啊呜!真好吃!真好吃!真好吃!……还有很多圆面包!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有这个可能!有这个可能!啊!那多有意思啊!……可是,嘎吱一声,火车抖动着,刹车了……是的!……完全停稳了!……啪啪嚓!咚咚锵!军乐声!……是那种军乐队!……在路堤上面……俄罗斯人吗?……不是!……是德国鬼子!……《霍斯特·威塞尔之歌》!有不少德国鬼子!……站在白雪皑皑的路堤上,为我们奏乐……确实是在我们奏乐……德国人……真正的德国人!……不是法国志愿军团,也不是俄国人!甚至都不是一座火车站,只是茫茫雪原中的一个临时停靠点……到霍亨林青了吗?……我们不清楚!……医院在哪里?……我们看不见,啥也看不见……只能看见那个路堤,路堤上的军乐队,还有那些德国鬼子……穿着军靴的德国鬼子……队长一脸的大胡子,正在挥着指挥棒……又来了一遍《霍斯特·威塞尔之歌》……然后又来了一遍……他们一定在等着我们上去……他们的头儿在向我们示意……必须上去!啊,那可不容易!……尤其是我们穿的是低统鞋!不过,还是解决了,我们手拉着手,向上攀登……然后全都上去了!……啊,他们想得真周到!……满满一手提箱单片面包三明治!……一眨眼工夫就被我们消灭了!……一眨眼工夫箱子里一个也不剩了!被我们吃得精光!……他们一直在演奏他们的“霍斯特·威塞尔”……我们没有靴子,没有哇!……他们会带我们过去,对吗?我们准备跟着他们走……可就在这时,一名帅气的军官出现了!他向我们敬礼!……在上面,军乐队旁边,路堤上边……他一点吃的也没给我们带吗?……他请我们列队……“司法部”排在最前面!……他一定是来为我们安排礼仪的……我已经跟你们讲过礼仪……“司法部”排在第一位!……“司法部”代表贝当……司法部后面排军乐队!……然后是整个代表团……但也是按照一定的职级排!……啊!他们换了曲子!……现在再也不是“霍斯特·威塞尔”了,而是《马赛曲》!我们往前走着……打着趔趄!……“司法部”滑得最凶!……我们把“司法部”扶起来!……地上滑得一塌糊涂,必然的!……狂风一阵接着一阵!……乌拉尔的风直扑而来!整个德国北部地区都这样,一年当中有六个月的乌拉尔风!……去那里体验过,你们才会明白……你们才会明白为什么攻打俄国总会溃不成军,总会被打得落花流水!谁都扛不住!在那样的狂风中,拿破仑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希特勒也只是一根谵妄发作的麦秆!那片平原真的是去不得的!我们法国要不是有孚日山脉和阿尔贡的防御墙,我们一样会遭到那股狂风的肆虐!……不难理解,东方的征服者,他们的游牧部落何以如此疯狂,那完全是冷出来的,冷得发狂……把他们丢在那里,冻死!……为什么要派我们去那里,我想知道!……要让今天的那些从未在火车东站下过车的政客们好好想一想那里正在发生的事!……马恩省的出租车,啰里吧嗦……他们为什么不亲自去那里看看?!……
我就不跟你们透露走在军乐队后面的那些部长的名字了……其他人的名字也不说……马利翁,没关系,你们都认识……他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按照礼仪,那就是他的位置,他是部长中的末胎……代表团总共有九人……我们滑得厉害,我们真的已经坚持不住了……那名军官把我们集合在一起,手挽着手,互相拽紧……然后重新上路……那所医院会在哪里呢?……我们看不见!……下那么大的雪,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了!……即使像我们这样相互拽扯着,照样打滑,根本就挪不开步子!……我们就好像被困在了溜冰场上……他们,军乐队,他们可以走!他们穿的是有防滑钉的靴子!他们可以演奏《马赛曲》!我们没有飞出去,没有把脖子摔断也真是奇迹!……我们代表团的全班人马!……再也站不起来了!……居然没把身上的骨头都摔断!……你们可想而知我们会不会抗议!……“慢点!慢点!”他们对我们的请求充耳不闻,他们走得更快了!他们这是要把我们带去哪里呀?啊,平原上终于有什么东西出现了……那边!……一定就是!……在雪地里……有什么东西……远处……一面旗子!……我看见了!……一面巨大的旗子!……一定是为我们挂的!……“我们的大旗迎风飘扬!”……三色旗,蓝,白,红,就在一座类似库房的建筑前面……他们要带我们去的,肯定是那个地方!……根本就不是去医院……那名军官向我们示意:停下!……音乐也停下了……好吧!军官过来跟我们讲话……好吧!……我们就听他说……他说的是法语……“我很沉痛地告诉诸位,毕歇隆去世了……十天之前,在医院里!……”他指着那边的那座医院!……对我们来说太远了!……看着都觉得远!……穿过那么厚的积雪!……他还对我们说,他们已经等了我们十天!我们来得太晚了!……毕歇隆已经入殓!……是在那个货场下面吗?……现在只需吊唁他了……我们当中有人致悼辞吗?……谁也不想!……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我们筛糠似的哆嗦得厉害……尽管我们用平纹布、地毯、双层窗帘、垫料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们依旧进行着一场格牙齿比赛,看谁的牙齿格得最响!发言就甭提了!我们能一直来到这里就已经是个天大的奇迹了!我越来越理解那几次大溃败了……士兵们睡在他们自己的马匹的肚子里面!直接睡在里面!剖开的热乎乎的肚子!……全是肠子!老天啊!真恐怖!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们却没有马,只有这个军乐队!他们重新开始……《马赛曲》!我们要去库房那里吊唁吗?……要是我们摔破了脑袋谁来吊唁我们呢?地上这么滑!……谁也不会来!……当然啦!……可是,既然来了,既然奇迹跟着一直到了这里,我起码要看看格布哈特!……是他给毕歇隆做的手术……他不在,我没看见他,他没来……他有太多的手术,好像……我想看看那些手术是不是都这么成功!他肯定不想见我们……谁也不想看到我们……而且没有吃的!啥也没有!只是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个花环!每人一个花环,常春藤和不凋花做的!……我们经过不懈的努力,互相生拉硬拽,终于到了……他就在这里,在这个货场下面吗?……我们放下花环……毕歇隆就在这副棺材里面吗?……跟德国人打交道别太轻信……他们的心思,你永远也捉摸不透……不过,棺材倒是挺漂亮的!……毕歇隆,他再也不欠任何人的账了!……我们呢,我们还有欠账,还没完呢!……我们还有一大堆东西要费尽口舌为自己辩白!我们要偿还对所有人欠下的债!……包括那些把我家里的物品洗劫一空的强盗!……我一直在说我自己!……哈姆雷特从哲学上思考骷髅头是很容易的事!……他有“安全保障”!但我们呢,我们没有,他妈的!
礼仪军官发现我们谁也不想开口……
“好啦!先生们!仪式结束了!回去吧,先生们!”
啊!还有那面旗子!……我们把它给忘了!……我们必须把它带回去交给元帅!……乐手们把它从冰层里拔了出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们把旗子交给我们……我向你们保证它的分量真不轻!……风猛烈地吹着它!我们七个、八个、十个人紧紧地抓住旗杆!我们被它拽着往前奔跑!……我们在狂风中航行!……我们和军乐队那帮人!……幸好,风从东往西吹……朝我们的专列方向!……如果它还在那里的话!……代表团成员前仰后翻,像起伏的波涛!……部长们和乐手们拥在一起!……紧紧抓住旗子!哗啦!我们踉踉跄跄!滑倒了!摔了个仰八叉!……啊,狂风又刮过来了!……所有的人一起“嗬”的一声!站起来了!可是这一回旗子竖不起来了,不是垂直的,不是!旗子现在完全横过来了!我们一起拽着旗杆,但现在是横着拽!……我们找到了专列!……乐队跟在我们后面!……他们一直在演奏《马赛曲》……地上依然很滑,但没那么厉害了……最关键的是,要找到我们的车厢!……我们不打滑了……那名军官跟着我们……我们到了路堤上面……我们的专列旁边……你们可想而知,把我们送上车他是多么高兴!我们都不用请……我们已经吊唁过了!……可是这么大的一面旗子往哪里搁呢?……它跟车厢一样长!幸好车窗上一块玻璃都没有!……勉强把它放了进去……靠着长靠背椅一溜过去……有点倾斜……可是火车头呢?……火车头还在吗?它怎么掉头呢?……它不带我们走了吗?它推着我们往前走?……我问一个德国佬……它会把我们一直推到柏林……柏林-安哈尔特站……到那里后,换另外一台机器……好吧!……这个老铁路员工把情况跟我说了一下……柏林-安哈尔特!……啊,毕竟还是懂一点礼貌嘛!态度亲切一点又不会吃亏,我们又不会剥他们的皮……于是,我们在各自的位子上坐好,我们终于可以消停一会儿了……还没到柏林-安哈尔特……那名德国军官在路堤上向我们敬礼……一个大大的军礼!他的乐队又开始演奏“霍斯特·威塞尔”……《马赛曲》却没再响起……总之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除了吃的东西!……一点吃的都没有!啊,条件反射!……“喂!喂!”雷斯蒂夫朝路堤上的那个家伙喊道,“给我们拿一点吃的东西呀!我们都饿坏了!……吃的!吃的!”……列车缓缓离开……路堤上的那个,那个身佩军刀的军官,假装没听见我们说话,他还在敬礼!于是整节车厢都闹翻天了:“三明治!三明治!”路堤上的那个家伙,他才不在乎呢!……不过,他还是朝我们喊了一句:“你们到了那边,到柏林后就会有的!”……我呸,柏林!我呸!他要把我们送到那里去饿死,我们都这么想!……一致的看法!……确实,噗!噗!火车头在推着我们走……波斯国王的这节车厢我们太熟悉不过了!我们用车厢里的东西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所有的帷幔都不在了!……地毯也不见了!我们穿得可漂亮了!平纹布裹了好几层!……可是,我们还是冷得要死!尽管我们一起抱团坐在地板上!奇怪,车子不颠了!……好像是在滑行……我们也许已经脱轨了?……我们也许直接行驶在道砟上?……结了冰的道砟上?……我们已经走了三个小时了……应该是从一个郊区经过……反正都是瓦砾堆,堆积成山的崩塌物……一堆又一堆!……也许是柏林?……是的!……你永远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毕竟写得清清楚楚的!……有一个箭头指引:柏林!另外一个箭头指向:安哈尔特……列车缓缓地驶进车站……就是这里了……滑进去的……一个站台……两个……十个站台……真是个巨无霸车站!……有三四个奥赛火车站那么大……你们可想而知……这座火车站遭到了重创……没有一扇窗户,没有一块窗户玻璃……但道岔和转辙器满地都是,比阿涅尔还要糟糕!……站台上人山人海!……主要是女人和孩子!挤得水泄不通!……我们的两节车厢才停下,人群就呼啦一下拥了过来!……车厢不见了,被毛孩子和臭婆娘淹没了!……你们知道那伙人怎么进车厢吗?像潮水一样,从我们头上经过,把我们压烂!压碎!……哪里有洞,他们就从哪里钻进来!还有行李搬运员!行李搬运员过来了!他们把那些箱子直接往我们的脑袋上砸,箱子在我们头上翻着跟头!……我认出了这些箱子!……装满罐头的箱子……是给我们的吗?……上面印有红十字……红十字会救济我们的?还有大袋大袋的面包……也是红十字会的!……真多呀!……足够我们吃上一百一十年!……这他妈的老爷车可以开走了,我们准备饱餐一顿!管它颠簸摇晃还是不颠簸摇晃!我说!……赶紧开车!赶紧离开!……见鬼,那些臭娘们还有那些毛孩子!……我们可不想死在安哈尔特车站!终于可以了!火车鸣笛了!这次是真的!我们重新出发!可是那些箱子已经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了!……还在车站的时候那些毛孩子就已经开始撬掉箱盖了!……每个箱盖上挤了十个、十五个毛孩子!名副其实的野孩子!……看他们从箱子里哄抢到了什么东西呀!他们抢到什么,立马开吃!直接吃!……如此大桶的果酱!圆面包和果酱!不只是那些毛孩子,那些臭娘们也一样!全都是丑八怪……奇丑无比还又贪吃!……还有孕妇!……好吧!……好吧!……他们个个都在狼吞虎咽!……不只是果酱,还有火腿!……是的,火腿!……我们看得很清楚,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全都踩到我们身上!他们以为我们是什么东西吗?垫料?……货物包?……他们才不在乎呢!……我们也一样,我们也开始拼命地抢……抢他们不要的东西!……箱子里剩下的……还是蛮好的!……一串串香肠!他们随便我们吃,他们已经吃不下了,他们把吃不下的都留给我们,他们倒头就睡……好吧!……如此一来,我们有两三个小时的太平了……差不多吧!……火车颠簸着……但不是很厉害……现在它要往哪里开呢?等着瞧吧!……可他们睡醒了!马上开始叽里呱啦!然后竟然开始唱歌了!而且是合唱!他们有多少人呀?……四十?还是五十?……合唱,三个声部,还不走调,还特欢快!……孩子们是从哥尼斯堡来的……孕妇则来自但泽……我的脑海里依然留存着他们的歌声……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圣诞歌曲,毫无疑问……他们一定是在排练吧?……反正旅行让他们开心!……有果酱可吃的旅行,再加上那么多的橙子和巧克力!什么都有!……他们最过分的地方,他们实在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方,是他们开始掠夺我们的所有的东西,他们想劫走我们身上的盖布!他们其实有红十字会给他们发放的!这些该死的小屁孩!他们还想要我们的刺绣饰物!我们裁成片段的所有地毯和平纹布!我们费了那么多神!我们穿在身上的一切!……他们撕破我们的衣服!必须自卫!这些毛孩就是可怕的掠夺者!……女孩和男孩……喜欢撕扯东西的讨厌的小猕猴,比我们还要坏!他们抢了我们多少平纹布啊!……他们抓住每一次火车颠簸的机会剥我们的“皮”!……他们十个人一起动手!使劲地拉呀扯呀!……在部长们睡着了以后下手!……他们剥掉部长们的衣服!尤其是第五天之后,他们已经变成了令人恐惧的海盗!在车厢里关了五天,没有出去!五天五夜……他们发现车厢还有些地方没被拆坏!啊!波斯国王的专列!……扶手椅剩下的部分!……他们一边争抢一边嚎叫!把扯下来的东西全都扔到窗外!扔到我们身上!……他们的护士小姐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你们可想而知!……她的名字叫,尤素拉……她甚至都懒得搭理那些小毛孩……“尤素拉小姐!尤素拉小姐!”他们叫她,是想让她欣赏他们如何扯掉所有的东西……确实是所有的东西!……他们扬扬得意!……她没有任何反应……她把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拿给他们……炼奶,一桶桶果酱……她拼命地喂着这些该死的孩子!……还有我们!……还有很多被他们扔到了窗外!你们想想看!这么个吃法,不拉稀才怪,没有一个不拉的!幸好卫生间能用……但卫生间好用也是白搭!他们把屎拉得满地都是!……这是另外一项娱乐,到处拉屎!……尤素拉小姐说了等于白说,那些毛孩子,你们想想看,他们才不听呢!……车厢,变成了马戏场!“孩子们!孩子们!”她试着阻止他们,但白费口舌!对他们的这位小姐,他们已经烦透了!他们想要的,是她让司机把火车停下!马上停车!到田里去玩一下!去田里!就在外面!他们要她再拿果酱!还要!还要!打开别的箱子!……啊,啤酒!……他们也想喝啤酒!……像那些部长一样!……就着酒瓶喝!……他们还碰杯!……咕噜咕噜!……你们想都想得到,一瓶啤酒下去会对这些毛孩子产生什么效果!把他们全都放倒……这就是效果……他们和部长们一起在车厢地板上呼呼大睡起来……我们过了一个隧道……马利翁告诉我的,我没注意到!……我跟那些毛孩子一样也睡着了吗?……我呀,我一点酒也没喝!……我从来不沾酒……只喝我军用水壶里的水……马利翁说的没错,我们是经过了隧道……马利翁跟我解释……埃菲尔山……山上都是光秃秃的了!……好像隧道出口被炸弹炸过……我什么也没听见!……炮弹好像落到了比较远的地方……太好了!……我们换过火车头,来来回回地转过轨……在隧道下面……这一切都是在我睡着的时候进行的吗?……太好了!太好了!……被睡意击晕了!……那位德国小姐也躺着,睡熟了!……也被睡意击晕了!……那些毛孩子,睡过一觉之后精神大振!比先前还要狂躁!还要操蛋十几倍!……他们开始剥部长们的衣服!……是的!是的!千真万确!他们玩得可开心了!……他们的制服,束腰带,尤其是平纹布!……他们又开始了!开始剥部长们的衣服!部长们给自己做大衣、斗篷……女孩子也一样!……做拖地长裙!……车厢里的狂欢节!……部长们没有做太多的抵抗,担心被那些毛孩子丢出窗外,这种野孩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打架……斗殴……尖叫……整个车厢都被他们搅得天翻地覆!……那些孕妇,她们倒是很安静,都躺在地板上……她们很有理性……但那样子……被颠簸成那个样子!互相撞来撞去!……奇耻大辱啊!……我很可怜她们……吭哧!吭哧!吭哧!火车毕竟还在往前走……这些孕妇差不多全都“足月”了……反正至少也有八个月了吧!……我希望火车赶在她们分娩之前到站!我真的希望!……她们当中哪怕只有一个人临产,我就有好事可做了!……
还要走多久呢?如果平安无事的话?我推算着……照这种速度,至少还要两天……才到乌尔姆……可是如果路上有某个地方被炸了呢?……到了乌尔姆呢?……说得倒简单,乌尔姆!……要是他们在乌尔姆赶我们下车呢?……那的确是他们的做派!我们凭什么坐这个车?!去锡格马林根的话,步行过去!……男的都步行!我们步行!说这车是给孩子和孕妇坐的!我们根本就没资格坐!……从乌尔姆到锡格马林根,四十五公里!……我觉得我们前景堪忧!……尤其是天气那么凉……没有北边的普鲁士那么冷,可还是……降温了,又下了雪……尤其是这帮野孩子把我们的衣服差不多都剥光了!……布头和平纹布和绒布!……几层厚的布料!……连同我们的薄套装!……都被撕烂了!我们还没到一丝不挂的地步,但只穿着衬衫!看看这帮捣蛋鬼干的好事吧!……那位德国小姐也没能说点什么……我们的薄鞋子哪里顶得住?……我们的脚恐怕都得报销了!……啊!我真的好害怕抵达乌尔姆!要是那座城市不复存在呢?要是火车站没有了呢?这是有可能的!……有可能被连根铲除!我们又不是第一次看见!当然,那里还会有党卫军……冲锋队……和德国警察!这些人你是很难消灭干净的!在最凄惨的废墟堆中都能长出来!警察!警察!警察!此刻,火车行驶速度非常缓慢!吭哧!吭哧!我仿佛看见了警察走过来,冲着我们说:“出来!出来!”
啊!我没搞错,确实是那里!……我们到了!……我们到站了……但到的是一个“没有站”!……火车停了下来:我们到了!……就是这里,一个路边……但没有乌尔姆!……一张告示上写着“乌尔姆”……仅此而已!……周边所有的库房都垮塌了!……所有的钢铁架子都歪歪扭扭的……就好像房屋在做着鬼脸……遍布这里、那里的残垣断壁……处于极度的不平衡状态,就等着你从那下面经过……英国皇家空军回来过!……就在我们到北边的时候!……他们把余下的那些瓦砾重新碾碎……好吧!……可以了!……我们可以重新出发吗?……车站站长?……戴着那顶硕大的红色大盖帽……他过来了……他看了看……他看着我们……他可能会说:全都下车……没有!……所有的人都不再说话……包括那些小毛孩……乌尔姆不在了,火车站不在了,但更令人恐怖……要是他不让火车走,要我们下车咋办呢?不!不……他是个好人……“出发!锡格马林根!……康斯坦茨!”我们重新出发……重新开始摇摇晃晃……没有一个毛孩子逃走!……真幸运!……他们害怕车站站长!……我向尤素拉表示祝贺……“真是个好站长!……”我们到锡格马林根的话只需两个钟头了……她呢,去康斯坦茨,需要三个小时……她会在半夜抵达康斯坦茨……她和她的那些孕妇还有那些小毛孩……总归是个好事,乌尔姆被彻底夷为平地,皇家空军不会马上折返!……我希望如此!……他们没有发现我们,是我们命大!乌尔姆不复存在!……在所有的城市被夷为平地之前,世界不会有任何太平!我是这么看的!是城市让世界变得疯狂,让人们心中燃起怒火!再也没有音乐厅,没有酒吧咖啡馆,没有电影院,没有妒忌!再也没有歇斯底里!……所有的人都能享受到清新的空气!屁股搁在冰天雪地里!就像冬眠一样!这是治疗疯狂人类的一剂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