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二十

宫廷那些御用诗人当年在讽刺诗中把尤里安叫作“victorinus——小小的胜利者”,如今收到副帝在高卢取得胜利的消息不禁大为震惊。许多人议论起以弗所的马克西穆斯的魔法来,认为是他用一种神秘力量帮助了自己的朋友。

尤里安占领并且为帝国夺回了阿亨托拉图穆、布罗科马古穆、三酒店、萨利松、涅梅特、万吉昂、莫贡蒂亚克。

士兵们把尤里安奉为神明。每前进一步,他愈加相信是奥林匹斯诸神保佑了他。不过,他继续参加教堂的礼拜,并且在罗纳河畔的维恩内城故意出席了一次隆重的祈祷仪式。

十二月中旬,百战百胜的恺撒经过长期出征之后,返回他所喜欢的巴黎西人在塞纳河上的小城琉提喜阿-巴黎越冬。

一天傍晚,北方的天空闪着浅绿色的光辉,这让南方居民感到惊异。刚刚下过的一场雪在军士们的脚下嘎吱嘎吱地响。

琉提喜阿-巴黎坐落在河中间的一个小岛上,四面环水。两座木桥把城市与河岸连接起来。房子建筑风格很独特,融高卢与罗马式风格于一体,带有宽敞的玻璃门廊,这不同于南方的露天门廊。家家户户的烟囱冒着炊烟,形成一道道烟柱,向着城市的上空袅袅升起。树木上都挂着白霜。花园里,向阳的墙边,无花果树为了防寒而精心地包裹着干草,这是罗马人运到这里来的,非常罕见,正如冻僵了的南方孩子一样,拥挤在一起。那年冬天特别冷,尽管来自大洋的西风也带来了解冻的天气。巨大的白色冰块在塞纳河里相互碰撞,咔嚓咔嚓地撞碎了。罗马和希腊军士看着这些冰块感到很惊奇。尤里安欣赏着那些非蓝非绿色的庞然大物,认为它们可以跟略带绿色纹理的弗利吉亚白大理石相媲美。

北方的美景是凄凉而又神秘的,犹如对远方祖国的思念一样,吸引着他的心,让他为之感动。

驶近宫殿了——这是一座巨大的建筑物,砖拱和塔楼在黄昏明朗的天空下显得黑黝黝的。

尤里安走进藏书室。这里潮湿而寒冷。巨大的炉灶里生起了火。

给他呈上几封书信,这是他不在期间在琉提喜阿收到的,一封来自小亚细亚,是神圣者扬布里科斯寄来的。

刮起了暴风雪。风在炉灶的烟囱里咆哮,好像有人敲击关着的护窗板。尤里安读了扬布里科斯的来信。一股南方的气息、埃拉多斯的气息向他扑来;他合上眼睛,他觉得雅典卫城的大理石山门笼罩在黑暗之中,飞掠过来,在他面前融化了,犹如梦幻,犹如天空上的金色云彩。

他不禁浑身一抖,站了起来。火熄灭了。老鼠啃咬着羊皮纸。他想要看见活生生的人的面孔。突然间,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奇怪的冷笑扭曲了他的嘴唇。

她是皇后的亲戚,名叫海伦娜,皇帝强迫她在尤里安出征高卢前不久嫁给了他。他并不爱她。尽管从结婚那天起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他几乎还没有看见过她,更不了解她。她至今仍然是个处女。海伦娜从少年时代起就幻想成为“基督的新娘”,一想到结婚,她就感到恐惧。出嫁时,她觉得自己算是完了。可是后来看到尤里安并不要求跟她过夫妻生活,她便安心了,开始在宫廷里过着修女式的生活,经常独自一人,脸色苍白,不声不响,从头到脚裹着基督徒的黑色衣服。她暗中祈祷时发誓保持童贞。

不怀好意的好奇心驱使他在那天夜间经过黑暗的空无一人的通道向海伦娜住的塔楼走去。

他没有敲门,自己把门打开,走进灯光暗淡的净室。姑娘正跪在读经台和一个大十字架前。

他向她走过去,用手遮着油灯的火苗,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她完全沉浸在祈祷之中,没有发现他。他说道:

“海伦娜!”

她惊叫一声,苍白的脸朝着他转过去。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十字架、《福音书》和读经台:

“你还在祈祷吗?”

“是的,在祈祷——也为了你,最虔诚的恺撒……”

“也为了我?是这样。你认为我是一个大罪人吗,海伦娜?”

她垂下眼睛,没有回答。他又笑了,仍然笑得很奇怪,没有笑出声来。

“别害怕。你说话呀。你是否认为我有什么特别的罪过?”

他走到她的面前,直接盯着她的眼睛。她轻轻地说,让人勉强听得见:

“特别的?是的。我想——你不要生我的气……”

“你说,在哪个方面?我好忏悔。”

“你不要笑,”她说,声音更小了,但也更严厉了,照旧没有抬起眼睛,“我在上帝面前为你的灵魂负责。”

“你——为我?”

“我们永远联系在一起了。”

“用什么?”

“圣礼。”

“是用教会的婚姻吗?可是我们现在却是陌生的,海伦娜,不是吗?”

“我为你的灵魂而担忧,尤里安。”她重复说,直接看着他的眼睛,流露出明亮的无邪的目光。

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面带微笑,看着这个修女没有血色的脸。这张脸洋溢着处女的冰冷,唯有那双粉红色的嘴唇、美丽的半张着的小嘴、孩子般的惊惧和疑问的表情显得特别突出。

他突然弯下腰,还没等她清醒过来,吻了她的嘴唇。

她跳起来,奔向净室里对面的一个角落,双手把脸捂上;然后又慢慢地把手拿开,用那双惊呆了的眼睛看着他,突然开始画起十字来,给自己画,也给他画。

“你滚开,滚开,滚开,魔鬼!这个地方是神圣的!我用忠诚的十字进行诅咒——你从我面前走开,别让我再见到你!上帝将要复活,他的敌人都不得好死!”

他愤恨极了,走到门前,把门上了锁,然后重新走到妻子面前:

“安静些,海伦娜。你把我当成了别人,但我是个跟你一样的人。如你所看到的,我的灵魂不能没有骨和肉。我是你的丈夫。基督的教堂为我俩的结合进行了祝福。”

她用手慢慢地揉揉眼睛。

“请原谅……我发生了错觉。你来得非常突然。我出现了幻影。这个幻影每逢夜里都在这里游荡。我已经看见了两次,它对我讲了你。从那以后,我就害怕。他说,你的脸上……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尤里安?”

她紧紧地贴在墙上,像一只被捉住的小鸟,瑟瑟发抖。他走过来,抱住她。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放开!……”

她想要叫喊,叫女仆进来:“叶留菲里亚!叶留菲里亚!”

“你这个蠢货!难道我不是你的丈夫吗?”

她突然绝望地小声抽泣起来:

“我的哥哥!不该这样。我发誓了要保持贞洁之身,我是——基督的新娘。我想你……”

“罗马副帝的娘娘不可能是基督的新娘!”

“尤里安,如果你信奉他……”

他笑了。

她使尽最后的力气企图把他推开:

“滚开,魔鬼,魔鬼!……主哇,你为什么抛弃了我?……”

他继续笑着,亲吻她那雪白的纤细的脖子,在头发下面留下许多凶狠而贪婪的吻。

他觉得他是在进行凶杀。她没有力气反抗他了,但仍然无限哀求地小声说:“可怜可怜吧,我的哥哥!”

他粗暴地撕开基督徒的黑色衣服。他的灵魂笼罩着惊恐,可是一生中从来还没有体验到这种快活。突然,从撕破的衣裳里露出雪白的裸体。于是罗马副帝面带冷笑,挑战式地看着净室里对面的一角,只见祈祷台上黑色十字架前的神灯在眨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