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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莱斯特与佩里坐在沙发上喝红酒、吃瑞士莲巧克力球,连看三集《阴尸路》。双胞胎已经睡着了,屋里很安静,只有电视里踩着落叶的脚步声。主角在森林中潜行,手中握着刀,树后面冒出一个丧尸,她的脸发黑腐烂,嘴巴不停开合,喉咙深处发出低沉呻吟,显然丧尸会发出这种怪声。

瑟莱斯特与佩里同时跳起来尖叫。

他的酒洒出一点,弄脏了衬衫,他边擦边说:“差点吓死我。”

屏幕上的男人一刀刺穿丧尸的脑袋。

“受死吧!”瑟莱斯特说。

“先暂停,我去倒酒。”佩里说。

瑟莱斯特拿起DVD遥控器按下暂停键:“这一季比上一季更精彩。”

佩里说:“的确,不过会害我做噩梦。”

他将放在柜子上的酒瓶拿来。

“明天是不是要去一个小朋友的派对?”他斟酒的时候问,“今天我在‘卡特琳娜’餐厅遇到马克·魏戴克,他似乎觉得我们会去,他说那孩子的妈妈说邀请了我们,叫雷娜塔什么来着。我想到了,我和你去学校那天,是不是遇到一个叫雷娜塔的人?”

“没错,我们受邀参加艾玛贝拉的派对,”瑟莱斯特说,“可是我们不会去。”

她不够专注,这就是问题所在。她没有时间预备,她在享受红酒、巧克力和丧尸。佩里出差回来不到一个星期,每次出远门回来他都会格外殷勤、爽朗,尤其是出国的时候。出差似乎有净化作用,他的脸总会感觉比较光滑,眼睛也更加明亮,要过好几个星期烦躁愤怒才会重新累积。今晚双胞胎很不乖,一直闹小情绪。

“今天晚上让妈咪休息。”佩里对双胞胎说,他一手包办洗澡、刷牙、说故事,而她则坐在沙发上看书,享用佩里的惊喜特调。这是他几年前发明的鸡尾酒,有巧克力、鲜奶油、草莓和肉桂的味道,每个女人只要尝过便会为之疯狂。

玛德琳曾经对佩里说:“我愿意用三个小孩交换配方。”

佩里斟满他的酒杯:“为什么不去?”

“我要带他们两个去看‘迪士尼冰上世界’的演出,玛德琳拿到免费门票,我们一群人要一起去。”瑟莱斯特拿起另一块巧克力,她发信息向雷娜塔道歉了,但没有收到回复。因为通常都是保姆负责接送,所以开学那天之后,瑟莱斯特就没有见过她了。她知道拒绝等于表明她站在玛德琳和简那边,不过这只是六岁生日派对,不是什么生死相关的大事。

“这个迪士尼表演不欢迎我去吗?”佩里啜着红酒。

她察觉不对,她的胃隐隐有预感,轻轻紧缩了下。他的语气很轻松、幽默,只要谨慎应对,或许还有挽救的机会。

她放下巧克力:“对不起,我以为你会想一个人安静一下,你可以去健身房啊。”

佩里站起来矗立在她旁边,手里还拿着酒瓶,脸上带着微笑:“我出差三个星期刚回来,星期五又要出远门,为什么我需要时间独处?”

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没有流露愤怒,但她感觉到空气不一样了,仿佛暴雨前充斥着电流,她的手臂寒毛直竖。

“对不起,我没有想清楚。”她说。

“你已经受够我了?”他一脸伤心。

他真的伤心,伤心于她的不够体贴。她早该想到,佩里总是想证明她不爱他,仿佛他认定她不爱他,而每当他以为找到证据,便会大发脾气。

她想从沙发上站起来,但那样一来就会变成对峙场面。有时候只要她表现得若无其事,就可以顺利将状况推回正轨,但她却抬起头看向他:“他们两个根本不认识那个小女生,况且我很少带他们去看现场表演,我只是觉得这个选项比较好。”

“哦?那为什么你不带他们去看现场表演?”佩里说,“我们不需要免费门票!为什么不叫玛德琳把票送给真正需要的人?”

“我不知道,重点不是钱,真的。”

她没有想这么多,她没想到这剥夺了其他妈妈获得免费门票的机会。她早该想到佩里会在家,他一定想和儿子多相处,可是他太常出远门,她已经习惯照自己的意思安排社交活动。

“对不起。”她心平气和地说。她确实很抱歉,但说了也没用,因为他从不相信。“我好像应该选择去派对,”她站起来,“我去摘掉隐形眼镜,我的眼睛有点痒。”

她走过他身边,他一把抓住她的上臂,手指深深陷入肉中。

“喂,很痛欸。”她说。

这是游戏的一部分,她的第一个反应总是愤怒、惊讶,仿佛这种事没有发生过,好似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抓得更用力。

“不要,”她说,“佩里,不要。”

疼痛点燃她的怒火,愤怒一直都在,有如一池燃料,一点就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尖锐高亢、歇斯底里,有如大吼大叫的泼妇:“佩里,这只是小事!不要小题大做,你每次都这样。”

现在已经不是参不参加派对的问题了,旧账一起被翻出来。他抓得更紧,他似乎正在做决定:该打到什么程度?

他推她,力道刚好足以让她摇摇晃晃后退。

然后他上前一步,依然昂起下巴,自鼻孔粗重呼吸,两只手松松垂在身侧,他等着看她如何回应。

有太多选择。

有时候她以成熟的态度说:“我拒绝接受这种行为。”

有时候她大吼。

有时候她转身走开。

有时候她会反击,她又踢又打,就像小时候和哥哥打架那样。每次他都会暂时任由她打,仿佛他想要这样、需要这样,然后他会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第二天满身瘀血的人不只是她,她也在佩里身上看到过,她也一样恶劣、一样病态。双胞胎打架时,她总会这么说:“不管谁先动手的都一样!”

这些选项都没用。

第一次发生时,她说:“你再对我动手,我就会离开你。”她非常认真,天地为证,绝非戏言,她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而当时双胞胎才八个月大。佩里哭了,她也哭了。他发誓诅咒,他用孩子的性命起誓,他心碎痛苦,他买下第一件她从来不戴的珠宝。

双胞胎两岁生日过后一个星期,他故态复萌,比第一次更严重。她伤心欲绝,这段婚姻完蛋了,她要离开,绝没有半点迟疑。然而,那天双胞胎剧烈咳嗽,咳到半夜醒来,是哮喘,第三天乔希的病况急速恶化,家庭医生叫来救护车,他在加护病房住了三夜,当医生站在她面前轻声说:“恐怕需要插管。”瑟莱斯特左边髋部上的刺痛瘀血显得无足轻重。

她只希望乔希好起来,后来他终于恢复健康,但因为插管而声音沙哑,他坐在病床上吵着要看《The Wiggles摇摆欢乐秀》,吵着要找麦克斯,她和佩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开心得快飞起来。几天后,乔希出院回家,佩里前往香港出差,瑟莱斯特采取激烈手段的时机一去不复返。

她犹豫不决的态度其实暗藏一个事实:她爱佩里,她依然深爱着他,依然迷恋他。他给她幸福、给她欢笑,她依然喜欢和他说话、和他一起看电视,喜欢在冷雨清晨和他一起窝在床上,她依然渴望他。

然而,每次她没有离开,就等于默许他再犯,她心里很清楚。她受过教育,她有各种选择,有很多地方可去,家人朋友会团结地保护她、律师会为她打官司,她不怕因为想离开而遭他杀害,她不怕他抢走孩子。

一个幼儿园妈妈——加布里埃尔,经常放学后在操场上和她聊天,她的儿子和双胞胎在旁边玩忍者游戏。昨天加布里埃尔对她说:“明天我要开始新的减肥法,不过八成无法贯彻到底,然后我会深深感到自我厌恶。”她上下打量瑟莱斯特:“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纸片人?”

其实我懂,瑟莱斯特想着。我完全能体会你的感受。

此刻她按着手臂,抗拒想哭的感觉,明天不能穿那件无袖洋装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停住。我不知道为什么留下,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受到这种对待,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为什么我们要这样,我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戏码会不断上演。

“瑟莱斯特。”他嘶哑地说,她看出暴力由他身上抽离。DVD重新开始播放,佩里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

“噢,老天,真的很对不起。”他的脸垮下,脸上满是悔恨。

结束了,他不会再为派对的事情责备她,恰恰相反,他会表现得温柔殷勤。接下来几天,在他出发之前,天下没有一个女人会像瑟莱斯特一样受宠,一部分的她其实挺享受的:那些颤抖、流泪,因为受委屈而理直气壮。

她松开按住臂膀的手。

这样的状况还算好,他很少打她的脸。她的伤势从不会严重到骨折或需要缝合,她身上的瘀血总是能够以高领衫、长袖、长裤等衣物隐藏。他绝不会对孩子动手,双胞胎也不会目睹这场面。这样的状况还算好,她看过报章杂志上的报道,描述真正的家暴受害者,那样恐怖的遭遇才是真的,佩里的所作所为不算真正的家暴,只是小小动手,如此一来更是丢人,因为感觉是那么……俗气,那么幼稚、那么老套。

他不花心、不赌博、不酗酒,也不会像她父亲那样把妻子当空气。不理不睬,视而不见,那样才最惨。

佩里的暴怒是一种病,一种精神疾病。她看到愤怒如何钳制他,他如何极力抗拒。每次发作时,他的眼睛会发红、无神,仿佛被下了药,说话变得毫无条理。那不是他,那暴怒的人不是他。假如他罹患脑瘤导致人格变异,难道她会离开他?当然不会!

这段关系非常完美,这些事件只是小小的瑕疵。所有关系都有瑕疵,都有高低起伏。母子关系也一样,每天早上双胞胎爬上她的床要抱抱,一开始感觉像天堂,但十分钟之后他们会开始打闹,立刻变成地狱。她儿子是可爱的小宝贝,她儿子是野蛮的小怪兽。

她永远不会离开佩里,就像她永远不会离开儿子。

佩里敞开怀抱:“瑟莱斯特?”

她转头后退一步,但没有其他人能安慰她,只有他能,真正的他。

她迈步上前,偎靠在他胸口。


萨曼莎:我永远不会忘记佩里和瑟莱斯特走进会场的那一刻,仿佛有一道涟漪荡漾过整个礼堂,每个人都停止动作,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