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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哭哭啼啼地连声道谢,玛德琳嚷嚷着说:“没什么啦!我很高兴能趁机出来溜达一下。好了,动作快,基吉,先去穿衣服,然后我们一起把作业解决掉。”

基吉乖乖小跑步回房间。玛德琳心里想着,其他人的问题都好容易解决,别人家的小孩都好听话。

简找出家族照片,玛德琳环顾整齐的小公寓,想起以前和阿比盖尔同住的那间一房小公寓。

她知道自己太过美化那段日子。她不会想起总是为钱烦恼,也不会想起晚上阿比盖尔入睡,又没有好电视节目可看的孤寂心情。

阿比盖尔搬去奈森和邦妮家两个星期了,每个人似乎都过得很好,只有玛德琳独自伤怀。今晚收到简的信息时,两个小的已经睡了,艾德忙着写报道,玛德琳坐下准备收看“超级名模生死斗”,她打开电视,大喊:“阿比盖尔!”然后才想起空荡荡的卧房,四柱大床换成了沙发床,阿比盖尔只有周末才回来睡。玛德琳再也不知道该如何和女儿相处,因为她觉得自己被女儿开除了。

她和阿比盖尔平常会一起看“超级名模生死斗”,吃着棉花糖对参赛者评头论足,但现在阿比盖尔搬去那个没有电视的家,过得很开心。邦妮不“相信”电视,他们吃完饭后会一起坐下,欣赏古典音乐谈心。

艾德听到时骂了一声:“狗屁。”

“显然是真的。”玛德琳说。可想而知,现在阿比盖尔来“探望”的时候,只想躺在沙发上狂看电视,因为玛德琳现在是可以纵容孩子的家长,她任由阿比盖尔看。换作她整个星期只能听古典音乐谈心,一定也会想看电视。

邦妮的生活方式有如一记耳光打在玛德琳脸上,只是轻轻的一下,却更像高高在上的同情轻拍,因为邦妮绝不会做出任何暴力行为。因此,能够帮助简解决难题她感觉好愉快,她可以扮演冷静沉着的角色,应付所有状况。

东西都准备好放在桌上之后,简忧心忡忡地说:“我找不到胶水,没办法粘照片。”

“我有,”玛德琳由皮包拿出笔袋,选了一支黑色麦克笔交给基吉,“基吉,来画一棵漂亮的大树。”

作业顺利进行,直到基吉说:“我们得写上爸爸的名字,巴恩斯老师说没有照片没关系,只要写上名字就好。”

“基吉,你知道你没有爸爸。”简平静地说。她告诉过玛德琳关于基吉爸爸的事,她也一向尽可能对基吉坦白。

“可是你很幸运喔,因为你有丹恩舅舅、外公和吉米叔公,”她拿起三个男人微笑的照片,有如一手好牌,“而且,我们还有高曾外祖父的照片,他是军人喔!”

“对,可是还是要在爸爸的框框里写上名字,”基吉说,“要从我的框框画线连上爸爸和妈妈,这样才对。”

他指着巴恩斯小姐附上的范例,那棵家谱树画出完美没有缺憾的核心家庭,有爸爸、妈妈和一对子女。

巴恩斯小姐真的应该重新思考这项作业,玛德琳心里想。她帮克洛伊画的时候也遇到一堆麻烦,最棘手的问题是该不该从阿比盖尔的照片画线连上艾德。

弗雷德站在她们后面看,帮忙出主意说:“一定要把阿比盖尔真正的爸爸放上去,也要放他的车。”

玛德琳回答:“想都别想。”

“不必和巴恩斯老师给的图一模一样,”玛德琳向基吉解释,“每个人的作品都不一样,那只是参考而已。”

“对,可是妈妈和爸爸的名字一定要写,”基吉说,“我爸爸叫什么名字?妈咪,跟我说,拼给我听,我不会拼。如果没有写爸爸的名字,一定会被骂。”

小孩子就是这样,他们一旦察觉可疑或敏感的事情,就会死咬着不放,有如小小检察官。

可怜的简一动也不动。

她望着基吉的双眼,慎重地说:“宝贝,这个故事我已经跟你讲过很多次了,你爸爸如果知道有你,他一定会很爱你,我真的很抱歉,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晓得这样很不公平……”

“可是一定要写名字!巴恩斯老师说的!”他的语气像刚才一样,又要开始歇斯底里了。累过头的五岁小孩像炸弹,必须小心应付。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简说,她咬牙切齿的模样让玛德琳觉得似曾相识,有时候孩子会引出父母内心的孩童,没有人比子女更能激怒父母。

“噢,基吉,亲爱的,要知道,这种事情常常发生。”玛德琳说。老天爷,或许这种事情真的常常发生,这个地区有很多单亲妈妈。明天玛德琳要去找巴恩斯老师谈谈,建议她以后不要再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作业,都什么时代了,何苦硬要把破碎家庭硬塞进整齐的小框框里?

“这样吧,你就写‘基吉的爸爸’好了。你会写基吉吧,对不对?你当然会,就这样。”

基吉乖乖听话,她松了一口气。他写下自己的名字,舌尖探出一边嘴角帮忙集中精神。

“写得好整齐喔!”玛德琳热情称赞,她不希望给他时间思考,“你写字比克洛伊整齐多了。这样就行了,写完了!去睡觉吧,我和你妈妈会把照片粘上去。好啦,该念故事书了,对不对?我在想啊,可不可以让我念?好不好?我很想看看你最喜欢的书。”

基吉呆呆地点头,似乎承受不了暴风般的连珠炮,他站起来,小小肩膀有点垮。

“晚安,基吉。”简说。

“晚安,妈咪。”基吉说。

他们亲吻时的态度有如冷战的夫妻,眼神没有交会,基吉牵起玛德琳的手,让她带他回房间。

不到十分钟,玛德琳便回到客厅,简抬起头——她正在小心粘上最后一张家谱树的照片。

“一下子就睡着了,”玛德琳说,“我故事都还没念完呢,跟电影演的一样,我不知道原来小孩子真的会那样。”

“真是对不起,”简说,“你不用特别来一趟,还多哄一个小孩睡觉。不过我真的很感激,因为我不想在他睡觉前和他谈那件事——”

“嘘,”玛德琳在她身边坐下,按住她的手臂,“没关系,我能体会。幼儿园有太多活动,孩子很容易累。”

“他从来不会那样一直追问爸爸的事,”简说,“我很清楚迟早得面对这个问题,但我以为要等到他十三岁左右,我以为能有时间慢慢思考该怎么解释。我爸妈每次都劝我实话实说,可是你知道吗?实情不见得总是……不见得总是……呃,不见得总是那么……”

“容易接受。”玛德琳帮忙接话。

“对,”简调整一下刚粘好的照片角落,审视着硬纸板,“他会成为班上唯一一个没有贴上父亲照片的孩子。”

“这又不是世界末日。”玛德琳摸摸简父亲的照片,基吉坐在他腿上。“他的人生中有很多好男人,”她对简微笑,“真讨厌,班上没有两个妈妈或两个爸爸的家庭。阿比盖尔念小学的时候,我们住在西部内陆,那里什么样的家庭都有。毕利威半岛太多白人中产阶级,我们自以为很多元,其实只有银行存款数字相差比较多而已。”

“我知道他的名字。”简轻声说。

“基吉的爸爸?”玛德琳也跟着压低声音。

“对,他的名字叫萨克森·班克斯,”简说出这几个字时嘴形有点不自然,仿佛努力模仿陌生的外语发音,“这个名字感觉很正派,对吧?善良诚实的好公民,还挺性感的呢!萨克森·班克斯。”

她打个寒噤。

“你有没有试过去找他?”玛德琳问,“告诉他基吉的事?”

“从未。”简的用词莫名正式。

“敢问为何?”玛德琳模仿她的语气。

“因为萨克森·班克斯不是好人,”简用上一副有点傻的、上流社会的口音,高高昂起下巴,但双眼绽放异样光芒,“他根本不是好东西。”

玛德琳换回正常的声音:“噢,简,那个浑蛋对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