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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德琳常说,在毕利威生活和工作感觉就像住在乡下小村子。她最喜爱小区团结的气氛,然而,经前综合征发作的时候,她只希望能安安静静地走在街上,不想看到任何人对她微笑挥手,友善得讨人厌。毕利威的每个人都有着层层叠叠的关联,通过学校、冲浪俱乐部、小孩的运动队伍、健身房、美发师等相交叠。

因为如此,当她坐在毕利威半岛剧场狭小拥挤的办公室,准备询问是否来得及预订下周四分之一版的广告——剧场急需现金,所以日托表演班必须积极招生,她联络的萝伦不只是报社广告业务,她的女儿佩特拉和阿比盖尔同年级,儿子在毕利威小学念四年级,她的老公艾力克是酒铺老板,和艾德在同一支四十岁以上的足球队踢球。

这通电话恐怕得讲很久,因为她和萝伦很久没联络了。电话铃声响起时她才猛然惊觉,差点想挂断改寄电子邮件,今天事情很多,因为参加周会她又比较晚上班,不过,和萝伦聊聊应该很不错,她很想打听一下萝伦对请愿的事有什么了解。问题是,萝伦有时候话匣子一开就关不起来——

“您好,我是萝伦·埃吉利!”

太迟了。“嗨,萝伦,”玛德琳说,“我是玛德琳。”

“亲爱的!”萝伦精通剧场那套夸张的说话方式,她应该来剧场上班才对,在报社工作太浪费。

“你好吗?”

“噢,天啊,我们该约喝咖啡!我们一定要约喝咖啡!我有好多事情想告诉你,”萝伦压低音量,几乎听不清楚,萝伦的办公室是共享的开放式大空间,现场十分忙碌,“我有最新的八卦喔,新鲜出炉的大八卦。”

“现在就说啦,”玛德琳开心地说,身体往椅背靠,双脚架上桌面,“立刻告诉我。”

“好吧,先给你一点提示,”萝伦说,“Parlez-vous anglais?”

“我会说英文。”玛德琳说。

“我只会这句法文,”萝伦说,“这是个法国八卦。”

“法国八卦?”玛德琳困惑地问。

“没错,而且哦,和我们的好朋友雷娜塔有关。”

“是请愿的事吗?”玛德琳说道,“萝伦,希望你没有签。艾玛贝拉并没有确切地说出欺负她的人是基吉,现在学校每天都密切观察他们班。”

“嗯,我也觉得提出请愿太夸张,但我听说那个孩子的妈妈把艾玛贝拉弄哭了,还在沙坑里踢哈珀,看来每个故事都有两面。不过我要说的八卦与请愿无关,玛德琳,这是个法国八卦。”

“那个保姆?”玛德琳灵机一动,“你说的是她吧?朱丽叶?她怎么了?听说霸凌问题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显然朱丽叶没有——”

“对、对,我说的就是她,先不要管请愿的事啦!这件事……呃,怎么说呢?和我们那位好友的老公有关。”

“也和保姆有关。”玛德琳说。

“一点也没错。”萝伦说。

“我不懂——不会吧?”玛德琳将脚放下,整个人坐正,“真的假的?杰夫和保姆?”这种八卦小报式惊世骇俗的绯闻,让人很难不见猎心喜。中规中矩、一脸正派、热爱赏鸟的啤酒肚杰夫,勾搭上了年轻的法国保姆,这可真是令人震惊又心痒难耐的老套情节。“他们发生婚外情?”

“没错,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只是换成杰夫与朱丽叶。”萝伦显然已经懒得压低声音保密了,就算同事听到她也不在乎。

玛德琳隐约有种反胃的感觉,仿佛硬吞下甜腻又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太惨了、太糟了。”虽然她和雷娜塔是死对头,但也不希望她遇上这种事。没有人活该被劈腿,除非她自己先劈腿。“雷娜塔知道吗?”

“显然不知道,”萝伦说,“但已经证实了,杰夫告诉板球队的安德鲁·法拉代,安德鲁告诉尚恩,尚恩又告诉艾力克,没想到男人也这么八卦。”

“该有人告诉她。”玛德琳说。

“我可不想,”萝伦说,“我不想好心反而倒霉。”

“也不能是我,”玛德琳说,“她应该最不想从我这里听到。”

“先不要说出去,”萝伦说,“我答应艾力克不会告诉任何人。”

“是哦?”玛德琳说。这个精彩的大八卦肯定已经如小钢珠般迅速窜过整个半岛,从一个朋友跳向另一个朋友,从丈夫跳向妻子。可怜的雷娜塔,她一心以为人生最大的烦恼就是女儿在学校遭到霸凌。

“小朱丽叶显然想带他回法国见父母,”萝伦装出法国口音,“呜啦啦。”

“噢,适可而止吧,萝伦!”玛德琳愤慨地说,“一点都不好笑,我不想继续听了。”这样说好像有点不公平,因为一开始她也听得喜滋滋。

“抱歉,亲爱的,”萝伦心平气和地说,“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玛德琳订了广告版面,萝伦以一贯的出色效率处理妥当,玛德琳多希望刚才选择寄邮件。

“明天晚上见。”萝伦说。

“明天晚上?噢,对了,猜谜晚会,”玛德琳刻意表现热络,缓和之前尖锐的口气,“我很期待,还买了新衣服呢。”

“可想而知,”萝伦说,“我要打扮成猫王,又没有规定女生一定得扮成奥黛丽、男生一定得扮猫王。”

玛德琳大笑,重拾对萝伦的喜爱,她的开朗狂笑一定能为晚会带来欢乐气氛。

“晚会见,”萝伦说,“噢,嘿!阿比盖尔在筹备的慈善活动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玛德琳说,“她打算为国际特赦组织募款,可能是慈善抽奖吧。话说回来,我好像应该提醒她,要办慈善抽奖必须先取得许可。”

“嗯……”萝伦说。

“怎么了?”玛德琳问。

“嗯……”

“到底怎么了?”玛德琳转动椅子,放在桌角的牛皮纸信封被手肘撞掉,她及时接住,“怎么回事?”

“我也不确定,”萝伦说,“只是佩特拉提到阿比盖尔在做的活动,我有种感觉,怎么说……就是不太对劲。佩特拉一直偷笑,很烦又很蠢,她遮遮掩掩地暗示说有些女生不赞成阿比盖尔的做法,但是佩特拉赞成,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抱歉,我说得不清不楚,只是我身为妈妈的直觉警报大作,喔咿喔咿喔咿。”她模仿汽车防盗器的声音。

玛德琳想起之前有人在阿比盖尔的脸书上写了奇怪的留言,因为奈森擅自取消数学家教,她太生气,所以忘记了。

“我会去查出来,”她说,“谢谢提醒。”

“很可能没什么。Au revoir,亲爱的。”萝伦挂断电话。

玛德琳拿起手机发信息给阿比盖尔:收到立刻回电。妈。

这个时间她在上课,放学之前学生不该查看手机。

她告诉自己要有耐性,然后将双手放回键盘上。好,接下来要做什么?下个月新戏码“李尔王”的宣传海报。毕利威没有人想看李尔王疯疯癫癫地在舞台上走来走去,他们想看现代喜剧。他们这辈子经历太多莎士比亚风格的夸张情节,学校操场、足球场都经常上演,但玛德琳的主管坚持要。票房一定会很差,然后她又会暗暗指责玛德琳营销做得不够好,每年都这样。

她再次查看手机,阿比盖尔可能会拖到晚上才回电。

“子女忘恩负义令人痛心疾首,更胜毒蛇利齿一咬,阿比盖尔,”她对着沉默的手机说——因为经常听演员排练,“李尔王”的台词她随便都能背出一大段。

电话铃声害她吓得跳起来,是奈森。

“不要发飙。”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