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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学校的短短路程中,佩里始终不发一语。他们还是要去,瑟莱斯特不敢相信他们竟然还是要去,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当然要去,他们从不取消行程。有时候她不得不换穿别的衣服,有时候她得先编好理由,无论如何一定要上台作秀。
佩里已经把他们变装的照片贴上脸书了,这张照片会让人觉得他们幽默风趣爱玩乐,不会自视过高,关心学校与地方小区。这张照片完美衬托其他奢华的贴文,如海外旅游、奢华文艺展演,学校猜谜晚会很适合他们的形象。
她直直望着前方高速挥动的雨刷,挡风玻璃有如她内心的写照:迷茫、清晰,迷茫、清晰,迷茫与清晰不断轮替。
她看着他握方向盘的双手,干练的手、温柔的手、凶狠的手。他不过是个打扮成猫王的人,开车去参加学校活动。
他是个刚发现妻子打算离开的人,受伤的人、遭受背叛的人、愤怒的人,但只是一个人。
迷茫、清晰,迷茫、清晰。
葛文来照顾孩子,佩里仿佛打开了魅力开关。一开始她对佩里冷冷的,不过显然猫王是葛文的死穴。她滔滔不绝话当年,猫王的黄金凯迪拉克来澳洲展出时,她获选担任“黄金女郎”,最后佩里委婉打断她的话,有如在舞会上偷走别人的舞伴。
车子开到学校所在的街道时,雨势减小。街边挤满车辆,但学校门口恰好有个空位,简直像预订好等候佩里莅临。他总是能找到停车位,绿灯总是为他亮起,汇率随他的需求起伏。或许正因为如此,事情不顺心的时候他才会那么生气。
他转动钥匙熄火。
他们俩都没有动作,没有开口。瑟莱斯特看到一个幼儿园妈妈匆忙由车边走过,长礼服让她只能踩小碎步,她撑着儿童用的圆点雨伞。加布里埃尔,瑟莱斯特心想,那个三句话不离减肥的妈妈。
瑟莱斯特转头看着佩里。
“麦克斯一直在欺负艾玛贝拉,雷娜塔的女儿。”
佩里注视前方:“你怎么知道?”
“乔希告诉我的,”瑟莱斯特说,“就在我们出门之前,基吉一直在替他背黑锅。”
基吉,你表哥的小孩。
“他就是那个家长发起联署请愿要求开除的小朋友,”她想起佩里抓她的头去撞墙,于是闭了一下眼睛,“请愿要求开除的对象应该是麦克斯,不是基吉。”
佩里转身看她,黑色假发让他感觉像陌生人。在黑色衬托下,他的眼眸更显晶亮碧蓝。
“我们去找老师谈。”他说。
“我去找老师谈,”瑟莱斯特说,“你要出国,记得吗?”
“对喔,”佩里说,“好吧,明天出发去机场之前,我会和麦克斯谈谈。”
“你打算说什么?”瑟莱斯特问。
“我不知道。”
她的胸口梗着一大块沉重痛楚,那是什么?心脏病发?愤怒?心碎?责任的重量?
“你要告诉他不能那样对待女性?”说出这句话有如跳下断崖,不能说,不能那样说。她打破了默认的规则,难道是因为他打扮成猫王,所以感觉完全不真实?还是因为他知道了公寓的事,一切比以往更加真实?
佩里的脸色一变,面具裂开:“他们两个没看到过——”
“一定有,”瑟莱斯特大吼,长久以来她一直非常努力假装只有他们夫妻俩在场,“去年他们的生日派对前一晚,麦克斯睡到一半下床,他就站在门口——”
“好,可以了吧?”佩里说。
“还有那次在厨房,你——我——”
他举起一只手:“别说了、别说了。”
她停止。
过了片刻之后,他说:“你租了一间公寓?”
“对。”瑟莱斯特说。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下星期,”她说,“我想应该是下星期。”
“孩子你也要带走?”
这就是应该害怕的时候,她想,完全不像苏西所说的那样。状况、计划、逃脱路线,她不够小心谨慎,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努力小心谨慎,她知道再小心谨慎也毫无差别。
“我当然会带走孩子。”
他猛地倒抽一口气,仿佛突然感到疼痛。他双手捂住脸,身体往前弯,前额靠在方向盘上,全身颤抖不已,仿佛抽搐。
瑟莱斯特呆看了一会儿,想不通他怎么了。反胃?大笑?她的胃揪紧,她按住车门,但这时他抬起头转向她。
他的脸上满是泪痕,他的猫王假发歪掉,他整个人都乱了。
“我会接受治疗,”他说,“我发誓一定会接受治疗。”
“你不会去。”她平静地说。雨变小了,她看到其他奥黛丽与猫王瑟缩在伞下快步走过,她听到他们的惊呼嬉笑。
“我一定会去,”他的眼睛一亮,“去年杭特医生开了让我去看心理医生的转诊单。”他回忆起这件事,语气带着得意。
“你告诉杭特医生……我们的事情?”他们的家庭医生是个善良儒雅的老爷爷。
“我只告诉他我有焦虑的困扰。”佩里说。
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杭特医生认识我们!”他辩解,“但当时我确实打算去看心理医生,我确实打算告诉他,我只是一直开不了口,后来我一直以为能靠自己解决。”
她不能因此鄙视他,她很清楚那种感觉,脑子不停反复绕圈,没有尽头、没有意义。
“转诊单应该已经过期了,不过我可以重新去拿一张。我就是会这样,生气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像发疯一样。这种无法克制的……从来、从来不是我决定要……不知不觉就发生了,每次我都无法相信,每次都会告诉自己绝对、绝对不可以再发生,可是昨天又来了。瑟莱斯特,昨天的事情让我非常痛苦。”
车窗起雾了,瑟莱斯特用手掌抹掉一块往外看。佩里说个不停,似乎真心相信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些话,好像这些事情他从没有告诉过她。
“我们不能让孩子在这种环境下长大。”
她望着雨中漆黑的街道,每天早上这里都会挤满大叫大笑、戴着蓝帽子的小学生。
她有些震惊地意识到,若非乔希今晚说出麦克斯的行为,她很可能依然不会离开。她会说服自己是她反应过度,昨天的事没有那么严重,她在玛德琳与艾德面前让佩里丢脸,任何男人遇到那种状况都会大发脾气。
孩子一直是她留下的原因,但现在他们第一次成为她离开的原因。她任由暴力存在于他们的生活中,甚至习以为常。过去五年来,瑟莱斯特本身也变得对暴力无动于衷、默默接受,因此她才会还手,甚至偶尔先动手。她张牙舞爪、拳打脚踢,仿佛那样很正常。虽然不喜欢,但她还是那么做了。如果她继续留下来,孩子从她身上学到的就会是这些。
她转身背对车窗,直视佩里:“结束了,你应该知道已经结束了吧?”
他全身一抽,她看出他准备对抗、筹备战略、志在必得,他从来不会输。
“我会取消这次行程,”他说,“我会辞职,接下来半年我会放下一切,专心处理我们的问题,不对,是我的问题。接下来——去他妈的老天爷!”
他整个人往后弹,双眼看着瑟莱斯特身后。她转身,倒抽一口气,有张像石雕怪物的脸贴在车窗上。
佩里按钮打开瑟莱斯特那边的窗户。
是雷娜塔,她满脸开朗笑容,一手抓住薄纱披肩,探头进车里。她丈夫站在旁边,拿着一把黑色大伞帮她遮雨。
“抱歉!我不是故意吓你们!要不要一起撑伞?你们俩看起来棒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