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摘自一位幻想家的回忆录(伤感小说)-2
“行,纳斯金卡,行!”我高兴得叫了起来,“就算我已经爱了您二十年,那也没有我现在这样爱得强烈。”
“把您的手伸过来!”纳斯金卡说道。
“这就是!”我把手伸给她,然后作了回答。
“那好,开始讲我的经历吧!”
纳斯金卡的经历“我经历的一半您已经知道,那就是说,您知道我有一个年老的奶奶……”
“如果另一半也像这一半一样的简单……”我本想笑着打断她的话。
“您别插嘴,听下去。首先我得提个条件,别打断我的话,要不然,我一定会丢三拉四说错的。嗯,您乖乖地听着吧。”
“我有一个年老的奶奶。我很小就来到了她的身边,因为我的父母都已先后死去。应该说,奶奶过去比现在富裕,因为她现在常常怀念过去的好日子。她还教我学过法文,后来还为我请过老师。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现在十七岁),我就结束了我的学习生活。这个时候我也很淘气,至于我玩过什么花样,我不告诉您,只说过失不算大就够了。有一天早晨,奶奶把我叫到自己身边,她说因为她双目失明,看不住我,于是拿起一枚别针,把我的衣服别在她的衣服上,这时她说我们就这么一辈子坐在一起,当然,如果我不变好的话。一句话,最初一个时期,我怎么也走不开,干活也好,念书学习也好,都得在奶奶身旁。我有一次试着要了一个花招,说服菲克拉坐到我的位子上。菲克拉是我们家的女工,耳朵听不见。菲克拉代替我坐着,那时奶奶坐在围椅里睡着了,我便到不远处找女友。咳,结果坏透了。我不在的时候,奶奶醒了,问起一件什么事情来,以为我还乖乖地坐在位子上。菲克拉呢,一看奶奶在张口发问,她自己又听不见,于是想呀,想呀她该怎么办呢?结果她解开别针,撒腿就跑开了……”
这时纳斯金卡停了下来,开始哈哈大笑。我也同她一起笑了起来,不过她马上就止住了。
“请您听着,您不要笑我奶奶。我之所以发笑,是因为事情本身好笑……既然奶奶是这个样子,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我还是有点爱她。咳,当时我可吃够了苦头:我马上被安排到位子上,一点也不能动弹了。”
“嗯,我还有一点忘了告诉您:我们,也就是奶奶,有一幢房子,其实是一间小房,总共三扇窗户,完全是木头做的,年纪嘛,与奶奶的一般大,可顶上有个小阁楼。一位新来的房客搬来住在阁楼上……”
“这么说,以前有过一位老房客罗?”我顺便插了一句。
“当然有过啦,”纳斯金卡回答说,“不过比您善于沉默,说实话,他难得动嘴动舌头。那是一个干瘪的老头,又哑、又瞎,还是个跛子,最后他无法活在世上,死了。所以后来就需要找到一位新房客,因为没有房客我们没法活,我们的全部收入就是奶奶的养老金。事有凑巧,新来的房客是个青年人,不是本地的,是外来人。因为他没有讨价还价,所以奶奶就让他住进来了,可后来她却问我:‘纳斯金卡,我们的房客年轻还是年老?’我不想撒谎,就说:‘奶奶,既不能说他很年轻,当然,也不能说他是老头子’。奶奶接着问:‘嗯,外貌长得漂亮吗?’“我又不想说谎,我说‘是的,奶奶,他外貌长相漂亮!’可奶奶却说:‘哎呀,糟糕,简直是遭罪!小孙女,我对你讲这个是叫你别偷看他。现在是什么年月啊!你看,这么个小小的房客居然长相漂亮,从前可不是这样啊!’“对奶奶来讲什么都不如从前!从前她比现在年轻,从前的太阳比现在暖和,从前的乳酪也不像现在酸得快,总之从前的一切都比现在好!我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心里寻思:奶奶干吗要提醒我,问房客年轻不年轻,长相漂亮不漂亮呢?不过我只是这么想想而已,马上又开始数针数、织袜子去了,后来就完全忘记了。
“有一天早晨,房客找我们来了,他询问关于裱糊房里的墙壁的事。奶奶是多嘴的,一句接一句地说过不停,后来她说:‘纳斯金卡,到我卧室里去,把账单拿来!’我马上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满脸通红,甚至忘了我的衣服是用别针别住了的,结果我向前一起身,把奶奶的围椅也带动了。我看到房客对我的举止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便满脸通红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本来是应该轻轻地取下别针,不让房客看到的。我突然大声哭了起来,此时此刻,我感到又羞又恼,无地自容,恨不得不看这世界!可奶奶叫了:‘你干吗站着不动呀?’这一下我便哭得更加厉害了……房客一见我羞于见他,便欠身鞠躬,马上走开了。’“从此,只要过道里有点响声,我就吓得要死。我以为是房客来了,便悄悄地解开别针,以防万一。不过,来的并不是他,他从没来过。过了两个星期,房客叫菲克拉传话,说他有很多法文书,而且都是好书,可以读的。他问奶奶想不想让我给她念一念,免得闲着无聊?奶奶答应了,而且表示了谢意,不过她老是问这些书是否正经,她说‘如果是一些不正经的书,纳斯金卡,那就千万别读,读了你会学坏的!’“‘我学什么呀,奶奶!那里面写的什么内容呀?’“‘哎呀!’她说道,‘那里面写青年人如何诱骗良家女子,借口和他们结婚,把他们带离父母家,随后就把这些不幸的姑娘扔掉,让她们听凭命运的摆布,最后非常悲惨地死去。’奶奶还说,‘这样的书,我读过很多,都描写得很好,夜里坐着就偷偷地读。纳斯金卡,你可给我留点神,千万读不得。他送来的是些什么书呀?’“‘都是瓦尔特·司各特的长篇小说,奶奶!’“‘瓦尔特·司务特①的小说!好啦,这里有没有什么阴谋呀?你看看,他在书里塞没塞情书?’①司各特(一七七一——一八三二)英国作家。
“‘没有,’我说,‘奶奶,没有字条。’“‘你仔细看看封皮下面,他们这些强盗往往朝封皮底下塞东西!……’“‘没有,奶奶,就是封皮下面也没有任何东西。’“‘嗯,那就算了!’“就这样我们开始读司各特的小说了,一个月就几乎读完了一半。以后他还一次又一次地送书来,普希金的作品也送来了,结果弄得我没有书就不行了,也不再去想同中国皇太子结婚的事了。
“有一次,我在楼梯上遇到我们的房客。当时是奶奶叫我去拿什么东西。他停下了脚步,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也跟着红了脸。不过他笑了,跟我问了好,还询问了奶奶的健康,随后他说:‘怎么样,那些书您都读完了吗?’我回答说:‘都读完了。’他又问:‘您最喜欢哪些书?’我马上回答:‘最喜欢的是司各特的小说《艾凡赫》和普希金的作品。’那一次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一个星期以后,我又在楼梯上碰到他。这一次不是奶奶要我去拿什么东西,而是我自己去寻找什么东西的。那是两点多的时候,房客正好回家。他对我说了一声‘您好!’我对他也回了一声‘您好!’“接下去他就问:“‘怎么?您成天和奶奶坐在一起不感到无聊吗?’“他一问到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唰的一下红了脸,觉得怪不好意思,同时我又感到生气,显然这是因为他一开始就问起了这事的原故。我本不想回答,一走了之,可又无力办到。
“他说:‘您听我说,您是一位善良的姑娘!我同您这么说话,请您原谅!不过,请您相信,我比您奶奶更希望您好!
难道您没有一个可以去作客的女友吗?’“我告诉他说,一个也没有。原来有过一个,叫玛申卡,就是她,也到普斯科夫城里去了。
“‘您听着,’他说道,‘您想同我一起上剧院看戏吗?’“‘上戏院?奶奶怎么办呢?’“‘您,’他说,‘您偷偷地背着奶奶……’“‘不,’我说道,‘我不想骗奶奶,再见吧,先生!’“‘……那好,再见!’他说完这一句就没再说什么了。
“刚吃完饭,他就到我们那里来了。他坐下来和奶奶聊了好久,详细地问她乘车去过哪里?有没有熟人?突然他说:‘今天我在剧院的包厢订了票,演的剧目是《塞维尔的理发师》。原来我的朋友想去看,可后来他又改变主意,不去了,所以我手头还有一张多余的票。’“‘《塞维尔的理发师》!’奶奶叫了起来,‘是不是以前演过的那个理发师?’“‘是的,’他说道,‘正是以前演过的那一个。’说完他就瞟了我一眼,于是我就全明白了,脸庞马上红了起来,期待使我的心几乎跳了出来!
“‘那当然,’奶奶说道,‘怎么不知道呢!我以前在家庭剧院还演过罗津娜一角呢!’“‘这么说您今天是想去罗?’房客说道,‘我这张票不会浪费啦。’“‘对,我们当然要坐车去,’奶奶说道,‘干吗不去?您看,我们的纳斯金卡还从没上过剧院呢。’“我的天哪,这有多高兴呀!我们马上收拾、打扮,乘车去了。奶奶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还是很想去听听音乐,再说她又是个善良的老太太,更多的是想让我开开心、解解闷,我们自己上剧院,那永远也是办不到的。至于《塞维尔的理发师》究竟给我留下什么印象,我可对您说不上来。不过,整个晚上我们的房客都是那么热情地望着我,同我那么亲切地谈话,使我马上明白了,今天早晨他建议我和他一起上剧院,那是他想考验考验我。啊,真高兴!睡觉的时候我是那么洋洋得意,那么兴高彩烈,心跳得那么厉害,简直像害了一场小小的热病,随后就整夜说梦话,老说有关《塞维尔的理发师》的故事。
“我以为此后他会常来,可事实却不是这样。他几乎完全不来了。有时候一个月来次把,而且也只是为了邀我们上戏院。后来我们去看过两次戏。不过对此我是很不满意的。我发现他不过是可怜我老坐在奶奶身边,仅此而已,别无其他想法。打这以后,我就像掉了魂似的,坐不像坐,念书不像念书,干活不像干活,有时莫明其妙地发笑,故意顶撞奶奶,有一次还没来由地哭了。再以后,我就瘦了,差点得了大病。
“歌剧演出季节一过,我们的房客就再也不来找我们了。
每次见面(当然都是在那架楼梯上),他都是那么默默地欠身鞠躬,那么严肃,好像连说句话都不愿意,很快就下楼走到台阶上,我却还是站在楼梯上,脸红得像樱桃,因为在我碰上他的时候我的血液已经全部涌上头部。
“现在很快就要完了。整整一年前的五月间,房客找我们来了,他告诉奶奶说他在这儿的事情已经忙完,他得又要去莫斯科住一年。我一听就面色变白,扑通一下跌倒在椅子上,像死去了似的。奶奶一点也没有发觉,他呢,说完他要离开我们,就朝我一弯腰告别走了。
“怎么办?我想了又想,愁得不知道怎么办好,最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明天要走,我决定奶奶今晚去睡觉的时候就把一切结束。结果正是这样的。我把几件连衣裙和几件必要的内衣扎成一个包,然后两手捧着半死不活地去阁楼上找房客。我想我爬楼梯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当我打开他的房门时,他望着我吓得大叫。他以为我是鬼,赶紧跑来给我倒水喝,因为我的两腿已经站不住了。我的心跳得很快,头也很痛,神志已经模糊不清。等我清醒过来,我首先想到的是把我的包袱放到他的床上,自己坐到他的身旁,随后就两手捂着脸,大声哭了起来,泪水不住地向外涌出。看来,他一下子就全明白了,脸色惨白地站在我的面前,那么忧伤地望着我,使我心如刀绞!
“‘您听着,’他开口说道,‘您听我说,纳斯金卡,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是个穷光蛋,暂时我一无所有,连个像样的工作也没有。如果我和您结为夫妻,我们将来怎么活呢?’“我们谈了很久,最后我急得差点晕了过去,我说我无法留在奶奶身边生活,反正我是要从她身边跑走的,我不愿意让人用别针别住,不管他愿不愿意,我一定要和他一起上莫斯科,因为没有他我就没法活。羞、爱、娇,所有这一切全都从我身上表现出来了,我倒在他床上,几乎抽风了。我是那么害怕他拒绝我!
“他默默地坐了好几分钟,然后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边,抓住我的一只手。
“‘您听着,我的善良的、亲爱的纳斯金卡!’他也是噙着眼泪开始说话的。‘您听着,我向您发誓,如果有朝一日我有能力结婚,您肯定就是我的幸福对象。只有您才是我的幸福,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您听我说,我这次去莫斯科,要在那里呆上整整一年。我希望能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我回来的时候,如果您还爱我,我发誓,我们将成为幸福的一对。现在呢,却是不可能的,我办不到,我什么也无权向您许诺。我再说一遍,如果一年以后这事还办不到的话,将来总会有一天能办到的,当然那得有个前提,就是假如您不甩掉我而另找他人,因为我不能、也不敢用什么言语来约束您。’“这就是他对我说的话,第二天他就坐车走了。我们约好关于此事,不向奶奶透露半点风声。这是他的希望。呶,现在我的经历已经全讲完了。恰恰过去了一整年。他回来了,到这里已经三天了,可是……”
“可是什么?”我迫不及待地想听完结局,急得叫了起来。
“可至今他还没出来见面!”纳斯金卡似乎用尽了气力,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连一点信息也没有!……”
她马上把话停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垂下脑袋,两手捂着脸,突然放声大哭,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我怎么也没有料到如此结局。
“纳斯金卡!”我开始用怯生生的声音悄悄地说道,“纳斯金卡!看在上帝的面上,您别哭!您怎么知道呢?或许,他还没来呢……”
“在这里,他在这里!”纳斯金卡接着我的话讲下去。“他在这里,这我知道。还在他离开的前夕,我们就有过一个约定,还在那天晚上就说好了的。在我们说完我刚才告诉您的那些话以后就约好我们来这里,也就是来这条沿河大道散步。
那是晚上十点,我们坐在这条长凳上。当时我已不再哭泣,听到他说的那些话,我心里感到甜蜜蜜的……他说一回来马上就来找我们,如果我不拒绝他的话,就把一切告诉奶奶。现在他回来了,这一点我知道,可是他却不露面,无踪无影!”
接着她又泪如雨下。
“我的天哪!难道不能想点办法,减轻一点她的痛苦吗?”
我完全绝望地从长凳上跳起,大声叫了起来。“纳斯金卡,请您告诉我,我去找他行吗?……”
“难道这可能吗?”她突然抬起头来说道。
“不,当然不行!”我猛然省悟,说道,“有了,您写封信!”
“不,这不可能,这不行!”她果断地作了回答,不过已经低下头,两眼不再望我了。
“怎么不行?为什么不行?”我牢牢地抓住自己的想法,继续说道。“不过,您知道,纳斯金卡,该写一封什么信呢?信和信可不相同啊……啊,纳斯金卡,就这么办。请您相信我,相信我吧!我给您出的不是坏主意。这一切您可以办得到。您不是已经开始迈出了第一步吗?为什么现在……”
“不行,不行!那样似乎我要强加于人,硬要……”
“哎呀,我最最善良的纳斯金卡!”我打断了她的话,忍不住微微一笑。“为什么不行呢?其实您完全有权这么做,因为他向您许诺过。再说,从各方面来看,我觉得他是讲信用的人,为人正派,”我继续往下说去,为自己的论点所具有的逻辑力和说服力而越来越感到高兴。“他为人怎样?他用许诺约束了自己。他说过,只要他结婚,那就非您不娶,而且他还给了您充分的自由,即使现在拒绝他也行……在这种情况下,您可以迈出第一步,您有这个权利,您对他有优势,比如说,如果您想摆脱他的诺言的约束……”
“您听着,要是换上您,您会怎么写呢?”
“写什么?”
“写这封信呀!”
“要是我就这么写:‘亲爱的先生……’”
“一定要这么写上‘亲爱的先生’吗?”
“一定要写上。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呢?我认为……”
“行,行,往下写吧!”
“‘亲爱的先生!
请您原谅,我……’不,不,不需要什么原谅不原谅!这里事实本身足以说明一切,您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写吧:“‘我现在给您写信。请您原谅我缺乏耐心。但是整整一年我满怀希望,感到非常幸福,现在我连一天的怀疑都忍受不了,这责任在我身上吗?现在,您已经回来,也许已经改变了自己的意图。这封信会告诉您,我没有抱怨,也不责怪您。我之所以不责怪您是因为我无法控制您的心。我的命运就是如此!
“‘您是一个高尚的人。您对我这几行迫不及待的信既不会嘲笑,也不会感到恼怒。您会想起,这是一个可怜的姑娘写的,她孤孤单单,没人教她,也没人给她出主意,她从来不会自己控制自己的心。但是,还得请您原谅我,因为怀疑已经偷偷地爬进我的心房,尽管只有一瞬间。即便在思想上您也不能忍心伤害那个过去和现在都那么爱您的姑娘的。’”
“对,对!这正是我心里所想的!”纳斯金卡叫了起来,她的两眼闪烁出高兴的光芒。“啊!您解除了我的怀疑,您是上帝亲自给我送来的!谢谢,我谢谢您!”
“谢什么?感谢上帝派来了我?”我异常兴奋地望着她高兴的脸蛋,进行反问。
“对,既便是为了那个,我也要感谢您。”
“唉,纳斯金卡!您知道,我们有时感谢别人,仅仅是因为他们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感谢您,因为我见到了您,因为我这一辈子忘不了您。”
“‘唔,够啦,够啦!现在您给我听着:当时是有约定的:只要他一回来,马上就把信留在我的熟人家里的一个地方,让我知道他的情况。我的熟人都是纯朴的好心人,对我们的事,他们一无所知。或者,如果不能给我写信,因为靠一封信把什么事都说清楚是不行的,那么他就在他回来的当天十点正到这里来,这是我们约定的会面地点。他已经回来,这我已经知道,但三天来既不见他的信,也见不到他的人。早上要离开奶奶,我又怎么也办不到。请您明天把我的信交给我对您提到的那些好人,他们一定会转给他的。如果有回信,您晚上十点亲自把它带来。’“但是信呢,信呢?要知道,首先需要把信写好!看来不到后天是办不成的。”
“信……”纳斯金卡神情慌乱地作了回答,“信……不过……”
但是,她没有把话说完。她先是把脸转了过去,不让我瞧见,原来她已经满脸通红,红得像玫瑰一样。后来我突然感到我手中有一封信,显然是早就写好了的,而且一切准备停当,封好了口的。我的脑海中闪出一种非常熟悉、亲切、动人的回忆。
“罗——罗,申——申,娜——娜,”我开始唱起歌剧《塞维尔的理发师》的插曲来了。
“罗申娜,”我们一起唱起来,我高兴得差点把她抱了起来,她则满脸通红,红得不能再红了,随即就破涕为笑,虽然眼泪像颗颗珍珠似的,还在她黑黝黝的睫毛上抖动。
“呶,够啦,够啦!现在我们告别吧!”她迅速说道,“这是交给您的信,地址在这儿,照着送去就是了。我们分手吧!
再见!明天见!”
她紧紧握住我的两手,点了一下头,然后像箭似的,飞进了她的胡同里。我站在原地,目送她好久。
“明天见!明天见!”当她从我的视野中消失时,这话还在我的脑海中回响。
第三夜今天是个令人悲伤的日子,多雨,没有阳光,很像我未来的老年。有这样的奇怪思想、这么阴暗的感觉在压迫着我,我的脑海里聚集着许多我还弄不清楚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我既无力去解决这些问题,也没有解决它们的愿望。这一切不是我所能解决的!
今天我们不会见面,昨天我们分手的时候,乌云布满了天空,还起了雾。我说过明天天气会不好,她却没有作答,她不想说她不愿意说的话。对于她来说,这一天是晴朗的,没有一朵乌云遮盖她的幸福!
“既然会有雨,我们就不见面吧!”她说道,“我不会来的。”
我原以为她不会注意今天的雨,然而她却没有来。
昨天是我们的第三次见面,是我们的第三个白夜……
然而,快乐和幸福可以使人变得多么美好啊!使你心里的爱情燃烧沸腾!好像你想把自己的心完全灌进另一颗心里,你希望一切都使人愉快,一切都带上笑意。这种欢乐具有多大的感染力啊!她昨天说过的话里包含着多少柔情、心里对我充满了善意……她对我是那么殷勤,那么亲切,鼓励和安慰着我的心!啊,幸福可以使人卖弄多少风情!可是我……
我却把这一切信以为真!我以为她……
我的天哪,我怎么可以这么想呢?既然一切都已被别人拿走,一切都不属于我,包括她的柔情蜜意、她的关心,她的爱……都不属于我的时候,我怎么能够如此盲目,视而不见呢?至于对我的爱情,只不过是想到很快就要与另一个人会晤时的欢欣,希望将自己的幸福强加于我的一种愿望而已……在他没有到来而我在徒劳无功地等待的时候,她双眉紧蹙,胆怯害怕。她的动作,她的言语都变得不那么轻松、愉快、轻佻。奇怪的是她增大了对我的注意,似乎本能地把她自己所希望的、如果不实现她就感到害怕的东西倾注到我的心上。我的纳斯金卡是那么胆怯,那么害怕,似乎已经明白最终我是爱她的,所以对我可怜的爱情感到惋惜。我们不幸的时候,对别人不幸的同情就会更加强烈。感情不会破裂,而是更加集中……
我是带着满腹心事去找她的,好不容易才见到她。我事先没有预感到我现在的感觉,也没有预料这一切会这么结束。
她高兴得容光焕发,她在期待着回答。这回答就是她自己。他应该来,应该响应她的召唤,跑到这里来。她来到这里,比我整整早一个钟头。首先她对什么都哈哈大笑,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她也发笑,我本想开口,却又停了下来。
“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吗?”她说道,“为什么望着您就这么高兴?为什么我今天这么爱您?”
“唔?”我下意识地反问,我的心已经开始抖动。
“我之所以爱您,是因为您没有与我恋爱。要是换上另一个人,让他处在您的位置上,他肯定会心慌意乱,就会缠着我不放,就要唉声叹气,您却是这么可爱!”
她马上握住我的一只手,痛得我差得喊叫起来。她笑了。
“天哪!您是一位多好的朋友!”过了分把钟,她很认真地开始说话。“您确实是上帝给我送来的!假如您现在不同我在一起,我肯定会出什么事的。您是一位多么无私的人啊!您对我多好!我结婚以后,我们会更加亲蜜,比亲兄弟还要亲。
我几乎会像爱他一样爱您……”
不知道为什么,我此时此刻,感到特别难过。但是某种类似于笑的东西,却在我心中动了起来。
“您在歇斯底里大发作,”我说,“您胆怯了……您以为他不会来。”
“愿上帝与您同在!”她回答说道,“如果我不幸福,您的不相信,您的责备就会使我大哭一场。不过,您使我产生了一个想法,给我提出了一个值得长久思考的问题。让我以后去好好思考吧。不过我现在得向您承认:您说的是实话。是的!我不知怎的,心神不定,我好像全部身心都在期待,觉得这一切有点过于轻率。算了吧,关于感情问题,留待以后再说!……”
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黑暗中出现一个人影,正朝我们迎面走来。我们两个都哆嗦了一下,她还差点惊叫起来。我松开她的手,做出一个似乎想走开的手势。但是我们估计错了,来的不是他!
“您怕什么?您为什么把我的手松开了”她说完就又把手伸了过来。“喂,怎么啦?我们将一起会见他。我希望他看到我们多么相爱。”
“我们彼此多么相爱!”我叫了起来。
“啊,纳斯金卡,纳斯金卡!”我心里想道,“您这一句话说出了许多意思啊!这样的爱情,纳斯金卡,有时使您的心冷若冰霜,使您心情沉重。您的手是冰冷的,我的手却热得像一团火。您有多盲目啊,纳斯金卡!……啊!有时候,一个幸福的人简直叫人难以忍受!不过,我不能对您生气!
……”
我的心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了。
“您听我说,纳斯金卡!”我大声叫了起来,“您知道我这一整天是怎么过来的吗?
“怎么,出什么事啦?快讲给我听!为什么您直到现在还守口如瓶呢!”
“第一,纳斯金卡,我执行了您交给我的任务,交了信,到了您的好心朋友那里,后来……后来我就回家睡觉……”
“就是这些?”她笑着打断了我的话。
“对,几乎就是这些。”我压住心情的激动,作了回答,因为泪水已经涌上我的两眼。“我直到我们见面前一小时才醒来,但好像我没有睡觉。我不知道我出了什么事。我来是为了把这一切告诉您,好像时间对我来说,已经停止不动,好像一个感觉、一种情感从此就应该永远留在我的心里,好像一分钟应该像一世纪那么长,好像整个生活对于我来说,已经停止前进……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觉得,一个早就熟悉的、以前在哪儿听过、虽已忘却却仍然感到甜蜜的音乐旋律,现在想起来了。我觉得这个曲子一辈子都想从我的心灵中出来,不过直到现在它才……”
“哎呀,我的天哪,我的上帝啊!”纳斯金卡打断我的话,“这一切到底为什么这样?我一句都听不懂!”
“哎呀,纳斯金卡!我不过是想把这个奇怪的印象告诉您……”我开始用抱怨的口气说话,这里面还包含着希望,虽然它非常遥远。
“够啦,您别说了,够啦!”她说完一眨眼功夫就全猜到了,这个机灵鬼!
忽然间,她好像变得异乎寻常地爱说话,特别快活、跳皮。她笑着挽起我的手,想让我也跟着她笑,于是我不好意思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得到她那么响亮、那么长时间的笑声……我开始生气,她却突然向我卖弄起风情来了。
“您听着,”她开始说道,“要知道,您没有爱上我,我是有点恼火的。等这人走了以后您好好分析吧!但是,您,不屈不挠的先生,您还是不能不夸我是如此纯朴。我什么话都对您说,什么都告诉您,不论我脑海里闪过多么愚蠢的念头,我都不对您隐瞒。”
“您听!好像,这是十一点吧?”当均匀的钟声从市内遥远的钟楼响起时,我这么问她。她突然停下脚步,收敛笑容,开始数钟声。
“对,是十一下,”她终于用羞怯的、不大果断的声音说道。
我马上感到后悔,不该吓唬她,强迫她数钟声,并且责怪自己生气。我为她感到伤心,不知道怎样赎还我犯下的罪过。我开始安慰她,寻找他不来的原因,陈述各种各样的理由,提供各种证据。谁也不会像她那么容易在此时此刻上当受骗,再说任何人在此种时刻似乎也高兴听到哪怕是任何一种不着边际的安慰话,即便是只有一丁点辩解的理由,她也会听着高兴的。
“说起来真是可笑,”我开始说了起来,为自己论证的异常明确而感到洋洋得意,因此我越说越激动。“他确实也不能来呀,是我被您,纳斯金卡,弄糊涂了,上了当,弄得我忘记了时间:您只要想一想就会明白,他只能刚刚收到信。如果我们假定他不能来,又假定他要写回信,那么在明天以前,信就到不了。明天天一亮我就去取回信,马上给您弄清楚。最后,我们还可以假设出上千种可能性,比如信到的时候他不在家,也许他直到现在还没看到信呢?要知道,什么事都有发生的可能啊!”
“对,对!”纳斯金卡作了回答,“我根本就没有想到。当然,什么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她继续用十分豁达的口气说话,不过语气之中透露着恼火的意味,包含着某种遥远的想法。“您帮我这么办吧,”她继续说道,“您明天尽早去一趟,有什么消息,马上通知我。我住在什么地方,您不是知道吗?”
接着她又开始向我重说一遍她的地址。
后来她突然对我那么情意绵绵,那么羞羞答答……她好像在注意听我劝她说的话,但我向她提出一个什么问题时,她却一言不发,神情忐忑不安,把头扭了过去。我朝她盯了一眼,原来她在哭泣!
“唔,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呢?哎,你真是个孩子!多孩子气啊!……算啦,别再哭啦!”
她试着想笑一下,安静下来,但她的下巴颏还在抖动,胸脯还在起伏不平。
“我在想您,”经过一会儿的沉默,她对我说道,“您真善良,如果连这一点我都感觉不出来,那我就真是铁石心肠的木头人了……您知道我现在脑子里有个什么想法吗?我把你们两个人作了比较。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您呢?为什么他不像您这样呢?他不如您,虽然我爱他超过爱您。”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她好像在等待,看我说出什么话来。
“当然,或许我还不完全了解他,对他不够理解。您知道,我似乎老是怕他,他总是那么严肃,好像有点骄傲。当然,我知道,他只是看起来如此,其实他心里的柔情比我心里的多……我记得我提着包袱去找他时他看我的神情,您还记得吧!
不过,我仍然对他有点过份尊敬,看起来我们似乎不是平等的一对。”
“不,纳斯金卡,不,”我回答说,“这意味着您爱他胜过世界上任何一个,甚至大大超过您爱自己。”
“对,我们假定如此吧,”天真无邪的纳斯金卡这么回答。
“但是,您知道我现在脑子里出现了什么想法吗?不过,我现在不打算讲他一个人,而是泛泛地谈所有的人。请您听着,为什么我们都不像兄弟对兄弟那样坦诚?为什么一个最好的人总好像有什么事要瞒着另一个人,对他缄口不言呢?既然你知道说话是要算数的,为什么现在不把心里话明说出来?要不然,任何人看起来似乎都比本人更严肃,似乎都害怕一旦和盘托出自己的感情,就会使自己的感情受到伤害……
“哎呀,纳斯金卡!您说的对。其所以发生这种现象,原因很多”我打断了她的话,其实我自己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克制自己的感情。
“不,不!”她满怀深情地回答,“比如您吧,就不像别人!
真的,我不知道如何把我现在的感受给您讲清楚,但是,我觉得比如您现在……就算是现在吧……我觉得您在为我作出某种牺牲,”她羞怯地补加了这么一句,顺便望了我一眼。
“如果我说得不恰当,请您原谅我,您知道,我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我的阅历很少,我真的不会说话。”她补充说道,那声音却因为隐藏着某种感情而不断地颤抖,与此同时却又竭力装出微笑来。“不过,我只想对您说,我非常感激您,而且所有这一切我都感觉出来了……啊,愿上帝给您幸福!至于您以前对我讲的那么多有关我们的幻想家的话,完全是不对的,也就是说我要说的是:那与您根本没有关系。您是个健康的人,完全不是您所描写的哪样的人。如果您曾经有过爱的话,但愿上帝把幸福和爱人都给您!我对她没有任何要求与希望,因为她和您在一起一定会非常幸福!我知道,我自己也是女人,所以如果我对您这么说话,那就是认为您应该要相信我……”
她没说完就中止了,接着就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也激动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样过了好几分钟。
“是的,看来他今天是不会来了!”她终于抬起头来说道。
“他明天肯定会来,”我用最肯定的坚定声音说道。
“是的,”她快活起来,补充说道,“我自己现在也认为,他只会明天来。那好,我们再见吧!明天见!如果下雨,我可能不来。但是后天我会来,我一定会来,但愿我什么事也不出。您一定要来这里,我希望见到您,我会把一切都讲给您听。”
后来我们分手告别时,她把手伸过来,望着我说道:“我们以后会永远在一起,对吗?”
啊,纳斯金卡,纳斯金卡!要是您知道我现在有多孤独就好啦!
时钟已经响过十点,我不能再坐在房间里不动了。虽是阴雨天,我还是穿好衣服,走了出去。我到了那里,坐在我们坐过的长凳上。我本想到她的胡同里去,但我感到害臊,于是折返回来,没望她们家的窗户,其实离她们家只差一两步远了。我走回家来,那种愁苦的样子,是从来没有过的。多么潮湿、阴暗的天气啊!如果是晴天,我肯定会在那里逛悠一整夜……
但是还得明天见,明天见!明天她会把一切都讲给我听。
然而,今天还是没有信。不过,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他们已经一起……
第四夜天哪!所有这一切怎样结局啊!如何结局啊!
我是九点钟来的。她已经到了那里。我老远就发现了她。
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她手臂依着沿河街的栏杆,没听到我走近她的脚步声。
“纳斯金卡!”我竭力压住自己的激动,喊了她一声。
“唔!”她说道,“喂,快点!
我莫明其妙地望着她。
“喂,信在哪里呢?您把信带来啦?”她一手抓住栏杆,重复问道。
“不,我没有信,”我终于说了出来,“难道他还没来?”
她面色惨白,相当可怕,一动不动地望了我好久。我粉碎了她最后的一线希望。
“唔,但愿上帝与他同在!”她终于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如果他这样抛弃我,上帝是会和他在一起的。”
她垂下两眼,后来她想瞧我一下,但她又办不到。她还花了好几分钟才克制住自己的激动。可是她突然转过身子,伏在沿河大街的栏杆上,大声痛哭起来了。
“别哭啦!算了!”我本想开口说话,但我无力望着她继续说下去,再说,我说什么好呢?
“您不要安慰我,”她哭着说道,“您千万别说他,不要说他会来,说他不会那么残酷无情,那么毫无人性地把我抛下,就像他所作的那样。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我的信里,那封倒霉的信里有什么问题吗?……”
这时痛哭嚎啕的声音,压过了说话的声音,我望着她心也碎了。
“啊,这多残酷无情,多没有人性啊!”她又开始说话了。
“连一行字,一行字也不写!那怕是回答说他不要我了,他要甩掉我也好嘛,要不然整整三天连一行字也没有!他伤害、侮辱一个不能自卫的可怜姑娘有多轻松!而这个姑娘的过错就是不该爱他。啊,在这三天里,我忍受了多少痛苦!我的天哪,我的天哪!一想起我第一次亲自登门去找他,我站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痛哭流涕,向他乞求爱情,那怕一点点也好……还有以后呢!……您听我说,”她转身对着我说了起来,她的一对黑眼睛熠熠闪着泪光!“这不会是这样的!这不可能这样,这不合乎情理!莫非是您,要不就是我受骗上当了?也许他没有收到信?也许他至今一无所知?怎么可以,您判断一下,看在上帝的面上,请您告诉我,给我解释解释(我对此无法理解),怎么可以这么野蛮、粗暴地行事?他怎么可以如此待我!连一句话都不说!即使对待世上最低贱的人,也不能如此缺乏同情心嘛!也许他听到了什么闲言,也许有人对他说了我许多坏话?”她大声叫喊,向我提问,“您是怎么看呢?”
“您听着,纳斯金卡,我明天代表您去找他。”
“唔!”
“我向他问个明白,把一切情况都给他讲清楚。”
“唔,唔!”
“您写封信,不要说不,纳斯金卡,千万不要说不!我会迫使他尊重您的行为,他一切都会了解清楚的,假如……”
“不,我的朋友,不,”她打断我的话,“够了!我不再写一个字,一个字,一行字都不再写了,已经够了!我不了解他,我不再爱他了,我会把他……忘……记掉……”
她没有把话说完。
“您安静一下,您安静一下!纳斯金卡,您坐在这里,”我说完要让她坐到长凳上。
“我已经很平静。够了!原来是这样!这是眼泪,不过它会干的。您以为我会自杀,我会投水自尽吗?”
我的心情非常激动,本想说几句,却又说不出来。
“您听着!”她抓住我的手,继续往下说去。“请您告诉我:要是您,肯定不会这么做吧?您不会抛弃自动找上门来的姑娘,不会对着她的两眼、厚颜无耻地嘲笑她那颗脆弱、愚蠢的心吧?您会珍惜她吗?您会想到她孤零零的,她不善于照看自己,她不善于放弃对您的爱情,她是无辜的,她之所以无辜是因为她没干任何坏事!……天哪,我的天哪!……”
“纳斯金卡!”尽管我无力克服自己的激动,我还是叫喊起来了。“纳斯金卡!您在折磨我!您伤了我的心,您简直是在枪杀我,纳斯金卡!我无法保持沉默!最后我应该说话,把我心中翻腾的一切全说出来……”
我说的时候,身子从凳子上稍稍抬了起来。她抓住我的手,惊讶地望着我。
“您怎么啦?”她终于说道。
“您听我说!”我果断地说道。“您听我说,纳斯金卡!我现在要说的,全是胡说八道,全是不能实现的,愚蠢至极!我知道,那是永远也不会出现的事,不过,我还是无法保持沉默。我以现在受难的名义,事先央求您,请您原谅我!
……”
“快说,到底是什么事?”她说道。她已停止哭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一双惊讶的眼睛,露出奇怪的好奇表情。“您出什么事啦?”
“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我爱您,纳斯金卡!就是这回事!好了,现在全讲出来了!”我说完把手一挥。“现在您会看到,您能不能像刚才同我谈话时那样说话,最后看您能不能听听我要对您说的话……”
“唔,说什么,到底说什么呀?”纳斯金卡打断我的话,“这又有什么呢?嗯,我早就知道您爱我,不过,我觉得您只是一般地喜欢我罢了……哎呀,我的天哪,我的天哪!”
“起初是一般地喜欢,纳斯金卡,可现在,现在……我就和您一样,像您带着包袱去找他的时候那样。比您那时还不如,纳斯金卡,因为他当时没有爱任何人,可您现在却爱着一个人。”
于是纳斯金卡完全心慌意乱了。她两颊绯红,垂下了两眼。
“怎么办,纳斯金卡,我到底该怎么办!我有罪,我滥用了……不,不,有罪的不是我,纳斯金卡!这是我听到的,感觉到的,因为我的心在告诉我,说我是做得对的,因为我不能伤害您,一点也不会侮辱您!我是您的朋友,就是现在也是朋友。我没有丝毫改变。您看,纳斯金卡,我在流泪。让它流吧,不断地流吧,它不会妨碍任何人,它也会干的,纳斯金卡!……”
“您坐下来嘛,您坐!”她说完就让我坐到长凳上,“啊,我的天哪!”
“不!纳斯金卡,我不坐。我已经无法再呆在这里了,您再也不能再见到我了。我把一切说完就走。我只是想说,您永远也不知道我在爱您。我要保守秘密。我不会在现在,在此时此刻用我的自私来折磨您。不!不过,我现在已经忍不住了。是您自己先开口谈起这事来的,责任在您那里,责任全在您身上,我没有错。您不能把我从您的身边赶走……”
“当然不,不,我不赶您走,绝对不!”纳斯金卡说的时候,尽量设法掩饰自己的窘态,真可怜!
“您不赶我走?不!我本想从您这儿自行跑走。我先说完就走,因为您在这里说的时候,我坐不住。您在这儿痛哭,您在这里自我折磨,因为,唔,因为(我要把这个说出来了)因为您遭到了抛弃,您的爱情受到拒绝,而我却亲身听到,亲身感到,我的心里有着多少对您的爱。纳斯金卡,有着多少爱啊!……一想起我的这些爱,对您一无所助,我就感到非常痛苦……连心都痛炸了,所以我不能沉默,我应该说出来,纳斯金卡,我应该说啊!……”
“对,对!您对我说吧,就这样同我说吧!”纳斯金卡做了一个无法解释的动作,说道,“我同您这么说话,您也许感到奇怪,不过……您说吧!我以后再告诉您!我会把一切都告诉您!”
“您是在可怜我,纳斯金卡。您只不过是可怜可怜我,我的好朋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说出去的话你是收不回的。不是这样吗?好了,现在您什么都知道了。您瞧,这就是出发点。唔,好!现在这一切都是美好的,不过,您听我说!您坐着哭的时候,我想过我自己(哎呀,请允许我说出我当时的想法)!我想(当然,纳斯金卡,这是不可能的),我以为您……已经完全和他分手,不再爱他了。当时(这一点昨天和以前我都想过,纳斯金卡),当时我就这么干,一定要想方设法让您爱上我。您不是说过,您不是亲口说过,纳斯金卡,您几乎已经完全爱上我了吗?好,下一步怎么办呢?好了,这几乎是我想要说的全部了。只剩一点没说,那就是假如您爱上了我,那会出现什么情况呢?仅此一点,别的什么也没有了!您听听我说吧,我的朋友(因为您终归还是我的朋友)。当然,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是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而且一贫如洗,不过,问题不在这里(好像我总是说不到点子上,这是心情烦乱造成的,纳斯金卡),而在于我是那么爱您,即便在您还爱着他,还继续爱着那个我不认识的人时,也是那么爱您。您肯定不会发觉,我对您的爱会成为您沉重的包袱。不过,您会随时听到,无时无刻不感觉到,有一颗崇高的、高尚的心,一颗热烈的心在您的身旁,为您而跳动……啊,纳斯金卡,纳斯金卡!您真把我迷住了!
……”
“您不要哭嘛,我不希望您哭,”纳斯金卡说完就迅速地从长凳上站起身来。“走,起来,和我一起走,您不要哭嘛,您千万别哭,”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巾给我擦眼泪。“好,我们现在一起走,也许,我还有话要对您说呢……是的,既然他现在已经抛弃了我,既然他已将我忘掉,尽管我还爱着他(我不想骗您。)……现在您听我说吧,请您回答我。比如,如果我爱上了您,也就是说如果我只是……啊,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一想起我曾经嘲笑过您对我的爱,以至于伤害了您,甚至还夸过您没有爱上我呢!我就感到难过。……啊,天哪!我怎么就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怎么就没有预见到呢?我真愚蠢,不过……好了,我下定了决心,我把一切都说出来……”
“您听我说,纳斯金卡,您知道吗?我马上要离开您,就是这么个事。我简直是在折磨您。瞧,您现在为了曾经嘲笑过我而受到了良心上的谴责,可是我不希望,是的,我确实不希望您除了痛苦之外……我当然是有责任的,纳斯金卡,我们分手吧!”
“站住,您听听我的意见吧。您能等下去吗?”
“等什么?怎么等?”
“我是爱他,但这会过去的,这是应当过去的,它不能不过去,实际上也正在过去,我听见……谁知道呢?也许今天就会结束,因为我恨他,因为当我们在这里一起哭泣的时候,他嘲笑过我;因为您不像他那样,把我抛掉;因为您爱我,而他却不爱;最后因为我自己爱您,是的,我爱您!我像您爱我一样爱您!这一点我不是以前亲口对您说过,您亲自听到过吗?我爱您,因为您比他好,因为您比他高尚,因为,因为他……”
可怜的姑娘激动得说不下去了,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后来就躺到我的怀里,伤心地痛哭起来了。我安慰她,劝她,但她还是哭个不停。她一直握着我的一只手,一边痛哭嚎啕,一边说道:“您等一等,您等一等,我马上就不哭了!我想告诉您……您不要以为这些眼泪(这是由于软弱造成的)……您等一等,它会过去的……”最后,她停止了哭泣,擦去了眼泪,我们又往前走去了。我本想开口说话,但她老是求我等一等。我们后来都不说话了……最后,她打起精神又开始说了起来。
“是这么回事,”她用虚弱无力和颤抖的声音开始说道,但那声音之中突然响起一种异样的音符,直接刺进我的心里,叫人感到甜蜜蜜的。“您别以为我是那么水性杨花、朝三慕四,不要认为我会那么轻率而迅速地忘记和背信弃义……我爱过他整整一年,我可以用上帝发誓,我甚至从来没有动过对他不忠实的念头。但他对这事却是鄙视的,他嘲笑过我,愿上帝与他在一起!他刺激我,而且伤害过我的心。我不爱他,因为我只能爱一个度量大、能理解我、道德高尚的人,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所以他不值得我爱,咳,愿上帝与他同在!他这样做更好,比我在自己以后的期待中发现受骗上当时才认清他的面目要好。……好啦,完了!但是,我善良的朋友,谁知道呢?”她握着我的手继续说下去。“谁知道呢?也许我全部的爱就是感情上的受骗,想象力的受骗,也许它一开始就是一场淘气的游戏,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产生它的原因是我生活在奶奶的监视之下吗?也许,我应该爱的是另一个人,而不是他,不是一个这样的人,而是一个怜我痛我的人,所以,所以……咳,我们不谈这个事吧,不谈啦,”纳斯金卡激动得喘不过气来,把话打断了。“我只想告诉您……我想告诉您的是:尽管我爱他(不,是过去爱他),尽管您还会说……假如您觉得,您对我的爱非常深,最终足以从我的心中把我以前对他的爱,排除出去的话……如果您想可怜我,如果您不想我一个人去单独面对命运的挑战,没有人安慰,没有希望,如果您想象现在这样爱我,永远爱我的话,那么我可以赌咒发誓,我对您的感激,我对您的爱最终是会对得起您对我的爱的……您现在愿意抓住我的手吗?”
“纳斯金卡,”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声叫了起来。“纳斯金卡!……啊,纳斯金卡……”
“好,够啦,够啦!唉,现在真的够啦!”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说了起来。“唔,现在什么都说完了,不是吗?
是这样吗?唔,您非常幸福,我也非常幸福,这事以后就根本不用再说了。请您等一等,您饶恕我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您谈点别的,行吗?……”
“对,纳斯金卡,对!这事已经谈够了,现在我感到很幸福,我……唔,纳斯金卡,我们开始谈别的事吧,快,快,我们快点谈。是的,我准备……”
结果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说了上千句既无思想内容又互不连贯的话。我们时而沿着人行道走去,时而又突然返身往回走,穿过街道。后来我们停下来,又走到沿河大道上。我们完全像是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现在一个人住,纳斯金卡,”我开始说话,“可明天……
唔,纳斯金卡,您当然知道,我很穷,我总共才有一千二百卢布,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
“当然,不,奶奶有养老金,她不会加重我们的负担。应该带上奶奶!”
“哪当然,奶奶是该带上的……只是这个玛特莲娜……”
“啊呀,我们也有个菲克拉呀!”
“玛特莲娜,心肠好,只是有一个缺点:她没有想象力,纳斯金卡,完全没有想象力。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
……”
“反正一样。他们两个可以在一起。不过,您明天就搬到我们那里去。”
“这怎么行呢?搬到你们那里去!好,我准备去……”
“是的,您去租我们的房子住。我们楼顶上,有个小小的阁楼,它空着的,原来有个老太太住,她是贵族,后来搬走了,再说我知道,奶奶希望进一个青年人。我问过她:‘干吗要进一个青年人呢?’她的回答是:‘是这样的,我老了,不过你可不要以为,纳斯金卡,我想给你做媒,让你嫁给他。’我猜想这是为了那个……”
“哎呀,纳斯金卡!……”
接着我们都笑了起来。
“唔,算了,不说了,您现在住在哪里?我把它忘啦!”
“住在乌——桥边,巴拉尼科夫家的房子里。”
“那是一幢这么大的房子?”
“是的,有这么大。”
“啊呀,我知道,房子好。您知道吗?您还是把它退掉,快点搬到我们家来吧……”
“明天,纳斯金卡,明天搬。我在那里还欠着点房租,不过,这不要紧的……我不久就可以领到薪水……”
“您知道吗,我也许会去讲课。我一边学习,一边讲课……”
“那太好啦!……我很快就会获奖,纳斯金卡……”
“这么说来,您明天就要成为我的房客了……”
“是的,我们也坐车去看《塞维尔的理发师》,因为这个歌剧很快又要演出了。”
“对,我们去,”纳斯金卡笑着说道,”“不,最好我们不去听《塞维尔的理发师》歌剧,而去看点别的……”
“唔,好,我们看别的,当然,这会更好,要不我真没想到……”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好像走在云里雾里,似乎不知道我们出了什么事。一会儿停下来,站在一个地方交谈很久,一会儿又放开脚步,信步走来走去,又是笑,又是哭的……纳斯金卡突然想回家,我不敢阻拦她,想把她送到家门口。我们走着走着,过了刻把钟,突然发现来到了沿河大街我们的长凳旁。她叹息一声,泪水又涌到了眼边。我害怕了,全身直冒冷汗……但她马上握住我的一只手,拖着我又走来走去,天南海北地聊天、说话……。
“现在该回家了,我该回家了,我想,天色已经很晚,”纳斯金卡终于说话了,“我们的小孩子气也该发够啦!”
“对,纳斯金卡,不过我现在已经睡不着了,我不回家去。”
“大概,我也会睡不着的,不过,您得伴送我……”
“一定!”
“但现在我们一定要走到我的住房门口才行。”
“一定,一定……”
“是真话?……反正迟早总是要回家的!”
“是实话,”我笑着作了回答……
“那好,我们走吧!”
“走吧。”
“您看看那天空,纳斯金卡,您看看吧!明天一定是个美妙的日子,多蓝的天空,多好的月亮!您快看哪,这朵黄色的云彩马上就要遮住月亮啦,您快看呀,快看呀!……不,它飘过去了,快看呀,快看呀!……”
但是纳斯金卡却没有看云彩,她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像被钉子钉住了似的。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有点害怕似的,紧紧地靠在我的身上。她的一只手在我的手中颤动,我望了她一眼……她靠着我更紧了。
这时候,从我们的身旁走过去一个青年人。他突然把脚步停了下来,盯着我们看,随后又走过去几步。我的心开始抖动起来了……
“纳斯金卡,”我低声问道,“这是谁,纳斯金卡?”
“是他!”她悄悄地回答,身子靠得我更近,也颤抖得更厉害……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站稳脚跟。
“纳斯金卡!纳斯金卡!原来是你呀!”我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这时那个青年人朝我们身边走了好几步……
天哪,这是什么叫喊声呀!她浑身一抖!她马上挣脱我的两手,迎着他扑了过去!……我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他们,像死了似的。但是她刚把手伸过去,刚要倒进他的怀抱中时,突然又回转身子朝我走来,像风,像闪电一样,飞快地出现在我的身旁,我还没来得及醒过来,她的两只手已经把我的颈脖子紧紧抱住,热情地吻了我一下。后来,对我一句话也没说,又跑到他身边,拉起他的两手,拖着他一起走了。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站立了好久……最后他们两个都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不见了。
早晨早晨的降临,结束了我的夜晚。天气不好。下着雨,雨点敲打着我的窗玻璃,令人感到凄怆。小房间里漆黑一团,外面也是阴沉沉的。我头痛,发昏,寒热病已经偷偷地钻进了我身体的各个部分。
“有您一封信,先生,是市邮局的邮差送来的。”玛特莲娜俯身对着我说道。
“信!谁来的?”我从坐椅上一跃而起,叫了起来。
“我不知道,先生,你看看吧,或许写着呢!”
我打开铅封。原来信是她写的!
“啊,请您原谅,原谅我!”纳斯金卡在信中对我写道,“我双膝跪着求您,请您原谅我。我欺骗了您也欺骗了我自己。
这是一场梦,一个幻象……我今天为您感到痛心,请您原谅,请您原谅我!……
“不要怨恨我,因为我在您的面前,没有任何改变。我说过我将来会爱您,而且现在我也爱您,而且还不止于此。啊,天哪!要是我一下能爱上你们两个该有多好啊!啊,要是他是您有多好啊!”
“啊,要是他是您有多好啊!”这一句话在我的脑海中一掠而过。我想起了您的话,纳斯金卡!
“上帝知道,我现在该为您做什么好!我知道您心情沉重,十分悲伤。是我伤了您的心,但是您知道,既然爱,受了委曲是不会记很久的,而您是爱我的!
“我很感激!是的,我感谢您对我的这种爱,因为它在我的记忆中,已经留下深深的印记,像一场甜蜜的美梦,醒来后久久不能忘却;因为我将永远记住那一瞬间,当时您像兄弟一样向我敞开您的心,那么宽宏地接受我的一颗破碎心,珍惜它,抚慰它,给它治愈创伤……如果您原谅我,那么,对您的怀念在我的心里必将上升成为对您的永远感激,而这种感激之情是永远也不会从我的心灵之中消失的……我将保留这种情感,对它忠贞不二,永不改变,也决不背叛我自己的心。我的这种感情是始终如一的。昨天它还是那么快地回到了它永远归属于那个人的身边。
“我们将来会见面的,您会来看我们的,您不会抛弃我们,您将永远是我的朋友、兄弟……您见到我的时候,您一定会向我伸过手来……好吗?您会向我伸手,您会原谅我,不是吗?您仍然爱着我,是吗?
“啊,您爱我吧,千万别抛弃我,因为我此时此刻是那么爱您,因为我值得您爱,因为我受之无愧……我亲爱的朋友!
下星期,我就要和他结婚。他是带着深深的恋情回来的,他从来没有忘记我……我在信中提到他,您千万不要生气。我会带他一起来看您。您会爱上他的,对吗?
“请您原谅我们,请您记住和喜爱您的纳斯金卡。”
这封信,我翻来复去看了好久。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最后,信纸从我手中掉落下来,我两手捂着脸。
“亲爱的!亲爱的!”玛特莲娜开始说话了。
“出什么事啦,老太婆?”
“天花板上的蜘珠网我全部扫掉啦,现在您要结婚办喜事、宴请宾客,都行啦!……”
我望了望玛特莲娜……这还是一个精力相当充沛的年轻的老太婆,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她目光灰暗,满脸皱纹,腰弯背驼、老态龙钟……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我的这个房间也像老太婆一样,老态百出。墙壁和地板已经变色,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蜘蛛网也越来越多。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向窗外望去时,我觉得对面的一幢房子,也是老态龙钟,灰暗无色了,圆柱上的灰泥纷纷消蚀、剥落,房檐变黑了,而且均已开裂,深黄色的墙壁,原来颜色鲜艳,现在也到处是斑斑点点,简直不堪入目了……
莫非是阳光从乌云里面钻出来,又藏到一朵雨云后面去了,所以我眼中的一切,又变成一团漆黑;也许在我面前闪过的,是我未来的全景,它是那么不友好,令人伤心!于是我发现整整十五年以后的我,还是像现在一样,只是老了一点,还是住在这间房里,还是那么孤孤单单,还是和玛特莲娜在一起。后者在这些年里,一点也没有变得聪明起来。
要我记住我受到的委曲吗,纳斯金卡?要我驱赶一片乌云,在您明朗而宁静的幸福头上,留下一片阴影吗?要我狠狠地责骂您,让您的心灵,蒙上一层愁苦,暗暗地用良心上的谴责,去刺痛您的心,迫使它在最最幸福的时刻,忧心忡忡地跳动吗?当您和他一起走上祭坛举行结婚仪式的时候,要我把您扎在您的黑卷发上的鲜花踏碎,即便是其中的一朵也罢,行吗?……啊,不,永远也不!但愿你头顶上的天空永远晴朗,您迷人的微笑永远爽朗、平静,但愿你在幸福的时刻,非常幸福,因为你曾经把幸福给予过另一颗孤独的、满怀感激的心!
我的天哪!整整一分钟的幸福!即便是对于一个人的整个一生来说,难道这还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