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激情(1)
十三岁那年,我去拜访我的塞法斯叔叔。我的祖母被迫和我分开两周,这是她极不情愿的。她被召去参加美国小册子协会的一个集会,她打算在履行完自己对该协会所承担的首要义务之后,再去见一见她的表妹罗伊尔·伊斯曼。在祖母离家的这些日子里,教会的助祭兰妮夫人被请来为我提供临时的、宗教方面的指导。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兰妮夫人患上了扁桃腺炎,这样一来,除了把我送到纳舒厄【纳舒厄,美国新罕布什尔州南部梅里马克河畔的一个城市。建城于公元1655年,在十九世纪早期成为美国的纺织中心。】,实在也别无选择,我的塞法斯叔叔就住在纳舒厄。
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驿车的费用是每趟三先令,这不免让捉襟见肘的祖母左支右绌。不久前她刚刚交过公路税,而她的菲奇伯格铁路股票,到现在还没拿到这半年的红利。但我却毫不在意,除了个人的骄傲,我不会在乎奢侈或节俭,也不在乎其他诸如此类的考量。我骑在驿站马车的顶蓬上,豪情万丈,洋洋得意。当我从韦特家门前飞驰而过的时候,我朝凯普提薇蒂挥了挥手中的帽子,满心沉浸在“没有我她将会如何寂寞”的愉快想像中。离家远行的巨大满足感,大致起因于这样的想法:那些被你扔下的人,在没有你的日子里,多半会悲愁满怀,伤心欲绝。
塞法斯叔叔所住的房子,和祖母的大不相同,我花了不少时间来适应这个地方。塞法斯叔叔是位律师,其生活习惯和祖母大异其趣。他本来是要成为一名牧师的,但十二岁那年他出席了县里的展览会,这一事件似乎改变了他整个的生活兴趣。二十一岁的时候,他和萨曼莎·塔尔博特结了婚,这对祖母又是一次打击,她一直认为萨曼莎是条懒虫。虽说如此,但我对塞法斯叔叔和曼茜婶婶,还是留下了相当愉快的印象,因为他们对我的到来都表示了非常诚挚的欢迎,而且,还把我交给了我的两位小堂兄妹,玛丽和亨利,并且命令我们三个:要竭尽我们的所能,玩个痛快。我对叔叔一家人的良好印象,在晚餐的时候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我们吃了热饼,还有在奶酪肉汁里煨热的干牛肉,老实说,这样一顿美味,总归要远胜过光面包和干巴巴的苹果沙司吧(可怜的祖母原谅我)。
阿哈,老鲁宾逊!我这会儿瞧见你正在那边的书柜里朝我抿嘴而笑,正像许多年前,你把种种离奇的故事带给一个小男孩时那样,笑得如此灿烂,如此热烈。我依然爱你,并将永远爱你,不仅仅是因为你在那遥远年代里的施舍,也是因为你的天纵英才在任何时代任何环境下所带给人类的光明和欢乐。
塞法斯叔叔的藏书室里,储存着种类繁多、令人愉快的文学作品。我注意到神学方面的出版物不是太多。我问有没有《新英格兰初级读本》,当得知没有这本书的时候,老实承认,就我个人而言,多多少少感到有些委屈。但这种感觉很快就烟消云散,一取下笛福的杰作,我就被吸引住了:在虚构文学这个领域,这是一部无与伦比的作品。
我当然不会说:在我的爱情里,《鲁宾逊漂流记》已经取代了那本《初级读本》,这不是真的。我更愿意说:这是我的第二次爱情,这才是事情的真相。这里,我们就能看出做书的情人要胜过做女人的情人的另一个优势。如果你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情人,你就能够、也应该爱大量的书,花心书痴不会受到这众多书中任何一本书的轻蔑。但是,我们的民事法律和道德法律的宣讲者都坚持认为:爱要从一而终,如果两个人都能践履这一诺言,必将受到各自的同性朋友至高的颂扬。
我一次又一次地感谢上苍,我一生中的运气就在于我在自己的心中建立了一个精神帝国——没有狭窄而萎缩的区域,以供猜疑嫉妒的女主人施行她偏狭的暴政,只有广阔无垠而且在不断延展的大陆,被一分再分地划成无数的领土、辖地、哈里发、部落、封地、管区,在其中,小王、城主、邦主、领主、藩王、酋长、总督、埃米尔、尼扎姆以及纳瓦布各自为政,每个人统辖各自专有的特别区域,而所有的区域又都在花心书痴的安抚下协调合作,和谐共处。
希望我没有招来误会,因为我并不是个敌视女性的人。我并不会因为缺少相知或友爱而抱憾,我已然形成自己独特的性别人格。对于女性研究来说,做一个思想者更适合于我,除了书之外,对于其他更多的爱的价值,我并不是很赞赏。再者说,在我这个年纪,我也更乐于和珍本善册为伴,或者,一个在我享受读书爱书之乐时给我的生命带来友爱的女人,我也乐于接受,至于她是谁,则无关紧要也。
有一天,我瞧见我侄子威廉和她的女友西莉娅正在廊下的吊床上悠悠荡荡,年轻人正在读奥维德【奥维德(前43-17),罗马诗人,主要作品有《爱的艺术》和《变形记》。】。“我的孩子们,”我说,“请相信这一天是个幸福的日子。多少年后,奥维德和他的温柔诗篇,一定会让你们回想起遥远年代的这个亲切的下午,你们并肩而坐,凝神冥思这难以言表的庄重诺言——关于成熟,关于爱。”
我不能肯定,我是否真的同意梅休因法官的信条,他坚持认为:在我们的此生中,女人就是在为前生所犯下的疏忽罪或轻信罪服缓刑,而且,女人的来世,为着极乐的永生,其刑期或者更长,或者更短。在极乐的永生里,她的灵魂因为进入了一本书,而受到一些好男人们的宠幸、抚摸、珍爱和怜惜。就此而言,这样的好男人,或者像梅休因本人,或者像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