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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耸耸肩说:

“好看个屁。”

好看个屁!谁教她说这么难听的话的?

罗莎笑了。是多明古斯,多明古斯还说了别的有趣的话..他说,梅朗妮是个无赖..多明古斯真有趣。

于是,卡洛斯提醒她说,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又穿着漂亮的衣服,不应该讲那种话..粗鲁的人才那样说话。

“多明古斯不粗鲁,”罗莎非常认真地说。

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就拍着小手在他的膝盖间高兴地跳起来,说:“他给我带来了几只街上卖的那种蛐蛐!多明古斯给我带来了几只蛐蛐..你听了一定高兴!妮妮丝可怕蛐蛐了!不相信吧,晤?我再没见过有比它更胆小的了..”她看了卡洛斯片刻,然后又认真地说:“妈妈太娇它了。真可怜!”

玛丽娅?爱杜亚达这时走了过来,一面轻轻地整理着鬈发。她听说她娇惯了谁,就想知道娇什么人..妮妮丝?可怜的妮妮丝今天早上还挨了打呢!

于是,罗莎又拍着手大笑起来。

“你知道妈妈怎么打它的?”她拉着卡洛斯的袖口大声问。“你知道吗?..装着个粗嗓门..用英语对它说:‘坏狗!丑狗!’”她就这样学着妈妈严肃的口气,举起手指,威胁着妮妮丝。那模样可爱极了。可怜的妮妮丝猜想这确实是在骂它,就羞愧地慢慢走到沙发底下。结果罗莎还不得不去安慰它,两腿跪在老虎皮上,抱着它,用坚定的语气说,它不是一只坏狗,也不丑。她只是学着妈妈早上的样子..“去喂它水去,它该渴了。”玛丽娅?爱杜亚达一面说着一面在那把猩红色椅子上坐下。“叫多明古斯给我们送茶来。”

罗莎和妮妮丝跑着走了。卡洛斯走过来,象通常那样坐在靠近门口那只棱纹布长沙发上。从他们的友情开始以来,在他们之间第一次出现了这样令人难受的沉默。后来,她抱怨起天气太热,一面漫不经心地摊开刺绣布。卡洛斯仍然沉默不语,好象对他来说这一天只有快乐,只有某句话才真正有意义,而这句话就在他的嘴边,可他不敢说出来,甚至担心这句话被猜出,尽管这句话压迫着他的心。

“看来这件刺绣永远完不成了!”看见她那样沉着,全神贯注地她那些毛线上,他终于不耐烦地说。

绣花布摊在她膝上,她眼也没抬地回答他说:“为什么要绣完它?乐趣正是在于不停地绣它,你说对吧?今天绣一针,明天再绣一针,这样不正好和你作伴吗..为什么要急急忙忙地一下子就把事做完呢?”

一层阴影从卡洛斯的脸上掠过。从这几句轻松地谈及刺绣的话里,他感到有一种对他的爱情的沮丧的暗示——随着毛线绣满了绣花布,爱情也渐渐地充满了他的心,这爱情也是那一双白嫩的手同时绣成的。难道,她要把他挽留在那儿,就象刺绣一样,慢慢地拖着,不停地绣着,又总是不完成,把它放在针线篮子里,使她不感到孤独?

他于是激动地对她说:

“并非如此。有些东西只有完成之后才存在,才会给追求它的人以幸福。”

“你说的这个太复杂了,”她红着脸说,“太使人不解了..”“你要我对你说得更明白点儿吗?”

这时,多明古斯掀起门帘,通报说达马祖来了..玛丽娅?爱杜亚达突然不耐烦地说:“告诉他,我不见!”

外面一片寂静,他们听见了关门的声音。卡洛斯不安起来,因为想到达马祖在下面走过这条街时,会看见自己的马车的。上帝!这个心怀宿怨的小人受到如此的侮辱,现在又会怎样去胡说八道呢!几乎就在这同时,他感到,达马祖的存在同他爱情的宁静简直不能相容。

“这是这幢房子的又一个不便之处。”玛丽娅?爱杜亚达说,“这地方挨着文人俱乐部,没两步远就是施亚都广场,那些讨厌鬼来来往往太方便了。我几乎天天都要撵出这些找上家门来的不速之客!具让人受不了。”

她猛然想起一件事,就把刺绣往篮子里一扔,两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问道:“请你告诉我,这事我一直想问你,..能不能替我找一栋小房子,一座郊外别墅,让我度过夏天的这几个月..那对孩子该多有益处!可我,谁也不认识,不知该求谁..”卡洛斯马上想起了克拉夫特在奥里威斯的那栋漂亮小房子——上次她表示想去农村时,他就想过。特别是最近,克拉夫特重新提起了过去的打算,而且更坚决了,他想卖掉这个庄园,并且把那些收集的古玩也脱手。这对她是多合适的一幢别墅,既有艺术性又有田园风光,同她的爱好多么一致!一种无法抗拒的愿望攫住了他。

“我确实知道有一栋房子..坐落的地区非常好,对你很合适!”

“出租吗?”

卡洛斯毫不犹豫地说:

“是的,我想能弄到..”

“那可太好了!”

她说的是——“那可太好了。”这事就当场说定。他觉得既然给了她希望,但又不全力去实现,那就太无情无义了,也太小气了。

多明古斯用托盘送茶进来。在他把茶放到玛丽娅?爱杜亚达面前靠窗户的小桌上的当儿,卡洛斯站起身来,在厅里踱了几步,思忖着马上同克拉夫特开始谈这笔交易,买下他收藏的古董,租他的房子一年,请玛丽姬?爱杜亚达到那儿度夏。这时,他既不考虑困难,也不考虑金钱。他看到的只是她和她的小女儿在那花园美丽的树丛中散步时的欢乐。在那些文艺复兴时期的典雅、名贵的家具中间,玛丽娅?爱杜亚达将会显得何等的漂亮啊!

“要加点儿糖吗?”

“不..好,够了。”

他又走回来坐到老地方。当他接过那只系着蓝带子的俗气的瓷茶杯时,不免又想起了克拉夫特那套精美的茶具,那是精致的英国古瓷器,是金黄和火红两色的。可怜的夫人!如此的丽人,却淹没在这些粗糙的棱纹布之中;扶在格鲁热斯母亲这些俗气的破旧家具什物上,那双美丽的手都减色了。

“那栋房子在哪儿?”玛丽娅?爱杜亚达问道。

“在奥里威斯,离这儿很近,乘马车一小时就到..”他详详细细地向她描绘了那个地方,然后眼睛盯着她,不安地微笑着说:“我这是自结罗网啊!..因为你要是在那儿住下,夏天来了谁还去看你?”

她显出莫名其妙的神态说:

“这对你有什么困难。你有马车,有马,又几乎没什么别的事可做?..”所以,她认为,到了奥里威斯,自然他会象在里斯本那样,继续去看望她。她顿时感到,不能没有这种美好的亲密关系,这是一种在很大程度上无拘无柬的亲密关系,而在僻静的郊野乡村,这种关系肯定会更加甜蜜。当他喝完那杯茶,好象那栋房子,那些家具,那里的树木花草,都已经属于他,也属于她了。这时他感到心花怒放,就用了些时间向她描绘了一番这个庄园的宁静,大门前街道两旁的参天槐树,和那个有两扇窗子朝向河面的餐厅的美景。

她高兴地听着他讲。

“啊,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这下我可真要变样子了,真要满怀期望了..什么时候能有个答复?”

卡洛斯看看表,去奥里威斯已经来不及了。但是,明天一早就可以去找房主谈,房主是他的朋友..“为了我,太让你麻烦了!”她说。“说真心话,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她不再多说了,但那双美丽的眸子对着卡洛斯的两眼看了片刻,好象是走了神,那隐匿在她心中的秘密无法抑制地泄露了出来。

他低声说:

“我做的事再多,只要你再这样看我一次就足以报答了。”

一股热血涌上了玛丽娅?爱杜亚达的面颊。

“别这样说..”

“还有必要让我对你说这些吗?难道你不明白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她猛然站起身来,他也站起身——就这样,两人默默无语地站着,充满了渴望,由眼神传了出来,好象宇宙间发生了一场大变动,他们焦急地期待着他们命运的最美好的结合..这时,她向他伸出了颤抖着的手,象是要推开他,一面非常艰难地,几乎要晕厥似的说:“听我说!你很清楚我对你的感情。但是,听我说..有件事我得先对你说清楚..”卡洛斯看到她在颤抖,看到她脸色变得苍白..他没听见她说什么,也不明白她说了什么。他只是在一阵幻党中感到,直到此时一直压抑在心中的爱情终于欢快地迸发了出来,撞击着她的心,并且穿透了她那外表如大理石般的胸膛,点燃起一团同样炽热的火..他只见她在发抖,他只觉得她爱他..怀着占有她的强烈的欲望,他慢慢地抓起她的双手,而她突然对他变得顺从了,瘫软了,被征服了。他一只只地吻她的手,慢慢地吻着她的手心,手指,低声他说着:“啊,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

玛丽娅?爱杜亚达慢慢地坐到椅子上,她并没拿开手,抬起一双充满激情的眼睛望着他,泪水已经蒙住了她的眸子,她依然无力地对他作着最后的祈求:“有一件事我要对你说!..”卡洛斯已经跪倒在她的脚边。

“我知道是什么!”他贴住她的脸热切地说,不让她再往下讲,自信已经猜到了她的思想。“你不用说了,我完全知道。这也是我反复想过多少次的事!这是因为象咱们这样爱情的经历不能等同于其他庸俗的爱情..这是因为自从我对你说我爱你那一刻起,就等于我在上帝面前请求你作我的妻子了..”她把脸缩了回去,痛苦地望着他,好象没听明白。而卡洛斯则紧紧地抓住她的双手,把那使他颤抖的激情也灌注到她的身上。他继续更加低声地说:“每当我想起你,就是希望我们生活在一起,远远离开这里,离开所有的人,割断现在的一切关系,把咱们的爱情置于人类一切想象之上。我们在世界上找个地方,单独地、幸福地永远在一起..当然要带上罗莎,我知道你不能离开她..咱们就这样,三个人单独地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上帝,咱们逃跑?”她惊讶地低声说。

卡洛斯站了起来。

“我们又能怎么办?为了我们的爱情,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

玛丽娅没答话,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仰起那张象蜡一样白的脸,望着他,慢慢地,她象有了一个想法。突然她心绪不定地想说清他的整个经历。

她的一双眼睛睁得好大,充满了殷切的希望。

卡洛斯正要对她说..客厅的地席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使他闭上了嘴,是多明古斯来取送茶的托盘:一阵激荡着两人的爱情风暴因为家里的仆人进来收拾空茶杯而停息了片刻——那象是无休无止的片刻。玛丽娅?爱杜亚达猛然躲进亚麻布窗帘的后面,脸贴到玻璃上。卡洛斯走过去坐在沙发上,两只手颤抖着,胡乱翻阅一本画报。他什么都没想,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何处..就在昨天,就在片刻之前,他同她说话时还曾经客气地说:“我亲爱的夫人..”然后,他们交换了目光,现在两个人得一同逃跑,她变成了他生命中最珍爱的因素,成了他心中的秘密夫人。

“您还要点什么吗?”多明古斯问道。

玛丽娅?爱杜亚达头也没回地答道:

“不要了。”

多明古斯退了下去,门关上了,她穿过客厅,走到卡洛斯跟前,他伸开双臂在沙发上等着她。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她好象只听命于自己感情的摆布。但是,面对着随时随刻都会把她完全征服的激情,她又犹豫了。她几乎是痛苦地低语说:“但是,你对我太不了解了!..你对我了解太少了,不能就这样抛弃一切,双双离去,去开创不能挽回的命运..”卡洛斯抓住她的双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温柔地说:“我对你的了解足以使我不顾一切地爱你。而在我的生命中再不需要别的什么了!”

玛丽娅?爱杜亚达想了片刻,好象是在倾听自己的心声,听着它那最后的搏动。然后,她长吁了一口气:“好吧,就这样,就这样吧!..本来有件事我想对你说,但是,算了..还是这样好!”

别的,他们还能做什么呢?——卡洛斯兴冲冲地问道。这是唯一可行的严肃的决定..什么也挡不住他们。他们相爱,他们彼此绝对信任;他富有,世界又如此辽阔..而她此时更坚定了,已经做出了决定,好象这个决定越来越嵌入了她的心灵深处,并彻底征服了她,永远征服了她,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好吧,就这样!还是这样好!”

有那么一会儿,两人都不说话,彼此出神地望着。

“至少你要对我说,你是高兴的,”卡洛斯轻声说。

她用双臂抱住他的脖颈。他们的嘴唇挨到了一起,长时间热烈地亲吻着,狂喜之下,似乎对这一吻都没有了感觉。然后,玛丽娅?爱杜亚达慢慢睁开眼睛,非常轻声地对他说:“再见,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去吧。”

他拿起帽子,走了。

第二天,克拉夫特正在园中作午饭前的散步,卡洛斯来了。他们握手,谈了一会儿埃戛,又谈到了科恩夫妇的归来。然后,卡洛斯用一个大手势把园子、房子和整个天地都圈了个圈,笑着问道:“你想把这一切都卖给我吗,克拉夫特?”

另一位两手插在口袋里,连眼皮都不眨地回答说:“随你便①..”①原文为西班牙文。

他们就这样在黄杨树间的小径上做成了这笔交易。

克拉夫特以两千五百英镑,用分期付款的方式,把全部古式的和现代的家具都卖给了卡洛斯。他只留了几件路易十五时代的珍品,与他正计划收集的一套新家具,——全是十八世纪的古董——凑齐。由于卡洛斯在葵花大院摆不下这么多的古玩,克拉夫特就把奥里威斯这栋房子连同庭院全部租给他一年。

接着,他们去吃午饭,卡洛斯根本没考虑他花这样一笔巨款,仅仅是为了一个喜爱在庄园的树丛中有栋小农舍的人夏天时在这儿住上短短的两个月。恰恰相反!当他带着主人的目光再次转了一遍克拉夫特的几个大厅时,他觉得一切都显得那么小气。他想动工修整一下,增加些雅气。

离开了奥里威斯之后,他是何等高兴地跑向圣弗朗西斯科街,要去对玛丽娅?爱杜亚达宣布,他终于为她在郊外完完全全地办妥了一栋漂亮房子!

罗莎从凉台上看见他下车,就跑到楼梯平台上来迎接他。他把她举了起来,抱在怀里,就这样兴冲冲地走迸了客厅。他忍不住立刻告诉了小姑娘这个“好消息”,宣布她将有两头母牛,一头母羊,许多鲜花,还有她可以荡秋千的大树..“在哪儿?说呀,在哪儿?”罗莎嚷嚷着,两眼闪着光彩,小脸堆满了笑容。

“离开这儿很远很远..要坐马车..还可以看到河上的船..从一个大门进去,门口有只看家狗。”

玛丽娅?爱杜亚达抱着妮妮丝走了进来。

“妈妈,妈妈!”罗莎叫着朝她跑去,揪住她的裙子。“他说我会有两只小母羊,还有秋千..是吗?说呀,让我看看,在哪儿?说呀..我们现在就去那儿吗?”

玛丽娅?爱杜亚达和卡洛斯握握手,两人默默相视了许久,没说一句话。后来,卡洛斯坐到桌旁,把罗莎抱到腿上,讲起去奥里威斯的情况..房主一周内即可把房子腾出出租..这样她就可以马上有座特别漂亮的住宅,家具式样考究,十分雅致..玛丽娅?爱杜亚达露出吃惊的神情,半信半疑。

“要把床单、桌布带去..”

“一切齐全!”卡洛斯高兴地大声说。“几乎是一切齐全!就象神话故事里讲的一样..所有的灯都亮了,所有的花瓶插满了鲜花..只要你乘上马车去那儿就行了。”

“不过,我要了解一下,这个人间乐园要花我多少钱..”卡洛斯脸红了。他没想到她会提到钱——她一定要为自己的住房付钱..于是,他想还是向她讲清为好。他说,几乎有一年了,克拉夫特总想卖掉他收藏的古董,并把庄园出租,爷爷和他多次想过要买下大部分家具和那些彩釉陶器,以便把葵花大院装备齐全,把圣奥拉维亚也装饰起来。最后,他终于决定把它买下来,因为能让她在如此漂亮、舒适的住宅过上几个月的夏天,他会很幸福的..“罗莎到里面去,”一阵沉默之后玛丽娅?爱杜亚达说。“萨拉小姐在等你。”

然后,她非常认真地看着卡洛斯说:

“那么如果我没表示想去郊外,你就不会有这笔花销了..”“我也得花这笔钱..我还会租下这栋房子,租上六个月或是一年..不然马上我哪儿有地方摆下克拉夫特这些东西?不过,那样也许就不必把床单、桌布、用人房间的陈设等等一起买下了。”

他又笑着接下去说:

“好吧,你若想给我补偿,咱们可以谈谈这笔生意..”她垂下了双眼,用心地思忖着。

“不管怎样,你爷爷和你的朋友们不出几天就会都知道我住进了那栋房子..他们会认为你买这房子是为了我住..”卡洛斯在寻觅她的目光,但她却在继续思忖着,避开他的眼睛,这倒使他不安起来——他本想用牢固的利害关系把她作为心目中的夫人拴住,现在却看到她退缩了。

“那么,你不同意我所做的事?说真的..”“的确..我怎么会不同意你所做的一切和来自你的一切呢?但是..”他猛然抓住了她的双手,兴高采烈他说:“没有什么‘但是’!爷爷和我的朋友们知道我在郊区有栋房子,一阵时间没派用场,所以租给了一位夫人。再说,你要是愿意,就让我的代理人来办理这件事..我亲爱的朋友,若可以使咱们的相爱超脱这个世界,不为人们所见,没有任何人猜疑,那该多美..但是不可能呀!..即使没有别人,只有每天把我送到你家来的马车夫,或是只有天天为我开你家大门的用人,也总会有人知道些情况的..总会有人惊讶地发现两人目光的聚合,总会有人猜出在某些时刻,某人会从某处来的..过去,天神们为这些事做了巧妙安排,他们造一朵云彩,就使这些事不被看见了。幸运的是,咱们不是天神..”她笑了。

“为了说服一个已经被说服了的人,你真不惜口舌!”

一切都和谐地在长久的一吻中决定了。

阿丰苏?达?马亚完全同意买下克拉夫特收集的那些古董。“是宝贝呀,”他对威拉萨说。“现在可以用有价值的艺术品装饰圣奥拉维亚庄园和葵花大院了。”

但是埃戛很不满意,甚至说这是“臭排潮——这笔偷偷摸摸的交易事先没同他商量,使他感到受了冷落。尤其使他恼火的是,从突然要下这栋郊外住宅这件事中,他看出卡洛斯生活中那深深隐藏着的秘密的确凿迹象,而这秘密他早有所察觉。他在葵花大院住了两个星期,卡洛斯并没推心置腹地和他谈过一次!..自从他们年轻时在科英布拉的赛拉斯宫建立了友谊起,卡洛斯一直对他无话不谈。即使在外出旅行中,卡洛斯要是在旅馆里有个什么不体面的经历,也无不向埃戛作个“报告”。同勾瓦林纽夫人那段漏洞百出的微妙的浪漫史,卡洛斯开初还想方设法地遮遮掩掩,但也无济于事,现在他全知道了,而且还看了勾瓦林纽夫人写的信。他也去过了那位姑姑的家..但是,对卡洛斯的其他秘密,他却一无所知——为此,他感到受了侮辱。他看见卡洛斯每天早上带着鲜花去圣弗朗西斯科街,从那儿回来,如自己所说的,“兴奋非常”;他看到卡洛斯默不作声地回味着幸福,见到他那种既严肃又轻松,既欢乐又高傲,俨然是个深深堕入爱河的男人的模样..然而,他却是一无所知。

几天以后,两人在一起谈起了夏天的打算。卡洛斯兴奋地提到了奥里威斯,说到了克拉夫特的一些财产,说到那栋房子多么安静,可以看到特茹河美丽的风光..这的的确确是用大把英镑换来的一小块天堂..一天晚上,夜阑人静,在卡洛斯房内,埃戛把手插进睡衣口袋里,来回走着,不耐烦地耸耸肩膀,对那些没完没了地对克拉夫特小房子的赞美,显出了厌倦。

“你这个天堂的概念,”他嚷着说,“我看是奥古斯塔街①上做垫子生意的人对天堂的想法!加里西亚的卷心白菜就代表大自然;书房里那些陈旧的、下三次水就褪色的亚麻粗布就是装饰品..昏暗的卧室就是一个圣殿内的小教堂..杂乱无章的大厅就是个板起面孔候客的商店,在那里都无法谈天..除了那只荷兰柜子和一两个盘子,全是些出上的奢侈品..天哪!我可真讨厌古董玩艺儿!”

卡洛斯紧靠着长沙发坐着,好想在思忖什么,他心平气和地说:“不错,这些亚麻粗布真令人讨厌..但是,我可以让人重新装饰,使人住起来舒服些。”

埃戛在房间中央停住了步,他的单片眼镜对着卡洛斯一闪一闪地发光。

“住起来能舒适些?你有客人?”

“我租出去。”

“你租出去!租给谁?”

卡洛斯两眼望着天花板一声不响地吐着烟圈。这可使埃戛恼极了。他向卡洛斯深深一鞠躬,头差点儿碰到地上,一边挖苦着说:“请原谅。我太冒昧了。刚才我是想用劲打开紧闭着的抽屉..租栋房子向来是一件涉及感情和名誉的微妙的秘密,不应该去碰它,也不应该随便去想象..我鲁莽了..该死!我鲁莽了!”

卡洛斯依然不作声。他很理解埃戛——他对自已这种刻板的保留的作法,多少也有些后悔。但是,好象有一种羞耻感束缚住了他,甚至使他无法说出玛丽娅?爱杜亚达的名字。而以往所有的其他偷情经历,他都对埃戛说过。诉说这些隐私也许比这些隐私本身能给他更大的乐趣。但是,这不是“一种风流韵事”。他的爱情中还掺杂着宗教的色彩。就象一个真正虔诚的信徒,他不愿向埃戛谈及他的信念..然而,与此同时,他又有一种欲望,想对埃戛说说她,想把充斥他内心的那些神圣而又含混的东西用语言把它勾划出来,突出出来,使它栩栩如生,让自己的眼睛看得更清楚。再说,通过别人传话,埃戛还不是迟早总会知道?倒不如手足般地对他说了。不过他还在犹豫,又点起了一支烟,埃戛拿起他的烛台,带着点愠怒,用张纸条把它点着。

“别犯傻了。去睡什么觉,来,坐下。”卡洛斯说。

于是,他把一切都对埃戛说了。从请科恩吃晚饭,在中央饭店的大门口第一次见面开始,详详细细,和盘端出。

埃戛深深地陷进沙发里,一声不吭地听着他讲述。他原以为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浪漫史,在一次亲吻、一个哈欠中产生并旋即消逝的。而今,单凭卡洛斯讲述这场不寻常爱情的神态,他已经感到这是种一往深情、忠贞不渝的永恒爱情,并且从此以后,不论是好是歹,它将永远影响着卡洛斯的命①是里斯本市中心很繁华的一条街,有许多百货、杂货商店。

运,他本以为是一个受过巴黎熏陶的美丽而轻浮的巴西女人,丈夫又远在巴西,而身边,在沙发上就有个美貌青年,她会这样欢欢乐乐地随遇而安。然而现在看来,她却是一位个性很强,富于感情,勇于牺牲,胆识过人的女性。同往常一样,面对这些使人如痴如醉的事情,他的血管干瘪了,言语迟钝了。当卡洛斯说完,善良的埃戛却笨嘴拙舌地问了一句:“那么,你决定偷偷摸摸地同她过?”

“偷偷摸摸,不,我已下定决心远离此地,同她生活在一起!”

埃戛盯着卡洛斯看了片刻,象是在看一种奇景。然后他低声说:“真是敢做敢为!”

可他们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呢,三个月以后,也许卡斯特罗?戈麦士就从巴西回来了。那时,不论是卡洛斯还是她,都不会接受这样使人难堪,令人作呕的局面,即这个女人要分别在不同的时间里,既属于情人又属于丈夫..他们只有一条体面可行、实实在在的出路——逃跑。

沉默了片刻之后,埃戛若有所思地说:

“对她丈夫来说,就此永远失去了妻子、女儿和小母狗也许不是好玩的..”卡洛斯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是的,他也想过这件事..他不后悔——即使有人在绝对自私的情爱中可能会后悔..就个人来说,他不了解卡斯特罗?戈麦士,但是他曾揣度过这个人。从达马祖对他说的,从和萨拉小姐的几次交谈里,他能把这个人勾画出来。卡斯特罗?戈麦士不是一个严肃的丈夫,是个花花公子,轻率、放荡,是个寻花问柳、朝三暮四的家伙..同一个漂亮女人结了婚,情感上满足之后,又开始逛夜总会,过着偷鸡摸狗的日子..只消看此人一眼,看看他的装束,看看他的行为举止——你马上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多么轻浮浅薄的庸人..“此人什么长相?”埃戛问。

“是个棕褐色皮肤的巴西人,模样倒端庄..是个头脑简单的富商,一个地道的逛‘和平咖啡馆’的人物..果真出现那种情况,由于伤了面子,他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恼火..但是,他那颗心很快就会在贝热窑子里得到安抚。”

埃戛没吭声,但是,他想,一个逛夜总会的男人,特别是能在贝热窑于里得到安慰的人,可能不会很在意自己的妻子,但是倒可能很疼爱自己的女儿..接着埃戛又闪出了个念头,他连忙说:“你爷爷怎么办?”

卡洛斯耸耸双肩。

“为了我真正的幸福,爷爷一定会有点儿伤心。如果我拗不过爷爷,那我就得牺牲我一生的幸福..人世间就是如此,埃戛..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打算作出牺牲。”

埃戛慢慢地搓着手,眼睛盯住地面,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这是他面对这桩激动人心的事,脑海里仅有的一句话:“真敢做敢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