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5)

爱情力量太不可思议了。”

洛马斯站起身,仿佛自个儿战胜自个儿似的,说道:“无论如何,我要结婚我。”

“马上结马?”

“秋天结,等苹果摘完。”

洛马斯低走出阁楼,我重又躺下,心里寻思,最好在秋天之前离开这儿。他干吗提发东尼的事儿呢?我一点也不喜欢。

早熟的苹果差不多可以摘了,今年是个好收成,树枝被果实坠弯了腰,果园里弥漫着苹果香。对孩子们来说,这是段快乐时光,他们可以吃被虫咬过或风吹掉的苹果。

八月初,洛马斯从喀山运回一船货和一船筐子篮子。

早上八点,霍霍尔洗完澡,换上衣服,准备吃茶,嘴上还兴奋地说着:“晚上行船别有一番情趣……”猛地他使耸起鼻子闻了闻,感觉到什么似的问:“怎么有股烧焦的味道。”

正说呢,阿克西尼娅的哭喊声从院子里传出来:“着火了。”

我们冲出院子,见我们小铺的库房正在燃烧,里面装的都是易燃品:煤、柏油和食用油。

我们被眼前的灾祸惊呆了,阳光照射下变浅淡舌正在无情地吞噬着货物。阿克西尼娅提过一桶水来,霍霍尔把水泼在着火的墙上,扔下水桶喊道:“真麻烦。马克西美奇。您快把油桶推出来吧。阿克西尼娅同铺里去。”

我冲进去把柏油桶滚出院子滚到街上,返身回来转煤油桶,这才发现塞子是打开的,油已经撒在地上不少了。我忙着满世界找塞子,可是水火无情,库门已经被烧穿了,火苗一个劲向里推移。

房子发出一阵阵爆裂声,我推着不满的油桶到了街上。此时街道已经挤了不少妇女和孩子,他们吓得又是哭又是叫。

霍霍尔和阿克西尼娅正在搬运店铺里的货,放到山沟里安全的地方。

一个白头发大黑脸的老婆子在街上举着拳头尖声叫喊:“呀、呀、呀。你们这群坏蛋。……”等我再返回库房时,火势更加凶猛了,从房顶上垂下来的火舌像是火帘洞,墙栅栏烧得就剩个空架了,我被烟薰的透不气来,根本睁不开眼睛。

我凑凑合合把油桶推到了库房门口,可是却被卡住了,怎么也推不动,火燎了我的皮肤痛得我大呼救命,霍霍尔冲过来的拽着我的胳膊,把我带出院子。

“你快走。要爆炸了……”

他自个儿返身奔向卧室,我紧跟其后,爬上阁楼去抢救我的书,疏被我从帘口扔出去了,当我把帽盒也丢下去了,房子猛地震动了一下,我知道这是没桶爆炸了。

记顶在燃烧,火舌从窗口闯进阁楼,我急忙跑到楼梯口,这儿的烟更加浓重,这条路已经封死了。到处是火,是烟,我被包围了,木房子一个劲儿地哔哔剥剥燃烧着,火舌也跃跃欲试想要吞噬我,我难受极了,一时竟不知所措了。

我呆立了几秒钟,却有几年那么长了。我看见天窗口里出现了一张焦虑地扭曲的红胡子黄脸人,一转眼工夫又消失了。

房子已经变成了火房子,万条火蛇穿房而入一般。

我知道我完了,耳衅只有火在烧的声音,虽用双手捂着眼还是痛的让人无法忍受。

求生的欲望驱使我采取了一个明智的抉择:抱着被子、枕头和一大捆菩提树皮,还用洛马斯的皮外衣护着脑袋,从窗口跃身而下。

等我在山沟上醒来时,见洛马斯伏在我身边大声呼唤我:“马克西美奇。您好点吗?”

我站起来,傻愣愣地看着飞舞的火花和快要烧成灰烬的心子,火舌、火花围着房子狂地舞蹈,从窗口一大股五大股地涌着黑烟,房顶上的火花随风而动,像是飘扬旗帜。

“嗳。问您呢,。好点儿吗?“

霍霍尔还在关切地喊叫着。他被汗水、黑烟、泪水、焦虑覆盖的脸上,一双无限怜惜和提心的眼睛望着我,这被他深厚的情谊感动了。

我的左脚有点育,我躺下来告诉他:

“左脚脱臼了。”

他轻柔地抚着我的脚,猛地用力一拽,痛得差点昏过去,可是几分钟之后,奇迹出现了,满心欢愉的我已经可以拐着脚把抢救出来的货物运到浴池去了。

洛马斯松了口气,嘴上衔着烟斗愉活地开腔了:“当时油桶一炸,我看见火苗直冲楼顶,就想您准完,那是一条巨大的火龙,气焰冲天,整个房子顿时间就成了火海,真没想到,您居然疾着。”

济马斯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心太民,把货物摆整齐,告诉一样狼狈不堪、满脸黑乎乎的阿克西尼娅:“您在这儿看着。我去救火……”烟雾中飞动着许多白色的纸张,它们是我们的宝贝书……”目前为止,这场大火已经毁了四栋房子,火势仍在漫延,亏得今天没什么风。

火舌开玩笑似地平平静静地向左右张开嘴,慷懒地伸开红手臂轻轻抓过栅栏和屋顶,不慌不忙地向左向右开始掠夺和蚕食,屋顶的茸草吃光了,栅栏眨眼工夫也不知去向了。

火焰伴着木头的爆裂声欢快地歌舞,它像个无事妖魔闲来无聊,故意来人间淘气,手一扬火星儿飞落东家院、西家院,看着人们苫走嚎哭,为自家的资财忧虑。村里上上下下都有叫喊:“水。水。水。”

水愿在伏尔河那儿,离这儿太远了。

洛马斯此时充分发挥自己的组织才能,靠拉和拽乱得无头苍蝇似的村民集中起来,组成两个小组,然后镇定而胸有面竹地指挥他闪拆除栅栏和离火场近的耳心。

他闪没有反抗,而是很听他的指挥,这样一来,大家就成了同心协力共同作战了,至少可以不必整条街地被焚毁了。

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心中仍有顾虑,犹犹豫豫觉这么做不是为自个儿谋利举办,年直去缺乏一定的信心。

我快乐地投入到这场异乎寻常的占中,我这个人是非常喜欢集体劳动的声面那股热情澎湃激情的。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精力充沛。

在街上我看到村长和库兹冥及一伙儿富农,在那里指指点点,谩骂着什么,没有一个人参加战斗。

农民们从田地里骑往回奔驰,颠得太厉害了,手臂都要高过耳朵了,女人们见了他们大声哭诉,小孩子们吓得到处乱跑。

火势仍在漫延,又一家的耳房起火了,只有拆掉猪圈的一面栅栏,才可以防止它的继续漫延。其时,栅栏已经飞动着红公火舌了。

救火小组的农民砍倒木桩时,火花落到他闪身上,他们吓得夺路而逃。

霍霍洋鼓励他们不要怕,但收效甚微。他果断地掀掉一 个农民的帽子扣在我头上说:“您去那边,我在这边,一起砍。”

我挥动斧子,一根又一根的桩子被砍倒了栅栏开始活动了,我急忙爬上去,攀到最高处,霍霍尔协后助我,用力往下拉我的双腿,轰拢栅栏差点砸了我的脑袋。

农民拥上来一起把栅栏抬到街上去了。

“伤着没有?”洛马斯关切地问我。

他越是这样关怀我,我越是觉得自己有无穷的力量和智慧。真想在他面前施展一下才智,所以无论什么事,我都尽心竭力去做,目的极为单纯:得到他的赞扬。

我们心爱的书,在天空飞散,像天女散花般在浓烟中起舞。

右边的火势得到暂时的控制,左边的火却在凶猛地吞噬着农家庄院,已经光顾到第十家了。

洛马斯留下几个农民监视右边的火情,其他人在他的率领下忙往左边跑去。我们经过那群富农身边时,一句恶狠狠的话传入的耳朵:“一定是他们放的火。”

库兹冥说:

“去搜查一下他们的浴他。”

我被洛马斯宏大的宏谊和真挚的鼓舞激动,我玩命地干着,巅弄得疲倦不堪。我的衬衣一定是着火了,后背火辣辣的,洛马斯往我身上浇凉水。农民们围着我,显然是敬佩地低语:“这孩子真棒。”

“他没问题,一定挺得篆…”

我用头靠洛马斯的腿上没出息地呜咽起来,他亲热地抚弄着我湿润的头发说:“好好休息会儿吧,你太辛苦。”

库尔什金和巴里诺夫这两个烟薰的大黑脸带着我到了山沟里,劝慰我:“兄弟。别怕。

没事了。”

“欠受惊了。”

可是就当我想躺一下稍事休息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村长率领一支富农队直奔浴池鸸为,洛马斯在队庑后面被两个甲架着。他脸色铁青,没戴帽子,衬衫袖子已经被扯断了。

退伍可斯金挥动手杖疯狂地叫喊:

“把这个异教徒丢到火里去。”

“打开浴池堂门。……”

“你们自己砸起来,脸根棍子站在洛马斯身旁。两个架着他的甲长吓真往后退,村长也忐忑不安地尖叫:“信正教的人不能砸。”

库兹冥用手指着我喊:

“对。还有这个家伙……他是什么人?”

“沉住气,马克西美奇。他闪以为浴池里藏着货物,我们故意放火烧杂货铺的。”

“就是你们两个放得火。”

“砸锁看看吧。”

“我们信正教的……”

“俺们是好汉,好汉做事好汉当。”

“是我们的……”

洛马斯低语着:

“我们肯靠背站着。以防他们从后面袭击。……”到底是砸开门,那伙人一拥而进,又立即返回。在这当口,我把棍子塞给洛马斯,自外儿又抓起一根。

“没东西……”

“什么都没有?”

“这几个滑头。”

有一个胆怯的声音说着:

“也许是弄错……”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几个野蛮的声音截住了:“什么弄错了?”

“快。把他们扔到火里烧死。”

“这群魔鬼。……”

“他们暗地里组织什么合作社。”

“这群小偷。”

“住口。”洛马斯被他们的叫骂声激怒了“你们听着。浴池你们已经看过了,什么也没有,你们还有什么话说?我的货就剩这点儿,其余全都烧了,我总不至于烧我自己的财产吧?”

“他保了火险。”

这句话如火上浇油,十几暴怒的声音又理直气壮地咆哮了:“傻站着干什么呀?”

“我们已经受够了……”

我的体力有砦不支,眼发昏,腿发颤,红色的烟雾把他们龇牙咧嘴的凶狠像映衬的更加狰狞,我真想冲地去把他们痛打一顿。

患昧的人群将我们团团围住,他们跳着脚的怒喊:“看呵。他们拿着棍子呢。”

“什么?棍子?”

“看来,他们真的要来拨我的胡子了。马克西美奇。跟着我您也要倒霉了,千万要沉着、机智……”“大家看呀。这小子带着斧子呢。”

我救火时砍木桩用的斧子,忘了从腰间取下了。

“看上去他们有点胆主了,如果他产冲上来……拮万别动用斧了。”洛马斯叮嘱我。

这时一个矮小的跛脚农民,丑陋地跑来跑去,一面叫啸着:用砖头从远处砸他们。我带头。”

他捡起一块砖头冲我的肚子砸来,我还没迎击呢,库尔什金早就像只老鹰似地扑向他,他产扭着一起滚下了山沟。

库尔什金后面又冲过来潘可夫、铁匠等十几号人来助战,我们的力量一下子壮大了。

库兹冥识相地正经起来说:

“米哈依·安东罗夫。我佩服你的胆识,不过你应该明白:大火把村民们吓快疯了……”“我们离开这儿。马克西美奇。去河边的小饭馆。”洛马斯果断地说着,随手取下烟斗往裤袋里用力一塞,拄着差点儿成武器的棍子,精疲力尽地向山外走去。

库冥讨好似地和他并肩而行,嘴里不知嘟嚷着什么。吸听洛马斯不屑一顾地说:“滚吧。

蠢货。”

回头来看看我们的杂货铺:一片灰烬,目不忍睹。一堆闪产分亮的木炭还没有熄灭。炉子没有烧坏的烟囱还在履行职责冒着一股股青烟,烧黑的门柱子头顶冒着火星的木炭帽,一袭黑衣,像是英武的卫士。

“可惜呀。我的书。”霍霍尔耿耿于怀的还是他的书。

灾难过后,孩子们依然很快活,到处是他闪忙碌的小身影,他们的游戏是把炭或铁桶拖到街上水坑里,听着声音。

大人们则阴着脸,拾掇物什,计算灾祸损失,家庭主妇们又在叫骂了,只是为了争夺一两块已经烧焦的木炭。

苹果园没有受到火灾的祸及,只是叶子被火烤成了黄色,鲜红的苹果更加在目了。

我们到河边洗了澡,地饭馆坐下,静静地吃茶。

“不管怎么说,苹果合作社我们是组织成功了。”洛马斯说。

这时,潘可夫心事重重地走进来,他今天特别的和善。

“老兄。你看我们该怎么办?”霍霍尔问他。

潘可夫无可奈何地说:

“我的这栋房子的确上过保险的。”

大家都被他的话惊呆了,彼此相觑好像不认识对方似的。

“洛马斯,你现在有什么高见吗?”

“我得考虑一下。”

“我倒有个想法,咱们外面谈吧。

潘可夫起出去的时候回过头对我说:

“你挺勇敢。你还可以在这儿继续呆下去,他们怕你……”我一个人在饭馆呆着没意思就留到河边,躺在树底下看河水。

虽说已是日落西山,天气的闷热却没有减退。刚刚经历过的事情图画般浮现在眼前。我的心深深地被刺痛了,整个沉浸在悲愤之中。但没有多久困倦就占了上风,我酣然入梦。

“嗨。你醒醒。”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到有人喊我,并使劲摇我拖我。“我是不是死了?快点儿醒醒。”

哎,原来是巴里诺夫,此时河对岸的草原上已经悬起一 颗澄色的圆月。

“我说,快走吧。霍霍尔急着找你呢。”

我们一前一且往回赶,他一路嘟囔着:

“你真不该找个什么地方倒间便睡,万一有人不小心哐是干脆蓄意扔一个石头,你就完了,我的好兄弟。村民可狠毒呢。他们喜欢仇恨,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什么了。”

河边的树丛晃动。

“找着了吗?”米贡用宏亮了声音问。

“找着了。”

走了十来步,巴里诺夫叹口气:

“米贡又去偷鱼了,他的日子真不好过。”

洛马斯见我回来就动了气:

“您怎么就得去散步呢?非得让他们打着您是吗?”

后来大家都散去了,我和洛马斯开始交谈。

他愁眉不展地小声说:

“潘可夫的意思是您可以留下来,他可以开一个杂货铺,我不支持您这样。

“我?火灾上的东西都卖给他了,我打算去弗亚特加去,等我站稳脚,就给您写信,您愿意去我那儿吗?”

“我得考虑考虑。”

“好吧。”

他躺在地板上,辗转了几回就睡着了。

我透过窗子遥望伏尔河,澄色的月亮铺缀要河面上,让人联想起那场火。一艘大轮的轮片鼓动河水发生隆隆的声响。

船上的三盏桅灯闪闪烁烁,让人以为是天空中的星辰。

“您是不是生农民的气了?”洛马斯梦呓似地说,“千万不要和他们和气,。他们只是因为缺乏知识而有些愚蠢,愚蠢有时表现出来的就是凶狠。”

他人话改变不了我的认识,那一张张粗野、残暴、恶狠狠,凶神恶煞般的嘴脸在我面前闪现,耳畔一直回想起那句让人伤心至极的话:“用砖头从远处砸他们。”

我没有那好的涵养,当时的我还没学会忘记不该记住的事情。我有时也觉得奇怪,单个一个农民,他绝不是恶毒的,他们都是心地善良而没有文他教养的人。

让一个农民像孩子似地天真地笑是件很容易的事,他们没有谁不是极为热心地听我讲人类自尊建功立业的故事以及人类为追求理想、幸福而奋斗的故事,他们尤其欣赏按照自个儿的意志轻轻松松生活的故事。

可是一旦他们聚在一起,比如全村大会,或在河边小饭馆挤成灰乎乎一团的时候,他们身上的美德就奇怪般消失了。

他闪像神父似的虚伪力道貌岸然,见了有权有势的人就点头哈腰,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那副谄媚的样子真让人恶心。

有时他们又为了一点儿芝麻粒儿大的小事,凶相毕露,大打出手,一副没有台服过的野蛮人形象。

更有甚都,他们毫无约束,没有道德和法制观念,昨天还顶礼膜拜这的教堂,今天我生气了就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拆了再说。

他们还有一种恶习:蔑视智慧。村里面多才多艺的诗人、艺术家,得不尊重和敬慕,有的只是嘲笑和污辱。

无论如何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群可恶的村民。

我和洛马斯分手那天,我向他道出了心中的苦闷。

“你下结论免过早吧。”洛马斯显然在指责我。

“我就是这样想手。”

“可它是错误的。是缺乏依据的。”

他平心气极有耐心地开导我半大,我却不识抬举。

“不要急着下结论去责备他人。这事儿太容易了,您大可不必学这些。我希望您能全盘考虑,请您别忘了:任何事情都是发展变化的,并逐渐向好的方面发展。

“太慢了?可它是长久的。

您去各处走走看看,亲身去体验一下,千万不要垂头丧气。

“好朋友,再见了。”

一句再相隔了十五年,他因为民权派事件流放亚库梯区十年返回到塞德列兹,我们在那儿见的面。

记得当时洛马斯离开后,我的心异常沉重,像只丧家犬似的六神无主,后来我和巴诺夫搭伙靠给村里的富农打工度日。白天我们打谷子,挖土豆,拾掇果园,晚上一起回巴里诺夫的浴池睡觉。

“马克西美奇。我的老弟,像你这样又高傲又孤独的性格,怎么生活呀?呵?”一个沱的雨夜他对我说,“咱们明天去海上吧,这回是真的,呆在这儿挺没意思的,他们又讨厌咱们,不定哪天咱们就遭了他们的毒手……”巴里诺夫念叨过好几回这事儿。他这阵子也是忧心忡忡的,两只猴子似的胳膊往下垂着,那双迷途羔羊似的眼睛真让人怜惜。

寸打窗棂,却不美妙。这应该是今年的最后一场暴雨了,不时有惨白的闪电划过天际。

“咱们明天就起程吧?好吗?”

彼二天,我们出发了。

新生活在迎接我们吗?

……

秋夜远航,又满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自然怀欣悦”。船舵手是个浑身长毛的的傻大个儿,他用手掌着舵,脚丫子在甲板上用力跺着,嘴里还不失闲地呜噜噜地怪叫着。

坐在船上猛一回头,你会看条黑色丝绸般滑腻闪亮的望不到边河水。河面上的乌云悠地逛逛去,整个世界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吞噬了大地、江河湖海、日月星辰,驶向神秘的不可知的成在。

每当这种情境,我便会陷入无边的沉思和梦幻之中,我感觉自己像只苍蝇附在大油包里,缓缓滑动,越来越慢,直至停止。

世界死一样沉寂。

那个大傻子舵手,身穿破皮衣,头戴羊皮帽,像尊雕塑船屹然不动……”“请问您贵姓呀?”

“你问这干吗?”他无礼地回了我一句。

舵手看去就像只狗熊,那天从喀山出发,我见到了他的庐山直面目,长得丑极了,脸上一层毛,眼睛小的内乎打不见。他酒量特大,一瓶伏特回一爷脖就喝干了,他胃口还挺好,又啃上了苹果。

轮船起锚时,他一本正经地望一望落日,嘟囔着:“上帝保佑。”

这艘大轮船一共有四只拖船,满载着铁板、糖桶和木箱,准备运往波斯。巴里诺夫又犯了老毛病,先用脚踢踢大箱,再使劲儿嗅了嗅,估摸着:嗯,这准是运的步枪。是诺夫斯克厂出产的……”大笨熊听见他的话给他小肚子上来了一拳,威吓道:“你管什么床事?”

“你是不是想挨揍了?”

我们两个穷光蛋买不起轮船票,只好请求人家让我们坐上这只拖船。我们也给他们站岗值班,但他们还是把我们当叫化子看。

“我看你们说的什么人民呀,也没什么,就是:有本事就骑在大脖子上,没本事就踩在人的脚下……”巴里诺夫怨声怨气说。

拖船隐没在黑暗之中,只有桅灯照亮的耸云端的桅尖依稀可见。傻子舵手一言不发,我来班,给他做助手,每次拐弯时他就目光斜视地蹦出一两句话:“嗳。稳点。”

我急忙全神贯注,转动舵柄。

“行了。”

就这么简单,除非必要的话。其它的他都不说,我几次努力试图与他讲话,都失败了。

他以不变应万变,每当我发问,他就回答:“你问这个干吗?”

谁也搞不清这个大傻瓜子在琢磨什么呢?船行驶到卡玛河和伏尔加河交汇处时,他遥望北方喃喃自语:“王八蛋。”

“你说谁王八蛋?”

沉默。

汪汪汪的犬吠声打破了夜的沉寂,仿佛黑暗压抑下的幸存者软弱无力的最后挣扎。

“那儿的狗最凶恶。”大傻子突然开口了。

你说哪儿呀?”

“哪儿都一样。我们那儿的狗凶恶极了……”“你住哪儿?”

“沃罗格达。”

他的话匣了一下子打开就收不住了,粗野的话一溜烟儿跑了出来:“嗳。你的同伴儿是你叔叙吧?他可真笨,我叔叔可精明呢,还很有钱。他在西姆比尔斯无有个码头,还开着一家饭馆。”

他很不顺利地说完上面的几句话,就用他那双小得不能再小的眼睛凝视轮船上的桅灯。

“嗳。稳祝……你看上去喝过点墨水吧?你知道法是谁的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呢。他又嘟囔道:

“关于这件事众说纷纭,有说是沙皇定的,有说大主教定的,也有说是元老院定的。

“我要知道是谁定的,我就去告诉他:最好法律定的严格点儿,哪怕是一举手、的投足都不允许才好呢。”

“最好是法律严格地约着我,像铁链一样锁死我的心,否则我就得触犯它。我没办法不去触犯它。”

他唠唠叨叨了半天,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快听不见了。

河面旧传来喊话声,一样的黯淡渺茫、疲软无力。几盏黄豆大小的桅灯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十分耀眼,它们不遗余力地反射着极其微弱的光芒。

头顶上乌云滚滚,水、天、地连成一片浑沌的黑暗。

舵手紧锁眉头埋怨着:

“他们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了?我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

……”

我只有一种感受:孤独与凄寂。我的头脑中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念头:睡觉。

乌云总算走出黑暗,天这了。又是一个雾昭昭不见天日的惨淡日子,隐没在黑暗之中的景物依稀可见:河岸上的树林、农舍、农民的身影构成一幅黎明风景画。

一只水鸥掀动翅膀飞了过去。

我们交完亘,我就急不可耐地躲到帆布篷里睡觉去了。没多大工夫我就被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从梦中惊醒了,我探出头见三个水手围着那个舵手,仿佛在阻止他做什么事,同时听到他们叫着:“彼得鲁。别这样。”

“上帝会保佑你的。”

算了吧。”

彼得鲁双手抱着夹子,一只脚下踏着包袱,他看了他父一下,继续粗声粗气地哀求着:“别管我了。让我走吧。不然我会犯罪的。”

他看上去已经做好了跳船离开的准备,光着脚丫、穿着短裤,彼得鲁的脑门全让头发遮住了,那双异常小的眼睛里充看血丝,他企求似地望着几个水手。

“不行。你会淹死的。”

“淹死?不可能。歌儿们,让人走吧。还则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会杀了他。到了西姆比尔斯克就来不及了……”“你不能这样。”

“我说兄弟们呀……”

他分开双臂跪下了,双手贴着船板真像个受难的耶稣,他一遍一又一遍请求着:“让我走吧,让我走吧,我不能犯罪。”

他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哀鸣中有一种动人的情愫,双壁伸展开、跪伏在那里,像一个虔诚的圣徒,他们被感动了。

他站起身,抱起包裹,说了声:

“谢谢。”

就奔向船舷,用极为娴熟优美的动作跳入水中。

我被他的异常举动驱使到船舷边,目了远去。他头顶大包袱,像戴了一顶大帽子,向着河岸游去,那边岸上的树要落叶飞舞,像是欢迎他的到来。

船上的几个人说:

“他终于胜了自己。”

“他是不是疯狂了?”我问。

“当然没有。他是在拯救自外儿的灵魂……”彼得鲁游到没他胸脯的河水里,回头挥动包袱向水手们打招呼。

他们回应着:

“再见。……”

一个人担心地说:

“他没身份证怎么办呀?”

我对彼得鲁和行动感到不可思议,一个红发罗圈腿的水手很乐意地解开了我的疑惑:“彼得鲁的叔叔在西姆比尔斯克,他不但欺辱他,还霸占了他的全站财产,他发誓要杀掉他叔叔。

“可是事到临头,他又慈手软了,为了不致犯罪,他强迫自己离开了。

“彼得鲁看上去像个猛兽,心地却很善良,他真是个好人……”这时,善良人已经登上岸,消失在树林中了。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我和水手们越谈越热乎,黄昏时分我们已经亲密无间了。

可是好景不长,第二天,他们的脸色变了天,我知道这准是长舌头的巴诺夫在起作用。

“你说,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他讨好似的用他女人般好看的眼睛望着我,有些不好意地搔着后脑勺说:“嗯,是说了几句。”

“你真是。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乱讲的。”

“我开始没想讲,只是他们要打牌被舵手拿走了,我灵机一动,解解闷儿吗……”经过我的深究细问,我弄清以巴里诺夫信口开河说了些什么,他在趣帮事的结尾加上我和霍霍尔,把我们形容的像海盗一样凶残,抡着斧子和农民拼杀。

“你根本就拿巴诺夫没辙,生气没用。他有自己的理论,他的所谓真理都是虚幻的。

有一次,我们儿去找活干,走累了在山沟口的田地上休息,他满怀信心地劝导我:“真理得靠自个儿眩你知道吗?看看这山沟里羊在吃草,牧羊狗和牧人不停地跑这有什么意思嘎。

“这根本无法填满我们饥渴的心录。兄弟呀。这是个冷酷的世界,睁开眼睛看到的就不是善良人,现实就是如此。

“打哪去找善良人呢?这要靠想象。充分发挥你的想象力吧。”

因为巴诺夫的过失,我们到了西姆比尔斯克就被赶下了船。

水手们说:

“我们不是一路人。”

上了岸,我们数了数身上的戈比,只有三十七个了。

还可以去吃顿茶。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在馆子里,我焦急地问道:“那还有什么说的,当然是向前了。”

巴里诺夫坚定不移地说。

我们冒险做了一回“拖儿”,偷渡到撒玛拉,到那儿之后上了一只拖船,给人家做帮工,七天七夜后便如愿以偿地到达了里海地区。

我们的旅程虽然尝到了一些艰辛和苦痛,但总算是顺利。

就这样,我们在步尔美克地区的卡布库尔——贝依渔场上的一外渔民合作社开始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