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9小时后我们仍然在开会。

硕大无比的桃木桌上到处都是影印的合同草案、财务报告、涂满潦草字迹的记事本、一次性咖啡杯和便签纸。午餐剩下的外带盒在地板上扔的到处都是。一个秘书正在分发最新的合约草案的复印件。两个反对方的律师离开桌子在休息室里低声交谈。每个会议室都有个这样的休息室。当你想进行私下的交谈或感觉自己要搞砸什么东西的时候都可以去那里。

下午激烈的讨论已经过去了。就像是退潮。虽然人们的脸还是发红、情绪依然激动,但是已经没有人在大声叫嚷了。佛仑和史密斯丽夫的人已经走了。4点左右他们就许多问题达成协议、握手、坐着闪耀的豪华轿车回去了。

现在就要看我们这些律师来研究他们说了什么以及他们的话表达的真正的意思(如果你认为这是一回事,那你现在就可以放弃法律了),然后把这些内容放入新的合同草案里准备下一轮的讨论。

那时他们也许又要开始叫嚷了。

我揉揉脸吞下一口卡普其诺,猛的意识到我拿错杯子了-拿了一杯4小时前的现在已经冰冷的咖啡。讨厌。讨厌。而我还不能就这么吐在桌子上。

我吞下这一口让人恶心的咖啡,身体里一阵哆嗦。荧光灯在我的眼睛里忽闪忽现,我感觉累极了。我在这个案子里的角色都是财政方面的-所以我负责佛仑和PGNI银行关于贷款协议的讨论。当一个子公司出现了一千英镑的债务黑洞时是我挽回了局面。是我今天下午花了3小时讨论合同里的一个愚蠢的术语。

这个术语是“尽最大努力”。另一方希望使用“合理的努力”。最后我们赢了-但是我没有向往常一样感到成功的喜悦。我唯一想到的是现在已经7点19了。11分钟以后我本应该在城市的另一边坐在马克西姆饭店和我妈妈以及哥哥丹尼一起用餐的。

我不得不取消。我自己的生日晚餐。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听到费雅气愤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他们不能让你在生日那天还工作!

上个星期我也取消了和她的约会。我们本要去一个喜剧俱乐部的。但是有个公司股票跌价要在第二天早上前完成。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她不能理解的是限期第一,就是这样。事先的约定不要紧,生日不要紧。每周都有假期被取消。坐在我对面的是企业部的克里夫萨瑟兰。他妻子早上生了对双胞胎,而他中午前就回到会议桌前来了。

“好了,各位,”卡特曼的声音立即吸引了我的注意。

卡特曼是这唯一一个没有红脸没有显的疲倦甚至也没有根本没有疲倦的人。他一如平常像个机器,像早上一样有精神。当他生气的时候他只是发出无声的如钢铁般的怒火。

“我们得休会了。”

什么?我的脑袋猛的抬起来。

其他的脑袋也都抬起来。我能感觉到围绕在桌子旁的期待。我们就像学生在数学考试时感觉可能中断考试一样,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得到双倍的失望。

“在拿到佛伦的限期报告前我们没法继续。大家明天早上9点这里见吧。”他说完大步走了出去。门关上时我呼了一口气。我这才意识到我一直在屏住呼吸。

克里夫已经奔向门。整个会议室的人们都在打手机,讨论晚餐、电影、恢复取消的约会,充满了兴高采烈的气氛。我忽然间想大声叫“耶!”

但是这不是合伙人所为。

我收起文件塞进公文包里,推开椅子。

“萨曼塔。我忘了。”盖朝这边走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递给我一个白色的小包。我感到一阵可笑的狂喜。生日礼物。他是整个公司唯一记得我生日的人。打开封套时我忍不住地笑。

“盖,你真的用不着这样!”

“这没什么,”他说,显然对自己很满意。

“不过,”我笑。“我想你-”

我急忙打住,因为打开包装里面是一个放在塑封袋里的企业DVD,是欧洲合伙人呈述的摘要。我提过我想要一盘。

我把DVD翻过来,确信在抬头前我的笑容仍然无懈可击。他当然不会记得我的生日。他为什么要记得呢?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生日是什么时候。

“这…真是太棒了,”我最后说道。“谢谢!”

“没什么。”他拎起他的公文包。“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有什么计划么?”

我不能告诉他今天是我的生日。他会想-他会意识到-“就是个…家庭聚会。”我笑着说。“明天见。”

重要的是我能去赴晚餐了。而且甚至不会迟到!上次我和妈妈一起吃饭的时候,大概是3个月前,由于我从阿姆斯特丹起飞的飞机晚点,我迟到了一个小时。后来在吃主菜的时候她又接了个电话会议。不怎么成功的晚餐。

我坐的计程车在齐普赛街的拥挤车辆中缓慢前进时,我迅速掏出包里我新买的化妆盒。有天当我意识到我还在使用一年前为一个法律界晚宴买的旧的灰色眼线时,我乘中午时间溜到塞尔复植商店。我没时间试用,但是我让柜台小姐快速把她认为我应该有的东西卖给我。

因为我正在和艾治在电话里谈乌克兰合同的事,我没怎么听到她对每一个东西的解释。但是我却记得一件事,就是她坚持我应该买一个叫“古铜色粉”的东西。她说它能让我显的有光彩而不是那么的-然后她打住。“你太苍白了。”她最后说。

我取出粉盒和大粉刷开始把粉刷到脸颊和前额上。然后我凝视着镜子里的我忍住笑。我的脸回盯着我,脸色是奇怪的金色闪耀,看起来可笑极了。

我是说,我能骗谁呢?一个两年没有度假的大城市里的律师是没有古铜色的皮肤的。我最好头发上戴着珠子假装刚从巴巴多斯飞回来。

我又看了自己几秒钟,然后拿出去妆纸把古铜色粉擦掉,直到我的脸又回到带点灰影的白色。又变回正常了。那个卖化妆品的女孩一直提到我眼睛下面的黑眼圈,现在它们就在那。

问题是如果我的眼睛下面没有黑眼圈,那我就有可能要被炒了。

和平常一样我穿着一件黑色套装。我妈妈给了我5套几乎一样的黑色套装作为我21岁的生日礼物。我也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我身上唯一彩色的东西就是我红色的包。那也是我妈妈两年前给我的。至少…她给我的时候是黑色的。但是在回家的路上,我在路边的橱窗里发现一个红色的一样的包,仔细想过以后我就给换了。我认为为此我妈妈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原谅我。

我把头发上的皮筋松开,迅速的梳好后又重新扎起来。我的头发从来就不是我的骄傲和快乐。它深灰色,中等长度,中波。至少我上次看的时候是这样的。大多数时候它都是扎成一个结的。

“安排好节目了?”司机问。他一直在后视镜里观察我。

“事实上,今天是我的生日。”

“生日快乐!”他从镜子里看着我。“那么你准备要狂欢了。痛快地玩上一晚上。”

我的家庭和狂放的晚会是不相容的。但是即使是这样,我们能彼此见见面聊聊近况也很不错。这不常发生。

并不是说我们不想跟彼此见面。只是我们的工作都很忙。我的妈妈是辩护律师。事实上她很出名。10年前她建立了自己的事务所,去年获得了法律界女性奖。我哥哥丹尼,36岁,是威顿投资部的头。去年他被每周理财提名为伦敦顶级交易人之一。

我还有个哥哥皮特。但是就像我说的,他有点神经崩溃。他现在住在法国,在一个当地的学校教英语。他甚至没有电话答录机。当然,还有我爸爸。他和他的第三任妻子住在南非。我自3岁就没怎么见过他。但是我不怎么在意。我妈妈有足够能力既当爸又当妈。

车在斯坦德大街上飞驰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手表。7点42分。我开始觉得兴奋起来。车外的街道依然明亮温暖。游客们穿着T恤和短裤边走边指着最高法院。这一定是个非常棒的夏日夜晚。在卡特斯宾克的空调房间里你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季节。

车停在马克西姆前面。我付了车费还给了一大比小费。

“亲爱的,玩的开心!”他说。“生日快乐!”

“谢谢!”

我快步走进餐馆,到处张望找妈妈或者哥哥,但是谁也没找着。

“嗨!”我对一个服务生说。“我和坦尼森女士有约。”

那是妈妈。她反对女人用丈夫的姓。她也反对女人呆在家里烧饭、打扫或学打字。而且她认为所有的女人都应该比他们的丈夫赚的多,因为女人天生就比男人聪明。

比我矮了6英寸还多的服务生把我带到角落的一个空桌旁,然后我在羊皮椅子上坐下。

“嗨!”我对走过来的侍应说。“我要一杯兴奋芭特、一杯gimlet和一杯马提尼。请等到他们来了之后在拿来。”

妈妈总是喝gimlet的。我不清楚丹尼最近喜欢什么,但是马提尼他是不会拒绝的。

侍应点点头走开了。我打开餐巾打量着周围其他用餐的人。马克西姆是个很好的餐馆。全伟吉木地板、铁桌、很有情调的灯光。律师很喜欢这。事实上妈妈在这有个帐户。林克莱特的两个合伙人坐在远处的桌旁。吧台前的是伦敦最有名的诽谤罪律师之一。交谈的声音、开酒瓶的声音以及刀叉与超大型盘子相碰的声音就像是大海的呼啸,偶尔有大笑声引起别人的侧目。

我浏览菜单的时候忽然有种想要狼吞虎咽的欲望。我有一个礼拜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而这些看起来都太好吃了。糖衣鹅肝,薄荷豆沙的嫩羊肉。特色菜上是巧克力橙子双味的自制果汁冰糕。我只是希望妈妈能一直呆到上布丁。我听她说过好多次,一半的晚宴对任何人来说都已经足够了。问题是她对食物并不怎么感兴趣。她对大多数的人也不怎么感兴趣,因为他们大多都不如她聪明。所以也就排除了很多的晚餐客人。

但是丹尼会留下来的。我哥哥一旦打开一瓶酒就觉得有义务把它喝到见底。

“斯威廷小姐?”我抬头看见一个服务生。他手里拿了个电话。“我接到了一个消息。您母亲耽搁在她的事务所了。”

“哦。”我尽量掩盖失望。但是我不能抱怨。我也对她做过太多次这样的事情。“那么…她什么时候能来?”

我想我看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同情。

“她现在在电话上。她的秘书会接通她。喂?”他对电话说。“我找到坦尼森女士的女儿了。”

“萨曼塔?”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亲爱的,很抱歉我今晚来不了。”

“你不来了么?”我的笑容开始坍塌。“连来…喝杯东西都不行么?”

她的事务所就在林肯旅馆广场,打车只要5分钟。

“还有好多事情。我有个很大的案子,而且我明天要上庭-不,给我另一个文件,”她对她办公室的某个人说。“就是这些事。”她继续说。“但是和丹尼好好玩吧。哦,还有生日快乐。我往你的帐户上打了300英镑。”

“噢,好吧,”我说。“谢谢。”

“我想你还没有合伙人的消息吧。”

“还没有。”

“我听说你的陈述很不错…”我从电话里听见她弹钢笔的声音。“这个月你工作了多少小时?”

“嗯…大概200小时吧…”

“这么多够了么?萨曼塔,你不会想被唰掉吧。你为了这个已经努力了这么长时间了。”

就好象我不知道一样。

但是我想我还是应该高兴她没有逼问我是否有男朋友的事。妈妈从来不过问我的私生活。她希望我即使不比她强也能和她一样刻苦尽力集中。而且尽管我们已经不怎么交谈了,尽管她已经不像我小时侯那样喜欢管我了,我接到她电话时还是觉得紧张。

“后面会有更年轻的律师赶上来,”她继续说。“坐你这个位置的人很快就会过时的。”

“200小时已经不少了…”我解释。“跟别人别起来-”

“你要比别人好!”她盖过我的声音说道,好象在法庭上一样。“你不能让你的表现劣于最好。这是个关键的阶段-不是这个文件!”她不耐烦对谁说道。“你等一下,萨曼塔-”

“萨曼塔?”

我从电话上困惑的抬起头,看见一个女孩,金色长发、穿浅灰蓝色套装正向桌子这边走来。她提着一个装饰有蝴蝶结的礼品篮,脸上充满了笑意。

“我是洛林,丹尼的私人助理。”她用唱歌般的声音说,我忽然想起以前打电话到丹尼办公室的时候也曾听到过。“很遗憾他今天来不了了。但是我这有给你的一点东西-还有他正在电话上要和你打招呼…”

她递给我一个打开的手机。虽然困惑不已,我接过电话贴到另一只耳朵边。

“嗨,萨曼塔,”丹尼用谈公事的声音说。“宝贝,工作多的我都喘不气来了。我去不了了。”

他们谁都不来了?

“我真的很抱歉,”丹尼说。“总是那些事。不过和妈妈一起好好玩吧!”

深呼吸。我不能说她也爽约了。我不能说我现在一个人坐着。

“好的!”我控制声音用轻快的语气说。“我们会的。”

“我打了些钱到你的帐户。买点好东西。还有我让洛林带给你些巧克力,”他骄傲的补充。“我亲自挑的。”

我看了看洛林给我的礼品篮。那不是巧克力,是肥皂。

“真是太好了,丹尼,”我说。“非常感谢。”

“生日快乐…”

忽然在我身后响起合唱的声音。我转过身看见一个侍应拿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鸡尾酒杯。铁盘的上面用焦糖写着萨曼塔生日快乐,旁边是有主厨签名的微型菜单记念品。三个侍应跟在后面,一起唱着。

过了一会,洛林也便便扭扭地加入了。“祝你生日快乐…”

侍应把盘子放在我面前,可是我的两只手都拿着手机。

“我来帮你拿这个,”洛林接过丹尼的手机。她拿到耳边然后高兴地对我说。“他在唱呢!”她一边说一边鼓励地指着听筒。

“萨曼塔?”妈妈的声音响起。“你还在么?”

“我只是…他们在唱生日歌呢…”

我把电话放到桌子上。洛林想了一会把另一只电话小心的放在我的另一侧。

这就是我的家庭生日晚会。

两只手机。

我看见人们听到歌声转过来看我们这边,发现我是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微笑僵了一点点,我看见侍应脸上的同情。我尽量不显的沮丧,但是脸颊却因为尴尬而烧的发红。

忽然早先给我点菜的那个侍应出现在桌边。他的盘子里放着3杯鸡尾酒,有点困惑的望着空的桌子。

“马提尼是给谁的?”

“是给我哥哥的…”

“是那个诺基亚。”洛林指着手机说。

侍应顿了一下-然后带着没有表情的职业的表情把马提尼放到手机前。

我想要大笑-但是眼睛却觉得刺痛。他把另外两杯鸡尾酒放在桌子上,向我点点头然后退下。剩下尴尬的沉默。

“好吧…”洛林拿起丹尼的手机丢进包里。“生日快乐-玩的开心!”

她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的走出餐馆。我拿起另一只手机想说再见-但是妈妈已经挂了。唱歌的侍应已经散开。只剩下我和一篮子肥皂。

“您要点餐了么?”服务生又来到我的椅子边。“我推荐意大利调味饭,”他温和地说。“再来点很不错的沙拉?一杯酒?”

“事实上…”我强迫自己微笑。“请把帐单给我,谢谢。”

没关系。

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吃过晚饭。我们根本就不应该约。我们都很忙,我们都有工作。这就是我的家庭。

我站在餐馆外时一辆出租车正好停在我面前,我迅速伸出手。后门打开,钻出一个人,头上戴着噼啪响的廉价的珠子,牛仔裤,绣花长衫,熟悉的一头金色乱发…

“在这等一下,”她对司机说。“我只要5分钟-”

“费雅?”我不能置信地说。她转过来,睁大眼睛。

“萨曼塔!你在人行道上干什么?”

“你在这干什么?”我反问道。“我以为你要去印度了。”

“我正在去的路上呢!我和罗德约好在机场见,在…”她看了看表。“10分钟以后。”

她摆出心虚的表情,我忍不住笑起来。我们7岁那年就认识了,一起上的寄宿学校。第一天晚上,她告诉我她们家都是马戏团成员,她能坐在大象背上,还能走钢丝。整整一个学期我都对她外国马戏团生活的故事深信不疑。直到她父母到学校来接她回去过圣诞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都是斯坦的会计师。即使那样她还是不害羞的告诉我,她撒谎是为了掩盖真实的情况-她的父母是密探。

她比我高,一双明亮的蓝眼睛,有雀斑的脸因为不断的旅行永远晒的黑黑的。她的鼻子有点脱皮,耳朵顶上戴着一个新的银耳环。她的牙齿是我见过的最白的最不真实的。当她笑时上嘴唇一角微微扬起。

“我是来擅闯你的生日晚餐的。”她疑惑的盯着餐馆。“但是我以为我迟到了。出什么事了?”

“哦…”我迟疑着。“是这样的,妈妈和丹尼…”

“提前离开了?”她盯着我,脸上转成恐怖的表情。“没出现?上帝啊,这些混蛋。他们难道就不能一次把你放在他们的讨厌的工作前面-”她停止她的演讲,她知道我早就听过了。“对不起。我知道。不管怎样,他们是你的家人。”

费雅和我妈妈合不来。

“没关系,”我可怜地耸耸肩说。“真的。反正我有一堆工作要解决。”

“工作?”费雅一副受惊的样子。“现在?你是认真的么?你的工作有结束的时候么?”

“我们这阵子比较忙。只是暂时的-”

“你总是说是暂时的!总是发生危机!每年你都把做有趣事情的时间推迟-”“这不是真的-”

“每年你都告诉我工作就快要好转了。但是从来没有好转过!”她的眼睛充满认真。“萨曼塔…你的生活出什么问题了?”

我沉默了一会。汽车在我身后的路上呼啸而过。说真的,我想不起来我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当我回想过去时,我想起和费雅一起在意大利度过的假期,18岁那年获得全A后的夏天。我最后的真正的自由。从那以后工作就逐渐占了上风。

“我想成为卡特斯宾克的合伙人,”我最后说。“这就是我想要的。你必须点做出点…牺牲。”

“当你成为合伙人后会怎么样呢?”她坚持说。“就会变轻松了?”

事实上,我从没想过成为合伙人以后的事情。这就像是个梦。就像是天空里的一个闪光的球。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29岁了!”费雅挥舞着骨瘦的带个银环的手。“你应该可以时不时的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应该看看这个世界!”她抓住我胳膊。“萨曼塔,到印度来吧。现在!”

“什么?”我吃惊地笑。“我不能去印度!”

“休息一个月。为什么不可以?他们不会炒了你的。到机场来,我们给你弄张机票…”

“费雅,说真的,你疯了。”我捏捏她的胳膊。“我爱你-但是你疯了。”

慢慢的,费雅松开抓住我胳膊的手。

“一样,”她说。“你疯了,但是我爱你。”

她的手机响起来,但是她不管它,在绣花包里找着什么。最后她拿出一小瓶工艺粗糙的银质的香水瓶,外面随便的用一块紫色丝绸包着,而且已经开始掉下来了。

“给。”她猛的塞给我。

“费雅。”我拿在手里转着欣赏。“真是太棒了。”

“我想你会喜欢的。”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嗨!”她不耐烦地说。“行了,洛德,我会到的,好了吧?”

费雅丈夫的全名是洛德安德鲁艾得力。费雅给他起的外号开始于一个玩笑,然后就一直用到现在。他们5年前在一个以色列农场遇到,然后在拉斯维加斯结婚。他很高,冷静,能在费雅疯狂的时期把她拉回正轨。如果你看透他冷淡的外表你会发现他非常的机智。他们的结合使她成为艾得力夫人。但是她的家人还不怎么能习惯这个说法。艾得力家也是一样。

“谢谢你能来。谢谢这个。”我拥抱她。“在印度玩的开心。”

“我们会的。”费雅爬进出租车,“如果你想来的话,告诉我就行。编一个理由,家里的紧急情况…什么都行。告诉他们我的号码。我来掩护你。不管你的故事是什么。”

“去吧,”我笑着说,推了她一下。“去印度吧。”

甩上门,她把头伸出车窗。

“萨…祝你明天好运。”她抓住我的手,忽然严肃的说。“如果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东西-那么我希望你能得到它。”

“这是我最想得到的。”看着老朋友,我所有假装的矜持都不见了。“费雅,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有多想得到它。”

“你会成功的。我知道你会的。”她亲了亲我的手然后挥手告别。“不要回办公室!你保证!”她的叫声盖过出租车的声音。

“好的!我保证!”我向她喊道。等到她的车消失后,我又拦了一辆车。

“卡特斯宾克。”车停下来时我说。

我交叉双手祈祷。当然我是回办公室。

回到家时已经11点了,尽管疲倦、昏沉沉的,却也只看完了卡特曼的文件的一半。我一边推开我住的1930年代大厦的大门一边想可恶的卡特曼。可恶…可恶…

“晚上好,萨曼塔。”

我几乎要跳起来。是卡特曼。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就站在电梯前。有那么一瞬间我被恐惧刺穿。他在这干吗?

“有人告诉我你住这。”透过眼镜他的目光闪烁。

“我买下了32号作为临时住所。我们这个星期就要成为邻居了。”

拜托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住在这?

“欢迎到这个大厦来。”我说,尽量显得真诚。电梯门打开,我们两都走进去。

32号。就是说他就比我高2层。我觉得好象我的校长搬进来了一样。他为什么偏要选这幢楼呢?

电梯在安静中上升。我觉得越来越难受。我应该聊点什么么?一些轻松的邻居之间的闲聊?

“你给我的文件我已经有了些进展。”我最后说。

“很好,”他点点头说,轻松谈话到此为止。我应该直接问重要的事情。

我明天能成为合伙人么?

“那么…晚安,”我走出电梯时笨拙地说。

“晚安,萨曼塔。”

电梯门关上,我无声地尖叫。我不能和卡特曼住同一幢楼。我要搬家。

我正要把钥匙插进门里的时候,对面公寓的门打开了。

“萨曼塔?”

好象我今天晚上还没受够一样。是法里太太,我的邻居。她的头发银白,戴金边眼镜,对我的生活有着无止尽的兴趣。但是她人非常好,常帮我拿包裹,所以我尽量容忍她的好奇。

“亲爱的,你又有个包裹,”她说。“这次是干洗。我这就拿给你。”

“谢谢。”我感激地说,推开我的房门。一小堆传单废纸堆在擦鞋垫上。我把它们推到一边和我走廊一边更大的一堆放在一起。我准备有时间的时候来解决它们。这已经在我的日程表上了。

“你又回来晚了。”法里太太捧着一堆用塑料纸盖住的衬衫站在我身边。“你们女孩子都这么忙!”她弹了弹舌头。“你这个星期都没有11点前回来过!”

这就是我所说的无止尽的兴趣。说不定她把我所有的事情都记在什么小本子上了。

“非常感谢。”我伸手去接我的干洗衣服。但是让我恐惧的是她居然推开我走进房间。“我帮你拿进去。”

“哦…对不起…有点乱,”她从靠在墙边的照片边挤过。“我一直想把它们挂起来的。”我说。

我匆匆把她领到厨房,远离放在客厅桌子上的一堆快餐菜单。马上我就希望我没有这么做。厨房的台子上堆满了吃过的罐头、包装袋、还有一张我的新清洁工留下的全是大写的字条:亲爱的萨曼塔:1.你所有的食物都过期了。要我扔掉么?

2.你有什么清洁用品么?漂白之类的。什么也没找到。

3.你在收集中餐卡片么?为了防止万一,我没有扔掉。

你的清洁工乔安娜我看到法里太太在看这张留言。我都能听见她脑袋里的咯咯笑声。上个月她就关于我是否应该买个slow cooker做了个演讲,因为你只需要早上把鸡和蔬菜放进去,而且它不用5分钟就能削好一根胡萝卜。真的么?

我真的不知道。

“那么…谢谢。”注意到她转动的好奇的眼睛,我急忙从法里太太那拿过干洗衣服,丢在架子上,并把她带到门口。“你真是太好了。”

“一点也不麻烦!我不想干涉你,亲爱的,但是你知道,你可以在家洗你的棉上衣,省下干洗的钱。”

我茫然地看着她。如果我这么做的话我就得烘干。然后还要熨衣服。

“而且我碰巧发现有一件衣服掉了一粒扣子。”她说。“粉红和白色条纹的那件。”

“噢,好的,”我说。“没关系。我会把它送回去的。他们不会收费的。”

“亲爱的,你可以自己缝上扣子啊!”法里太太震惊地说。“花不了你两分钟时间。你的针线盒里肯定有备用扣子的吧?”

我的什么?

“我没有针线盒,”我尽量客气地解释。“我不怎么做缝纫。”

“你肯定会缝一个简单的扣子的!”她大声说。

“不,”我说,对她的表情有点生气。“但是这没关系。我会把它送会干洗店的。”

法里太太被吓坏了。“你不会缝扣子?你妈妈从没教过你么?”

想到我妈妈缝扣子的样子我一阵闷笑。“哦…没。她没教我。”

“在我那个年代,”法里太太摇着头说,“所有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都知道怎么缝扣子、补袜子、翻衣领。”

这些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翻衣领?真是胡说八道。

“是么,在我们的年代,我们不是。”我客气的回答。“我们被教育怎样学习、考试怎样获得一个有价值的职业。我们被教育要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被教育使用自己的头脑,”我忍不住地说。

法里太太不以为然。“太遗憾了,”她最后说,同情地拍拍我。

我试图控制我的情绪,但是我已经工作了好几个小时,我的生日没人参加,我又累又饿,卡特曼住在我楼上-现在这个老太太又来让我缝扣子?

“这并不遗憾,”我说。

“好吧,亲爱的,”法里太太用安抚的口气说完,穿过走廊走向她的公寓。

不知怎么这样更加刺激了我。

“这怎么会是遗憾呢?”我走出走廊问。“怎么会呢?好吧,也许我不会缝扣子,但是我能调整一个合并财务协议,替我的客户节省三千万英镑。我能做这个。”

法里太太从她的走廊处看着我。“这是个遗憾,”她重复说,好象根本没听到我说话一样。“晚安,亲爱的。”她关上门,我气愤地大叫。

“你有没有听说过女权运动?”我冲她的门喊。

但是没有回答。

我气愤的回到房间,关上门,拿起电话。我速拨了一家当地的披萨公司,点了我常点的披萨和一包薯条。我从冰箱里拿出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走到客厅打开电视。

针线盒。她还认为我应该有什么?一对打毛衣针?一台织布机?

我拿着遥控器陷进沙发里,快速换台,漫不经心的看着图象。新闻…法国电影…动物记录片…

等一下。我停止换台,把遥控器丢到沙发上,靠在沙发上。

沃尔顿一家。在一个供各台购买播放的不怎么清楚的频道上播放。我已经好几年没看过沃尔顿一家了。

最后舒服的看电视。正是我需要的。

屏幕上一家人围在桌旁;奶奶在做饭前祈祷。

我喝了一大口酒,觉得自己开始放松下来。从小时侯起我就暗暗地喜欢沃尔顿一家。我曾经在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坐在黑暗里,假装自己也住在沃尔顿山。

现在是最后一幕,我总是特别期待的一幕:沃尔顿家的房间里一片黑暗,灯光闪烁,蟋蟀叽喳。约翰波恩在说话外音。一家彼此深爱的家人。我抱着腿,充满渴望地看着屏幕,听着熟悉的音乐在结尾响起。

“晚安,伊丽莎白!”

“晚安,奶奶,”我大声回答。反正也没有别人听见。

“晚安,玛丽爱伦”

“晚安,约翰波恩,”我跟玛丽爱伦一起说。“晚安。”

“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