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再次看见卡特斯宾克的册子是在两星期之后,当我进入厨房准备做午饭的时候。

我不知道时间怎么了。我现在已经很少意识到时间的存在。每分钟每小时不再按照严格的时间段前进,它们消涨、旋转。我甚至不再戴手表了。昨天一个下午我和纳撒尼尔躺在干草场上,看蒲公英种子在空中飘过,唯一的声音来自蟋蟀。

我也不再认识自己。由于中午时分躺在阳光下我被晒黑了。我的头发挑染着金色。我的脸颊饱满了。我的胳膊由于上光、揉面团和到处端着锅而变结实了。

正值盛夏,天气越来越热。每天早上早饭前,纳撒尼尔都会陪着我从他在酒吧上面的公寓穿过镇子送我回盖格家-甚至在温度已经升高的时候。我大多数情况下都在那过夜,那里感觉已经有点像家。房间惊人的宽敞,旧沙发上铺着棉套,还有一个纳撒尼尔自己做的小屋顶阳台。

我们经常在夕阳西下时坐在那里,听着楼下离开酒吧的人的喋喋不休。有时纳撒尼尔会做酒吧的帐目,但是他一边工作一边跟我说话:说村子里每一个人的情况,他准备在盖格花园种的树,有一次还介绍了当地的整个地质概况。我告诉他当天我在盖格家的情况以及最近我给艾蒙做的提供饮食服务。这已经成为我的习惯-和几个村子里的女孩坐着他破旧的宏达,换上黑色的侍应服,在时髦的派对上供应烤面包。

这些日子所有事情都显地缓慢庸懒。所有人都处在放假的心情里-除了崔施,她完全疯狂了。她下星期要举办她的慈善午餐会。从她大惊小怪的样子你会以为她举办的是皇家婚礼。

当我整理梅利莎留在桌子上的纸时,我在一个文件夹下发现了卡特斯宾克的册子。我忍不住拿起来翻看那些熟悉的照片。那有我七年里每天都会走过的台阶。那是盖,和往常一样的耀眼。那是诉讼部门的莎拉,她也申请合伙人的。我甚至没听说她是否得到。

“你在干什么?”梅利莎无声息地走进厨房。她怀疑地看着我。“那是我的。”

对。好象我想偷一本册子一样。

“只是收拾你的东西。”我礼貌地说,放下册子。“我要用这张桌子。”

“哦,谢谢。” 梅利莎摸摸脸。她显的很憔悴,眼睛下面有黑眼圈,脸颊也凹陷了。我在她这个年纪也显的这么有压力么?

“你学习的很辛苦。”我说。

“是的。”她抬起下巴。“最终会值得的。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让你辛苦工作,但是当你合格后,就会松了。”

我看着她疲倦、痛苦、傲慢的小脸。即使我告诉她我所知道的,她也不会相信我的。

“是的。”我顿一下说。“你说的对。” 卡特斯宾克的册子翻开在阿诺德的照片那一页。他戴着亮蓝色圆点领带和相配的手帕,对着全世界微笑。在所有卡特斯宾克的人中,他是属于我想再次见到的人之一。

“你准备应聘这个律师事务所么?”我把纸堆在台子上。

“是。他们是最好的。”梅利莎从冰箱拿了一罐健怡可乐。“那是要面试我的人。”她指指阿诺德的照片。“但是他要走了。”

我惊呆了。阿诺德要离开了卡特斯宾克了?

“你确定?”我脱口而出。

“是的。”梅利莎奇怪地看着我。“跟你什么关系?”

“哦,没什么。”我扔下册子。“我只是觉得他看起来还没有老到退休的年纪。”

“他是要走了。”她抓起册子走出厨房。

阿诺德要离开卡特斯宾克了?但是他总是说他永远不会退休。他总是吹牛要再干20年。为什么他现在要离开?

我完全失去与外界的联系。我在这个泡沫里生活了一个多月。我没有看律师,连普通的报纸也没看过。我不知道任何传言,我也一点也不关心。但是现在,当我看见阿诺德熟悉的脸,我感到我的好奇心又出现了。

所以那天下午,我清理好午饭后,溜到艾迪的书房,打开电脑,敲开GOOLE网站。我输进阿诺德 塞维尔-果然在第二页看到了关于他提早退休的消息。我一遍遍地读这个只有50个字的文章,试图找到线索。为什么阿诺德要提前退休?他病了么?

我搜索更详细的消息,但这是唯一一个我能找到的。然后我回到搜索框-告诉我自己不应该这么做,输进萨曼塔 思威廷。马上无数关于我的文章出现在屏幕上。但是这次我没有那么害怕了。我不再觉得故事里的人就是我。

我一篇篇地浏览文章,看着相同的内容一再出现。在看了5 页之后我在搜索里加了第三联合银行,重新搜索。然后我又加上第三联合银行,BLLC Holdings;然后是第三联合银行,Glazerbrooks.然后有点害怕地打进萨曼塔 思威廷, 五千万英镑,职业终结,等待那些真正讨厌的文章出现。这就像是看我自己的车撞毁的动作重现。

上帝,GOOGLE真是叫人上瘾。我坐在那,全神贯注地敲击键盘、打字、阅读没完没了的网页,需要的时候自动输如卡特斯宾克的密码。一个小时后我像个怪人一样摊在艾迪的椅子里。我的背疼痛,脖子僵硬,屏幕上的字开始打架。我已经忘了坐在电脑前是什么感觉。我以前真的整天坐在电脑前么?

我揉揉疲惫的眼睛,望着打开在我面前的网页,想我怎么找到这一页的。这是一张今年上半年在Painters礼堂参加午餐的客人名单。中间的部分是BLLC Holdings的名字,一定是由于这个才链接过来的。我移动游标 -映入眼帘的是这个名字尼古拉斯 汉福德 琼斯,董事。

什么东西在我混乱的脑子里做响。尼古拉斯 汉福德 琼斯。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个名字?为什么我会把它和卡特曼联系起来?

BLLC Holdings是卡特曼的客户么?不,不可能。要不我以前应该听说的。

我眼睛向上尽力集中思考。尼古拉斯 汉福德 琼斯。我几乎能在我的脑海里看到它。我想抓住一个联想…一个影像…快,想…

这就是有过目不忘的记忆的坏处。人们认为它有用处,但是事实上它做的就是把你逼疯。

忽然间我想到了。婚礼请柬的涡形字体。它三年前帖在卡特曼办公室的插针板上。它在那放了几个星期。我每次进去的时候都会看见。

阿诺德 塞维尔夫妇邀请你参加他们的女儿菲奥纳与尼古拉斯 汉福德 琼斯的婚礼。

尼古拉斯 汉福德 琼斯是阿诺德 塞维尔的女婿?阿诺德与BLLC Holdings有家族联系?

我惊慌地在椅子上坐起来。他怎么从来没提过?

然后我又想起一件事。我刚刚在BLLC Holdings公司的主页上。为什么尼古拉斯 汉福德 琼斯的名字没有列在董事栏里?首先这就是违法的。

我揉揉额头,处于好奇我输入尼古拉斯 汉福德 琼斯。过了一会屏幕上满是文章,我向前倾着看电脑。

哦,老天。英特网真是废物。我在看出现在各种各样文章里的其他的尼古拉斯、其他的汉福德和其他的琼斯。我不耐烦地看着它们。难道GOOGLE没有意识到那不是我感兴趣的么?为什么我会想要看一个包括格雷格 汉福德, 戴夫 琼斯和契普 尼古拉斯的加拿大划船队员名单?

在这永远也找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即使如此,我仍然浏览每一章节,进入下一页,再下一页。然后就在我准备要放弃的时候,我看到页面底部的一条消息。威廉 汉福德 琼斯,Glazerbrooks的财务经理,感谢尼古拉斯 简金的演讲…

这不可能。Glazerbrooks的财务经理也叫汉福德 琼斯?他们是一家人么?我进入朋友-再相聚,感觉自己好象有点私人侦探的味道。两分钟后我得到了答案。他们是兄弟。

我觉得有点头昏。这是很重要的关系。Glazerbrooks的财务经理公司完蛋后欠第三联合银行五千万英镑。BLLC Holdings的董事,3天前借出五千万英镑。还有阿诺德,代表第三联合银行。都联系起来了;他们都是一个家庭的。

我可以肯定没有人知道。阿诺德从来没提过。卡特斯宾克没有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的报告上我也没有看见它被提起。阿诺德对这些都保密了。

我揉揉肩膀,试图整理我混乱的思绪。这难道不是一个潜在的利益冲突么?他难道不应该把这个信息直接透露出来么?阿诺德究竟为什么要对这么重要的事情保密?除非-不。不。

我觉得有点头晕,好象我刚刚从暗礁游到几英里深的水里。我的思绪向前飞,碰触各种可能,然后又不相信地把它们撕掉。

阿诺德发现了什么么?他隐藏了什么么?

这是他要走的原因么?

我站起来把手插进头发里。好吧,我们…现在先停止。我现在说的是阿诺德。阿诺德。我成了什么狂热的阴谋论者了。下一步我就要写下外星人Roswell,他们住在我们身边。

我突然下定决心拿出手机。我要打电话给阿诺德。我要祝福他退休一切顺利。然后也许我就能摆脱脑子里的这些荒谬的想法。

我尝试了6次,终于鼓起勇气拨下完整的号码等待接听。想到和卡特斯宾克的人说话-更别说是阿诺德-让我难受。我总是在接通前挂掉电话,好象死里逃生一样把电话扔下。

但是最后我要求自己按下号码等待接听。除非我这么做了否则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可以和阿诺德谈话。我可以抬起头保持自尊。

三声铃响后劳拉接起电话。“阿诺德塞维尔办公室。”

我忽然看到她的样子,胖胖的,头发闪亮坐在她的浅色木桌边,穿着她经常穿的勃艮第夹克,在电脑前打着字。现在看起来像是隔着几百万英里的距离。

“嗨,劳拉,”我说。“我是萨曼塔。萨曼塔 思威庭。”

“萨曼塔?”劳拉好象被砍了一刀似的。“老天!你好么?”

“我很好,谢谢,非常好。”我抑制住一阵紧张。“我打电话是因为我听说阿诺德要离开了?是真的么?”

“是真的!”她意味深长地说。“我目瞪口呆!卡特曼请他出去吃了顿饭希望他能留下来,但是他已经决定了。不管怎么说,他要去巴哈马。”

“巴哈马?”我惊讶地说。

“他在巴哈马买了套房子!很漂亮。他的退休派对在下个星期。”劳拉继续说。“我会转到德里克 格林的办公室-记得他么?征税合伙人?很好的人,尽管脾气有点-”

“太好了!”我忽然想起她能这样聊几个小时,便打断她说。“劳拉,我想祝福阿诺德。你能帮我接通么?”

“真的?”劳拉惊讶地说。“你真是太大方了,萨曼塔。在发生了这些事以后。”

“你知道,”我尴尬地说。“这不是阿诺德的错。他做了他该做的。”

奇怪的沉默。

“是的。”她顿了很久后说。“我帮你接通。”

过了一会电话里传来阿诺德熟悉的声音。

“萨曼塔,亲爱的!真的是你么?”

“真的…是我。”我勉强笑笑。“我没有真的从地球上消失。”

“我希望不是!现在你很好,对不对?”

“我还行。”我尴尬地说。“谢谢。我只是听说你要退休感到很惊讶。”

“我从来就不是不怕惩罚的人!”他从容地笑笑。“33年呆在法律的执行现场。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够了。更别提是律师!”

他快活的声音让我安心。我一定是疯了。阿诺德不可能参与任何不好的事情。他不可能隐藏什么东西。他是阿诺德。

我决定要向他提出来。向自己证明一下。

“我希望一切顺利。”我说。“我想你会有更多见亲戚的机会了吧?”

“我要和那些笨蛋一起伐木了!是的!”他再次笑起来。

“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女婿是BLLC Holdings的董事!”我试图轻松地说。“真巧啊!”

沉默。

“什么?”阿诺德说。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迷人,但是其中的暖意消失了。

“BLLC Holdings.”我说。“你知道,和第三联合银行贷款有关的公司?我偶然发现-”

“我要走了,萨曼塔!” 阿诺德打断我。“很高兴和你聊天,但是下个星期我就要离开英国了,有许多事情要做。这儿非常忙,所以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再打电话来。”

我还来不及说话电话就挂上了。我慢慢放下电话,盯着一只蝴蝶飞出窗外。

这不对。这不是正常的反应。我一提到他的女婿他就马上想摆脱我。

有什么事情。一定有什么事情。

我完全放弃了下午的家务,拿着纸笔坐在床上,考虑各种可能。

谁将获利?我盯着我写的内容一相互联系的箭头。两个兄弟。几千万英镑在银行和公司之间转移。思考。思考…

我烦躁地小声叫出来,我撕下一页纸揉成团。我们来按照逻辑顺序思考所有事情。Glazerbrooks进入破产管理。第三银行损失钱。BLLC Holdings跳到队伍前面…

我不耐烦地用笔弹着纸。但是那又怎么样?他们只是拿回他们借出的钱。他们没有任何利益,他们拿不到任何好处,这没有意义。

除非-除非他们根本就没有付钱。

我猛地坐起来,无法呼吸。如果是这样的呢?如果这是个诡计呢?

我的脑子开始飞速旋转。假设有两个兄弟。他们知道Glazerbrooks有严重的财政困难。他们知道银行刚刚付了五千万但是银行没有注册。这就意味着公司里有五千万没有注册的贷款,任何人只要注册了就可以拿走…

我再也坐不下去。我来回踱步,拼命地咬着我的钢笔,脑子像电路一样闪起火花。有可能。有可能。他们把数字搞乱。BLLC Holdings得到第三联合银行给的钱,然后卡特斯宾克的保险公司来买单-我停下脚步。不。这没用。是我太傻了。保险公司是由于我失职才会赔偿五千万。这是关键。整个计划都取决于我,萨曼塔思威廷犯那个错误。

但是我是说…他们怎么会计划这个呢?这没有意义。这不可能。你不可能提前安排错误。你不能让人忘记事情,你不能让人闯祸-然后我楞住。我的皮肤忽然觉得湿冷。备忘录。

我从来没有在桌子上见过那个备忘录,直到为时已晚的时候。我知道我没有。

如果-哦,上帝。

我靠到椅背上,双腿感觉像橡胶。如果有人把备忘录放在我桌子上呢?在过期后把它塞进一堆文件里?

如果我没有犯错误呢?

我感觉所有事情都在我周围破碎、重组。

如果阿诺德故意没有按时注册?然后让它看起来是我的失误?

我的脑子里一遍遍的重播那天我和阿诺德的对话。我说我不记得在桌子上见过那个备忘录。而他立即转换了话题。

我以为那个备忘录一直就在那。我以为那是我的失误。我的无能。但是如果不是呢?卡特斯宾克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的桌子是公司最乱的。要把备忘录塞进文件堆里很容易。让它看起来已经放那几周了。

我的呼吸越来越重,直到我几乎换气过度。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所处在的压力下。一个多月我都受这个错误困扰。每天早晨醒来每天晚上睡前我都会想到。就像是我习惯了的头痛、就像我脑子里的合唱:萨曼塔思威廷毁了她的生活。萨曼塔思威混蛋。

但是…如果我被利用了呢?如果不是我的错呢?如果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失误呢?

我一定要知道。我一定要知道真相。现在。我用颤抖的手拿起手机再次按下号码。

“劳拉,我要再和阿诺德说话。”接通后我立即说。

“萨曼塔…”劳拉为难地说。“我很抱歉阿诺德不会再接你的电话了。而且他要我告诉你不要再为你的工作纠缠他。”

我惊呆了。他都怎么说我的?

“劳拉,我没有为我的工作纠缠他,”我尽量保持声音稳定。“我只是需要跟他谈一件事情。如果他不跟我谈,我就要去办公室。你能帮我预约么?”

“萨曼塔。”她听起来比刚刚还要尴尬。“ 阿诺德让我通知你…如果你到办公室来,保安会驱逐你出去。”

“驱逐我?”我不相信地看着电话。

“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而且这不怪你!”她热诚地说。“我觉得阿诺德对你做的事情真的非常让人震惊!我们很多人都这么认为。”

他对我做的事情?劳拉知道备忘录是他塞进去的?

“你-你什么意思?”我结巴地说。

“他使你被炒了!”劳拉说。

“什么?”我觉得好象呼吸被从胸膛里挤出去。“你说什么啊?”

“我想过你也许不知道。”她压低声音。“他要走了,所以我才能告诉你。你走之后是我负责做会议记录。阿诺德说服了所有的人。他说你是个负担,他们不能冒险让你回来之类的。有许多人想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知道。”她弹弹舌头。“我吓呆了。当然,我不能对阿诺德说什么。”

“当然。”我说。“谢谢你告诉我,劳拉。我…不知道是这么回事。”

所有的事情都扭曲了。阿诺德没有帮我说话。他把我炒了。我完全不了解这个人。那些亲切的和蔼的魅力-是演戏。是该死的演戏。

我忽然回忆起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他坚持我应该留在这不要回去。这就是为什么。他希望我不要出现也就不能为自己辩护。所以他就能让我无计可施。

而我相信他。完全、彻底地相信他,就像个愚蠢的愚蠢的容易受骗的傻子。

我的胸膛疼痛地起伏着。我所有的怀疑都消失了。阿诺德确实在进行着什么不好的事情。我知道。他把那个备忘录塞进去,他知道这会毁了我的职业。

一个星期后他就要到巴哈马去了。我一阵惊慌。我现在就得行动了。

“劳拉,”我尽量冷静地说。“你能帮我电话接给盖 阿什比么?”

我知道我和盖吵架了,但是他是我现在唯一想到可以帮助我的人“盖在香港,”劳拉惊讶地说。“你不知道?”

“哦,”我的心沉下来。“不…我不知道。”

“但是他肯定带黑莓了。”她说。“你可以给他发邮件。”

“是的。”我深吸口气。“是的,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