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奥托佩尼机场离A国首都二十五英里,是一个现代化的航空港,专门吞吐南来北往的东欧国家的游客,同时也接纳每年访问A国的少量西方旅游者。

机场上,身着褐色制服的士兵在站岗。有的背着步枪,有的别着手枪。天寒地冻,然而建筑物所展现的冷峻,却与气候是两码事。蒂姆与贝思下意识地挤近玛丽,他们也感到气氛肃杀。玛丽阴郁地揣测着什么。

两个人迎上来。其中一人有着运动员似的体魄,长相跟美国人差不多;另一个年龄偏大,穿的西装做工拙劣,显得土不土洋不洋。

那个美国人自我介绍,说:“欢迎您光临,大使女士。我叫杰里·戴维斯,是您的公共事务参赞。这位是图德·科斯塔奇,A国外交部礼宾司长。”

“您和您的孩子一道来,我们感到非常高兴。”科斯塔奇说。“我们热烈欢迎你们。”

玛丽心中想,这也将是我的国家。她回礼道:“感谢先生们盛情接待。”她讲的是A国语言。

“您能讲我国的语言?”科斯塔奇万分惊喜,“太好了,太好了!”

玛丽深怕他继续用这种语言对话,连忙谦虚道:“我只会一两句。”

谁知蒂姆冒出一句来:“早安!”

玛丽大笑,为自己的儿子深感骄傲。她向他们介绍了蒂姆和贝思。

杰里·戴维斯说:“专车在恭候,大使女士。麦金尼上校也在车内。”

麦金尼上校?麦金尼上校与迈克·斯莱德是一对难兄难弟!她真担心斯莱德也在那里,但她没有开口询问。

排队过海关的人很多,不过玛丽一家却只用了一两分钟便出了机场大楼。大楼外也有一群记者和摄影师,然而他们根本不像前几次遇见的那样乱哄哄,相反,他们秩序井然,提问克制。采访完毕还向玛丽道谢,再一齐离开。

身着军服的麦金尼上校站在路边,伸手迎接她。“上午好,大使女士。旅途愉快吗?”

“不错,谢谢您关心。”

“迈克·斯莱德起初打算来接你,结果有事脱不了身。”

红发娇女还是金发女郎缠住了他?玛丽暗自猜度。

轿车车身又长又宽,外表漆黑油亮,车头插一面美国国旗。面带愉悦笑容的司机替玛丽打开车门。

“他是佛洛里安。”

司机冲玛丽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欢迎大使女士,也欢迎蒂姆公子,贝思小姐。我愿尽心尽力为你们一家效劳。”

“谢谢你。”玛丽回礼道。

“佛洛里安二十四小时都听候您的调遣。我们干脆直接到您的住宅,好使您整理行装,早早歇息。待安定下来,再去观看市容。明天上午,佛洛里安送您去使馆。”

“这样安排真周到。”玛丽高兴地表示赞同。

她脑子里还在猜想迈克·斯莱德的行踪。

从机场开车进城,一路景物让人赏心悦目。轿车奔驰在双车道的高速公路上,只见车水马龙,来去如梭。更有趣的是,每隔几英里就会出现一些吉普赛人的马车。它们缓行于路中央,挡住车辆。公路两侧一字排开的现代化工厂,与古老的破屋并肩作伴。汽车车窗外掠过一块又一块田畴,妇女们在田野中间忙碌劳作,头上都扎着五颜六色的头巾。

汽车开过A国首都的伯尼亚萨国内机场,机场后面,远离公路的地方,有一座低矮的蓝灰色砖砌二层楼房,显得狰狞可怕。

“那是什么?”玛丽问道。

佛洛里安扮了个鬼脸:“是座监狱,专门关押反叛分子。”

途中,麦金尼上校指着车门上的红色按纽说:“这是紧急开关,”他解释道,“若遇到危险——恐怖分子袭击之类的,就按下这个开关,它立即启动车内那台由大使馆监测的发报机和车顶上的那盏红灯,我们会立即测出您的方位。”

玛丽深受震动地说:“但愿别派上用场。”

“我也希望如此,大使女士。”

A国首都市中心美如仙境。绿地有花坛点缀,纪念碑巍峨入云,喷泉抛雪吐玉。玛丽想起祖父说过的话:“美丽的首都就如同巴黎,它还有一座仿造的艾菲尔铁塔。”这话不错,铁塔就屹立在眼前。玛丽回到了祖先的故园。

大街人群熙攘,汽车电车穿梭而过。她的轿车鸣着喇叭,在车流中夺路而行。路人闪避,汽车顺势拐进一条狭窄的林荫小道。

“官邸就在前头,”上校介绍道,“这条路是用一名俄国战将的名字命名的,叫什么来着?依洛里克?”

大使官邸有三层楼,样式古雅,宽敞壮观,坐落在一院花草中央。官邸的所有工作人员在门口排队迎接新大使。玛丽一下车,杰里·戴维斯便依次将他们介绍给玛丽。

“大使女士,这是米哈依,您的男管家;萨宾娜,您的社交秘书;罗西卡,您的女管家;科斯曼,您的厨师;迪莉娅和卡曼是您的佣人。”

玛丽从他们面前走过,忙着向他们点头回礼,同时心想:啊,上帝,拿他们怎么办?过去家里只来一个露莘达,一周来三次,煮饭和打扫卫生。

社交秘书带头发言:“大使女士,见到您非常荣幸。”

他们目不转睛地瞧着她,想听她讲几句话。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大家好,我……”她所学的全部A国话此时都化为乌有。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工作人员,绝望之极。

管家米哈依上前一步,弓腰说:“夫人,我们都能讲英语。我们热忱地欢迎您,满足您的全部需要是我们的最大快乐。”

玛丽这才松口气:“谢谢大家。”

房间内,桌上已放好冰镇香槟酒和一盘盘香味扑鼻的诱人菜肴。

“呀,一定好吃极了。”玛丽高兴地叫道。他们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玛丽一下为难起来,是否该让他们分享分享?大家一同入桌就餐?她不愿下车伊始就做错事。别人会说,你知道那个新来的大使干了些什么蠢事?她居然叫仆人与她一起用餐,把别人吓坏了,结果谁也不敢吃。你听说那个新来的大使干了些什么?她在饿着肚皮的仆人面前狼吞虎咽,居然一点不让仆人们品尝。

“不过眼下,”玛丽说道,“我还不饿,我等一下再吃。”

杰里·戴维斯说:“这样吧,我领您四处看看。”大家众星拱月般簇拥她而去。

官邸的确气度不凡。式样古朴,摆设雅致,井然有序。底楼有过厅,还有一间放着很多书的藏书屋和琴房。余下的便是起居室,大餐厅和紧挨着它的厨房与食品储藏室。所有房间的家具用品都安放得当,美观。餐厅外是一处长长的露台,正对繁花似锦的花园。

房子后面为室内游泳池,还有配套的桑拿蒸汽浴室和更衣室。

“哈,我们自己有游泳池了!”蒂姆兴奋地叫道,“我可以游泳吗?”

“等等,亲爱的,我们得先安顿下来。”

整幢房子的中心部分是一间舞厅,它靠近花园,宽敞明亮。舞厅四壁,立着一顺溜法国巴卡拉产的高级水晶玻璃灯,分外光洁耀眼。舞厅的墙壁全贴上细线墙纸。

杰里·戴维斯介绍道:“大使馆通常在这儿举行招待会。瞧这边。”他揿墙上的按钮,一阵嘎嘎声响,天花板中间裂开一道缝,缝隙渐渐扩大,直到露出蓝天。

“嘿,简直太精巧了!”蒂姆兴奋不已。

“我看它是‘大使废物’,”杰里·戴维斯歉意地对蒂姆说,“夏天太热不能开,冬天太冷不敢开,只能在4月和9月开一下。”

“还是很精巧!”蒂姆的拗劲又上来了。

冷风从顶上倒灌,杰里·戴维斯又揿电钮,天花板合得丝毫无缝。

“让我们上楼瞧瞧你们的卧室吧。”

他们尾随杰里·戴维斯上楼进入宽敞的中央正厅。两间卧室与之相连,卧室中间是洗澡间。沿过道朝前,便是正寝室,带起居室,梳妆室和浴室,另外还有一间带厕所的较小卧室。除此之外,还有一间屋子可堆放用具,兼做缝衣房。房顶有露天阳台,由专门的楼梯上下。

杰里·戴维斯说:“三楼是服务员的住房、洗衣间和贮藏室。地下室有酒窖,并有服务员的吃饭休息场所。”

“房子太大了。”玛丽感叹道。

孩子们嬉戏打闹,从这个房间追到另一个房间。

“我的睡房是哪间?”贝思问道。

“你们自己决定。”

“你用这间,”蒂姆说,“这间漂亮,女孩子都爱漂亮。”

正寝室很美观。大床上叠放着鹅绒被,两张长沙发围着壁炉,一把安乐椅,梳妆台镶嵌着古式明镜,靠墙还有一个装潢精美的大立柜,浴室设备豪华。从卧室望出去,美丽的花园映入眼帘。

此时,迪莉娅和卡曼已打开了玛丽的行李包裹。床上丢着外交邮袋,那是瓦伊纳大使委托她带到A国的。明早一定把它交到大使馆。玛丽想。她上前捡起邮袋,凑近一看,红胶条已经撕破,邮袋是匆忙粘合封口的。这是什么时候干的?她迷惑了。飞机场?这里?谁干的?

萨宾娜进入卧室,说:“还满意吧?”

“是的。不过,我从未有过社交秘书。”她坦率相告:“我不知道您的具体工作是什么?”

“我的工作是把您的生活安排得妥当得体,大使女士。我记录您的全部约会、宴会和舞会,同时也监督管理住宅的日常事务等等。现在,官邸内服务员众多,总免不了出些问题。”

“哦,懂了。”玛丽随口说道。

“今天下午还有要我做的事吗?”

你可以告诉我邮袋为什么被私拆了。玛丽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谢谢您,没事啦。我想休息休息。”她忽然感到精神颓丧。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内心充满难忍的深深寂寞。想到即将开始新工作,心头又涌起难抑的激动。

亲爱的,现在只有我了。我无依无靠,多想您在我的身边,鼓励我不要害怕,鼓励我一定成功。是的,我决不能失败。

好半天睡意才偷偷袭来。朦胧中,她仿佛听见迈克·斯莱德在咒骂:我讨厌门外汉,你为啥不滚回去?

美国大使馆位于A国首都S.K.索西瓦·基切也夫大街21号,这是一幢两层的半哥特式白色大楼。铁栅大门,由穿灰军装,戴红帽子的警卫看守。大门内侧还有一间警卫事,里面有卫兵站岗。车辆经由有顶棚的出入道通行,步行者则踩着玫瑰色大理石台阶步入大厅。

大厅内部装饰华丽。大理石地面光可照人,桌上放着两套闭路电视监视系统,由海军陆战队士兵操纵。壁炉前有栏杆,上面画着一条吞云吐雾的蛟龙。长廊两壁悬挂着总统画像。从盘旋式楼梯拾级而上到二楼,便是会议厅和办公室了。

一位海军陆战队士兵正在等待玛丽,“早安,大使女士,”他说,“我是休斯中士,大家叫我冈尼。”

“那么,冈尼,早上好。”

“他们在办公室等您,我护送您去吧。”

“多谢。”

玛丽随他上楼,进入会客厅。一张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中年妇女。

那个妇女起身:“大使,早安!我叫多萝西·斯通,您的秘书。”

“您好!”

多萝西说:“里面有不少人在等您。”

推开办公室门,玛丽进入房间。里面的九个人围坐在很大的会议桌边。见到玛丽,他们全部站起来,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玛丽感到扑来一股露骨的敌意。她首先看到迈克·斯莱德,昨晚的噩梦又浮现眼前。

“您终于平安到达,”迈克说:“现在,让我把各部门负责人介绍一下。卢卡斯·贾克洛,行政参赞;埃迪·马尔茨,政治参赞;帕特里夏·哈特菲尔德,经济参赞;大卫·华莱士,行政处长;特德·汤普逊,农业参赞。您已认识了公共事务参赞杰里·戴维斯:大卫·维克多,商务参赞。至于武官威廉·麦金尼上校,就不用我赘言了。”

“请坐。”玛丽说,一边走到主席位子。她扫视着眼前的这群人,心中忖度:年龄不一,体型各异,长相不同,但都包藏祸心。

帕特里夏·哈特菲尔德身体肥胖,脸蛋却有几分色泽。那个最年轻的卢卡斯·贾克洛大有名牌大学高才生的气派。其余的人年纪偏大,不是白发,便是秃头;要么瘦弱,要么肥胖。要摸清这些家伙的底细,还得费些时间。

迈克·斯莱德又说:“我们全都听从您的指挥调遣。您可以在任何时候撤换我们中的任何人。”

撒谎!玛丽心中骂道,我要撤的就是你!

会见搞了一刻钟,无非是泛泛而谈。迈克·斯莱德最后道:“多萝西将在下午晚些时候排出诸位与大使单独谈话的顺序。谢谢。”

迈克·斯莱德喧宾夺主,玛丽很反感。当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玛丽问:“他们中哪一个是中央情报局驻使馆的特工?”

迈克审视她一阵,说:“最好跟我走一趟。”然后迈出办公室。玛丽犹豫再三,终于跟上去。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一间间兔笼似的办公室,来到一扇有海军陆战队士兵站岗的大门。卫兵闪开,让迈克推门。迈克示意玛丽入内。

她走进房间,四下一看,才知道这间房子是金属玻璃结构。地面、墙壁和天花板全是一块整体,真不知怎么修建的。

迈克·斯莱德关上沉重的大门,才说:“这是‘泡沫室’。每个驻东欧国家的使馆都有这样一间屋子。使馆内只有这间屋子才无法被窃听。”

他看见她脸上的怀疑神色。

“大使女士,不单使馆有人窃听,连您的住所也有人搞窃听,我可以和您打赌。哪怕您上饭馆吃饭,桌子下也安了窃听器。您是在别国的领土上。”

玛丽坐上椅子,问道:“你是如何对付窃听的?这么说,我们都不能随便讲话?”

“每天清早我们都用电子扫描器检测,找到窃听器,就取下来。他们再安上,我们又拔除。”

“为啥同意A国人在大使馆工作?”

“这是别人的球场,他们是主队,我们得按他们的规则踢球,否则就踢不下去。只有这间屋里无法装上窃听器,因为门口二十四小时都有海军陆战队士兵守卫。现在回到您的问题上。”

“我只想了解谁是中央情报局特工。”

“埃迪·马尔茨,您的政治参赞。”

她努力回忆埃迪·马尔茨的长相,一头银发,身宽体胖。不对。那是农业参赞。埃迪·马尔茨……啊,他是中年人,很瘦,面带凶相。是因为她知道了他是特工,才想起了这副面孔?

“他是唯一的特工?”

“是的。”

怎么他的声音也吞吞吐吐?

迈克·斯莱德看看手表:“半小时后递交国书。将正本呈交A国总统,副本留在我们的保险柜内。”

玛丽咬咬牙:“我懂,斯莱德先生。”

“总统请您带上孩子,我已派车去接了。”

擅自作主!“谢谢。”

A国首都市中心,巍然矗立着政府大厦。这幢大楼是沙岩砖砌成的,外表威严雄壮,令人敬畏。大厦外还有一堵钢墙环护,警卫荷枪实弹,扼守要津。进入大门,布岗更多。一位侍从官领着玛丽和孩子们上楼。

总统在二楼迎接他们。这是一间宽敞的矩型办公室。A国总统肤色黝黑,头发漆黑,卷曲如波。脸上那只高高耸起的鼻子,犹如雄鹰之坚喙,显得分外威风。他一见玛丽一家,不由两眼放光。

侍从官说:“阁下,请允许我向您介绍美国大使。”

总统握住玛丽的手,躬腰长吻,赞扬道:“您比照片更漂亮。”

“谢谢阁下。这是我女儿贝思、儿子蒂姆。”

“多乖的孩子,”总统说,然后看着玛丽,期待地问,“你一定给我带来了礼物?”

玛丽差点忘了礼仪,连忙拉开皮包,取出埃利森总统委托呈递的国书。

然而总统只是随意地瞟一眼,便说:“我谨代表我国政府,接受这份国书。现在,您已是正式的美国驻我国大使。”他微笑说。“我今晚为您设宴接风。您将会见一些我国官员,他们将在今后与您携手合作。”

“感谢您的周到安排。”玛丽恭敬地回答。

总统再次抓起玛丽的手,说:“我们有这么一句话,‘大使噙泪来,因为他告别了旧友,长住异乡;大使含泪归,因为他辞别了新朋和那个可爱的国家’。大使女士,我希望您爱上我们的国家。”他抚摸她的手背。

“我相信会如此。”他只把我当成一个美人儿,我得让他刮目相看。

玛丽把孩子们打发回家,自己待在大使馆,与部门领导开会。与会者包括政治、经济、农业、行政和商务参赞,还有武官麦金尼上校。他们围长桌而坐,其下属们则只好靠墙了。

首先发言的是商务参赞。此人个头矮小,口若悬河,嘴里流出一大串数据事例。玛丽打量所有的出场人员,心想:得把他们的姓名全记住。

接着是农业参赞特德·汤普逊发言:“A国政府农业部长面临的巨大困难,超过了他的预想。今年的收成比任何一年都坏。我们不能坐视不救,任其陷入灭顶之灾。”

经济参赞帕特里夏·哈特菲尔德大为不满,反驳道:“特德,别忘了我们已给了他们不少的经济援助。A国政府早已享受了最惠国待遇。它是一个GSP国家。”他挑战性地抬头看着玛丽。

存心考我。玛丽想。想使我当众出丑。

帕特里夏·哈特菲尔德继续说:“GSP国家之意是……”

“普惠制国家。”玛丽突然插入。“我们视A国为发展中国家,因而它在进出口关税S2享受优惠。”

哈特菲尔德神情陡变:“对,对,”他忙不迭地说,“我们已分发了补给,另外……”

商务参赞大卫·维克多打断话头:“我们并未白白相送——我们只是打开商店的门做买卖。他们需要大宗信贷购买玉米。如果我们不卖,他们就找阿根廷。”他转而朝向玛丽说:“在大豆交易上我们可能占不到便宜,巴西在削价抢生意。希望您能尽快与A国政府总理谈谈,达成一揽子交易,免得我们被扫地出门,如果成功,那就太好了。”

玛丽注意到迈克·斯莱德,他坐在桌子另一端,懒洋洋地倚在椅背上,在记事本上胡乱涂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说:“我想办法试试。”

她写在备忘录上,准备电告华盛顿的商业部长,请求批准向A国政府提供更大一笔贷款。钱将由美国的银行支付,但必须经政府同意。

中央情报局特工、政治参赞埃迪·马尔茨发言了:“我有一个紧急问题汇报,大使女士。昨晚,一名十九岁的美国学生被逮捕,罪名是携带毒品。携带毒品被这个国家看做严重的犯罪行为。”

“他带的是什么毒品?”

“是个女的,年轻姑娘。大麻,只有几盎斯。”

“这女孩情况如何?”

“很聪明。是个大学生,人长得漂亮。”

“你认为他们将如何处置她?”

“通常监禁五年。”

我的天。玛丽吃惊地想。刑满释放,她会变成什么模样?“我们有什么办法?”

迈克·斯莱德没精打采地说:“他们的安全部长名叫艾斯特拉斯,权力很大。您可以利用自己的魅力,说服他放人。”

埃迪·马尔茨说:“女孩声称被人诬陷,她或许抓到了证据。这女孩蠢得可以,竟然与A国首都的一名警察不干不净。那家伙把她哄上床,又告发了她。”

玛丽万分惊讶:“他怎么这样做?”

迈克·斯莱德毫无表情地说:“大使,我们在这里是敌人。A国和我们在玩馅饼游戏,我们是小孩子。隔着大洋握手欢笑,我们让他们在我国倾销产品,还让他们廉价买东西,目的是想把他们哄出东欧阵营。到头来,人家未必就听咱们的。”

玛丽又记下一笔。“好啦,也让我试试看吧。”她转身问公共事务参赞杰里·戴维斯:“你有什么问题?”

“我部门的问题是,我们使馆人员的宿舍修缮申请未获批准。他们的住宿条件太差。”

“能否自己动手修缮?”

“不行。一切修缮工作都须经A国政府批准。有的住房没暖气,有的厕所坏了,有的没自来水。”

“提过意见了吗?”

“提了,夫人。过去三个月几乎每天都在提。”

“那么,为什么……”

“这叫骚扰战。”迈克·斯莱德又在表现。“他们爱和我们打这种神经战。”

玛丽又记下一笔。

“大使,我的问题很紧急。”美国图书馆馆长杰克·钱塞勒说。“就在昨天,又一批极有价值的参考书被盗窃。”

阿什利大使开始头痛。

下午,她花了不少时间倾听人们发泄不满,每个人都怒气冲天。接着是阅读文件。桌上堆满材料,有的是前一天A国报刊文章的英文译稿。A国的报纸大都报道总统日常的活动,每页均有三四幅照片,极端的个人崇拜。玛丽私下里想道。

此外还有其他的东西需要看:诸如无线电发来的美国国内新闻摘要,美国各位要员的讲话全文本,军备控制谈判纪要以及美国最新经济情报。一天到晚谈不完的公事,这还只是开始呢。玛丽顿时烦恼起来。长年累月如此,看来只能每天起早点。

然而让玛丽最难过的还是工作人员的敌对情绪。这是一刻也不能拖延处理的急务。

她派人找来礼宾官员哈里特·克鲁格。

“你在使馆工作了多久?”玛丽问她。

“与A国断交前,就在这儿干了四年。现在又光荣地干了三个月。”

她的语言中不无嘲弄意味。“你难道不喜欢这里?”

“我是科尼岛人,在麦克唐纳快餐店工作。正如歌谣唱的那样:‘指点我,回故土之路’。”

“我们可以秘密地谈一次吗?”

“不,夫人。”

玛丽儿乎忘了,于是建议说:“为何不到‘泡沫室’去?”

玛丽和克鲁格在“泡沫室”的桌边坐下,牢牢地扣紧门。玛丽又问:“我忽然想起,刚才在会议室谈的那番话,是否也会被窃听?”

“完全可能。”克鲁格笑眯眯地说。“不过关系不大,任何A国政府不知道的事,迈克·斯莱德都不允许讨论。”

又是迈克·斯莱德。

“你觉得斯莱德这人怎样?”

“他是个好人。”

玛丽决定今天不表态。“我感到了大家的沮丧,所以决定找您谈谈。人人都牢骚满腹,没有一个人高兴。我想弄清楚,是我使得大家不愉快,还是历来如此。”

哈里特·克鲁格瞅了她半天,说:“您想我说真心话?”

“请讲。”

“两者皆有。在这里工作的美国人,个个都像被丢进高压锅,一不守规矩,就会引火烧身。我们不敢与A国人交朋友,因为他们都可能是秘密警察。于是,美国人只能泡在一起。圈子如此之小,久而生厌,就会乱伦。”她耸耸肩。“工资低,食物差,天气又糟。”她再度审视玛丽。“当然,这不是您的过错。夫人,您有两个问题,首先,您是政治需要的候选人,其次,您管辖的使馆,是由职业外交家操纵的,”她突然停住,“我是否太冒昧了?”

“不,请讲下去。”

“您来之前,大多数人就决心与您作对。职业人员大都不想捣乱,而有政治任务者却喜欢标新立异。在他们看来,您是一个外行,却指挥专业人员,告诉他们如何举手投足。还有,您是个女人,而A国的旗帜上,应有一个代表强力的记号:一条大男子主义的沙文猪!大使馆的美国男人们讨厌听命于女人。A国人在这方面更甚。”

“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

哈里特·克鲁格嫣然一笑:“看来,替您抬轿子吹喇队的人挺卖力呢。这么多杂志刊登您的事迹,本人算是大开眼界。告诉我,您是怎么做到的?”

玛丽无言以对。

哈里特·克鲁格一看手表,惊叫:“噢,您要迟到了。佛洛里安正等着把您送回家换衣服呢。”

“干吗换衣服?”

“您没看到我放在办公桌上的日程安排?”

“还未来得及看呢,别告诉我今晚又该赴什么宴会。”

“宴会多如牛毛,今晚就三处。本周,您要参加的宴会共二十一次。”

玛丽瞧着她:“这办不到,我太忙……”

“这是按国家排列的。A国首都共有七十五个国家的大使馆,每天晚上,总有一些使馆庆祝什么的。”

“能不去吗?”

“那就等于美国在拒绝,他们会大光其火的。”

玛丽无可奈何地叹气道:“看来我还是回家换衣服的好。”

那天下午的鸡尾酒会,在A国国家宫举行,欢迎一位来访的东德要员。

玛丽刚到,A国总统便迎上来,握住她的手一吻,说:“一直盼望再次见到您。”

“感谢总统,我也一样。”

玛丽觉得他喝过量了,不由忆起有关他的材料:已婚,儿子十四岁,必然接班人。三个女儿。喜欢女人。酗酒。精于算计。合意时招人喜爱。对朋友慷慨解囊,对敌人心狠手辣。玛丽不觉警惕:对此人须多加提防。

总统挽住玛丽,来到一个清静角落。

“您会发觉我国人民个个风趣,”他把玛丽的胳膊捏得更紧,“我们人人感情充沛。”他抬起头,期待有所反应。见毫无动静,便又说道:“我们是公元前106年达西安人及其征服者罗马人的后裔。多少世纪以来,我们一直是欧洲大门的擦脚垫,土地随时被侵吞。匈奴人、哥特人、阿瓦尔人、斯拉夫人和蒙古人的铁蹄,都践踏蹂躏过我们,但我们民族依然不灭。您知道这是为什么?”他的身体靠得更近,她嗅到他呼吸中的浓烈酒味,“就是我们有强有力的领导。人民信任我,我很好地领导了他们。”

玛丽脑子里浮现出一系列图画:A国国内情况和人民生活的情景。

总统滔滔不绝,玛丽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见大厅里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来宾至少两百人。她将很快与这些人结交。她读了哈里特·克鲁格搞的约会单,她的任务之一是正式拜会七十五个使馆,这很有趣。此外,每周将参加六次鸡尾酒会和大小宴席。

我什么时候才有空当大使?玛丽胡思乱想,这个怪诞念头刚生出,她就忽然领悟:这不就是大使的工作之一吗?

一个人走到总统身边,耳语一阵。总统的脸色霎时变得冷峻。他用本国语言讲了几句,那人急忙点头,抽身回去。这位总统转身面对玛丽,脸上又恢复光彩:“我得离开您了。盼望能下次相会。”

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