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里举行了一场正式的盛装舞会。这是个可爱的晚上,干燥凉爽,一排排的高窗都打开来迎接室外新鲜的空气;枝形吊灯点亮的光芒散落在镶木地板的各个地方,就像闪闪的雨滴。管弦乐漂浮在空中,掩盖过客人们的闲谈和欢笑。
莉莲没敢要一杯潘趣酒来喝,害怕会在乳白色的缎子跳舞长裙上留下酒渍。这件无华的裙子在地板上撒开淡淡的褶痕,纤腰用一圈硬挺的镶边紧紧裹住;礼服唯一的装饰是在紧身胸衣的匙羹形领口边缘处巧妙点缀着的一些珍珠。她把小指部分的白手套拉得更紧些,瞥见了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正在舞厅对面;他穿着夜礼服,显得黝黑而注目,白色领巾的皱褶如刀锋般整齐。(潘趣:punch,一种调味酒,一般用酒、水、香料、糖、果汁五种原料勾兑)
一如往常,一大群人围在他左右,一位有着漂亮金发的艳丽女士朝他贴得更近了些,喁喁的细语让他浮起淡淡的微笑。他自若地环视全场,打量着各自成群的与会者……直到他看见莉莲。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她,让莉莲觉得他的存在感强到他们之间大概十五码的距离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个站在房间对过的男人就能引起自己轻纱似的暇思,她觉得烦难不已,冲他简略地点点头便转过身去。
“怎么了?”黛西轻声说,来到她的身边。“你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
莉莲回她一个扭曲的微笑。“我在努力记住伯爵夫人教给我们的每个细节,”她撒谎道。“并且让我的头一直高昂着。还有行礼的规矩。如果有人朝我鞠躬,我就会尖叫着逃跑。”
“我很怕会犯错。”黛西诉苦说。“在知道我错了那么多以前,这事要容易得多。今晚我会非常乐意当个壁花,安全地坐在舞厅的角落。”她们一起看向墙边那排半圆形的壁龛式凸窗,每个都有半嵌的壁柱和天鹅绒的坐垫。伊薇坐在屋角最远的一个凸窗中,她粉红色的长裙跟红色头发冲突得厉害,正低着头静悄悄地啜饮一杯潘趣酒,她身姿的每根线条都在做“拒绝谈话”的声明。“哦,这可不行。”黛西说。“来吧,我们去把这可怜的姑娘撬起来,让她跟我们溜达溜达。”
莉莲赞成地笑着,准备上前和妹妹同去。可在这时耳后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让她屏住了呼吸。“晚上好,鲍曼小姐。”
讶异地眨眨眼,她转身面对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他穿过房间来到她身边的速度未免快得惊人。“爵爷。”
韦斯特克里夫先后向莉莲和黛西欠身致意,然后视线转回莉莲。他说话时,枝形吊灯散发的光线在浓密乌黑的发丝和粗犷的容颜上流转。“你在和我母亲的遭遇战中幸免于难了,我发现。”
莉莲笑起来。“更好的说法是,爵爷,她在和我们的遭遇战中幸免于难了。”
“伯爵夫人当然是非常自得的,她很少碰到不会因她的存在而畏缩的年轻女士。”
“如果我不会因为你的存在而畏缩,爵爷,那她就更不在话下了。”
韦斯特克里夫开怀大笑,接着转过头去,眉头出现小小的皱纹,仿佛正考虑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一个短暂的停顿(但又何其漫长!),他重新看向莉莲。“鲍曼小姐……”
“是?”
“我能有这个荣幸邀你跳舞吗?”
莉莲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动作,甚至停止了思考。韦斯特克里夫从未向她邀过舞,尽管之前有很多场合,出于绅士风度他都应该邀请的(而未邀请)。这是她讨厌他的原因之一,他自认高人一等,她的魅力又太浅不足以让他屈尊俯就。而在她许多报复式的白日梦中,她曾幻想过这一刻:他向她邀舞,而她则斩钉截铁地拒绝。可实际上,她却吃惊得张口结舌。
“抱歉,”她听见黛西机灵地说。“我得去找伊薇……”然后就尽可能快速地开溜了。
莉莲不稳地吸口气。“这是伯爵夫人设计的测试吗?”她问道。“看看我是否记住了课程?”
韦斯特克里夫忍不住笑出声。回过神来,莉莲不免注意到大家都在看着他们,显然好奇她到底说了些什么把他逗笑了。“不。”他低声说,“我相信这是我设计的,好看看我是否……”凝视着她的眼睛,他好像忘词了。“就一首华尔兹。”他轻柔地说。
她极度渴望投入他的怀中。不敢相信自己是这样的反应,莉莲摇头说道:“我想……我想这样不太好。谢谢你,不过——”
“懦夫。”
莉莲忆起她将同样的挑战扔到他面前的那个瞬间……而她和他一样不能拒绝。“我不明白现在你为什么想和我跳舞了,你以前可从不这样。”
这说明她以前真的想要这样。她诅咒着自己管不住的舌头,而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脸上徘徊。
“我想和你跳舞,”他的呢喃让她惊讶极了。“无论如何,不可能总是找得到不跳的理由。”
“为什么——”
“除此之外,”韦斯特克里夫打断她,牵起她戴着手套的手。“你会拒绝是意料中事,所以我也没去费心找理由。”他灵巧地将她的手放到他胳膊上,然后领着她走向舞池里双双对对的人群。
“不见得是意料中事。”
韦斯特克里夫疑惑地看她一眼。“你是说你会接受我的邀请?”
“也许。”
“我怀疑。”
“我刚刚接受了,不是吗?”
“你不得不。这是个人情债。”
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关于什么,爵爷?”
“小牛头。”他简洁地提醒。
“哈,首先,如果你没有让人上那么一道恶心的菜,我根本就不需要救助!”
“你是不需要,假如你的胃不是那么虚弱的话。”
“不能在一位淑女面前提起身体器官的部位,”她道学地说。“你母亲说的。”
韦斯特克里夫哈哈大笑。“我认错。”
享受于斗嘴的乐趣,莉莲笑嘻嘻地回望着他。但当一首舒缓的华尔兹响起,韦斯特克里夫让她转向他时,她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心跳也变得狂猛。她低头看着他伸出的戴着手套的手,不敢回应,不愿让他把她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她害怕自己的表情会泄露出什么来。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说:“握住我的手。”
她昏昏然地发现自己服从了,颤抖的手指放进了他的手心。
又沉默了一下,然后是更轻柔的声音。“把另一只手搭在我肩上。”
她看着自己的白手套慢慢地放到他肩膀上,掌下的身躯坚硬而结实。
“现在,看着我。”他喃喃地说。
抬起睫毛,望进他咖啡色的眼里,她的心旌一阵摇晃,满是暧昧的热情。凝视着她,韦斯特克里夫带她跳起华尔兹,在第一次转身时将她贴得更近些。很快他们就混迹于起舞的人群中,从容优美地旋转如同飞翔的燕子。正如莉莲所想,韦斯特克里夫果真是个强势的领舞者,不会跳错一步,他的手牢牢地扶住她的背,另一只则毫不含糊地带领指引。
这实在太容易了,也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完美了;他们的身体移动得如此和谐,好像以前曾一起跳过上千次华尔兹。天啊,他真的会跳,他领着她跳一些她以前从没练过的步子,反转圈,交叉步,却是那么自然不费力,让她完成一个转圈动作后笑得喘不过气来。在他的臂弯中,她觉得自己轻若无骨,配合着他有力而优雅的舞步流畅地徜徉。她的裙子刷过他的腿,随着节拍不断地轻裹又落下。
拥挤的舞厅仿佛消失了,他们恍若独自跳着,在某个遥远而隐秘的地方。强烈地感知到他的躯体,还有偶尔吹拂过额头的温暖呼吸,莉莲跌入了稀奇古怪的幻梦中……在那里,马克斯,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会在舞后带她上楼,为她宽衣解带,将她温柔地放在他的床上;他会吻遍她的全身,就像他曾经耳语过的……他会和她做爱,会拥着她入眠。以前她还从未渴望过和一个男人有这样的亲昵。
“马克斯……”她恍惚地开口,试着让他的名字滚过舌尖。他机警地瞥她一眼;一个人的教名只能用在私人场合,除非他们是夫妻或亲戚,否则不该这样亲密地称呼。淘气地笑笑,莉莲将谈话转圜至适当的方面。“我喜欢这个名字。现如今它并不普遍,你是随父亲的名吗?”
“不,是随我舅舅的。他是我母亲唯一的兄弟。”
“你喜欢跟他同名么?”
“什么名字都可以,只要不是我父亲的。”
“你很恨他?”
韦斯特克里夫摇摇头。“比那更糟。”
“还有什么比憎恨更坏?”
“漠视。”
她以毫不掩饰的好奇望着他。“那伯爵夫人呢?”她大胆地问。“你也对她漠不关心吗?”
他的一边嘴角朝上翘起,露出要笑不笑的神情。“我把我母亲看作一只老了的雌虎——牙和爪子都变钝了,但仍有能够伤人的威力。所以我尽量在安全距离之外和她交流来往。”
莉莲半嘲弄半愤慨地朝他板起脸。“那今天早上你还把我扔进她的笼子里!”
“因为我知道你自己也有牙和爪子。”韦斯特克里夫戏谑着她的表情。“这可是恭维。”
“很高兴你能告诉我。”她呐呐地说。“否则我还不知道呢。”
让莉莲失落的是,在小提琴独奏的最后一声甜美滑音中,华尔兹结束了。跳舞的人潮离开了大厅,另一些又涌进来取代了他们的位置,而韦斯特克里夫却突兀地停下来。他仍拥着她,她察觉到那令人困惑的碰触,便犹疑地后退了一步。胳膊反转,他坚定地环住她的腰身,手指本能地绷紧让她靠向他。诧异于这样的举动以及背后的深意,莉莲觉得快窒息了。
惊觉自己的冲动,韦斯特克里夫勉强放开她。她静止不动,仍能感觉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切,穿透力之强如同着火的森林带出的灼热气流。莉莲郁郁地想,和她真实的感觉正相反,他这样反常只能归咎于香水的气味;她本身没有任何能吸引他的地方,失望甚或心碎都是迟早的事。(这一段话我是全盘意译,难啊……烦啊……笨啊……)
“我做对了,还是没有?”她嘎声问道,不敢看他。“我们一起跳舞就是个错误。”
韦斯特克里夫沉默了好长时间,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没错。”他终于说话了,简单而沙哑的音节下隐藏着无法辨认的情绪。
因为他不想要她,因为他和她一样清楚他们的配对会是个灾难。
靠近他突然成了一种痛苦。“那我想这首华尔兹是我们的第一只舞也是最后一只了。”她轻轻地说。“晚安,爵爷,还有谢谢你——”
“莉莲。”她听见他低语。
转过身,她脆弱地微笑着离开,脖子和后背露在外面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要不是塞巴斯蒂安,圣文森特子爵的及时出现,余下的夜晚莉莲将会过得非常苦恼。在她正要过去加入一起坐在天鹅绒坐垫上的黛西和伊薇时,他来到她身边。
“你跳得真优雅,鲍曼小姐。”
较之于韦斯特克里夫,要注视一个比她高得多的人的脸实在不便。圣文森特望着她,脸上带着一种她很难拒绝的邪气的愉快神情;他迷样的微笑能让朋友和敌人同样的放松。莉莲的视线下移,看见他有点歪扭的领巾,衣衫也稍嫌不整,好像离开情人的床后穿得过于匆忙——或者意味着他很快就要回去。
回应他从容的称赞,莉莲微笑着耸了耸肩,然后为时已晚地记起伯爵夫人关于淑女绝不能耸肩的警告。“如果我跳得优雅,爵爷,那也是伯爵的技巧好,和我无关。”
“你太谦虚了,甜心。我看过韦斯特克里夫和别的女士跳舞,效果可没这么好,你似乎非常漂亮地弥补了你和他之间的差异。你们现在是朋友了?”
这是个无害的问题,可莉莲却觉得他的意思有好几层。她谨慎地开口回答,留意到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正陪同一位褐发的夫人去饮料桌,那女士明显因为伯爵的殷勤而高兴得容光焕发。嫉妒的尖针刺穿了莉莲的心。“我不知道,爵爷。”她说。“可能你对友谊的定义和我不同。”
“聪明的姑娘。”圣文森特的眼睛如同蓝色的钻石,光亮且有无数个折射面。“来,让我陪你去饮料桌,然后比较一下我们的定义。”
“不,谢谢你。”莉莲勉强说,即使她渴得发热。为了自己内心的宁静,她还是不要去接近韦斯特克里夫为好。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圣文森特看见陪着褐发夫人的伯爵。“或许我们最好别去,”他轻松地赞成。“要是韦斯特克里夫看见你和我在一起,无疑他会不高兴的。毕竟,他曾警告过我,叫我离你远点。”
“他警告你?”莉莲皱眉。“为什么?”
“他不想让你因为和我结交而涉险或受到伤害。”子爵诱惑地瞟她一眼。“我的名声,你知道的。”
“韦斯特克里夫没有权力决定我该和谁结交。”莉莲嘀咕,怒火迅速席卷过她。“自命不凡,自以为无所不知,我愿意——”她住口,竭力整理好失控的情绪。“我口渴了。”她简单地说。“我要去饮料桌,和你一起。”
“如果你坚持。”圣文森特温和地说。“你想喝什么?水?柠檬汁?潘趣?还是——”
“香槟。”来自她冷酷的回答。
“随你高兴。”他陪她来到长桌前,那里围了一长串客人。当韦斯特克里夫注意到她和圣文森特在一起时,他的嘴抿成一条直线,黑眼眯紧了瞪着她;可莉莲一点也没觉到纯粹的满足。挑衅似地微笑,莉莲接过圣文森特递给她的加冰香槟,毫不淑女地喝个精光。
“别太快了,甜心。”她听见圣文森特轻声说。“香槟会上头的。”
“再来一杯。”莉莲回答说,把注意力从韦斯特克里夫转回他身上。
“可以,但要等一下。你的脸有些红了,这看起来虽然迷人,不过我认为已经够了。你想跳舞吗?”
“我非常愿意。”把空杯递给附近拿着托盘的侍者,莉莲故意以灿烂的微笑注视圣文森特。“真有趣。做了一年到头的壁花,然后一晚上我就收到两个邀请。我想知道为什么?”
“唔……”圣文森特带她慢慢走向拥挤的舞池。“我是个邪恶的男人,但偶尔也可以正派点;我在寻找一个正派的女孩,偶尔又能带点邪恶。”
“那你找到了吗?”莉莲笑问。
“似乎找到了。”
“一旦找到她,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有趣而复杂的神色。他看起来像是无所不能的人……而在她现在冲动的打算中,这正是她想要的。“我会让你知道的,”圣文森特低语道。“呆会儿。”
比起韦斯特克里夫,和圣文森特跳舞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没有身体的敏锐和谐,没有充满默契的移动……但是圣文森特跳得流畅而熟练,他们在舞池里旋转时,他还能抛出些煽动的评论惹得她大笑。而且他环住她的方式非常自信,尽管他们的接触未超出礼节,但仍能显示出他对女人身体的丰富经验。
“你的名声到底有多坏?”她直率地问道。
“大约只有人们说的一半……不过也够让我受到谴责了。”
莉莲挖苦地笑看他。“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和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交上朋友?你太不一样了。”
“我们八岁时就认识了。而且,他有一颗顽固的心,韦斯特克里夫拒绝接受我的堕落。”
“为什么你会堕落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轻声打断她张口欲问的另一个问题。“华尔兹结束了。在离我们很近的镀金门楣下有位女士正看着呢,你的母亲,是不是?我送你过去吧。”
莉莲摇头。“你最好现在就离开我。相信我——你不会想认识我妈妈的。”
“我当然要见。她只要有一点像你,我就会认为她很迷人。”
“如果她有一点像我,那我就要祈祷你会庄重的保留你的意见。”
“别担心。”他懒洋洋地劝道,松开她离开舞池。“我还从不认识一个我不喜欢的女人。”(意思是只要女人他都喜欢。默……)
“这是你最后一次说这种话。”她悻悻地警告道。
圣文森特送莉莲朝她母亲身处的那群闲谈的妇人走去,他说:“明天乘马车兜风,我会邀请她也去,你需要一个伴护。”
“我不见得非要有一个。”莉莲抗议说。“绅士和小姐可以在没有伴护的情况下共乘,只要那马车是敞篷的,而他们也没有走远到——”
“你需要一个伴护。”他重复道,温和的坚持让她突然觉得慌乱而害羞。
想着他的注视不可能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她不稳地笑起来。“否则……”她试着考虑些大胆的话来说。“否则你就会连累我?”
他的微笑,就如他其它的所有特质一样,微妙而从容。“类似。”
她的喉咙一阵古怪而开心的发痒,好像吞了一大勺蜜。圣文森特的举止根本不像是黛西最爱看的银叉小说中的浪荡子;那些道德败坏的人物,都有着大胡子和淫秽的目光,他们会一直花言巧语隐瞒自己邪恶的意图直到暴露,然后就会袭击无暇的女主角强了她们去。圣文森特却刚好相反,他似乎断然坚决地警告要她离得远点,况且她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会放任自己逼迫一个女孩违心地就范。
莉莲给圣文森特和母亲做了相互介绍,她立刻就发现默西迪丝眼中的算计。默西迪丝只要看见符合条件的贵族男士,不管年龄、外貌或声誉,都会将其视作潜在的牺牲品。为了把一双女儿嫁进豪门,她不择手段,而那个男人是年轻英俊还是苍老丑陋,她都毫不关心。默西迪丝有个秘密帐本,差不多所有英格兰贵族的资料都记录在案,其中好几百页都是在讲他们的财务状况。她盯着站在面前的俊美子爵,旁人几乎都能听见她脑中快速翻阅那个小本子的声音了。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默西迪丝却明显陶醉在圣文森特的迷人风范中;他诱哄她答应去兜风,取悦奉承她,那么专心地聆听她的见解,很快她就像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样脸红且咯咯傻笑起来。莉莲还从没见过母亲跟别的男士在一起时居然是这样的举止,很清楚,韦斯特克里夫让她紧张,而圣文森特则刚好相反。他有种独特的能力可以让一个女人——所有的女人,似乎是——觉得自己魅力非凡。他比大多数美国男人来得光鲜优雅,也比许多英国男人更亲和;事实上,他的诱惑力强到有那么一会莉莲都忘记要巡视房间寻找韦斯特克里夫了。
执起默西迪丝的手,圣文森特行了个吻手礼,低声说道:“那么明天见了。”
“明天见。”默西迪丝也说,神情眩惑,那一刹那莉莲发现母亲似乎重新焕发了青春,但随即失落掩盖过她。一些夫人走过来,默西迪丝便转身和她们倾谈去了。
低下金色的头,圣文森特在莉莲耳边轻声细语。“现在你还要再来杯香槟吗?”
莉莲点点头,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愉快的混合香气,昂贵的古龙水,淡淡的刮胡水,还有他皮肤如丁香般的清新气息。
“在这里?”他轻柔地问。“还是去花园?”
意识到他是想偷溜一会儿,莉莲觉得一阵警觉的兴奋。和圣文森特在花园里独处……无疑这是不谨慎的女孩堕落的开端。考虑着,她的目光徘徊过大厅,却看见韦斯特克里夫正挽着一位小姐在跳华尔兹,就在和她跳过之后。永难企及,她想,怒气蔓延过全身。她想要转移注意力,也想要安慰,而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似乎可以提供给她。
“去花园。”她说。
“那十分钟后见。有座人鱼的喷泉,就在——”
“我知道在哪。”
“如果你没法走开——”
“我可以。”她保证说,勉强笑了下。
圣文森特停下来凝视她,精明中却又带着古怪的同情心。“我能让你好过些,甜心。”他耳语说。
“是吗?”她故意迟钝地问,不想让内心真实的想法形诸于外,免得脸红如罂粟。
晶亮的眼中承诺一闪而过,轻轻点头,然后他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