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八二七年
当私家侦探一离开,岱蒙立刻摘下假裝冷静的面具。虽然他一向是个沉著冷静的人,但这实在太令人感到挫折了。他想要大吼、打人、摔东西,因为他已无法忍受。他甚至没有发觉自己手上拿著一只玻璃杯,直到他听见杯子在图书室中的壁炉前被用力摔碎的声音。“该死!她到底在哪里?”
片刻之后,图书室的门被打了开来,他的弟弟伟廉爵士好奇地探头进来。“看样子私家侦探没有找到我们的侯爵夫人。”
岱蒙没有说话,但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泛红了一下,背叛了他极力想掩饰的情绪。两兄弟虽然在外表上极为酷似,但在性情上却是南辕北辙。他们都有一头黑发及赛家人的英俊面容,但岱蒙那双如蒙上一层雾般的灰色眼睛,令人几乎无法猜透他的心思,而伟廉的双眸总是露出一抹淘气。威廉那迷人、天真烂漫的个性是岱蒙没有时间也不想要效仿的。
目前为止,在伟廉短短的二十年生命中,他不知遇上过多少麻烦和窘境。但他都安然度过,因此也发展出一套哲学,认为不会有坏事发生在他身上。岱蒙很少责备他,因为他知道在骨子里伟廉是个好孩子。所以他想要在年轻时好奸享乐一番,又有何不可呢?岱蒙让弟弟尽情享受他自己从未有机会享有的自由与欢乐——而他也会保护伟廉,将所有现实中的艰苦独自扛起。
“他说什么?”伟廉问道。
“我现在不想谈。”
伟廉走进房内,来到摆满各式烈酒的红木酒柜前。 “你知道吗?”他轻松地说道。 “你没有必要找到何茱丽才能摆脱她。你已经找了三年,国内国外全都没有她的踪影。显然何家人并不希望让她现身。她的亲戚和朋友也都不知道或不愿意告知她的消息。我认为,你可以宣告婚姻无效。”
“在通知茱丽之前,我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呢?你又不欠她什么。”
“我欠她太多了。”岱蒙严肃地说道。 “或者应该说,是我们家欠她的。”
伟廉摇摇头,递给他哥哥一杯白兰地。“都是你自己那该死的责任感在作祟。换成是其他人,早就把何茱丽给甩了。你甚至不认识她!”
岱蒙吞下一大口白兰地,站在书桌前环视房内。“我必须找到她。她和我一样,都是这个事件的受害者。婚约是未经我俩同意定下的,至少我们可以一同解除它。此外,我想为她做些什么以示补偿。”
“拥有她家族的那一大笔财富,我想她不需要什么补偿。”
“她有可能已经和何家断绝关系了,我得找到她才能知道真相。”
“我不认为茱丽会很穷,哥哥。说不定她现在正在某个法国或意大利的海边,用她爸爸的钱过著奢华的生活呢!”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我早该找到她了。”
伟廉看著哥哥走到窗边。窗外的景色很美,这座中古世纪城堡的每扇窗外都有这么美的景色。它坐落在湖中央,巨大的石桥支撑著这栋高耸擎天的古老建筑。曾经一度坚不可摧的琥珀色石墙已被菱型的大玻璃窗所取代。城堡后方是华威克郡一望无际的绿野,随处可见绿草如茵的牧场和花园。许久以前这座城堡曾经是英国捍卫入侵者的堡垒,但今日的它已安详优雅地退隐。
赛家在多年前差点失去了这座祖传的家园——以及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因为现任公爵作了一些错误的投资,加上他对赌博的热中.由于岱蒙和茱丽的婚事,以及她父亲所拿出的嫁妆,才使这个家族免于毀灭的命运。如今他们欠她一个公爵夫人的头衔,而且所剩时日已不多,因为他们的父亲弗瑞已重病在床。
“还好我不是长子。”伟廉同情地说道。 “爸爸会做出这个交易也真奇怪,竟然为了还他的赌债,帮自己七岁的儿子许下婚约。更奇怪的是,你竟然到现在都没见过她。”
“我从来不想见茱丽,假裝她的不存在对事情比较容易。我实在无法接受她曾是——依然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岱蒙的手紧握著酒杯。
“这桩婚事合法吗?”伟廉问道。
“不合法——但这不是重点。父亲在多年前许下了一个承诺,一个和我有关的承诺。我有责任履行它,或者至少把我们当初接受何家的钱还给他们。”
“履行……责任……”伟廉打个冷颤,然后淘气地扮个鬼脸。“我最不喜欢的两个字眼。”
岱蒙转了转杯中的酒,然后阴郁地望著酒杯。虽然这件事不是茱丽的错,但她的名字就像鬼魅般无時无刻不纠缠著他。除非这件事解决,否则他永远也不得安宁。
“我曾经把茱丽幻想成上百种模样。”岱蒙说道。“我无法停止想她。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她决定这样消失。天啊!我等不及要摆脱她!”
“等你一旦找到她,说不定茱丽会逼你履行婚约。你难道没有想过?在你接手赛家财务之后,已经让家族财产增加了三倍。”伟廉的蓝眼睛中露出一抹调侃的神色,继续说道:“而且女人似乎都很被你吸引,虽然你的个性是如此阴郁。你觉得茱丽不会和她们一样吗?她也会想要每个人所想要的——一个有头衔的富有丈夫。”
“我不知道她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岱蒙发出一声苦笑。“但目前为止她似乎什么也不要,否则她不会这样躲起来。”
“嗯,你最好赶快把这件事给处理好,否则佩琳会告你重婚的。”
“我并不打算和佩琳结婚。”
“她已经告诉全伦敦的人你们要结婚了。天啊!岱蒙,难道你不觉得你应该告诉佩琳,谣言是真的,事实上你已经结婚了吗?”
谈到艾佩琳夫人令岱蒙的眉头更加紧蹙起来。这个风骚的寡妇已经热烈追求他一年,闯入他的私生活,并在他参加的每个宴会中紧迫盯人。佩琳是那种知道如何取悦男人的女人。她很美,有著一头黑发,在床上豪放不羁,岱蒙尤其被她的幽默感所吸引。
虽然他清楚这样做并不聪明,但岱蒙还是在六个月前开始和佩琳交往。毕竟他和其他男人一样都有需求,而他对妓女又不感兴趣。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在那些每个社交季被带出来亮相找丈夫的处女。虽然大家只是谣传他可能已婚,但似乎也没有人把那些女孩介绍给他。
然而,最近佩琳却开始传开消息,说自己即将成为下一任的赛侯爵夫人。
到目前为止她还算聪明,并没有给他压力或向他要求什么。事实上,她甚至还不敢问他那些谣传是否为真,他是否真的有一个妻子。
“我已经告诉佩琳很多次,不要梦想和我会有未来。”岱蒙不耐烦地道。 “不要同情她——她和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也捞了不少好处。”
“哦,我并不同情佩琳。”伟廉告诉他。 “我知道你给了她多少珠宝、衣服,以及金钱。”
他的嘴角泛起一抹邪恶的笑容。“她在床上的表现一定不错,才值得你为她付出那么多。”
“她在很多方面都不错,美丽、迷人,而且聪明。大致上来说,她会是一个不错的妻子。”
“你该不会是在考虑……”伟廉皱起眉头,惊讶地看著他。 “你这样说太令我震惊了,岱蒙。佩琳或许喜欢你,但在我认为,她没有爱人的能力。”
“或许我也没有。”岱蒙喃喃说道,脸上表情深不可测。
一阵静默之后,伟廉似乎显得不知所措。然后他轻笑一声。“这个嘛,我的确没有看你疯狂爱上过谁——但这可能是因为你七岁就有了太太所造成的障碍.你一直无法对女人产生感情,因为你觉得你对某个未曾谋面的女孩有责任。我的建议是,把茱丽给甩了……你会很惊讶地发现自己有一颗热情如火的心。”
“你总是这么乐观。”岱蒙无奈地评论道,然后示意伟廉离开。“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伟廉。但现在,我有重要的事要做。”
茱丽忍住呵欠,无聊地扫视著宴会厅。厅中的男女随著轻快的音乐翩翩起舞,宴会中有各式各样的茶点,来参加的宾客则都是有钱人和贵族。这里面实在太热了,虽然屋顶上方的长方形窗户已被打开,好让清涼的夏日微风从花园里吹拂进来。宾客们偷偷地擦著冒汗的脸庞,在两支舞的中间喝著一杯杆的水果酒。
史洛格不顾茱丽的抗议,坚持要她这个周末陪他来参加白爵士夫妇在华威克郡別馆举行的宴会。
茱丽十分明白洛格并非只是想找个伴,虽然过去两年来,他们已经发展出相当程度的友谊。
他要她来参加这个宴会的真正原因,是希望能藉由她的魅力,为首都剧团筹募捐款。
茱丽和洛格站在宴会厅的一角,谨慎地交谈了一会儿,然后才分別开始和其他宾客聊起来。
她身穿一件浅蓝色的丝质礼服,平宽的衣领几乎露出她整个肩膀,设计十分简单大方。除了四条蓝丝绒的缎带系住她纤细的腰,这件礼服唯一的裝饰就是裙摆处一道精致的丝绒花边。
洛格一面用锐利的眼神扫视宴会厅内,一面在茱丽耳旁说道:“韩爵士是个下手的好对象。
他对戏剧有兴趣,而且对美女总是无法招架.最重要的是,他每年有一笔一万元的额外收入。你过去和他谈谈下一季的戏码,告诉他我们正缺赞助人。”
茱丽无奈地微笑一下,看著那个肥胖、红面颊的老绅士。她又看看洛格。他身穿一件黑色的晚宴外套和深绿色的丝质衬衫,以及一条剪裁合身的米色长裤.他的头发在水晶灯的照射下,闪烁著一丝丝酒红色的光芒。虽然其他人都是来这里交际享乐的,洛格却把它看成是做生意的机会。他会用他好看的外貌和迷人的风度,为首都剧院筹募基金——而他总是能无往不利。几乎每个人都想和这位人称伦敦舞台史上最优秀的艺术家打交道。
令茱丽出乎意外地,她自己很快也在剧院里打出相当的知名度,成为一个颇有声誉的女演员。她有一份高薪,使得她能够在索曼街买下一栋房子,就在她以前的老师方夫人家附近。这位老妇人对茱丽十分引以为傲,每当茱丽有空到她家去喝茶聊天时,她总是热情地欢迎。
茱丽此刻真希望她是和方夫人在一起,而不是和这些自以为比她高一等的人打交际。她轻声叹口气。“我不喜欢这些大型的聚会。”她说道。不尽然是说给洛格听的,倒比较像是在自言自语。
“看不出来,你在人群中的表现实在太自然了。”洛格拍拍衣袖说道。 “你一定有办法拉笼到蓝爵士的——就是在茶点旁的那位矮男子……还有罗爵士,他最近刚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一个甜甜的笑容和一点鼓励,应该可以说服他变成艺术支持者。”
“我希望这是短期内我最后一个周末宴会。奉承这些有钱的老男人希望他们拿钱资助剧院,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也许下次你该带雅丝或其他的女演员来——”
“我不想带其他人来。你在这些宴会中的表现就像你在舞台上的演出一样精彩。两年内你已成为首都剧团最宝贵的人才——当然,除了我以外。”
茱丽淘气地微笑一下。“哦,史先生,如果你再继续夸奖我,我可能会向你要求加薪哦。”
他发出一个嗤声。“我不会再多给你一毛钱的,你已经是我所知道薪水最高的女演员了。”
他的怒容令她发笑。 “如果人们知道这个在舞台上热情追求我的男人——曾扮演罗密欧、班奈迪、马克安东尼而贏得我芳心无数次的男人——在舞台下却只关心金钱和生意,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在伦敦仕女们的心目中,你或许是个浪漫的大情圣,但你有一个银行家的灵魂,而不是个爱人。”
“感谢上帝。现在快去迷惑我刚提到的那些男人——哦,还有,別忘了那一个。”洛格指著一个站在不远处一小群人中的黑发男子。“他在过去几年中掌管他家族的财产和投资。照他累积财富的速度,他将成为全英国最有钱的男人。希望你能说服他对首都剧院感兴趣。”
“他是谁?”
“赛侯爵。”洛格对她微微一笑,然后就离去和其他宾客寒喧了。
赛侯爵。茱丽困惑地站在原地,脑中顿时一片混乱。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觉得很奇怪,从史洛格的口中听到这个姓和头衔,奇怪在她多年的恐惧和疯狂幻想下,她怨恨的对象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她的过去终于闯进了她的现在。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消失……然而她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她担心如果她一动,可能会像只被追赶的狐狸般逃窜。
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她的丈夫会是个如此英俊的男人,黝黑高贵得像个异国王子。他很高,而且有一种威严的气质。他身穿一件黑色外套、琥珀色和灰色条纹的衬衫,以及一件深灰色长裤。他有著宽大的肩膀,以及苗条的腰身和臀部。他的外型严肃而完美,目光丝毫不带感情。他和她平常所认识的男人完全不同,像洛格或剧团中其他的演员,得靠他们丰富的面部表情讨生活。
这个男人简直完全不可亲近。
他仿彿注意到了她的存在,朝她望了过来。他疑惑地扬起眉毛,微微偏著头似乎在思考。茱丽试图別开目光,但他不让她这么做,他的眼神紧盯著她的脸。茱丽突然感到一阵惊慌,转身开始用坚定的步伐离去。然而,已经太迟了。他快步朝她走来站在她前方,强迫她停下脚步或冒险撞上他。
茱丽的心痛苦地在胸口猛烈地跳著。她拾起头,望见的是一双她今生所见过最特別的眼睛。
那双铁灰色的眼睛中透露出绝顶的聪明,而那对黑色的眼睫毛长得卷绕在眼角。
“你看起来很面熟。”虽然他的声音不像史洛格的那般醇厚,却沙哑得很好听。
“是吗?”茱丽僵硬的唇勉强挤出这句话。“也许你曾在舞台上看过我。”
他继续盯著她,她脑中只是不断地浮现一个念头:你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
岱蒙困惑地望著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女人。他端详著她的面孔,宴会中的音乐和奢华的五彩裝饰似乎都消失在他身后。他知道他们从来没有被介紹认识过——否则他绝对忘不了像她这样一个女人的——但他对她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穿著浅蓝色礼服的她纤瘦而冷艳,透露出一种高贵的自信。她的脸美得像是艺术家的杰作,简直不像是凡间的女子,完美的颧骨深深地勾勒在柔软的两颊及下颚上方。最令人惊叹的是她那双蓝绿色的眼睛……彷彿属于一个下凡来的天使,纯洁、温柔,然而似乎又带有一抹历尽人间沧桑的哀伤。
也许你曾在舞台上看过我,她这么说道。
“啊。”他柔声说道。“你一定是温夫人。”她比他所想像得要年轻许多,这个名闻全英国,到处都挂满她的书像、海报及雕刻的名演员.观众对她如痴如狂,连剧评家也对她的魅力和演技赞不绝口。她的天分无庸置疑,但除此之外,是她的热情拉近了她与群众的距离,使得她很快地成为最受欢迎的女演员。
但那个女子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幽灵般年轻女人似乎截然不同。她的脖子纤細得仿彿支撑不住那一头盘绕在她颈背上的浓密金棕色发辫。他不记得他去拉她的手,还是她自己伸出来的,但顷刻间她那戴著手套的手已被他握住。当他将她的手举到唇边时,才发现她在颤抖。
他突然感到一股疑惑。她怕他吗?为什么她一个人站在这里?他不自觉地将声音放柔起来,彷彿担心会吓坏眼前这个紧张的女孩。“请容我自我介绍,小姐,我是——”
“是的,我知道,你是赛侯爵。”突然间她的脸变了,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她抽回她的手。 “我剧团的经理史先生要我过来认识你,他似乎相信我能够说服你让你成为剧院的赞助人。”
岱蒙对她的坦白十分惊讶,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你可以试试看,温夫人。但我从不把钱浪费在无意义的事上。”
“无意义?你难道不觉得人们偶尔需要让自己逃避到戏剧的世界中吗?戏剧可以让观众经历他们从未想像过的事情。有时人们会发现在看完一出戏后,他们的想法或观念因此而改变,进而用一种新的态度看他们的人生……这样是无意义吗?”
他不在乎地耸耸肩。“我不需要逃避任何事。”
“是吗?”茱丽望著他的眼神更加紧迫。“我不相信,爵士。”
“为什么呢?”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如此大胆地对他说话。一开始她还在颤抖,现在她竟然在挑衅他。如果她真的想为首都剧团从他身上筹到钱,这样的手段倒是挺新鲜的。
一抹紅晕从她颈部红到耳根,彷彿她正极力想压抑某种强烈的情绪。“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对他自身的过去感到自在的。我们或多或少都想要改变些什么,或是遺忘。”
岱蒙站在原地,他的头偏向她。她看起来十分紧张不安,像一只随时准备展翅而飞的鸟。他突然有股冲动想伸出双臂搂住她,把她留在他身边。他们之间有股悸动……一种难以抓住的情愫在撩动著他。“你呢?”他喃喃说道。 “你想要遺忘什么?”
一阵很长的静默之后。“一个丈夫。”她垂下目光说道,睫毛覆盖在蓝眸之上。
茱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说。她被自己的轻率吓了一跳,匆匆地对他行个屈膝礼,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便消失在人群中。
“等一下。”她似乎听见他这么说道,但她没有理会,急忙地离开了宴会厅。
岱蒙盯著她的背影,脑中慢慢浮现了记忆。他记起了那个在华威克郡的五月节,在火炬旁跳舞的迷人少女。当时她是一个巡迴剧团的演员,而他曾偷吻了她。毫无疑问地这就是那个女孩,当时他觉得会再与她重逢的预感终于实现了。“我的天啊!”他喃喃自语道。
岱蒙对命运的安排感到惊叹不已,盯著她刚才站的地方发呆。在他来得及回过神之前,艾夫人已来到他身旁。她的手占有地挽住他的袖子。“亲爱的,”她在他耳边娇声呢喃著。“你好像交新朋友啦。可是她在我来得及赶到你身边前就匆匆离开了。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和温夫人谈了些什麼!哦,別这样皱眉头——你知道你做的每件事都逃不出我的视线。你对我是藏不住秘密的,亲爱的。”
“我还是会有一、两个秘密。”他喃喃说道。
佩琳的深色眼睛露出审问的神色,红色的双脣噘了起来。“她和你调情了吗?”
“她问我愿不愿意为首都剧团的下一档戏赞助。”
“想必你当然是拒绝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因为你从来不浪费一分钱,除非是绝对地必要。”
“我对你不是十分慷慨吗?”他反驳道。
“是的,而这是绝对有必要的,为了要留住我。”
岱蒙笑了起来。“而且很值得。”他回答道,目光扫视著她性感的身材。她身穿一件深绿色的礼服,浑圆的胸部高高地撑托在前。她的丰腴臀部则紧包在缀有丝质花朵及玉石的裙内。
“告诉我温夫人的事。”佩琳央求道,伸手抚摸著他的头发,故意让每个人都看到这个占有性的动作。“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岱蒙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字眼来形容那个他刚认识的女人,只好无奈地耸耸肩。
佩琳使著性子地噘起嘴,然后她甩甩头,使得系在她黑色卷发上的绿色羽毛晃动不已。“哼!我相信她一定和其他的女演员没什么两样,随时愿意为她们遇见的每一个男人宽衣解带。”
岱蒙嘲讽地心想,佩琳自己的行为其实和那些女人差不了多少,只是她以为她的贵族血统让她高人一等罢了。“我倒不觉得她有那么随便。”
“全伦敦的人都在谣传,说她和史洛格有一段情。任何人只要看看他们在舞台上的演出就知道了。”她夸张地颤抖一下说道。“简直是干柴烈火。不过我确信,史洛格对任何女人都会有那样的吸引力的。”
岱蒙对戏剧了解得并不多,但他和其他人一样,对史洛格的成就有所耳闻。史洛格成功地将演技自然化带到前所未有的最高境界。他将哈姆雷特演得淋漓尽致,而他在喜剧方面的天分也是同样地令人赞不绝口。虽然岱蒙不够格当剧评家,但史洛格让观众融入角色七情六欲的特殊才华是有目共睹的。
包令人惊叹的是史洛格为首都剧院所带来的大笔财富,俨然使得它取代了许多其他的剧院。他对于管理人才和金钱都十分有一套。像这样一个有才华的人应该人缘不错——的确,史洛格似乎有很多有钱有势的朋友。但他永远不会完全被他们所接受。他是个白手起家的人,而贵族们认为他是想爬到一个不属于他的地位。在演艺界的男人和女人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娱乐大众和贵族阶级,他们永远只属于那个半艺术半幻想的世界。
岱蒙的脑海中突然浮现温洁西的脸孔。等到有一天她不再能够在舞台上讨生活时,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一个女演员的选择并不多,除了抓住机会当某个有钱男人的情妇,或者,如果她幸运,嫁给某个年迈的鰥夫弄个贵族的头衔……不过,温夫人已经结婚了。
你想要遗忘什么?
一个丈夫。
她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是谁?为什么——
“亲爱的,你在想什么啊?”佩琳骄纵地拉拉他的手臂。“我不习惯当我在身边时,男人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岱蒙将温洁西的影子从脑海中抛开,低头看著佩琳。“那就给我一些別的事情想。”他柔声说道,微笑地听著佩琳在他耳边挑逗地耳语。
当茱丽来到通往楼上房间的大理石阶梯时,她的喉咙已哽咽,眼睛也因泪水而刺痛。她停在楼梯间,手指紧抓著阶梯的扶手。
“洁西。”她听见史洛格的声音,他正在她身后走上阶梯。她没有回头,因为不想让他看到她的脸。“你怎么了?”他似乎有些不悦地说道。“我刚才碰巧看到你像只受惊的猫咪般从宴会厅中跑出来。”
“我累了,”她哽咽地勉强说道。 “我今晚没办法再回到舞会中了。”
“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洛格抓住她的手臂,强迫她面对他。当他看到她眼中的泪水时,倒吸了一口气。“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眼中冒出一抹愤怒的神色。
“如果哪个混蛋敢羞辱你,我一定会让他好看——”
“不,”她喃喃说道,将手自他掌中抽回。 “没有人对我说了什么。我很好。”
洛格皱起眉头,看著她偷偷地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拿去吧!”他很快在他的绿色外套中摸索了一番,然后递给她一条棉手帕。
茱丽接过手帕,擦擦眼睛,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是害怕、生气、悲伤……或许甚至是解脱。她终于见到了她的丈夫,和他说了话,正视了他的眼睛。赛侯爵看起来像是个冷酷、内敛的男人,一个她不想扯上任何关系的男人。而他也一样——他并不想要地,从来没有写过信或试图找她,而且完全地忽视她的存在。虽然这听起来有点不合逻辑,但她有种被他背叛的感觉。
“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洛格说道。
茱丽的嘴角浮起了一抹嘲讽的微笑。 “你过去从来没有向我伸出援手过,为什么突然改变了?”
“因为我从来没有看你哭过。”
“你看我哭过好几百次了。”
“但那都只是演戏。我要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事。”
“这和我的过去有关,”她说道。“我只能这样告诉你。”
“是吗?”他的蓝眸露出一抹笑意。“我从来没有时间或耐心去解谜题——但我对你感到很好奇,温夫人。”
茱丽擤擤鼻子,将手帕握在手掌中。自从他们相识后,过去的两年里,洛格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说过话。他唯一对她感兴趣的地方,就和对其他团员一样,是要她将最好的一面表现在舞台上。茱丽已经习惯他友善的命令指使、他不耐烦的怒骂,以及偶尔他改变个性为了得到他所想要的。但现在他竟然承认对她的过去感兴趣……这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我的秘密并没有那么有趣。”她说道,提起裙摆缓缓往楼梯上方走去。
“我怀疑。”洛格喃喃说道,看著她消失在视线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