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两天后,马基雅维利到了切塞纳。公爵的炮兵正在开进,他的部下跃跃欲试,资金上也得到了很大的补充。显然,将有大事发生,但没人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尽管出现了种种迹象,但空中仍弥漫着人们所说的地震前才会有的那种静寂:人们心神不定、烦躁不安,说不出什么原因会这样。突然间,毫无任何征兆地,大地就在脚下颤抖起来,房屋在耳畔呼啦啦坍塌下来。马基雅维利两次请求公爵接见他,公爵虽然感谢他的好意,但给他传回消息说,需要时会派人请他的。从秘书们那里,他也得不到任何信息,他们对他一再重复说,公爵在付诸行动前不会有任何表态,他总是根据需要采取行动。显而易见,对于公爵的计划他们跟其他任何人一样一无所知。马基雅维利头脑混乱、气急败坏,而且他很快又没钱了。他给执政团写信请求把他召回,建议派另一个大使来替代他,并赋予他比自己更多的权力。
马基雅维利在切塞纳待了不到一周的时间,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天早上,他到公爵征来作为己用的宫里去,在那里他看到了所有的法国军官,他们一个个怒气冲冲、群情激奋。看来他们是突然间接到了命令要他们两天内走人,他们为自己突然被驱逐感到受了侮辱。马基雅维利绞尽脑汁想对公爵的这一举动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在宫里的朋友告诉他,公爵对法国人已经忍无可忍,因为与他们本身的作用相比,他们制造的麻烦更多;但把这么一支重要的军队扫地出门看起来真是愚蠢透顶,因为剩下来的军队并不比奥尔西尼、维泰洛佐、奥利韦罗托等头领指挥下的军队强到哪里去——而且这帮人历经叛乱且并非甘心的投降后,公爵对他们当然不那么信任。是不是有这样一种可能:公爵对自己信心十足,他想给法国国王看看,他不再需要他的帮助了?
法国人走了。几天后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吸引了马基雅维利这位人性及政治研究者的特别的兴趣。雷米罗·德·奥尔科被召到了切塞纳,他对公爵一直忠心耿耿,不仅是一名好战士,还是一位才干卓越的管理者。他曾担任过一段时间罗马涅的总督,但他的残暴和口是心非让民众对他充满了憎恨和恐惧,最后终于超出了忍受极限,他们派出代表到公爵面前诉说他们的苦情。雷米罗到后,随即锒铛入狱。
圣诞节这天,皮耶罗把马基雅维利唤醒了。
“到广场上去看看,大人,你会看到有价值的一幕。”他说道,年轻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
“什么呀?”
“我不告诉你。有一大群人聚集在那里。每个人都好像吃惊不浅。”
马基雅维利很快就穿戴好了。天上下着雪,早上天气阴冷。广场上,雪地里的草席上躺着雷米罗·德·奥尔科的无头尸体:身着盛装,戴着所有的饰物,手上还戴着手套。在稍远处是他的脑袋,戳在一杆矛上。马基雅维利转身离开了这一令人震惊的场景,然后慢慢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大人?”皮耶罗问,“他是公爵最勇敢无畏的头领。人们经常说,公爵对他的信任和依赖,谁都比不上。”
马基雅维利耸了耸肩。
“这么做的确很合公爵的心意。看起来,他是根据一个人应得的奖惩,随心所欲地成就他或毁掉他。我想,雷米罗对公爵来说,已没有更多的利用价值了。通过这样一个正义的行动来展示一下:他是把民众的利益放在心里的。他乐意这么去做。”
人们一般认为,雷米罗是卢克雷齐娅·博尔贾的情人,但无论做切萨雷·博尔贾妹妹的丈夫还是情人都是一件冒险的事。切萨雷爱自己的妹妹。她的第一任丈夫——乔瓦尼·斯福尔扎免于死于非命,只是因为她警告他,切萨雷已经下令要把他处死。他爬上了一匹马逃命,最后到了佩萨罗的安全地带。当她的哥哥甘迪亚公爵从台伯河里被人打捞上来时,身负九处伤痕。一般人都认为是切萨雷谋杀了他,真实原因是他也爱卢克雷齐娅。佩德罗·卡尔德龙是一名西班牙人,也是罗马教皇的宫廷大臣,被切萨雷下令处死,是“因为做了损害卢克雷齐娅夫人名声的事情”。据说,她实际上怀上了他的孩子。她的第二任丈夫,比谢列公爵阿方索也遭遇了同样的不幸。在他结婚一年后的一天,那时他只有十九岁,正当他要离开梵蒂冈时,遭到了武装人员的袭击,身负致命重伤。在他人的帮助下,他回到了教廷的公寓,在那里,他在生死之间盘桓了一个月之久。后来,据伯查德讲,他竭力不让自己死于伤病,但是一天,在夕阳落下去一个小时后,他被人掐死在床上。比谢列的阿方索是整个罗马最英俊的男子,卢克雷齐娅对他过于倾心的爱恋是个错误。在意大利没人怀疑,是切萨雷·博尔贾的嫉妒夺走了他的性命。
马基雅维利记性良好,他没忘记公爵在伊莫拉告诉过他的一件事。帕格罗·奥尔西尼曾抱怨雷米罗生性残忍,公爵答应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但公爵心里是瞧不起帕格罗的,对他的抱怨,他不可能会在意什么,但通过处死雷米罗来消除叛军头领们最后的置疑不也可能吗?当他为了让他们当中的一人感到满意,而牺牲掉自己最能干、最值得信赖的副官时,他们如何能够不信任他的诚意呢?马基雅维利在心里笑了起来。这种一举多得的事情正是瓦伦蒂诺喜欢干的:既可以抚慰罗马涅那些愤慨的民众,又能让他那些虚心假意的朋友对他的信任感到安心,与此同时,他还可以对那个赢得卢克雷齐娅青睐的人公报私仇。
“无论如何,”他开心地对皮耶罗说,“我们优秀的公爵把这世上的又一个无赖给消灭掉了。让我们找个酒店喝上一杯热酒,驱驱彻骨的寒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