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这是地狱。”玛利亚叫道。
皮埃尔完全停了车。朱迪特听着,试图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们不说话,于是她又玩别的。
“你再看看,”皮埃尔说,“求求你了,玛利亚。”
小路朝左笔直地下到谷底。路上还没有人。
“就是这条路,”玛利亚说,“收割的人很远,在路两侧大概五百米以外。天黑以前他们到不了这里。你明白,克莱尔。”
“那当然。”克莱尔说。
突然间,玛利亚清楚地认出了这条路,它柔和又柔和的曲线,它精确的宽度,它隐藏在小麦中间的特点,甚至它的光线。玛利亚伸手去取车门口袋里的白兰地。皮埃尔用手臂挡住了她这个动作。她将小酒瓶放了回去,不再坚持。
“他在小麦中间躺了下来,”她说,“大概在那里,”她指着一个无法指明的地方,“等着中午十二点。时间过了这么久,他会在哪里呢?”
“谁呀?”朱迪特问。
“一位先生,”克莱尔说,“他应该和我们一同去马德里。”
皮埃尔慢慢开动车,在去马德里的路上走了几米远,然后仍然慢慢地开上那条小路。两条清晰的汽车轨迹与大车的轨迹交叉在一起。
“罗孚牌汽车的轮子。”皮埃尔说。
“你瞧,你瞧,”玛利亚说,“此刻不会有麦秆的阴影。他热死了。”
酷热。小路已经被晒干了。大车和罗孚车的轨迹从此刻定在那里,直到下一次暴雨。
“呵!多傻呀,”玛利亚说,“原先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十二点过了一会儿,刚过。这是她宣布过的正点时刻。
“别说话,玛利亚。”克莱尔说。
“我不说话。”
田野上这里那里有花,它们长在被土路围着的大长方形麦地里,土路都无一例外地缓缓往下通向山谷。人们瞧着朝他们开来的汽车,心里在纳闷这些旅游者如果不是走错了路,到这里来干什么。他们停止了工作,都站着瞧那辆罗孚车。
“他们在看我们。”克莱尔说。
“我们在这条路上休息一会儿,”皮埃尔说,“昨夜的暴雨闹得我们睡不好觉。旅馆里没订到客房,你记得吧,克莱尔。”
“我记得。”
朱迪特也瞧着那些收割者。刚四岁的她试图去理解。她坐在克莱尔膝上可以一直看到山谷底部。
玛利亚现在完全恢复了对地点的记忆。暑热在小路凹处停滞不动,让人体各处都沁出汗来。
“还有二十米。跟着车轮的痕迹。我会告诉你的。”
皮埃尔往前开。收割者始终站着看他们靠近。这条路是死路,只通往他们的田地。田地是一个精确的大四边形,罗德里戈·帕斯特拉就在这个四边形的中央睡了七个小时。他们从山谷底部开始收割,一直往上,在天黑时分抵达去马德里的公路边。
小路更加下陷,比麦田的地势更低。他们现在只看见收割者的头,因聚精会神而一动不动的头。
“你得停车。”玛利亚说。
他停下车。收割者没有动。其中几人很可能会朝罗孚车走来。
皮埃尔下车,朝最近的两个男人做了一个友好的手势。几秒钟过去了。两人中的一人回应了皮埃尔的手势。于是皮埃尔将朱迪特抱出汽车,抱起她,朱迪特也像他一样,做手势问好。玛利亚后来想起这事时,会发觉皮埃尔看上去很快活。
所有的收割者都回答了小姑娘的手势。那两个男人,接着是他们身后远处的那三个女人。他们的脸色变了:他们在笑。由于阳光,他们的笑相很古怪:是远远能看见的水上的涟漪。他们在笑。
克莱尔在车里不动。玛利亚下了车。
“他现在不可能走出这块地。”她说。
皮埃尔指给玛利亚看山谷底处的一组大车。在半坡处,在这第一组大车和去马德里的公路之间,还有几辆大车和马匹。
“再过半个小时,”皮埃尔说,“他们都会到大车的阴凉处吃饭。小麦高高的,他们再也看不见我们。”
有人在汽车里说话。
“半个小时后我们都会热死了。”克莱尔说。
她又抱回朱迪特,给她讲故事,一面用眼光跟随着玛利亚和皮埃尔。
他们又开始工作。从谷底吹来的空气中夹着小麦细屑,刺激喉咙。这空气还有种香味,它经过夜里暴雨的洗涤。
“我去看看,”玛利亚说,“至少告诉他要等一等,要耐心。”
她像散步一样慢慢远去。她在唱歌。皮埃尔在阳光下的小路上等着。
她唱的是黎明前两小时给罗德里戈·帕斯特拉唱的那支歌。一位收割者听见了,抬起头来,不明白这些旅游者为什么在这里停下来,反正弄不明白,又干起活来。
她本能地往前走,平静的步伐和清晨四点钟她离开罗德里戈·帕斯特拉时他的步伐一样。小路往下陷,谁也看不见她。除了皮埃尔和克莱尔。
如何称呼在玛利亚面前展开的时间呢?希望的准确性?呼吸到的空气的更新?没有目标的爱的白热化和爆发?
呵,谷底应该有激流,风暴的亮晶晶的水仍在那里流动。
她没有弄错。希望很准确。在她左边,麦田里突然出现一个空洞。在这里她再看不见他们。她再一次单独和他在一起。她拨开小麦,钻了进去。他在那里。在他上方,小麦又天真地交叉起来。在一块石头上,小麦也同样弯曲着。
他睡着了。
今早在朝阳下从这里驶过的有色彩的大车没有将他惊醒。他就在这里,在她离开时他歇息、投身、倒下的地方。他俯身躺着,两腿像孩童般地微微弯曲,姿势难以描述,是出于不为厄运所制约的追求舒适的本能。这两条腿曾载着厄运缠身的罗德里戈·帕斯特拉一直来到这片麦地,只有这两条勇敢的腿对他的睡眠感到知足。
他的手臂在脑袋周围,像两腿一样,孩童般地自然放松。
“罗德里戈·帕斯特拉。”玛利亚喊。
她弯下身。他睡着了。她将把这个身体带去法国。这个暴雨中的凶手,她的奇迹,她将带他走得远远的。这么说,他在等她。他相信清晨她说的话。她突然想挨着他的身体躺下,躺在麦地里,好让他醒来时认出世界上的某个东西,认出一个女人陌生的、感激的面孔。
“罗德里戈·帕斯特拉。”
她低声呼唤,既害怕又希望惊醒他,她弯下腰叫着。皮埃尔和克莱尔不可能看见她和听见她,甚至不可能想象她。
“罗德里戈·帕斯特拉。”她低声喊着。
她以为自己仍然酒醉未醒,因为她找到罗德里戈·帕斯特拉是那么高兴。她原先以为他忘恩负义。可他一直在这里等她,准时等她。这就是春天。
她更大声地喊:
“罗德里戈·帕斯特拉。是我。是我。”
她更俯身呼唤。这一次离他更近,声音很低。
当她近到能触及他时,她才发现罗德里戈·帕斯特拉死了。
他面朝土地睁着眼。脑袋四周以及麦秆上的污迹,玛利亚原以为是他的阴影,其实是他的血。这事已发生很久了,大概在黎明后不久,有六七个小时。他的脸像孩童突然困倦时随手扔掉的玩具,一支手枪靠在他脸边。
玛利亚站起来,走出麦地。皮埃尔站在路上,朝她走去。他们走到了一起。
“不必等了,”玛利亚说,“他死了。”
“怎么?”
“大概是热死的。结束了。”
皮埃尔在玛利亚身旁站着不动。他们相互看着,一言不发。玛利亚最先露出笑容。很久以前他们也曾这样相互看着,仿佛在重温旧梦。
“这没有意义,”她说,“我们走吧。”
她在原地不动。皮埃尔离开她,朝她刚刚走开的麦田凹处走去。他大概也俯身瞧着罗德里戈·帕斯特拉。他过了很久才回来。他朝玛利亚走过来。克莱尔和朱迪特沉默无言地等待他们。玛利亚摘下一支麦穗,又摘下一支,拿在手中,然后扔掉,接着又摘又扔。皮埃尔来了。
“他自杀了。”他说。
“傻瓜,傻瓜。不谈这事了。”
他们在小路上面对面站着,等待对方对这件事说一句结论性的话,但这话迟迟不来。接着,皮埃尔扶着玛利亚的肩膀,呼唤她:
“玛利亚。”
从罗孚车里传来另一声呼唤。当然是克莱尔。她在叫皮埃尔。皮埃尔做了一个示意动作回答。他们走近车。
“那位先生呢?”朱迪特问。
“他不来了。”皮埃尔说。
玛利亚打开后车门,请克莱尔坐到前面。她要在后座和朱迪特在一起。
“他死了。”皮埃尔低声对克莱尔说。
“怎么死的?”
皮埃尔犹豫了一下:
“大概是中暑。”
他发动车,开始倒车。这样做很不容易。小路很窄,不得不稍稍侵占人行道。皮埃尔回头时,看见玛利亚抱起了朱迪特,给她擦汗。她像平时那样擦得很细心。坐在前面的克莱尔默默无言。玛利亚看不见在麦田背景前克莱尔那美丽的后颈。
倒车结束。皮埃尔又爬坡,一路上开得很慢。现在是去马德里的公路了。
“我们怎么办?”克莱尔问。
没有人回答。
“我口渴。”朱迪特说。
这是去马德里的公路。极为壮观的、笔直的路向前伸展。收割者们在地里大概又直起了身子,但谁也看不见他们。皮埃尔又停下来,朝玛利亚转过身,没有说话。
“没有任何理由,”她说,“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做我们决定了的事。”
“准确地说二百五十三公里,”克莱尔说,“天黑以前我们能到。”
皮埃尔又开动汽车。速度使炎热变得可以忍受。它吹干了汗,使头脑轻松些。朱迪特又呻吟说口渴。皮埃尔答应她在下一个村庄停下。还有四十八公里。朱迪特仍在抱怨。她厌烦了。
“她厌烦了。”克莱尔说。
早在到达这个村庄以前,公路突然变了。它先是朝一个山顶的上坡路,由于这段上坡路很长,他们几乎感觉不到是在上坡。接着是下坡,同样的坡势,然后是一个更高、石头更多、更凄凉的地区。轻微的下坡比刚才的上坡更缓,接着又是平坦而笔直的公路。
“大概进入了卡斯蒂利亚地区吧?”克莱尔问。
“大概吧。”皮埃尔说。
朱迪特又在喊口渴。
“你要是哭,朱迪特,”玛利亚平静地说,“你要是哭……”
朱迪特哭了。
“我就把你扔在路边,”玛利亚吼道,“你要是哭就当心,朱迪特。”
皮埃尔加快速度。越来越快。车尾扬起大片尘土和沙石。空气炙热。克莱尔靠在座位上,盯着公路。
“犯不着自杀。”她说。
麦田消失了。现在只剩下石头,大堆大堆的被阳光晒得完全脱色的石头。
朱迪特不再哭泣,偎在母亲身旁。尽管克莱尔发出了警告,皮埃尔还是越开越快。玛利亚不作声。
“妈妈。”朱迪特在呼唤。
“我们要自杀了。”克莱尔宣布。
皮埃尔不减速。他开得这么快,将朱迪特摇来晃去,从椅背摇到母亲身边。母亲用手臂挽住她,让她贴着自己的胯骨。朱迪特就待在那里,又是要哭的样子。
“皮埃尔,”克莱尔叫他,“皮埃尔。”
他稍稍减速。高原结束了,又是上坡路。山顶又是平坦的,但这一次没有下坡路。尽头是一圈圆顶山。汽车往前走,另一些山也露了出来,古怪地堆挤在一起。这些山堆在那些山上面,现在四面都是山,一些山整个压在另一些山上,荒谬地挤撞着,白色或是被曝光的硫化物染成的粉色或蓝色。
“妈妈。”朱迪特又喊。
“别说话,别说话。”玛利亚吼道。
“她害怕,”克莱尔大声说,“朱迪特害怕。”
皮埃尔再减速。在后视镜里他看见玛利亚搂着朱迪特亲吻,朱迪特也终于笑了。
旅行按正常的速度进行。离皮埃尔说的那个村子只有十公里了。休息,这是在发现罗德里戈·帕斯特拉在麦地的尸体后,在赶时间和情绪低落以后的第一次休息。
“房间,”这时克莱尔说,“别忘了在傍晚以前打电话去订房间。昨天可是说好的,在下午三点钟以前打电话。”
玛利亚放开了安静下来的朱迪特。玛利亚又看见克莱尔,此刻能使她流泪的美貌的克莱尔。克莱尔在那里,她看见她的侧面。后面是天空和含硫的、乳白色的山,在天边的这些山意味着离今晚到达终点马德里的路程还很遥远。今晚,皮埃尔。刚才皮埃尔开快车时克莱尔害怕在这种等待中死去。现在,她若有所思,这种期待战胜了她的恐惧:今晚,在马德里,今晚在马德里,她将缠绕在皮埃尔身上,今晚,在马德里,在遮阳房间的湿热中她将赤身露体,而玛利亚将独自沉入酒后的睡眠中。
现在就能看见他们今晚在马德里藏在那张白床上的情景吗?能看见,只是她不知道裸体的克莱尔是什么样子。
“我永远爱你,克莱尔。”玛利亚说。
克莱尔回过头来,没有对玛利亚微笑。皮埃尔没有回头。汽车里一片寂静。克莱尔还从未在玛利亚面前赤身露体。她今晚将在皮埃尔面前这样做。时间一到,不可阻挡,就像刚才黎明时一样。在克莱尔的眼神里,已经看到今夜的命运。
“朱迪特,你瞧。”皮埃尔叫道。
这正是他想抵达的村庄。它迅速靠近,就像罗德里戈·帕斯特拉的村庄一样。皮埃尔放慢速度。他那双漂亮的手放在方向盘上,柔软、修长、被晒成棕色,而且此后具有独一无二的延展性。克莱尔老是瞧着它们。
“这是公路客店。”皮埃尔说,“在村庄的出口。”
村庄已沉入平静的午睡中。公路客店位于皮埃尔说话的松林里。
这是一座相当古老的大房子,对暑热封闭得紧紧的。松树下有许多汽车。一个圆形阳台,面对着田野,上面空无一人。
不知不觉已到了午饭时间。大家已经吃饭了。有些人是从普兰西帕尔旅馆来的。他们相互认识。克莱尔对一位年轻女人微笑。
“我饿了。”朱迪特说。
排列成梅花形的、宾客满座的几个餐厅十分凉快,使人一下子感到舒服。
“刚才可真热。”玛利亚终于说话了。
侍者将他们安排在一个朝向松林的小间里——透过遮帘能看见松林以及与之平行的橄榄林,中间隔着一条小径。侍者给朱迪特送上水。朱迪特喝着,顾不上喘气。他们看着她喝。她不喝了。
玛利亚在克莱尔和皮埃尔之间。他们在她两旁。连他们也叫了曼萨尼亚酒。朱迪特恢复了精力,开始在他们的餐桌和客店进口处之间来回跑动。玛利亚喝曼萨尼亚酒。
“好喝,”她说,“我看我会喝得没够。”
她喝酒。克莱尔仰躺在长椅上笑。
“随你便,玛利亚。”她说。
她迅速地环视周围,是幸福的眼光。餐厅里坐无虚席。这是夏天,在西班牙。每天在这个时刻果味食品令人恶心,今天也一样。
“我不饿。”克莱尔宣布说。
“我们不饿。”玛利亚说。
皮埃尔抽烟,喝曼萨尼亚酒。自度假以来他在这两个女人中间长久地沉默不语。
皮埃尔叫了烤小龙虾。玛利亚给朱迪特叫了肉,要鲜美的嫩肉。侍者答应了。朱迪特被放在餐桌旁惟一的一张椅子上,上面放着几个坐垫好抬高位置。
“我们本可能让他过得好好的,”玛利亚说,“也许我还会爱上他。”
“谁知道呢?”克莱尔说。
她们一同笑了,然后沉默,然后玛利亚继续喝酒。
侍者给朱迪特端上了肉,肉还不错。稍后又端来了烤小龙虾和橄榄。
朱迪特吃得很好。
“终于,”皮埃尔瞧着女儿说,“她终于饿了。”
“因为风暴,”克莱尔说,“今天早上她也饿。”
朱迪特乖乖地吃着。玛利亚给她切肉。她嚼着然后咽下去。玛利亚再递上一块。他们一面吃饭一面瞧着朱迪特乖乖地进食。小龙虾新鲜、滚烫,吃起来很脆,有一股火的气味。
“你喜欢这个,皮埃尔。”克莱尔说。
她嘴里吃着一只小龙虾。只听见她在用牙咬。她又禁不住自己对皮埃尔的欲念。她现在丢掉了冷酷,从罗德里戈·帕斯特拉这个活生生的危险中得到了解脱,又变得美丽了。她问他是否像她一样喜欢小龙虾时,声音变了,变得甜甜的。
“一会儿人们就会发现他,”玛利亚说,“再过几个小时。此刻他仍然在麦地里。”
“你知道,谈也无济于事。”克莱尔说。
“但我还是想谈。”玛利亚说,“应该阻止我?”
“不,”皮埃尔说,“不,玛利亚。为什么呢?”
玛利亚继续喝酒。西班牙的小龙虾最好。玛利亚又叫了小龙虾。他们吃得比原先估计的要多。当玛利亚感到疲乏时,克莱尔却像朱迪特一样精神焕发,狼吞虎咽地吃小龙虾。他呢,他也在吃。
“一次较量刚开始就输了。”玛利亚继续说,“就是这种失败让你们没完没了地指责。”
“我很愿意救罗德里戈·帕斯特拉,”皮埃尔说,“这是真心话。”
“他不是因为中暑,对吧?”克莱尔问。
“是中暑。”皮埃尔说。
朱迪特吃饱了。她想要一个橙子。皮埃尔细心地给她剥皮。朱迪特羡慕地盯着他手的动作。
他们都吃饱了。遮帘外挡风的外板窗送来绿色的阴影。很凉爽。克莱尔在皮埃尔注视下再次全身在长椅上躺下。他没有看她,但他怎能不知道呢?克莱尔瞧着遮帘,视而不见地看着橄榄林。暑热的影子在她眼中跳跃。她的眼睛处于强烈的警惕之中,像水一样变化不定。蓝色的眼睛,像她的蓝衣裙一样,在遮帘的绿色阴影中呈深蓝色。今早当玛利亚睡觉时,在旅馆里发生了什么事?
玛利亚眯起眼睛,好更仔细看看克莱尔这个女人。
然而除了克莱尔死死盯住遮帘的目光以外,她身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好奇的玛利亚的警惕性一下子隐藏起来。
这时皮埃尔突然起身,朝门口走去,开门——仿佛忽有所悟——走了出去。十分钟过去了。
“我要他回来。”玛利亚说。
克莱尔做了一个泛泛的手势:她不知道皮埃尔去了哪里。她就那样待着,脸朝着大门,不愿意看玛利亚。她们不说话一直等到他回来。他抽着烟,肯定是去阳台上点烟的。
“空气真烤人。”他说。
他们把朱迪特从椅子上抱下来。
“你刚才去哪儿了,皮埃尔?”克莱尔问。
“去阳台了。公路上没有人。”
玻璃瓶里还剩一点曼萨尼亚酒。玛利亚喝了下去。
“求求你了,玛利亚。”皮埃尔说。
“我总算累了,”玛利亚说,“我喝最后一次。”
“天这么热,现在还不能走,是吧,皮埃尔?”克莱尔问。
她指着朱迪特。孩子在打哈欠。
“不能走,”玛利亚说,“她得睡一会儿。”
朱迪特不乐意。皮埃尔抱起她,将她放在进口大厅深处蒙着浓阴的一张长沙发上。朱迪特任他摆布。皮埃尔朝玛利亚和克莱尔走回来。他回来时,克莱尔一直用眼睛跟着他。他又在小间里坐下来。必须等朱迪特睡完午觉。
“她已经睡着了。”他说——他转身瞧过了女儿。
“我们原本可以带他去法国,”玛利亚又说,“他也许会成为我们的朋友。谁知道呢?”
“永远也不知道,”皮埃尔说——他在微笑,“别再喝了,玛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