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约翰·布朗上尉申辩

相信各位会原谅我在这里打搅。我无意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诸位,但心中有话,感觉不吐不快。尽管我对布朗上尉知之甚少,我还是愿意尽我所能来匡正各家报刊以及我的同胞们关于布朗的性格与行为方面的论调与说辞。言辞公允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损失,我们至少可以表达一下我们对布朗和他的同伴们的同情与钦佩,而这,就是我现在想要做的。

首先,关于他的历史。我尽量省去各位已经读到过的部分。我无须再给各位描述布朗的样子,因为或许你们大多数人都曾见过他,而且不会很快把他忘记。我了解到,他的祖父,也叫约翰·布朗的,在独立战争期间是一位军官;而约翰·布朗自己于本世纪初生于康涅狄格,但是很早就随父去了俄亥俄。听约翰·布朗说,他的父亲是个承包商,在1812年战争期间为当地驻军供应牛肉;布朗经常陪父亲出入军营,协助父亲的差事,因而了解了很多关于军营生活的事情——或许比他自己当过兵还懂得多,因为军官开会时,他时常在场。尤其是,他从经验中明白了战地的军队如何补给维护,对于这项工作,他注意到,需要的经验和技能不亚于指挥军队作战。布朗说很少有人知道战争中开一枪的成本,甚至只是金钱上的成本都鲜为人知。无论如何,他看得太多了,多得让他讨厌军旅生涯;实际上,让他对军营生活非常仇恨;到了如此地步,以至于尽管有人主动给他在部队里谋个小官,时年18岁的他不仅谢绝了别人的好意,而且被警告后还拒绝参训,并因此而招来罚款。那时,他就下定决心,永远不会再和任何战争有任何瓜葛,除非是为自由而战。

堪萨斯摩擦之始,布朗派了几个儿子过去增强自由之州勇士的实力,尽自己所能为他们提供武装;并且告诉他们,如果摩擦升级,如果那儿需要,他肯定会跟过来,施以援手,为他们出谋划策。这一点,诸位知道,之后很快布朗就做了。堪萨斯之所以可以自由,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有了布朗的努力,布朗的贡献远胜他人。

布朗当过一段时间测量员,也曾一度从事牧羊业,还作为牧羊业的代理商到访过欧洲。布朗充满好奇心,所到之处,都用自己独特的视角悉心观察。比如,他这样说过,他明白了英格兰的土壤为何那般肥沃,而德国的土地(我想应该是)为何那样贫瘠,他曾打算就此写信给某些国家元首。那是因为英格兰农民居住在自己耕耘的那片土地上,而德国农民一到晚上就回到了村庄。很遗憾,布朗并未把自己的观察集结成册。

应该说布朗是一个传统的人,他尊崇宪法,相信合众国会万岁。在布朗看来,奴隶制与宪法、与合众国水火不容,所以他坚决反对。

布朗祖籍新英格兰,农场主出身,是一个极具判断力的人,和他所在的阶层一样,他为人谨慎,注重实际,而且比他人更谨慎,更实际。他像曾经在康科德桥、在莱克星顿公共地、在邦克山战斗过的最英勇的战士,不同的是布朗比我所听到过的当时战斗的勇士们更坚定,有更高尚的原则。改变布朗的不是任何废奴主义的宣讲者。在某些方面,伊森·艾伦和斯塔克可以和布朗相比,但是他们是战斗在稍低一些、相对次要的领域里。他们可以勇敢地面对这个国家的敌人,而布朗却敢于在国家犯错误时,直面这个国家本身。一个西方作家说,布朗之所以可以从重重危险中脱身,是因为他用“农民的外表”将自己掩盖起来。这话好像在说,按道理英雄在大草原上也应该只穿市民的服装才是。

布朗没有在哈佛受过教育,尽管哈佛是一所历史悠久声誉卓著的母校。因而布朗也就不曾吮吸过哈佛的乳汁。正如他自己所说,“我懂的语法不比你们家牛犊多。”但是,他到了美国西部这所了不起的大学,在那里孜孜不倦地潜心研究自由,一门他很早就表现出兴趣的学科,他拿了很多学位,最后,如各位所知,开始在堪萨斯的人道主义公共实践。这些就是他修过的人文学科,他根本就没学过任何语法。如果让他标希腊语重音符号,他会把符号斜向错误的一侧,明明该向下,他也会弄成向上。

他属于我们听说过很多,但是大多数时候根本没见过的群体——清教徒。杀他根本就是徒劳。他在克伦威尔时代死了,但是在这里又得到了重生。他为什么不应该在这里重生呢?据称,一些清教徒家族漂洋过海在新英格兰定居。这群人没有过祖辈的节日,而是做了些别的事情,他们吃烤玉米来追忆那段时光。他们既非民主党人也不为共和党效命,而是一些有着朴素习惯的,直率、虔诚的人。统治者若不敬畏上帝,也就得不到清教徒的尊重,清教徒很少妥协,也不追逐现有的候选人。

正如最近一位作者写到的,而我自己也听布朗说过,“在他的营地,亵渎神灵的事情绝不容许;道德松弛的人不必勉强留在此处受苦,除非他战败被俘。‘我情愿,’布朗说,‘我的营地里又是天花,又是黄热病,又是霍乱,也不愿收留一个没有原则的人……先生,人们经常错误地认为公牛最擅长争斗,或者认为适合用它们来对付这些南方人。给我有原则的——敬畏上帝的——尊重自己的人,这样的人我用十二个就足以对付几百号布法德暴徒那样的家伙。’”他说如果有人自愿到他手下当兵,并主动上前来告诉他只要他能见到敌人,他就可以或者将会做到什么什么,对这样的人,他并无信心。

一直以来,他能找到自己愿意接收的人员从未超过20个左右,而他完全信任的,只有大约12个,这当中还包括他的儿子。数年前,布朗在我们这儿的时候,曾经给少数人展示过一个小的手抄本——他的“秩序手册”,我想他是这么叫的——其中包含了他在堪萨斯的队伍名册,还有他们约束自身的纪律条例,他介绍其中已经有几人歃血为盟。有人评论说,如果再添一位牧师,这完全是一支克伦威尔的部队,听到这话,布朗回应说如果他能找到配得上这个职位的人,他非常乐意在名单上加上这么一位牧师。为美利坚合众国军队找一位牧师都不难。但是,我相信他一早一晚都在营地做祷告。

布朗的习惯酷似斯巴达人,60岁时还对餐桌上自己的食物一丝不苟,婉拒盛情,说自己得省着吃,吃硬点儿,就如同一个士兵,或者是一个需要让自己适应艰巨事业,适应风餐露宿日晒雨淋的生活的人。

布朗,一个判断力超凡、言行直爽的人。首先是一位超验主义者,一个足智多谋、坚守节操的人。——这就是他异于常人之处。不因一时兴起或一时冲动而贸然行事,坚决贯彻毕生之目标。我注意到,他从不夸大其词,而是言辞有度。尤其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在此地的演讲中,提到自己的家庭在堪萨斯的遭遇时,居然可以丝毫不发泄自己压抑的怒火。像是一座火山,却只有普通烟囱的烟道。提到某些边界匪徒的行径,他迅速地缩减自己的讲话,像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兵在养精蓄锐。他意味深长地说:“他们完全有资格被送上绞刑架了。”他压根儿不是什么修辞家,也没有在任何地方与空谈先生或者是他的选民交谈,他无须编造任何谎言,需要做的只是讲述朴素的真理,传递出自身的决心;因此,他看起来无比强大,国会和其他场所中的能言善辩像是大打折扣。将此二者相比,一如克伦威尔的演讲比之平庸国王的演说。

关于布朗的机智与谋略,我只想说,当时,很少有人能从自由州经由任何直接路线达到堪萨斯,至少是不能携带武器的,而布朗携带自己搞到的算不得精良的枪支和其他武器,堂而皇之、慢条斯理地赶着牛车穿过密苏里,牛车上裸露的测量罗盘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布朗的身份:测量员。就这样,布朗通行无阻,没有引起任何怀疑,而且还有足够的机会可以了解敌方的意图。到达堪萨斯之后,一段时间里,布朗依然从事测量员的工作。譬如说,在大草原上遇到一群边界匪徒,匪徒们谈论的,当然是最近他们关心的某个话题。这种情况,布朗可能就会带上罗盘和一个儿子,向前沿着一条假想线路行进,假想线路正好从秘密会议进行的地点穿过。这时,布朗会走上前去,镇定自若的与他们攀谈,打听消息,最后对他们的计划了如指掌;如此完成了自己真正的测量调查,他又继续假装测量,沿着既定线路续行,直到最后消失在敌人的视野中。

堪萨斯悬赏捉拿布朗,包括政府部门在内,对他恼羞成怒者不在少数,这种情形下,他竟然可以在堪萨斯居住而安然无恙,着实让我惊讶。面对我的惊异,布朗解释道:“我不会被抓,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许多年里,有很长时间,布朗不得已潜伏在沼泽地带,雨淋日晒,贫病交加。与他有往来的只有印第安人和一些白人。但是尽管可能知道布朗就躲在某块沼泽中,敌人一般不太愿意跟踪追击。有的城镇边界匪多过自由州民众,布朗明明知道也敢挺身犯险,到镇上做些买卖,不多待久留,也没有被人骚扰。布朗说,这是因为,“人少了,他们不愿意冒险来抓我,等人凑多了,我早就溜之大吉了。”

至于他最近的失败,我们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很明显,这次行动绝非疯狂鲁莽孤注一掷之举。连他的对手瓦兰迪汉先生也不得不说,“这场密谋尽管以失败告终,但是精心策划,有效实施,堪称最成功的未遂密谋之一。”

布朗的其他成功姑且不谈,他能把12个人解救出来,从容不迫地带着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离开,即使没有几个月也有好几个星期,穿越一个州又一个州,众目睽睽之下走过了半个北方,明知被悬赏捉拿,依然在途中闯入法庭,讲述自己的所为,从而说服密苏里州:在附近地区蓄奴无利可图。这一切难道说是失败,难道说缺乏精心组织?布朗能做到这些,不是因为政府宽厚仁慈,而是因为布朗让官员们胆战心惊。

但是,布朗并没有愚蠢地把自己成功归结为“星座”,或者是巫术。他真诚地说,之所以对手人数绝对占优还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其原因,正如他的一个俘虏承认的那样,是因为对手缺乏一个目标——一种布朗和布朗的团队从来不缺乏的盔甲。到了关键时刻,几乎没有人会去舍身捍卫明知道是错误的东西,他们不喜欢在捍卫错误中终结此生。

他们急匆匆赶去看布朗的最后一幕,急着知道这谢幕演出的效果。

报界似乎无视,或许真的根本不了解这一事实,整个北方,每个城镇至少有两三个人像你眼前的这位一样,认为布朗与布朗的事业非常伟大。我毫不犹疑地说,有这种观点的人是一个重要的群体,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我们不想做愚蠢胆怯的奴隶,装腔作势地阅读历史和圣经,却时时处处亵渎神灵。或许着急的政客们会说布朗的最后一次行动,只涉及17个白人和5个黑人;但是,他们的急切恰好说明实际情况远非如此。为什么他们仍然在躲避现实,逃避真理呢?他们紧张是因为他们朦胧地意识到一个事实,一个他们没有清晰面对的事实:如果布朗此举成功,美利坚合众国至少有一百万自由民会为之欢呼。他们批评的,最多也就是他的战术问题。尽管我们没有戴黑纱,想着布朗的状况以及可能的命运,很多北方人再无暇他顾。如果有人在这儿见过布朗,现在有闲暇来虑及其他,我真不知道他的心是什么做的。如果有人还能像平时那般酣眠,我敢保证他无须劳动不用花钱无论如何都可以养得膘肥体壮。我把纸笔置于枕下,无法入眠时,便在黑暗中奋笔疾书。

总体上讲,我对同胞们的尊重近来并无加增,我对一个人的尊重超出了对一百万人的敬意。我已经注意到了报界人士提及此事时的冷血方式,就好像被抓获而且即将处以绞刑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罪犯,尽管他表现了非凡的“勇气”——正如报章上引用弗吉尼亚州州长所说,使用了斗鸡场的语言,“他所见过的最有胆儿的人。”州长认为布朗勇敢,想到的不是他的敌人。而我邻人的一席话,听来却把我心中仅有的这点甘甜也变成了苦涩。最初听闻布朗的死讯,同城的一个人说,“他死得像个傻子。”原谅我的不敬,他此言一出,立即让我感觉,我的邻人活得跟傻子无异。另外一些属胆小怯懦之辈,他们轻蔑地说,“他白白的送了性命。”因为他胆敢对抗政府。你聪明的告诉我,说这话的人自己的性命又扔在哪儿了呢?他们这样的人可以对一个人赞不绝口,只因为他单枪匹马,勇斗群贼,力敌群凶。我听到还有人像北方佬一样发问,“他这么做会得到什么?”似乎他盼着做这么一笔就把腰包撑得鼓鼓的。这样的人认识的所得只在世俗意义上。如果此举不能带来一个惊喜派对,或者是一双新靴子,或者是公开致谢,那么这个举动无疑是失败的。“但是布朗这么做一无所获。”是的,没错,我不想说他因为被绞死,就一年到头每天可以领取四便士六便士;但是,他有机会拯救自己的一大部分灵魂——那种灵魂!——而你们没有。你到市场上用一夸脱牛奶换来的当然比一夸脱鲜血换的多,但是,英雄们抛头颅洒热血,去的不是市场那种地方。

这类人并不知道,撒什么种,结什么果,这类人并不懂得,在道德世界中,播下好种子,不可避免地会结出好果子,而这并不依赖我们的浇灌与耕耘。他们并不懂得,当你在地里种下,或者是埋葬一位英雄,这片土地肯定会长出英雄的苗。这种子力量无穷,生命力无限,生根发芽无须求得我们的允许。

巴拉克拉瓦一次短暂的冲锋,不过遵从了含混的指挥,证明了士兵是何等完美的机器,却已经得到了一位桂冠诗人的适当称颂;而布朗此人多年以来,遵从高明得多的命令,对奴隶制军团坚持不懈、胜绩居多的冲锋,与之相比更令人难忘,正如聪明且尽责之人比诸机器一样。你觉得这样的冲锋会就这样无人颂扬吗?

“活该,”——“一个危险的家伙,”——“他准是疯了。”所以他们继续过着自己清醒、明智、令人艳羡的生活,读点普鲁塔克,但是主要停下来读读普特南的功绩(普特南身入狼穴)不时借此来为自己补充一点英雄主义和爱国情怀。美国福音传单协会可以拿钱出版普特南的故事。各区的学校在诵读普特南的故事中来开始一天的学习,因为故事与奴隶制无关,亦未提及教堂,除非读者突然想到一些牧师实际上是些披着羊皮的狼。甚至“美国海外传教委员会”或许敢抗议这样的狼。我听说过一些委员会,美国的我也听说过一些,但是这等货色我也是最近才有所耳闻。但是,我听说过北方人,男人、女人、儿童,以家庭为单位,在此等委员会中出资做终身会员。在坟墓中做终身会员!安葬自己花不了那么些钱。

我们当中,我们周围,敌人无处不在。连家庭内部往往都会起纷争,因为我们的敌人无论思维与情感都普遍迟钝,缺乏人应有的活力,而这是我们的恶习所致,所以才会助长各种恐惧、迷信、偏执、迫害,以及奴隶制。我们不过是空壳上的傀儡,心脏的位置被肝占了去。祸根在偶像崇拜上,偶像崇拜最终把崇拜者自己也变成了石头的形象。在崇拜偶像方面,新英格兰人和印度教徒一样狂热,但是这个人(布朗)是个例外,因为他没有在自己和上帝之间树立一个政治偶像。

只要还有教会存在,将基督逐出教会的事件就永远不会结束!废弃这些教堂吧,宽的扁的也好,窄的高的也罢!往前迈一步,发明一种新的厕所好吗?再发明一种可以就你性命的盐,来保护我们的鼻孔(免得被厕所的味儿给熏着)。

现代的基督徒已然成了这样,只要你答应让他直接上床安安静静的睡觉,他可以马上同意先在礼拜仪式中念完所有的祷词。他所有的祷告开始一句都是,“现在,我躺下睡觉了。”而且他永远盼着有一天他可以“长眠”。他同意跟随潮流,参与一些传统慈善活动,但是他可以不愿意听到什么新的慈善点子,他不希望这份合同上增加任何补充条款来适应当前的时代。安息日里,他让人看他的眼白,一周其余时间让人看他的黑眼珠。带来的问题不仅有血液的凝滞,而且还有精神的倦怠。毫无疑问,人很多是友善的,但是要么因为体质原因,要么由于习惯的作用,行动有些迟缓,他们不能理解一个很有动力,有更高追求的人。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称他为疯子,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自己还是自己,他们就不可能像他那样行事。

我们梦想外国,梦想别的时代,梦想其他种族,将他们置于远离我们的时间或空间;但是,让一些像当前这件事一样的重大事件在我们中间发生吧,我们经常会发现我们和自己的最近的邻居之间也有这样的距离,也存在这种陌生感。他们是我们身边的奥地利,我们身边的中国,我们身边的南海诸岛。我们拥挤的社会突然间变得很空旷,一眼望去干净漂亮,俨然成了一个市民之间距离遥远的城市。我们发现我们为什么之前邻里之间从来就只是寒暄恭维,从来就没有实质性的交流。我们意识到我们和邻人之间的障碍不比游牧的鞑靼人和中国城镇之间的少。善于思考的人成了遁于闹市的隐士。他们和我们之间顿时现出难以跨越的鸿沟或者干旱的荒漠来。个人与个人之间,州与州之间的真正难以逾越的障碍其实不是高山大河,而是体质上、智力上、信念上的差异。唯有与我们志同道合的人才能作为全权大使出现在我们的朝堂。

这一事件之后一周内,我读了所有我能收集到的报纸,我不记得任何一家对这些人有一句同情的话。那以后,我在波士顿的一家报纸上,读到了一份高尚的声明,是声明,不是社论。一些大部头的刊物决定报道其他事件而不报道布朗讲话的全文。这就如同一个出版商拒绝《新约》的手稿,而去发表威尔逊的最后演讲一样。刊载这条意味深长的新闻的报纸,类似的栏目主要充斥着对当时正在召开的政治会议的报道。关于布朗他们的新闻显得有些突兀。布朗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这些新闻中形成强烈反差,至少应该另辟专版予以报道。从真诚的人的言行转到政治会议的喋喋不休!一群决意为官作宰的人,一群高谈阔论的演说家,他们连一个诚实的蛋都生不出来,只会袒胸露怀守着事先放进去的蛋!他们玩儿的是跳棒游戏,或者是大浅盘游戏等普遍接受的土著游戏,游戏中印第安人哈啊吧呀的叫着。撇开那些宗教政治会议的报道,发表一下一个活人的言语,但是,让我反感的与其说是他们漏掉的东西,还不如说是他们硬塞进来的内容。甚至《解放者》也称这一事件是,“被误导了的,疯狂的,不理智的行为。”对于众多的报纸杂志来说,我不知道这个国家哪一位编辑会专门印一些他明知道最终会永久减少订阅量的文章。他们不相信这一事件会有用。既然如此,他们怎么能刊载真理呢?编辑们解释道,如果我们不说些让大家开心的事,谁会来读我们的报纸呢?所以,他们就像一些流动拍卖者,为了引人围观,可以唱下流猥亵的曲子。共和党的编辑们必须备好晨版的稿件,已经习惯了在晨光中审读一切政治稿件,他们没有表现出推崇,甚至连真正的心疼都没有,而是把这些人称为“被欺骗的狂热分子”——“错误的人”——“不理智”——“发疯了”这种表现似乎在告诉我们,我们多么幸运,得了这么一群理智的编辑,而不是“错误的人”:这些编辑至少知道面包的哪边应该抹上黄油。

一个人做了勇敢的人道的事情,我们立刻听到周围的人们,各方人士都在忙着声明,急着撇清关系,“我可没做那件事,也没为他做那件事提供任何可能的支持。从我过去的从业经历中大家也很容易推想,这事与我无关。”其一,我没有兴趣听你如何界定你的立场。我以前对此不感兴趣,以后也不会有兴趣。我觉得此时此刻,这么做只能说是狂妄自大,鲁莽无理。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认为布朗和你们是同一类人。他往来各处,正如他自己对我们所言,“资助他的,除了约翰·布朗没有别人。”共和党没有认识到因为布朗这次失败,可以让多少选民更正确地投上一票,而这是共和党人自己没法让选民做到的。共和党人统计了宾夕法尼亚的选票,但是他们没有正确地统计布朗上尉的选票。布朗带走了共和党人帆船上的风——他们仅有的一点风——帆船最好还是停下来修理修理。

尽管布朗不属于你这一派,那又怎么了呢?你可能不赞成他的方式,不认同他的原则,你也应该认识到他的宽大仁慈吧。难道你不想说,尽管在别的方面你们截然不同,你在这方面与他极为相似?你觉得自己这么做会颜面尽失,名誉扫地?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如果他们不是这个意思,那么他们就没说实话,没有把内心的真实意图表达出来。他们不过还是在耍老把戏。

“人们常常承认,”一个把布朗称作疯子的人说道,“布朗是认真负责,举止谦逊,非常不令人讨厌。但是一提起奴隶制这个话题,他就会变得怒不可遏。”

奴隶号正在航行,上面挤满了奄奄一息的受苦人。航行中,还有新货上船,一小撮奴隶主,在一大群乘客的支持下,正在让甲板下的四百万人窒息,而政客却断言获得解救的唯一方式是通过“人道情结的静静扩散”,只有扩散传播,没有任何“爆发”。似乎是人道情结离了人道行为还可以存在一样,似乎你将人道情结传播,一切最终便会井然有序,干净纯粹,如同洒水壶中水出,尘埃即刻落定那般容易。我听到从船上扔下来的是什么呢?那是被解救者的尸体。那就是我们“传播”人道的方式,人道情结也就随之传播了。

终日里习惯了和政客——这些低俗得多的人——打交道,名声显赫、影响四方的编辑们无知地说,布朗之所以如此行事,是“出于报复的原则”。他们不了解布朗。他们必须把自己放大才能够理解布朗。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们会开始认识一个真实的布朗。他们得理解一个有信念有宗教原则的人,不是政客,也不是印第安人,而是一个不会等到自身所做之事明明无害他人,却受到他人妨害或者阻碍之时,才献身于被压迫者的解放事业的人。

如果可以说沃克尔代表南方,我希望我可以说布朗是北方的代表。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为了理想的精神世界的追求,他不吝惜自己的血肉之躯。他没有认识到人类法律的不公,却坚决抵制这些法律。这一次,我们终于从政治的繁琐和尘嚣中解脱出来,感受到了真理和男子气。在美国,还没有人为了人自身的尊严如此抗争,坚持不懈,真实有效,认识到自己作为人的力量,认识到自己堪比任何政府。从这个意义上讲,布朗是我们所有人中最具有美国气质的。他不需要唠唠叨叨的律师编造谎言来为他辩护。他胜过所有法官,无论选出这些法官的是美国选民或者官员。甚至没办法找到和他同样优秀的陪审团还对他进行审判,因为和他同样优秀的人根本不存在。当一个人如此平静地面对人类的谴责与报复,比他们高出整整一个身体的时候,——即使他是最无耻的杀人犯,他用自己的身体去解决了问题,——那场景也是非凡的,——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你们《解放者》,你们《论坛报》,还有你们共和党人?——相比之下,我们成了罪犯。认可布朗吧,这是你的荣幸。他不需要你的尊敬,一点都不需要。

至于民主党的报纸,他们根本不够人道,对我毫无影响。他们发表怎样的言论我都不屑发怒。

我意识到我有一丝期望,期望布朗在他的敌人手里还活着;但是尽管如此,我发现自己一直在想着他,念着他,明白他的身体已经死去。

我不相信应该为那些依然活在我们心中的人,为那些在我们周围尸骨尚存的人塑像,但是,我希望布朗上尉的,而不是我认识的任何其他人的塑像可以矗立在马萨诸塞州议会广场。我为自己生活在这个时代而高兴,为自己与布朗生活在同一个时代而高兴。

对比之下,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急于把布朗和布朗的计划清洗出去的政党,该党生怕那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同时,他们又四处寻找现有的奴隶主,或许是意图让他们成为本党的候选人吧,至少要找一个会推行《逃亡奴隶法》,推行布朗拿起武器想要废除的所有其他法律的人。

不理智!一个父亲,六个儿子,一位女婿,还有其他几位至少相当于十二门徒了——突然间都失去了理智,而与此同时,那位理智的暴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牢固地抓住他的四百万奴隶,而教唆他的那一千位理智的编辑正在拯救这个国家,拯救他们的饭碗!布朗在堪萨斯的行为也同样不理智。你去问问暴君谁是他最危险的敌人,理智的人还是不理智的人?问问那些最了解布朗的人,那些为布朗在堪萨斯的行为高兴的人,那些为布朗的行动提供物质帮助的人,他们觉得布朗不理智吗?对于大多数坚持使用这个词的,这种用法只能说是一种比喻,而我丝毫不怀疑很多其他人已经收回了他们说过的话。

读读布朗给梅森和其他人的绝妙回答。对比之下,梅森们相形见绌一败涂地!问得粗莽怯弱,答得真切清晰,如同一道闪电撞上他们污秽的庙宇。梅森们被置于这般境地,与比拉多、盖斯勒、宗教裁判所为伍。他们的言语行为多么无力!在这项伟大的工程中,梅森们不过是些没用的工具。让梅森们聚集在这位传道人周围,实非人力可为。

为什么近些年来,马萨诸塞、北方各地派些理智的代表出席国会?去有效的宣布某种情结吗?他们所有的演说汇集归纳起来——或许他们自己都会承认这一点——比不上男子汉直爽有力,比不上朴素的真理,比不上约翰·布朗这个疯子站在哈珀斯费里的引擎房的地板上随意说的那几句。布朗,那个你们将要绞死的人,那个即将被你们送到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尽管不是代表你们被派驻那边。不,无论怎么讲布朗也算不了我们的代表。作为人类的范本他太优秀了,无法代表我们这样的人。那么,谁是他的选民呢?如果你读懂了他的话,你就会找到答案。在他的话中,没有无根据的雄辩,没有矫揉造作,也没有对压迫者的阿谀奉承。真理给了他灵感,真诚为他的语句润色。扔掉手中的来复枪对他来说并不可怕,因为他还具有演讲才能——一把更有效、射程更远的来复枪。

《纽约先驱报》对谈话做了逐字报道,不经意之间充当了这些不朽文字的载体。

如果有人读完了这个谈话的报道,却依然把其主要内涵称为不理智,我会怀疑他的洞察力有问题。这个谈话让人想起的,是比生活中普通的规范、平常的习惯更理智的理智,比一个普通的组织的理智更理智,这是肯定的。其中信手拈来一句,“任何问题,如果我可以体面地回答,我会回答;否则,不答。我以为,该说的,我都一五一十地说了。我不想赘述,先生。”有少数人谈论布朗的复仇精神,其实非常推崇布朗的英雄气概,这些人没办法理解一个高尚的人,缺少汞合金来与布朗的纯金结合。他们把自己的渣滓和布朗的纯金混到了一块儿。

终于轻松一些了,不去管那些诋毁的言语了,我们来看看更真实但却受到惊吓的狱卒刽子手的证词。魏斯州长对布朗的评价公正,颇有见地,远胜过我有幸听过的任何一个北方编辑或是政客或是公众人物的言论。我相信各位愿意重温州长先生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他说道:“把布朗当成疯子的人,自己本身就错了……布朗冷静、镇定、不可战胜,而且公正地说,他对自己的俘虏很仁慈……他的行为,让我对他的正直深信不疑,他是一个笃信真理的人。布朗尽管狂热自负多话,(我还是让魏斯先生来说吧,)但是坚定、诚实、睿智。他那些活下来的下属也跟他一样……华盛顿上校说布朗是他见过的最冷静最坚定的人,不惧危险,不畏牺牲。一个儿子在他身边倒下,另一个又被子弹击穿,此时,布朗一手去摸奄奄一息的儿子的脉搏,另一只手握着来复枪,非常沉着地指挥着自己的队员,鼓励他们要坚定,绝不轻易送命。在布朗、史蒂文斯、科比奇这三个白人囚犯中,很难说谁最坚定。”

北方人开始受到奴隶主的尊重,这些人几乎是头几个!

瓦兰迪汉先生的证词尽管价值稍逊,却要旨相同,“贬低布朗此人与他的谋划是无益的……他和普通的匪徒、狂热者或是疯子绝对不能相提并论。”

“哈珀斯费里万籁俱静。”那些刊物上讲。法律占了上风,奴隶主获胜之后,这种静寂的特征是什么?我以为布朗事件是一块试金石,旨在为大家再清楚不过地呈现出这个政府的特征。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待可能会对我们有所帮助。政府需要自己审视一下自己了。如果一个政府把自己的力量用于支持不公正,就像我们的政府去维持奴隶制,去残杀奴隶的解放者,政府自身不过成了一种粗暴的力量,或者说更糟糕一点,像是着了魔道。政府就成了混蛋流氓的头目,成了再明显不过的暴君统治。我可以看见这个政府和法国奥地利有效结盟,一起来压迫人类。一位暴君坐在那里,捆缚这四百万奴隶,而这边走来了他们英勇的解放者。这个最虚伪最残暴的政府抬起头来,座下有四百万喘息着的奴隶,而政府还故作无辜状,恬不知耻地问:“你为何要袭击我?难道我不诚实吗?别在这个问题上兴风作浪了,否则我把你也变成奴隶,再不然就把你绞死。”

我们谈论代议政府,但是如果一个政府没能代表心灵的最高贵的官能,没有代表众人的真心诚意,这个政府会是怎样的一个怪物。一个半人半虎或者是半人半牛的怪东西,满世界高视阔步地走着,心脏已经被掏空,脑子顶部也被打掉。英雄们腿被炸掉了,还能以残躯继续战斗,但是我没听说过哪个残缺的政府做过什么好事。

我唯一认可的政府,——官员数量少没关系,军队规模小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政府有能力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公平正义,而不去做与之背道而驰的事情。如果一片土地上所有的英勇正义之士都和一个政府为敌,都立于政府与政府所压迫的民众之间,那么我们应该怎样看待这个政府呢?一个谎称笃信基督却每天折磨着一百万基督徒的政府!

谋反!如此谋反从何说起?我禁不住思考你们值得吗,你们这些政府。你们能让思考的泉源干枯吗?叛国罪,如果是抵制暴政,那么其根源在塑造了人而且永远可以重塑人的力量中,而且首先犯叛国罪的,正是这种力量。如果你把所有这些人类的反叛者抓捕了,绞死了,你除了成就自己的罪过之外一无所成,因为你没有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你错误地去对付一个西点学子和膛线炮不会攻击的敌人。加农炮浇铸者的艺术会引着物质来攻击它的制造者吗?铸造者认为加农炮铸成什么样子难道比加农炮本身的构成以及铸造者本身的体质更重要吗?

美国的镣铐锁着四百万奴隶,他们决意让这些奴隶无法脱身,马萨诸塞就是防止奴隶逃跑的众多结盟监督员之一。这并不代表马萨诸塞所有居民的倾向,但是这里处于统治阶层对人发号施令的人的确就是这样。和弗吉尼亚一起镇压了哈珀斯费里的这场暴动的正是马萨诸塞。马萨诸塞往那里派出了海军陆战队,她必将为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受到惩罚。

设想我们的国家有这么一个社团,出于爱心自掏腰包拯救所有投奔过来的逃亡奴隶,保护我们所有的有色同胞,而其他工作则留给所谓的政府。那这个政府岂不是很快会失业,会成为人们鄙视的对象?如果个人不得已要承担起政府部门的职责,去保护弱小施行正义,那么政府不过成了一个雇员,或者是职员,尽干些琐碎平庸的事情。自然,那不过是个政府的影子而已,这种政府的存在让警戒委员会成为必须。我们对东方的下级法官怎么看,在这样的法官背后,一个警戒委员会正在秘密工作?答案是我们北方各州一般来说特点就是如此,每个州都有自己的警戒委员会。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些疯狂的政府认可并接受这种关系。实际上,他们这样说,“我们很乐意在这些条件下为诸位效劳,只是不要对此吵吵嚷嚷。”这样一来,薪资无忧的政府退回到了修理车间,将《宪法》也一并带了去,多数精力就花在对《宪法》的修修补补上了。间或我路过,听到政府正在工作,那种情景让我想起的,最多就是农民中有些为了赚点钱,在冬天做做制桶的营生。他们所制的桶要装下怎样的精神呢?他们搞股票投机,在山里开孔凿洞,但是甚至连修一条像样的公路,他们都不能胜任。唯一一条自由之路,地下铁路,归警戒委员会所有,并由该委员会经营管理。布朗众人已经凿通了一条贯穿全国的隧道。这样的政府正在失去自己的权力,失掉民众的敬意,正如器皿若有漏洞,水必由孔流出一般,无孔方能止流。

我听说很多人谴责这些人是因为他们人数太少。但是什么时候好人勇士占过多数呢?难道你要让布朗一直等待,等待时机成熟?等到你我过去加入到他的队伍?他身边没有乌合之众,没有雇佣军,这一事实本身就足以将他与普通的英雄区别开来。没错,他的队伍不大,这是因为只有那么多人配加入,只有那些人经得起检验。每一个在那里为穷人、为被压迫者献出生命的勇士都是经过细心挑出的精英,如果说不是从几百万人中,至少也是从数千人中选出来的好汉。这样的人显然有自己的原则,具备超凡的勇气,愿为人道献身,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生命。什么样的暴力可以得到和平的民众,而不是士兵的鼓励?什么样的暴力能够获得传播福音的教士,而不是一般信徒的支持?什么样的暴力可以得到贵格会而不是其中的好战派的肯定?什么样的暴力可以得到贵格会女信徒,而不是男信徒的认可?

这一事件让我明白,世上还有死亡这回事——人是有可能会死的——看来似乎之前在美国没有人死过一样。因为要死,你首先必须得活过。我不相信他们搞出过的灵车、柩衣、葬礼之类。这种情形下是没有死亡可言的,因为都不曾有过生;人们不过是腐烂了脱落了,全如他们一直腐烂脱落一样。无须租借寺院的面纱,寻一方土地掏个坑足矣。让死人埋葬他们死去的亲人。最杰出的人物就像时钟一样完全停止。富兰克林、华盛顿,他们被免除痛苦,无须死亡,他们不过是在某一天消失了而已。我听到为数众多的人装腔作势,好像他们即将死亡,或者也许已然死去。一派胡言!对他们的做法,我会公然反抗。他们身上没有足够的生命力。他们会像真菌一样溶解,再养活上百位赞颂者来擦拭他们离世的所在。自打有了这个世界,死去的人大约只有六个。先生,你认为你可能会死去吗?不,你身上没希望了。你还没学到该学的东西。你得在放学后在学校里多留一会儿。我们在极刑问题上无谓的忙乱实在没有必要——处以极刑,剥夺生命,其实他们根本没有什么生命好剥夺。死的象征!我们不理解某位伟人曾让人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的溢美之词。我们已经从谦卑的角度,带着哭哭啼啼感觉对那些话进行了解读;我们已经全然忘了如何死去。

但是,你得弄明白,你无论如何还是会死的。所以尽自己的本分,完成手中的事情。如果你知道如何开始,你就会明白何时结束。

这些勇士,在教会我们如何死去的同时,也让我们明白了如何生活。如果说布朗的行为和语言没能让我们复活,那可能是对那些让我们复活的言行的最严厉讽刺。布朗事件是美国有史以来最好的消息。它让北方微弱的脉搏加速,为她的静脉和心脏注入了越来越多的慷慨血液,其作用胜过所谓的商业和政治繁荣,无论这样的繁荣持续多长时间。有多少人最近还在思考自杀,而现在终于寻见了生活的目标!

有一位作家说,布朗独特的偏狂让他成了“密苏里人恐惧的对象,成了他们眼中超自然的生灵”。肯定,在我们一群懦夫中间,英雄常常是这样让人恐惧。布朗正是这样的英雄,他向世人表明自己超越了自然,他的身上闪耀出些许神的光辉。

一个人除非可以超越自我,

否则只能算是残喘苟活!

各报编辑还给出了一条布朗疯了的证据:布朗认为自己是受命展开自己所做的事情,而且他一刻也没怀疑过是天降大任于他本人!他们的说法让人感觉现在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是因循神明意旨了;似乎誓言与宗教一旦要和任何人的日常工作挂钩就已然过气了一般;似乎废奴事宜的经办人选非得由总统或者是某个政党来指定。他们的说辞,让人以为人若死便是失败,若得以续存,无论这种生存属何种性质,均为成功。

我回想布朗此人为之献身的事业,回想布朗是多么的虔诚,然后又思考审判布朗的法官以及所有怒斥布朗,以悬河之口谴责布朗的人,思考他们献身的事业,那一刻,我明白了,布朗和这些人有天壤之别。

这种差别就相当于在说,我们的“领头人”是一种无害的家伙,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们不是神明指派,而是由他们的政党投票选举产生的。

究竟是谁的安全,需要用布朗上尉的绞刑来换取?北方人非得要布朗死吗?难道就想不到别的办法了,一定要把布朗此人也铸成人身牛头怪物。如果你不希望这样,明白地说出来。这些事情进行的时候,美丽带上了面纱,音乐成了尖叫的谎言。想想布朗,想想他的卓越品质!世间多少年才能出这样一位英雄,世人又要多少年才能理解他。布朗绝非仿拟出来的英雄,亦不是任何党派的代表。太阳般的英雄可能不会再升起在这蒙昧的土地上。造就这样的英雄需要世间最昂贵的材料,最精美的钻石;这样的英雄是派来解救那些囚徒的救世主;对你来说,他唯一能派上的用场就是在绳端绞死。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你们假装在意,对这个挺身而出愿做四百万人救星的人,你们想想要如何处置。

任何人都知道自己何时是正当的,在那样的时刻,集中世上所有的智慧也难对他进行开导。杀人犯通常知道自己受罚罪有应得;但是如果一个政府没有征得当事人本人良知的同意就要取走这人的性命,这个政府就太胆大妄为了,这样的政府是在自取灭亡,是在朝着自己的末日迈进了。对的是个人,错的是政府,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难道执行法律就是因为这些法律已经制定出来了?明明本心不赞成,一个人还有必要去违心做事,去充当完成这项任务的工具吗?难道立法者就是打算把好人都绞死才甘心?难道法官释法只究文字不重精神?不听内心之光的召唤就和自己缔结条约,承诺你会如此这般行事,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你自己的决定是自己做出吗——做出任何的决定,不接受强加于你的信念,不人云亦云。我不相信律师,不相信那种控诉一个人或者是为之辩护的模式,因为你必须降低自己来迎合法官,而在最重要的案件中,一个人是否触犯了人类的法律已经无关紧要。让律师们办那些琐碎的案子吧。商人的事情自己可以搞定。如果律师解释的是将人们正当地维系在一起的恒久之法,那又另当别论了。一家假冒法律工厂,一脚踩在蓄奴州的土地,另一只脚踏在自由的土壤!你能指望这样的工厂为自由人生产出怎样的法律呢?

我要在此,在各位面前,为布朗的事业申辩。我不是为他的生命辩驳,而是为他的人品——他不朽的生命,如此,他的事业完全成了诸位的事业,根本不是他个人的事业了。大约1800年前,基督被钉上了十字架;今天早上,或许就在今天早上,布朗上尉被送上了绞刑架。这两件事是一条锁链的两端,之间不无关联。布朗不再是老布朗了,他成了光明的使者。

我现在明白了,有必要把全国各地最勇敢最仁慈的人都绞死。可能布朗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我几乎开始担心还没听见他的救赎,我真的怀疑,如果让布朗活得再长点,或者是不管怎么让他活下来,会不会和他的死去带来的效果同样好。

“误入歧途!”“多嘴多舌!”“精神失常!”“仇恨报复!”你们就坐在安乐椅上这么写吧。于是,军械库里受伤的布朗做出了回应,清澈得像湛蓝如洗的天空,真切得如同天籁之音:“我来此地无人指使,是因为自身所欲与上帝意旨。我声明没有任何背后主谋。”

身处压力之下,布朗却觉出了一丝甜蜜,感受到一种高尚,他继续对抓获他、看守他的那些人说:“我以为,我的朋友们,你们对上帝、对人性犯下了个大错误,你们犯了罪,任何人如果和你们纠缠以救出那些被你们执意奴役、恶意压榨的人,他们的做法都是完全正确的。”

然后,提到他自己的运动,布朗说道:“在我看来,这是一个人可以献给上帝的最伟大的祭礼。”

“我同情受奴役的穷人,因为他们无人相助,那也是我来这儿的原因;我来这儿不是出于任何个人仇恨、报复,或者是怀恨心理,是因为我同情那些受压迫者,同情那些遭遇不公的人,要知道他们跟你们一样纯良,要知道在上帝的眼中他们与你们同样宝贵。”

你们明明看到了圣约书还浑然不觉。

“我想让诸位明白,我尊重那些有权有势者的权力,但是,我同样尊重有色人种的权力,哪怕是他们中最穷困最弱小的人,哪怕他们受奴隶制压迫。”

“而且,我还想说,你们最好,你们所有的南方民众最好做好准备解决那个问题,这个问题的解决可能会快过你们的预期。尽早做好准备吧,越早越好。你们或许可以轻易地把我解决掉——我现在都差不多要解决了——但是这个问题尚未解决,这个黑奴的问题,我的意思是,事情还没有结束。”

我可以预见,将来的某一天,画家会画出这个场景,再不用到罗马去寻找主题了,诗人会吟咏这一事件,历史学家会在史书上记下重重的一笔,它必将与《朝圣客登陆》《独立宣言》一起,成为未来某个国家美术馆的珍藏。到那个时候,今日之奴隶制将不复存在。那时,我们可以尽情地为布朗上尉洒泪。那时,也唯有那时,我们才算复仇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