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说——华侨子女特殊的中文课本

曾听一些留学生说,不少世代旅居外国的华侨子女,由于从小便学当地语言,因此对居住国的语言文字颇为熟悉,但对中文却比较陌生。他们的父母便用金庸、梁羽生的武侠小说来吸引他们,让他们在阅读中提高中文水平,不忘祖国的灿烂文化。结果这些华侨子女,果然从武侠小说中学到了不少中文文字,而且还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后来所具有的汉文化知识,大多不是从老师、家长中学得,而是从武侠小说中领略到的。

这事骤听似颇奇怪,细思却有道理。由于武侠小说情节曲折,悬念迭起,武功神异,打斗紧张,因此吸引着不少粗通汉语的华侨子女。他们一部一部地看下去,越读越有兴味,认识的字多了,接触的中国传统文化也多了。如儒家思想、老庄哲学、佛经道藏、诗词曲赋、琴棋书画、医卜星相、阴阳八卦、五行生克等等内容,在金庸、梁羽生的武侠小说中,是随时可以见到的。以《射雕英雄传》第二十九回和第三十回为例,这两回写黄蓉被裘千仞重掌击伤后,郭靖与她误闯瑛姑住处,瑛姑指点他们上山请求一灯大师解救。他们闯过渔樵耕读四道关卡,才得见一灯大师。在这两回故事中,写到黑沼林中道路按五行奇门之术布置的奇幻神异,也写到黄蓉与瑛姑演算古代术数难题的不可思议。读着这两回故事,人们可以接触到《论语》《孟子》的片言只语和宋词、元曲的部分佳作,还可领略到猜诗谜和对对子的美妙情趣。在这些曲折有趣的故事中,读者不知不觉便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陶冶。学数学的自必会对书中提到的“九宫图”“五五图”“百子图”及“鬼谷算题”“立方招兵支银给米题”“七曜九执天竺笔算”等古代算题感兴趣,恨不得立即找来研究演算一番。爱好诗词的也定必会对瑛姑所吟的《九张机》词和樵子所唱的《山坡羊》曲叹赏不已,对黄蓉巧对书生的上联击节称许。读过孔孟之书的,看到黄蓉牵强附会地解释孔门的七十二贤人,共有成年人三十名,少年人四十二名,以及赋诗讥刺孟子不辅佐周天子,却去向梁惠王、齐宣王求官做,有违圣贤之道等等,都会禁不住开颜一笑,觉得十分有趣。阅读这样内容丰富的武侠小说,确是在消遣之余,受到很大的教益的。

金庸、梁羽生这类运用中国传统文化为他们小说服务的例子是很多的。在金庸作品中,《射雕英雄传》的周伯通用老子《道德经》来解释他自创的空明拳,《倚天屠龙记》的张无忌用庄子《南华经》来谈他对生死的看法,《神雕侠侣》以江淹《别赋》中之“黯然销魂”为掌法名称,《天龙八部》以曹植《洛神赋》中之“凌波微步”为轻功步法名称,还有以佛经中的“天龙八部”作小说书名,以《易经》中的词句作招式名目,等等,都可看出作者的旧文学修养甚深。在梁羽生的作品中,则可看出他对古典诗词颇有研究。他的小说回目对仗工整,饶有韵味;每部小说的开头结尾均有或长或短的诗词点缀其中,抒情寄意,颇见匠心。至于小说中的侠客写诗谈诗就更多了。如《白发魔女传》中的卓一航,《萍踪侠影录》中的张丹枫,都会以诗寄意,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感情;而《七剑下天山》中的纳兰容若与冒浣莲、《广陵剑》中的陈石星与葛南威,说诗谈词,颇见功力,一看便知不是外行人语。梁羽生在《从文艺观点看武侠小说》一文中谈到,武侠小说的作者,知识面越广越好。虽不要样样精通,但起码要懂得三招两式,懂得越多当然越好。武侠小说是写古代的东西,因此多少要懂得一些中国古代的历史。地理也要懂一点,否则乱写一气,毫无地方特点,就千篇一律了。如果要求高一点,四裔学(指研究少数民族的学问)、民俗学也要懂一些;也要懂一点中国旧文学,对中国诗词也要知道一些;甚至对宗教也要懂一点,不然写到高僧,只会写“阿弥陀佛”和“善哉善哉”,那就糟糕了。从梁羽生这段话可以看出,新派武侠小说确是融合了丰富的传统文化知识在内的,无怪乎华侨子女可以凭此而学习汉文化了。一向被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的武侠小说,竟起了汉文化向海外传播的桥梁作用,这是武侠小说的作者们所始料不及的。

说老实话,笔者在读初中时,也曾从金庸、梁羽生的武侠小说中领略到不少传统文化知识。记得第一次接触“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首《山坡羊》散曲,是在读《射雕英雄传》的时候;而最初的认识纳兰容若及其词作,则是在读《七剑下天山》之时。后来购得陈乃乾先生的《元人小令集》通读一过,又借得线装本《纳兰词》手抄一遍,印象和感受便深了一层。而究其因,金、梁的武侠小说是起了启蒙作用的。笔者认为,写得好的武侠小说,能让人在消遣之中获得某种有益的启承,不失为上乘之作。金庸、梁羽生的作品,时时闪烁着中国古代文化瑰宝的光辉,非徒以情节奇诡取胜,因而获得众多层次不同的读者。特别是金庸之作,想象奇特,结构紧凑,笔调幽默,可读性强;而且能够深刻揭示人生问题,使人读后大有所得,堪称武侠小说中的精品。可以想象得到,旅居海外的华侨子女,当他们读到这样的精品时,自必会越看越爱看;在不断的阅读与欣赏中,他们的中文程度也就自然而然地相应得到提高了。因此,海外华侨子女把武侠小说看作是一种学中文的特殊课本,是一点儿也不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