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拙与巧 10、“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错了吗?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时下走红的名言,不少中国人恨不得天天把它挂在嘴上。当然因说话的人不同,这句话的含意自然也有别:此话要是出自青少年之口,那是莘莘学子以此自期自勉——希望通过广泛阅读和丰富见闻,使自己将来成为见多识广的栋梁之材;此话要是出自成年人之口,或者是他们以此自负——意在表明自己见闻广博和学识弘通,或者是他们以此自欺——像井底之蛙在夸耀眼界开阔。不过,不管说此话的人意图如何,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这八个字已是人人爱说的口头禅,更是人人爱听的恭维话。人们要么把它当作求取知识的途径,要么把它视为学识渊博的象征。
我们不难理解这种现象。既然政府也承认“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并肯定“发财光荣,致富有理”,既然百姓也明白“时间就是金钱”,更懂得“知识能变成财富”,那么通过“读万卷书”以储备知识,通过“行万里路”来增长见识,其最终目的不外乎发财致富,在本质上与企业家办工厂、总经理开公司、店员站柜台和妓女媚嫖客没有什么两样。妓女拉客显然不是为了爱情,而是看上了嫖客的钱包,读书求知识和行路长见识也都是手段,终极目的还是为了挣大钱。
可见,“读万卷书”所求得的是世俗之智,“行万里路”所获得的是见闻之知。世俗的智巧越多我们可能就越发狡诈阴险,见闻之知越广我们可能就越发浮躁贪婪。因而,“读万卷书”客观上开启了荣利之途,“行万里路”事实上煽起了贪竞之欲。
韩非子认为耳、目、鼻、口是一个人心灵的窗户,耳目耗竭于声色,口鼻耗竭于滋味,精力耗竭于荣华,人的内心就失去了“道”的主宰。其精神越是奔驰于外,其心灵就越是迷乱,离“道”就越是遥远,所以说“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我们向外跑得越远,自己所知的“道”就会越少。
为什么精神越奔逐于外离“道”就越远呢?“道”为天地之始万物之宗,如果心智驰于外的话,“道”是“一”而我们却求之于“众”,“道”为“无”而我们却求之于“有”,这样,奔逐于外不是南辕北辙吗?“道”原本就无形无声无名,视之不可见,听之不可闻,触之不可得,“行万里路”向外奔逐,不是跑得越远就离“道”越远吗?
《庄子·知北游》中有一则寓言说,一个名叫“知”的人游历到玄水边,恰巧遇上了一位叫作“无为谓”的老兄,“知”便向他请教得“道”的方法:“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怎样思索怎样考虑才能懂得“道”?如何处世如何行为才能安于“道”?什么途径,什么方法才能获得“道”?“无为谓”三问而三不答。“知”返回途中在白水之南碰上了“狂屈”,他又以同样的问题问“狂屈”,“狂屈”心中想告诉他却又忘记了要告知的内容。他回到帝宫后又问黄帝,黄帝回答说:“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
为什么要摒弃思虑不用智巧无须方法才能知“道”得“道”呢?“道法自然”,“大道无为”,自然乃“道”之体,无为乃“道”之性,智巧思虑恰恰有违“道”的自然无为,只有弃圣绝智、闭目塞听才能与“道”同体。
庄子同样也认为耳目心智无法认识“道”,要识“道”就得根绝情欲以保持心境的虚无恬静,为此他提出了“心斋”的体“道”方法。所谓“心斋”就是排除内心的一切贪欲杂念,闭目塞听,无思无虑,“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目受制于见闻,心思迷乱于情欲,这样“气”才能虚静以纳物,无心以应物。虚静空明的心境就合于“道”,无须出门就了解天下,不望窗外就认识“天道”,不必经历就能得知,不用亲见就可明了,不必作为便获成功。
只要我们能无思无虑、无视无听,达到“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那种恬淡无为的精神境界,就可不见而明“道”,“无为而无不为”,又哪用得着焦思苦虑?又何苦要向外追逐?
(参见原第4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