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卷 第十一章 一片光明
与侯希白分手后,寇仲送徐子陵一程,直抵洛水西岸,正是黄昏时分,彩霞挂天,景色壮丽。
寇仲道:“子陵沿洛水北上,天明前可抵洛阳,记得着李小子坚持与我们一起入长安,否则我们尚未到长安,他竟给人宰掉,那时谁都不晓得如何收拾残局。”
徐子陵“嗯”的应他一声,一副心神不属,另有所思的神态。
寇仲讶道:“你在想甚么?”
徐子陵道:“我在想石之轩,那晚我感到有把握杀他,大有可能是他故意诱我出手的错觉。我因青璇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反令我没有堕进他的陷阱去,且使事情出现戏剧性的转变。”
寇仲怀疑道:“虽说不死印法是一种高明惑敌的幻术,但石之轩有那么厉害吗?你不是告诉我当时你有种瞧通瞧破他的感觉吗?”
徐子陵叹道:“真的很难说,上趟在蝠洞旁青璇的小筑,我便因自以为看透他吃大亏,石之轩是没有人可摸通摸透的。”
寇仲奋然道:“石之轩的问题始终要解决,因为你和我都不知他会否忽然发疯。兄弟!我去啦!”
徐子陵是第一批进城的人,他持有庞玉给他的正式证件,安然入城。
联络上李靖后,直入皇宫见李世民,后者闻得他大驾到,抛开一切事务,在本属王世充的书斋见他。
李世民欣然道:“昨天傍晚,我接到父皇经我转呈你们的国书,我拿主意拆开看过,父皇正式邀请你们赴长安商讨休兵结盟的事,且着我亲送你们到长安去。”
徐子陵放下心头大石,至少李渊暂未有除去李世民之意,否则该立即召他返回长安。道:“塞外联军方面有甚么消息?”
李世民现出忧色,叹道:“形势相当不妙,集结的军队增至四十五万人,沿太原北疆分八处地方驻扎,日夕操练,气势如虹,若给他们兵分多路涌入太原,太原将在十五天内失陷。目前中土尚未有能反击这样一支雄师的力量。”
徐子陵皱眉道:“冬去春来,他们在等甚么?”
李世民双目神光闪闪,道:“若只是攻城掠地,抢劫破坏,他们肯定会在数天内即越界南侵。不过颉利的野心不止于此,而是希望成为中土的主人,就必须有更精密和有效的部署和战略。颉利的目标是长安,既得长安,关中不战而溃,稳固关中后束侵洛阳,那时长江以北将是颉利囊中之物。”
徐子陵点头道:“颉利以前是等待你的死讯,现在则须多付点耐性,坐看我和寇仲在长安遇刺身亡。毕玄、赵德言等离开长安之日,将是塞外联军南下之时。”
李世民道:“寇仲对这恶劣的形势有甚么看法?”
徐子陵苦笑道:“他正为此企盼雀跃?”
李世民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道:“我可非夸大,这小子早拟定全盘应付塞外联军的计划,首要条件是世民兄你坐上帝位,当塞外联军倾巢而至,他会率领集大唐、宋家、江淮和少帅四军精锐的部队,在关中平原正面迎击以颉利为首的塞外联军,迫对方打一场以骑对骑的硬仗。”
李世民现出凝重神色,道:“寇仲在战场上的表现,我李世民不但自愧不如,且佩服至五体投他。不过今趟敌势庞大,且塞外诸族毕生在马背生活,少帅这想法不嫌太冒险吗?”
旋又苦笑道:“此不失为最干脆俐落的办法,可一举消除突厥狼军对中土的威胁,把破坏减至最低,重振我华夏的威风,只是如若战败,后果不堪想像。”
徐子陵正容道:“世民兄定要信任寇仲的军事天份,奔狼原之战是铁铮铮的事实。对颉利的战术他体会甚深,而他更非鲁莽轻敌只懂好勇斗狠之徒。兼之他对联军大部份领袖均有威慑力和影响力,只要初战得利,即可动摇塞外联军军心斗志。此战我们绝不能退缩畏怯,闭城不出,只会助长颉利凶焰,加上诡计多端的赵德言,熟悉中土形势的香玉山,其破坏力不容忽视。为天下的福祉上洹个险不但值得冒,且是必须的。”
李世民讶道:“我还以为子陵会不同意少帅打这样的一仗,岂知恰好相反,可见你对少帅是信心十足。天下有谁比子陵更清楚寇仲的能耐?既是如此,我李世民就舍命陪君子,放手让少帅全权处理塞外联军的南侵。”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李世民正是这样一个人,绝不会拖泥带水,当机立断的决定了未来最关键性的一场生死决战。
道:“寇仲能得世民兄全力支持,会高兴得要命。我们在长安诸事顺遂,争得李神通和魏徵两人支持,他们还可游说其他重臣。现在只欠常何,若可说服他站到我们这方来,成事的机会势将大增。”
李世民微笑道:“东宫火器大爆炸这一手确是漂亮,最妙是王兄也弄不清楚是人为还是意外。幸好那晚风大,否则只是烟毒足可祸及全宫,听说东宫事后有百多人不适病倒,呕吐大作,要几天后痊愈。”
徐子陵暗呼罪过。
李世民提议道:“子陵可否多留两天,让我们好好聚话。”
徐子陵摇头道:“我尚要去截住跋锋寒,请他掉头返梁都,刻下他该在开封和陈留间的水道,对付准备突袭琬晶公主船队的杨文干。”
李世民愕然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详细解释后,道:“世民兄可使人把邀请书送往梁都,我们会立即回应,且定下人长安的日子。此事刻不容缓,愈早抵达长安,我们应付塞外联军的时间意充裕。”
李世民欣然道:“能与少帅和子陵携手合作,是我李世民的福份。我忽然感到中土百姓前途一片光明,自五胡乱华以来的黑暗纷乱一扫而空,苍生的苦难快要成为历史陈迹。”
徐子陵心中涌起热血,寇仲的牺牲是值得的,何况寇仲本身并不视之为牺牲!统一和平的契机,从未试过像眼前此刻的实在,这更是他对师妃暄青睐眷宠的报答。
寇仲抵达城门,梁都的少帅军始知主帅大驾回来,立即飞报虚行之、宣永等人,众人大喜出迎。
寇仲与众得力手下在帅府大门相遇,笔直步人帅府,道:“事情有变,我要在一个时辰后在主堂开少帅军成立以来最重要的军事会议,鲁叔呢?”
宣永答道:“鲁公到工场看谋公铸制他新发明的改良甲胄,我们立即派人通知他。”
寇仲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是否仍在这里?”
宣永相应低声答道:“大小姐前天起程到山海关,为我们向杜兴买优质契丹马,杜兴现在给足少帅面子,听说他在人前人后均自夸少帅是他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寇仲失笑道:“这小子真懂看风驶舵,晓得谁对他最有利。嘿!楚楚和小陵仲呢?”
另一边的虚行之答道:“楚楚姑娘和陵仲少爷在内院嬉玩。蝶公子、倩小姐和小鹤儿等则结伙于运河下游寻幽探胜,怕要黄昏才回来。”
寇仲心中涌起暖意,若天下太平,所有人过的都该是这种安乐日子。
后面的邴元真忍不住问道:“少帅说的事情有变,指的是那一方面。”
寇仲跨步入大堂,倏然立定,追随左右的将领亲兵,慌忙止步。
寇仲再踏前一步,露出灿烂笑容,转身张手道:“和平统一的好日子愈来愈接近,我甚至感到伸手可触。小弟现在先处理一些私事,不用担心,待会我在这里会有好消息公布,只有胆小无能之辈,才会认为是坏消息。”
战船从洛阳开出,载的是送邀请书到梁都的李靖夫妇和徐子陵,从洛水北上大河,明媚的阳光下,战船扬起的风帆闪烁生辉,充盈光明和生机。
舱厅内,李靖和红拂女细听徐子陵所述有关长安的近况。
当徐子陵说到寇仲决定要与塞外联军正面交锋,李靖愕然道:“以当年杨坚的强横,应付突厥之策仍是外交配合军事,巧采离间分化之策,令突厥四分五裂,自斗不休,始保得疆土太平,却从未敢与突厥正面硬撼,小仲是否须再想清楚点?”
红拂女笑道:“我对寇仲却有十足信心,打开始小仲便惯于以弱胜强,他更是我们中土唯一能威慑塞内外的无敌统帅,能人所不能,正是他的写照。”
李靖担心的道:“秦王对此事有何看法?”
徐子陵答道:“秦王全力支持。”
李靖松一口气道:“秦王的襟胸确是异乎常人。”
徐子陵道:“这又叫肝胆相照,识英雄者重英雄,秦王曾在战场上与寇仲多次交锋,比任何人明白寇仲的过人本领。”
红拂女点头道:“寇仲是天生的统帅,拥有令手下将士甘心效死的骄人魅力,即使是乌合之众,到他手上也变成敢死的雄师。奔狼原之战,在他指挥下突利军便以少败众,使寇仲成为战场上的神话。秦王全力追击而不果后,天下间还有何人敢怀疑他的才能。”
徐子陵道:“寇仲是很懂为别人着想的人,故此明言与塞外联军之战是他最后一场战争,此后洗手退隐,免夺秦王光彩。”
李靖愕然道:“最后一场战争?”
红拂女皱眉道:“小仲这么明智,夫君难道认为有问题吗?”
李靖摇摇头,像要从一个梦里清醒过来,沉吟片晌,目注徐子陵道:“我想请子陵帮我一个忙。”
徐子陵肯定的点头,道:“只要我办得到,定会尽力而为。”
李靖道:“我想子陵你为我向秦王进言,平定萧铣之战交由我全权负责。”
徐子陵醒悟过来,刚才李靖是因寇仲视与塞外联军之战为最后一战,等若放弃亲向萧铣报复素素的深仇而错愕。李靖争取对付萧铣,非是争功,而是要完成对素素的心愿,补赎心中的歉疚。
徐子陵凝望李靖,沉声道:“我保证李大哥可达成此心愿。”
尚未穿过后院的半月门,小孩们嬉笑玩闹的欢笑声潮水般涌出来,倍添初春生气。
在草坪上近三十名年纪介乎三、四岁至七八岁的小孩子,正在玩捉迷藏,欢笑震天。
寇仲跨步入院,聚集草坪的众孩子一哄而散,各寻藏处,没人有空向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瞥上半眼。
草坪旁有座设置石桌石橙的八角亭,七、八名包括楚楚在内的妇女在亭内或立或坐的含笑旁观。
寇仲来到亭阶,始有人惊呼道:“少帅!”
众女大吃一惊,慌忙起立拜倒地上。
只有楚楚仍安坐石橙,别过俏脸瞧他,脸色变得无比苍白,樱唇轻颤,却说不出话来,最后目光落在她为寇仲亲手缝制饱经劫难的外袍上。
寇仲忙道:“各位万勿如此,快起来,我寇仲是从不拘甚么礼数规矩的。”
众女虽依言平身,只是没有人够胆子留在亭内,躬身退往草坪,剩下寇仲、楚楚两人。
寇仲拿她们没法,晓得自己在她们心中似若天神,先轻按楚楚香肩,感受到她轻轻抖颤的娇躯,从容在她旁坐下,问道:“那个是小陵仲,何来这么多乖宝贝?看得我眼花缭乱的。”
楚楚波动的心神稍稍回复过来,轻轻道:“找人的那个不是他吗?”
张嘴要呼唤小陵仲过来见驾,寇仲及时制止道:“不要打断他兴头,我还有点时间。”
楚楚垂首低声道:“少帅不是忙于公事吗?为何忽然回来?屠公陪大小姐到山海关向杜霸王采购良马。”
寇仲瞧着长得粗壮灵活的小陵仲钻进一堆草丛去寻人,心湖浮现素素的玉容,心底一阵痛楚,更想起背负身上的大任,为了下一代童真的快乐,他们安乐的生活,天下必须有长治久安的好日子。
凝视她秀丽的侧脸轮廓,想起当年在荣阳龙头府内定情的一记掷雪球!柔声道:“把小陵仲收为我们的儿子好吗?”
楚楚娇躯剧颤,朝他瞧来,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香唇抖动数次,才勉强说出话来,道:“宋家二小姐!唉!楚楚怎配?”
泪珠贯盈秀眸,珠串般淌下。
若不是有众人在旁,寇仲肯定会把她拥入怀里,肆意轻怜,重享当年甜蜜的滋味,此刻只能举袖为她拭泪。
寇仲叹道:“配不起你的是我这粗心大意的人才对,姐姐你务要怜惜照顾我脆弱的心儿,万勿说出拒绝的话。我有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你,我已放弃争霸天下,改而支持李世民登上皇位,只要再击退入侵的外族大军,天下回复太平,人人均有好日子过,我们和小陵仲当然不会例外。宋家二小姐是明白事理兼品性像你般纯良的人,她对你只会爱护有加!再不会有任何人事可阻碍我们从荣阳开始的爱恋。我以前不敢对你说这番话,是怕没有命回来见你,现在我再没有这方面的忧虑。我真的不是骗你,皇天可作明鉴,即使在生死悬于一发的战场上,我从没有忘记我的好楚楚。”
楚楚泪眼模糊的瞧着他,颤声道:“少帅!”
寇仲凄然道:“不要哭啦!哭得我既心痛又心酸,行之他们正在外堂待我去主持会议,会后我还要立即赶往历阳见老爹。来日方长,我寇仲以少帅的声誉担保,小弟会令你下半生幸福快乐,少帅寇仲说过的话从没不算数的。”
徐子陵和李靖立在船头,战船转入大河,望东而去。
战舰上全是追随李世民多年的玄甲亲卫,对李世民是绝对的忠诚,不愁有人泄秘。更何况现在形势有异,即使徐子陵公然来见李世民,太子妃嫔党也没话可说。
李靖欣然道:“想不到我们又可再次并肩作战,素素在天之灵该可安息。”
徐子陵凝目前方,道:“前方有一艘船正全速驶来,我是否须避入舱内?”
李靖讶道:“为何我见不到?”
话犹未已,一艘大型海舟从河湾转出来,现在前方。
徐子陵不知如何回答,定神一看,喜道:“是琬晶公主的东溟号。”
李靖此时才看清楚来船帆桅上飘扬的旗帜,大喜道:“那杨文干必是吃了大亏。”
忙传令手下,着人发出讯号,同时减慢船速。
徐子陵心中苦笑,相见争如不见,单琬晶可是他不想遇上的人之一,非是他对她存有反感,原因恰好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