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奇材

姚莲舟。

他乌亮的长发披散着,高坐于那摇晃的椅子上。一双细长的眼睛,透过面前发丝,睥睨门外众敌。

虽有头发半掩着,也可见他脸颊的灰色已然褪去了大半;双掌按住平放膝上的“单背剑”,十指亦再无颤抖,可知服了解药不久,已见功效。

紧随在椅子后的是殷小妍。比之先前背着书荞出来的时候,她此刻神情镇定得多,全因有了姚莲舟和武当众弟子在旁。

最后出现的自然是樊宗,身上的伤患都临时敷上了武当派的金创救急药,又得殷小妍包扎好,比之前又恢复了些元气。他那暗器高手独有的锐利眼神,在最后头向各方扫视,手里扣住瓷片和飞钉,防止有人乘机向仍然虚弱的掌门施袭。

街上群豪里,有许多人还没有见过姚莲舟的真面目,这时不禁都引颈注视这个自称“强中再无强中手”的武当掌门;待看见他身材普通,脸容俊秀,年纪又似颇轻,实在很是惊奇。

他们无从联想:这人就是近年把整个武林都颠翻,先灭青城,后降峨嵋,再毁华山的凶星;也难以想象如锡晓岩、符元霸这等狠角色,都臣服在这个人的指挥之下。

林鸿翼等吃过姚莲舟苦头的心意门弟子,此刻再看见他,感觉身上受创之处又传来刺痛。

最为激动的还数戴魁。他右手抱着断骨的左臂,瞧瞧街旁已用衣衫盖住的师弟李文琼尸首,继而悲愤地盯着姚莲舟,五指竟不禁在受伤那手臂上抓出血痕来。

殷小妍隔着人丛看见,躺在戴魁旁的书荞姑娘已经醒转,虽然还是全身乏力无法动弹,但脸上回复血色,明显再无性命之危。小妍很想马上就过去看她,可是那边站满都是跟武当为敌的凶恶武者,她还是不敢,只得远远用眼神和微笑向戴魁致谢。只是戴魁一直怒盯着姚莲舟,并没有看见。

陈岱秀马上奔过来,横剑掩护在掌门的座椅前方。符元霸跟唐谅将姚莲舟的椅子轻轻安放街心,亦马上各拔取斩马朴刀与长剑,像左右门神守在椅子两侧。三个武当弟子的列阵威势,逼得一些小门派的武者不敢直视。

只是负责带路的赵昆和另一名“首蛇道”同门,因为要秘密长驻关中刺探情报,为了避免被人记住面目,本来一直躲开在外围,这个关头也顾不了那许多,两人亦走过来掌门座前,拔出暗藏的匕首加入援护。

守在姚莲舟身边四方的武当弟子,一下子就增至六人之多,各派群豪更不敢稍近。

练飞虹仍坐在马上,跟师妹及三个崆峒弟子一起瞧向姚莲舟。

“就是他吗……”一向多言的练飞虹,这时也只是这样喃喃说。右手在腰间的剑柄轻轻来回抚摸。

屋顶之上,荆裂、燕横、童静和虎玲兰,亦禁不住俯首望向下面街中的姚莲舟——荆裂跟虎玲兰这更是第一次看见武当掌门。

姚莲舟同时也仰首,朝着荆裂直盯。

上下两个男人遥遥四目交视。

姚莲舟脸容平静,并无一点变化。

荆裂则收起了笑容。

——旁人不知,此际他胸膛里,像有一股接一股狂乱的浪涛在激撞。

在泉州的海岸旁。南海虎尊派众师长同门并排的墓碑。

同一片海岸。那个黑夜里,灯笼映照着裴师叔的脸。最后一次相见。

荆裂有一股极欲仰天呐喊的冲动。但他压抑着。不是时候。敌人还在眼前不足十步之外。必须比敌人更冷静——这是他一向赖以克制强敌的利器,也是许多年前师叔的宝贵教诲。

荆裂瞧着姚莲舟的脸。也瞧那平搁的“单背剑”。

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跟这人这剑,还有多远的距离。

——可是这一刻,他终于亲眼看见了,这条血与钢铁之路的目的地。

“他……”姚莲舟轻咳了一声,向陈岱秀问:“……就是‘猎人’?”

陈岱秀点头:“是的……他自称杀了我们九个同门。包括锡昭屏。”

姚莲舟再次仔细看荆裂那张结着半干血迹的坚实脸庞。在房间内,一听闻外面的弟子说到“猎人”,他就坚持要符元霸等将自己抬出来——即使要让外面的敌人看见自己这副虚弱的模样,也在所不惜。他必定要亲眼看看这个“武当猎人”。

姚莲舟打量了荆裂一轮,又瞧瞧他身旁的燕横,再次沉默下来,心里有些矛盾。

——这个“猎人”,不可让他活在世上。

——可是那青城派小子……不管他怎么说,今天我确是欠了他。杀不得。

陈岱秀并不知道燕横曾两番向武当派留手之事,但他心思毕竟比较敏锐,看得出掌门脸上有些犹疑。他以为掌门既欲当场诛杀那“猎人”,但又不想在众目之前倚多取胜,因而才感到矛盾。

“掌门。”陈岱秀自告奋勇说:“请让弟子上去助拳。”他冷冷瞧瞧屋顶:“对方怎么说都有四个人。”

姚莲舟点头允许,并将“单背剑”抛了给陈岱秀:“带上去给红叶用。”

陈岱秀一得许可,携着两剑就冲前去,踩上窗框,伸手攀檐,接连几个轻巧动作就翻上了屋顶,身法甚俊。

一个刚才从“盈花馆”大厅撤出来的山西寒刀派武者,看见陈岱秀如此身手,又想起之前他在大厅内展现的气势,不禁咋舌,拍拍胸脯呼了口气,回头说:“哇,颜当家,幸好你刚才决定——”

他回头看颜清桐所站立之处,却已不见了那胖壮的身影,连那伙镇西镖行的镖师亦都已不知到哪儿去了。

陈岱秀上了屋顶,马上加入锡晓岩三人那边,并将“单背剑”递给焦红叶。焦红叶抛去断剑,恭敬地拔出那略弯的霜刃,然后悄声向三个同门说:“那双剑的小子,由我来。”

三人都明白这话里意思:燕横手上的“雌雄龙虎剑”实太锋锐,为免再折损兵刃,得用掌门这柄名匠铸造的佩剑来对抗。

“静,你先下去。”荆裂这时说。刚才恶斗武当三人,已甚勉强才成均势;现在再添一个强敌,他怕连保护童静都做不到,又想童静和武当并无结仇,她一人下去也不致会遇袭。

“不。”童静首次听见荆大哥直呼自己名字,略呆了一呆,但马上毫不犹疑地回答。这次她不再站在三个同伴后头,而是往右与燕横并肩站立。“静物左剑”举得更高。

燕横这时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童静娇嗔的高叫。

“荆大哥,你就省了这口气吧。”燕横说着,侧头瞧瞧童静那柳眉直竖的英气脸庞:“‘你先走’这句话,我也不止一次跟她说过了。这家伙,用棒子赶都不会走。”

童静听了,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另一边的虎玲兰亦展颜,露出贝壳似的牙齿。

面前明明是极凶险的战斗,四人心头此时却有一股令人心神镇定的暖意。

——若你知道就算死,也是死在信赖的朋友身边,也就无所畏惧了。

“对不起,是我错了。”荆裂笑着叹气:“我忘了,在答应教你武功那天就已经告诉过你,拿剑而生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我不应该再怀疑你的决心。”

童静听了,有想流泪的冲动。

——这是终于被承认为大人的感动。

可是同伴之间的信赖,改变不了与眼前敌人实力上更大的差距。

楼下群豪都看得出来。但是没有谁敢上去助战。

只有心意门的戴魁,再也按捺不住,正要提刀上去,身边师弟林鸿翼却将他一把拉住。

“干什么?……”戴魁挣动了一下,但另一个师弟也来帮忙止住他。

他轻声从齿间怒嘶:“你看,人家青城派十几岁的小兄弟,都比我们有种……”

“师兄,你伤了一条手臂,能够帮到他们多少?”林鸿翼压着声线,瞧了瞧姚莲舟那边:“你一上去,武当派可能又再加派一人,你这不是帮倒忙吗?”

戴魁一看,站在姚莲舟椅子旁的符元霸和唐谅,都是锐气逼人,戴魁自问以自己现在的状况,恐怕无法独斗其中一个,林师弟所说也不无道理;可是要他眼睁睁袖手旁观,看着燕横和童静这样的年轻人去对抗武当高手,却又实在惭愧,一时很是矛盾。

这时却有一长物,从下飞上那“盈花馆”屋顶一角,一看是个铁爪飞挝,连着一条长铁链。

铁链一弹一扯,崆峒掌门练飞虹的身子就离了鞍,整个人轻巧翻飞着,一下子就上了屋脊高处,打个二郎腿坐在上面,随手一挥,又把飞挝那头收了回来。

姚莲舟看见崆峒掌门这一手,方才第一次动容,身体在椅子上坐直了起来。

“师父是要去助那青城派小子吗?”崆峒女弟子刑瑛兴奋地问身边的师叔:“他跟青城派何掌门好像有交情吧?”

“呸,才不呢。”蔡先娇冷笑,仰头看着师兄说:“那时候何自圣来甘肃修行,曾经将你这混账师父打得四脚朝天,你师父恨死了他,才不会去救他的弟子呢。”

练飞虹一上来,屋顶上双方八人各退了半步戒备。燕横不知这老前辈是谁,只知他并非武当派的,大概不是敌人。

练飞虹笑着,一边把飞挝的铁链收卷,一边朝下面屋瓦上的人高声说:“别误会啦,我不是要来帮哪一边,只是在下面看不清楚,所以才上来的。”

武当众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练飞虹。各派群豪听见他原来不是加入战斗,而是占个更好的旁观位置,实在哭笑不得。这飞虹先生贵为崆峒派掌门,到来这么久却都是一派玩世不恭的模样,不免教人失望。

练飞虹其实也心痒痒的,想跟武当派打打看,但刚才双方那一回合的交战,他实在看得过瘾,心想如果加入去打,反倒没法好好观看,决定还是先再观赏一阵子再说。

“你们还不快打?”他朝着脚下那八人催促着说。

“暂时别理他。”陈岱秀冷冷说,将目光移回荆裂等四人身上:“他要是来插手,我们也应付得了。”

日已更斜。屋顶上九人,身上都蒙了一层黄光。

“在日落之前,解决今天的事情吧。”

锡晓岩说着再次举刀,摆起“阳极刀”的起手势。三个同门也都点头。

荆裂双手合握船桨一端,有如拿着一柄大木刀,眼睛始终不离锡晓岩。

——不破此人的强刀,没有生还的可能。

不用言语,只看一眼荆裂所摆架式,旁边的虎玲兰就了解他所想,心中也有了准备。

——一交战,先集中力量打倒这怪人。

燕横想法也是一样,已准备从荆裂右侧助战。刚才一拼,他虽知劲力上远输给锡晓岩,但仍期望利用手中本门宝剑,损伤对方的刀身,以助荆大哥取胜。

虎玲兰看见锡晓岩又是摆出同样的预备出招姿势,用日语向荆裂说:“这家伙来去都是一招,不大懂得变通。”

荆裂点头,他跟虎玲兰想法一样。

——一个人拥有一招最强的必杀技时,往住就会过份依赖它;反过来说,只要令这种对手进入无法施展那招式的状况,也就是胜利的契机。

锡晓岩在武当派里辈份虽低——并肩作战的三人就只有焦红叶是他师弟——但自信实力确实凌驾同侪,深知这四人里,自己绝对是最强的主将。

然而他天生性格,当不了那种坐镇关口迎敌的中军元帅,而是生来的先锋。对于掌门只身出山挑战天下群豪,锡晓岩更是打从心里就是认同。

——最强的人,本来就应该走在最前头。

此刻,也是一样。要破敌阵,没有比他那斩绝一切的“阳极刀”更适合的先头兵器。

锡晓岩当先排众而出,直奔向前助势,那举到肩颈后的藤柄长刀,蓄劲待斩!

荆裂早密切注视他来势。之前的交锋,也大概知道那怪异手臂和长刀的攻击范围,心里已有估算。

锡晓岩踏第二步。腰胯扭动。

陈岱秀、李侗、焦红叶也都紧随而上。

荆裂突变架式,转为左手单握船桨架在胸前,右手放开并伸到腰后。

锡晓岩左足踏在瓦面,准备奔出第三步。

荆裂右手间有闪亮的银光。

锡晓岩留意到,但冲势未止。

荆裂右臂自下而上挥起,一道刃风自他腰旁飞卷而出,瞬间已近锡晓岩胸前!

——是原本属于武当弟子石弘的鸳鸯钺!

突然有暗器袭来,锡晓岩不可能再用十足发劲的“阳极刀”,仅用肩臂之力急将长刀劈下,截击那飞来之物!

旋飞而至的鸳鸯钺镖刀,与下劈的刀锋撞击,折射向下,穿透瓦片,坠落屋子之内!

发镖时荆裂并非就此停下,顺势就已跟着镖刀的飞行方向起步奔去!

虎玲兰、燕横、童静亦跟上。

荆裂才走出一步,还未进入船桨可攻打的距离,左手却自右往左猛挥!

船桨脱手,水平旋转着又是飞往锡晓岩!

船桨又长又大,旋飞范围甚广,锡晓岩全无闪躲的空位,那刚劈下的刀,被迫又再原路朝上撩起,用刀背砸向它!

金属与木头发出撞击的沉响。船桨斜斜向锡晓岩后头上方飞走。

荆裂连掷两兵器,就只有一个目的:

争取一瞬的空隙,越过锡晓岩“阳极刀”的最佳攻击距离!

他那自小在岩岸奔跃锻炼的双腿,以最高速冲进。同时右手已搭在腰间,十年前裴师叔送给他的雁翎战刀柄上。

两人在五步之距。这一刹那对荆裂是最危险的:正好是“阳极刀”刚劲可能发挥至尽的距离。

荆裂就是赌着命要越过它。

他押中了。全因他看出锡晓岩刀法的唯一轻微弱点:起手架式需要准备,而且习惯了每刀去势皆尽,回刀略慢。

——这缺点,跟他哥哥锡昭屏的武功路数有点相似。而荆裂曾有击杀锡昭屏的经验。

锡晓岩两刀击飞敌人兵器后,察觉荆裂已冲入近前。“阳极刀”不能再用。

荆裂嘶叫吐气。凹痕斑驳的雁翎状刀锋,自腰间出鞘,顺拔刀之势向前,横斩锡晓岩颈项!

——南海虎尊派的“飞砣刀法·迎门拂”!

眼见锡晓岩向上撩起的长刀已来不及再次回防,荆裂这横斩必中无疑——

可是还是听见了钢铁交鸣!

荆裂雁翎刀所砍处,仍是仅仅被那长刀挡架着。

锡晓岩这招挡接堪称诡异无比:只见他的右臂如蛇般横过脑后,前臂和手腕又从左边耳侧伸出来,正好将刀斜架颈前,及时在近距抵住雁翎刀锋!

——荆裂这招横斩,本来抢入了锡晓岩的内门,锡晓岩长刀因刚才的撩打而还在外围,本是救驾不及;但他靠这天生怪手,硬地盘过脑后,从另一边将刀身带回内门里,将这凶招挡下。如此怪异之技,就只有天生长着这么一条手臂的锡晓岩才用得出来,连见多识广的荆裂想都没有想象过。

锡晓岩心里却是愤怒无比:

——一天之内,竟被同一人逼得他两次防守!

挡了这一刀,并未化解锡晓岩的劣势:荆裂已用贴身近攻的雁翎单刀杀入怀里;相反锡晓岩最擅胜的长距离斩击,已再无作用。

假如这是单挑对决,荆裂胜望已有七成。

但这不是。

首先援救而至的是手拿最长兵器的李侗。那舞动的红缨,令长枪恍如活物一样,从锡晓岩身后,穿过他左腋下的一点空间而出,直刺荆裂右侧肋间!

正因李侗这枪发于锡晓岩身后,出招的动作大半被锡晓岩身体遮掩,银色枪镝出现之时,已近至荆裂来不及回刀去挡的距离。除了向后闪别无他法。

——将荆裂逼开也是李侗最大目的:距离一拉远,锡晓岩的“阳极刀”又可再次发动。

但荆裂花了偌大的工夫才冒险杀入锡晓岩近前。这优势他绝不肯轻易放弃。

他右腿及时高高提起膝来,去迎那长枪。李侗这枪所刺角度甚毒,荆裂的提膝没能完全消解,枪尖“嚓”地割过大腿侧,喷洒的一丛血花都被枪缨吸收!

荆裂受伤下却毫不动摇,雁翎刀依旧压逼着锡晓岩,一记贴身缠头刀又再接着砍劈!

锡晓岩面对这紧密的近身单刀,只能继续挡架,同时大步后退,欲拉开距离施展得意刀法。

荆裂不理会右腿一片血淋淋,马上追进紧迫。

李侗缨枪吞吐,再次袭向荆裂右侧!

这次却被一道金光架开了枪杆——燕横以四尺“龙棘”赶至掩护!

燕横一剑抵住长枪,左手“虎辟”正想顺势攻向李侗握枪的前锋手,眼角却瞥见一道弯形的银白闪光自右上方而来,忙将“虎辟”回转去挡!

原来是焦红叶,不知何时已经从同门身后绕过来这边,振起掌门交托的“单背剑”,直刺燕横眼目!

燕横左手剑力度较弱,一交锋下被弹了开去。

焦红叶的“武当行剑”要诀就在一个“行”字,一经发动就如流水不断,斜进一步,又将“单背剑”的弯刃削向燕横面门,燕横只好亦抽回“龙棘”来挡。

李侗长枪既摆脱了燕横的纠缠,又再朝荆裂攻袭。

另一边的虎玲兰也想替荆裂去挡枪。但陈岱秀从旁攻来,武当长剑一出手,比焦红叶更快疾!

虎玲兰本想以力量压倒这剑,但陈岱秀剑速极快,她只能匆匆挥倭刀招架。

外表温文的陈岱秀,经常容易被人低估,忘了他是武当“镇龟道”里的资深一员。交手一招,虎玲兰更是隐隐联想起在成都对战过的江云澜。

——这可恶的“物丹”,怎么个个的剑都这么快?

虎玲兰给陈岱秀快剑所牵制,倭刀亦是无法掩护荆裂。

余下站在燕横身边的童静。她自知是己方阵营的弱点,心里绝不想拖累同伴,毅然挥起“静物左剑”,以自己练得最多也最纯熟的一招青城剑法“星追月”刺向焦红叶!

面对这并未成熟的青城剑招,焦红叶几乎是懒得去看,略一移步就闪过,同时还以一剑,低取童静小腹,将童静逼得狼狈后退。

焦红叶已估计到实力的差距,昂然以一柄单剑,抵敌燕横和童静二人三剑,更改用“武当势剑”之法,左右硬劈硬打。那“单背剑”的弯刃本来就有一半是刀,比一般直剑利于猛力砍劈,燕横童静这对少年男女剑士,一时被逼得只能自守。

焦红叶既能以一敌二,另一边陈岱秀又缠住虎玲兰,这算术连小孩子都懂得:

荆裂要一人对抗锡晓岩和李侗两个武当高手!

李侗已无顾忌,从锡晓岩身后绕出,袭击荆裂的右后方,缨枪一振,枪头扫打荆裂右肩!

荆裂前面仍要出刀压逼锡晓岩,实难防备李侗这急枪,仅能略一闪身,肩头又被枪尖割开了一道口子,血花喷溅。

兵凶战危。

但荆裂仍然不放开锡晓岩退走。

——要是放生了这家伙的刀,我们只有崩溃得更快。

承担最大的危机。这就是身为战阵里最强者无可逃避的负任。

另一枪又刺来后腰。这次避无可避,荆裂只有行险,前头向锡晓岩斩出一刀的同时,后面也伸出一招“虎尾脚”,将枪杆踢开!

这一心二用的招式,虽然又解了一劫,但因为分神踢腿,前面雁翎刀的压迫力减弱,锡晓岩多取了半步空隙。

虎玲兰见荆裂手腿都是鲜血,咬着樱唇猛斩倭刀开路,欲去援救。

可是正因她心里着急,出招的意图太过明显,陈岱秀从容闪过刀锋,避青入红,长剑直指她刀招姿势的最虚弱处。虎玲兰再次被那剑尖逼住,前进不得。

——虎玲兰的刀法本来跟陈岱秀有一拼之力,但陈岱秀并非急于取胜,只求牵制,虎玲兰一时三刻实难突破他的快剑网。

燕横亦是一样,“雌雄龙虎剑”对着“单背剑”,已无之前的兵刃锋锐的优势,焦红叶剑法本在他之上,不管他长短双剑如何劈杀舞动,还是被压制。

李侗再发一枪,又逼使荆裂侧身闪避。锡晓岩乘机再拉远了一些,快到达可以重施“阳极刀”的距离。

败象已呈。再无变数,武当必胜。

可是变数,偏偏就在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生。

童静。平日毛躁脾气的童大小姐。在这个同伴最危急的时刻,真的静了下来。

在下面那幽暗的房间里,姚莲舟那翻飞的剑光,如何用最小的力量,最细的动作,连续击败心意门三人——这一幕,一直都在童静心里重复闪现。

武当掌门的每一剑,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她从前想都没有想象过的武学领域,因为奇异的契机,在她面前展现了这么一幕。

而且好像跟她心里潜藏的某些东西连接起来了。

童静向着焦红叶身侧逼近。

焦红叶主力仍是应付燕横,对这少女本来并未看在眼内,这时也不正眼瞧她,拧身向左随意挥洒一剑,就要将她再逼开,好专心向燕横进攻。

童静连眉都没有皱一下。整张俏脸完全放松,没有一点激动。

“静物剑”几乎是与焦红叶的剑同时刺出。相差只在一忽之间——只有高手才能察觉的时差。

——掌握这样微细的时差和拍子,却正是“后发先至”的真髓。

童静出剑的招式非常随意,甚至也不是燕横教过她的青城派“风火剑”,而不过是她以前跟寻常武师学来的基本剑招。

没有强劲的力量或速度。没有精心铺排的虚招或后着。

有的,只是准确无比的时机。还有角度。

——正好让焦红叶出招手腕撞上剑尖的巧妙角度。

而焦红叶自己的轻忽,更是无可宽恕的错误。他没有谨守武当第二戒。

——只要拦阻在前面的,就是敌人。必尽死力杀之。

令人惊愕的结果。

只见焦红叶右腕绽出血花。他的手如被火烧,原本挥击的剑招立断,手臂迅疾向身后缩开。

但已太迟。“静物剑”的尖锋深深刺伤了筋脉。

焦红叶五指失控。“单背剑”离手落下。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惊讶。大部分人是惊于那结果:

——武当剑士,竟失手于这样一个少女剑下!

只有极少数的人,是因为看见这招剑法的细节而感到惊异。

其中最讶异莫过于在场所有练武当剑的人:姚莲舟、陈岱秀、唐谅,还有焦红叶自己。

因为他们都看见了:童静这一剑,动作发力虽不像样,但那巧取角度和时机截击的要诀,不是别的,正是“武当四剑”里最高剑法“武当形剑”的奥义“追形截脉”!

姚莲舟就算被围攻最危急时,眼睛也没有瞪得现在这么大。

他瞬间回想起在房间里的事情:童静曾对他抢剑的动作有所反应,还剑反击——一个十几岁女孩,眼睛能捕捉武当掌门的攻击,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姚莲舟先前还想是不是偶然。

现在他知道不是。也明白这“形剑”要诀,她是从何学来。

——是看见了我。

燕横同样愕然,但他知道这不是发呆的时候。

“雌雄龙虎剑”刃光大振,逼开了手上无剑的焦红叶,抢前直取李侗!

李侗本看准荆裂背心再搠一枪,浑没有看见后面焦红叶中招之事,只闻破风剑刃声,仓惶转身,将枪杆在面前来回振打,止住来剑!

荆裂没有了后方缨枪的威胁,精神大振,更专心向前挥斩。

但锡晓岩已因先前李侗的帮助缓过了一口气,这时终于有空隙改变打法,他将左掌抵在长刀背上,刀刃推出胸前,强撞向荆裂的雁翎刀,也一样施展起近身短打的刀法来!

两人仅以一臂之距互拼,刀刃激撞。

童静看见自己手中剑的尖锋竟然带出一丛血花来,心头也是大震。这不仅是因为使出了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截脉”妙招,也因为这是她出门闯荡江湖以来,第一次杀伤敌人。

——那震撼感觉,就跟燕横击败鬼刀陈之后一样。

“单背剑”落在瓦面上,沿着屋顶斜斜滑下。

焦红叶丢失掌门所托的佩剑,心感大损了武当名声;握剑的右腕被伤,虽未知有多严重,但剑士生命随时终止。他瞬间暴怒不已,就伸出左手朝童静扑过去!

——焦红叶一愤怒起来,那粗糙脸皮扭曲如恶鬼。武当弟子入门时每日饮用物移教的药酒“雄胜酒”,以助催谷身体机能,这酒药性奇烈,对人心性有所影响,故武当人平日冷静如水,但每当杀性被引发,往往狂乱如野兽。

童静正为刚才一剑发呆,赫见一片阴影迎头袭来。焦红叶扑近,原本捏成剑诀的左手食、中二指分开,变“二龙抢珠”的爪势,直取童静那双明眸!

指头几近眼皮时,一物激飞而来!

焦红叶左手如刚才的右手中剑般猛地缩回。他呻吟捂着手臂,只见前臂处钉着一柄飞刀,柄头上的铁环绑着鲜红的刀巾。

一条身影随又从屋脊空降而下,落在童静跟前,正是那飞刀的主人——崆峒派掌门飞虹先生!

练飞虹右手张开铁扇防御前方,却未再出手追击,反而是回过头来,仔细看童静的脸,还问她:“没事吧?”

童静虽知他不是敌人,但突然被这么一个样貌沧桑的老头近距离盯住脸孔,不禁吃惊缩后,并未回答他。

练飞虹瞧童静,只是想细看她眼睛有没有受伤,却似乎被她嫌恶,不禁尴尬。

众人见崆峒派掌门竟在这关头突然出手,很是惊奇,又见他的举止,猜想他是否与那小女孩有什么关系……

焦红叶重伤,在这场战局里意义非凡:东军群豪第一次看见,武当剑士原来是打得败的!

正与虎玲兰缠斗的陈岱秀,看见焦红叶受创,马上变了剑路,向虎玲兰晃了两剑虚招就脱走,赶过来救助师弟。

——诛杀“猎人”虽重要,但怎也比不上同门的安危。

李侗心思也是一样,收枪横拦在身前,同时跃向焦红叶,一手将他扶住拖向后方。陈岱秀也加入支援。

虎玲兰和燕横本来就只是为了帮助荆裂,也没有向那三人追击过去。

屋顶上此时就只余两人仍在战斗。

荆裂跟锡晓岩近接厮打,依然斗得灿烂。荆裂右手刀抵住对方长刀,左手暗暗伸向右腰,握住了南国短刀的鸟首状刀柄,欲拔出来以双刀夹攻。

锡晓岩察觉,左掌也往下拍击,按住荆裂左腕,令他无法拔刀;同时拿着长刀的右手,臂膀屈折提起,其中一节肘关节横向砸打荆裂太阳穴!

荆裂的雁翎刀刃仍贴着长刀,却将刀柄反提,以柄末撞向锡晓岩打来的手肘;同时左手放开鸟首刀柄,翻转手腕,反制对方的左掌。

锡晓岩被迫收回肘击,也同样以长刀的柄头朝荆裂撞去。两条拿刀的手臂互相抵格。

两人以比刚才还要接近的距离对战,刀法已不能发挥,各用刀柄和空出的左手作短桥粘打,四条手臂互相解拆进击,一眨眼就拆了五、六招。

——又急又近的短打,不能全倚仗眼睛去看,而要靠桥手感应和本能经验,旁观者更是无法看清。

在楼下的秘宗门董三桥,向来以桥手快密而自豪,看见这等对拆,也觉惭愧。

不管是燕横、虎玲兰和童静,还是武当派一方,都无法再助战——荆、锡二人几乎是扭打成一团,用刀枪攻过去,有误伤同伴之危。他们都只能站在旁边掠阵。

至于练飞虹,只是护在童静身前,看着两人比拼,又现出顽童般好看热闹的表情,似乎无意干预。

陈岱秀等未看清这崆峒掌门的意图,只知他是个强敌,一时也不再向燕横等人进攻,先看锡师弟能否打败“猎人”再说。

形势骤变成两个刀手的单打独斗。胜负全系此一战。

锡晓岩一向自恃筋骨异于常人,频以拳掌和桥手强攻,欲以刚力和硬度压倒荆裂;但荆裂不论体格和力量也不输于他,四臂互格发出的沉响,犹如包着棉布的铁棒相击。

两人手上仍有利刃,又令这近身格斗更凶险,双方都要时刻注意缠制对方的刀,随便被刃锋一拖一抹都可能致命。

荆裂就是看准这点,一见锡晓岩稍集中用左掌进攻,右手刀略放松之时,就将雁翎刀抽离了对方长刀的压制,顺势将刀刃拖向锡晓岩颈侧动脉!

锡晓岩察觉危险,左掌马上变爪收卷回来,将荆裂右腕一把擒住,紧接自己的右手长刀,亦从侧面剁向荆裂耳际!

荆裂几乎以同样的招式,左手虎爪如抹拭般一划,也将锡晓岩来刀的手臂截住,他沉腕收指,拿住了对方右腕脉门。

两个霸气的刀手,却都再施展不了得意的刀法,而进入了最单纯的僵持:各用一只手擒拿了对方握刀的手腕。

两人四臂左右大张发力抗衡,相争不下,就如两头野牛,各用一对大角抵住对方。

最原始的斗争状态。

——这样的互擒,半点儿不潇洒好看。但真实的战斗,谁说是一定好看的?

手臂大张,自然中门大开。锡晓岩出于战斗本能,两臂的肘关节同时屈曲,肩胸展开,身体就向前冲入,以额头迎面猛撞往荆裂鼻梁!

——这招更是与市井打架无异。然而求胜,本来就不是一种选择,而是尽用一切可能的方法。

如此近距的头撞,正常来说避无可避。

——但说到擒拿缠斗的经验,荆裂可是比锡晓岩多出数倍。

锡晓岩一动,荆裂已感知他意图。荆裂迅速往后大踏一步,反借他的前冲之力,左手猛向斜下方拉扯他握刀右腕!

锡晓岩头撞未到半途,却被拉得歪向一方,身体失去平衡,这头撞招式马上失去力量。

锡晓岩快要失足俯倒,急忙进马,大力踏一个前弓步稳住身体!

荆裂早将他这反应也计算在内,右足低踢出去,脚内侧扫往锡晓岩的前锋脚膝弯!

——此扫脚乃南海虎尊派特征的南方拳术下路踢法,再揉合荆裂海外习得的多国摔跤技艺,既准又稳。

再刚健发达的身体,关节的抗力还是有限度。锡晓岩虽尽力沉腰坐马,但荆裂左爪擒扯,早就令他重心前倾,这脚一踢在锡晓岩膝后弯,膝关节登时屈曲跪了下去!

荆裂抓着这黄金机会,以自身为轴向左旋转,身力带动左臂,再次发力拉动锡晓岩。锡晓岩本就失去平衡的身体,给这旋力带得离地,猛向横摔了出去!

锡晓岩只觉天地倒转。

那横壮身躯所飞方向,正是屋顶的檐边,瞬间半边身子已经越了过去!

虽然只是两层楼的屋顶,但加上荆裂的摔投威力,锡晓岩如跌落地上,冲力将等于从四、五层的楼塔堕下,不死也得重伤!

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锡晓岩脑海蓦然闪现兄长锡昭屏的脸。

是在半年前。武当半山的“战玄武场”里。哥哥出发向四川远征之前,他们兄弟俩最后一次练武。

先是锡晓岩用木刀,逼得哥哥一筹莫展——连锡昭屏也不敢用他那刚如岩石的右手“臂盾”,去硬接弟弟的“阳极刀”。在木刀之下,他只有退避的份儿。

接下来两兄弟只用拳脚较量。最初仍是锡晓岩用那长臂的“阳极拳”,在长打远攻中占了上风;但锡昭屏把握一次机会抢入近身,“两仪劫拳”全力发挥,弟弟就再招架不了,被狠狠摔倒在地。

那时锡昭屏皱眉摇头。他自己限于天资和身体特质,没能修习“太极拳”,所以对两年前就有这机会的弟弟很是羡慕。

但两年下来,锡晓岩却因自己的倾向和性情,只专精去钻研“太极”的刚阳发劲之法,而怠疏了听劲化劲、擒摔缠打的柔功。这固然练出了强猛的“阳极刀”和“阳极拳”,但却流于单纯偏废。

锡昭屏那时摇摇头说:“一条铁链有多坚实,能够抵受多强的拉扯,是要看它最弱那一环。你的长距刀法虽强,但要是被闯过抢入身来,你不练近身扭打,终究要吃亏。”

那时锡晓岩不以为然,笑着抚摸木刀:

“那得等有人闯得过我的刀再说。”

现在快将飞出屋顶这一刻,锡晓岩终于也相信兄长所说。

——同时心里充满了对哥哥的怀念。

“师弟!”

一记令他清醒的暴喝。

一长物映入眼前。

是李侗倒转了缨枪,将枪尾猛地伸向人在半空的锡师弟!

锡晓岩在这危急间断然弃了长刀,伸出异常的长臂一抓,仅仅捉住枪杆最末端。

他身体本就不轻,这一摔力度又强,再加李侗身处站不稳牢的斜斜瓦面,被锡晓岩连人带枪也扯往屋顶边上!

但他死也不会放开这枪杆。

陈岱秀眼明手快,一手抓住李侗后心衣衫;双手受伤的焦红叶亦用臂弯抱住李侗。两人合力,这才将他稳住。

李侗用上习枪多年修得的强劲握力与臂力,锁紧那已经变弯的枪杆,终于止住锡晓岩飞跌之势。

锡晓岩右臂随即贯劲,借枪杆发力一挺腰肢,这才弹回来屋顶边上跪定。

他抬头。

七、八步之外,荆裂把雁翎刀搁在肩头,头上绑着已染成鲜红的布条,手腿多处也都在流血。夕阳照映,勾出他那傲然挺立的身姿。

他也正在冷冷俯视锡晓岩。

锡晓岩又看见,虎玲兰提着倭刀,站到了荆裂身旁。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好像就会自然互相守护依存。虎玲兰也跟荆裂一样,额上结着血迹。她反射着金黄阳光的明亮眼睛,正以信赖的眼神瞧向荆裂。

锡晓岩支在瓦面上的左手,将一块瓦片捏得粉碎。

绝对的屈辱。

锡晓岩除了丢失佩刀,其实毫发未伤。但他自己心里清楚,刚才已经在所有人眼前,于单挑对决中狠狠输了一仗,只靠同门及时拯救,才不致摔个皮破骨断,感到甚是沮丧。

他却未察觉:荆裂俯视他时,并没有展露平日的笑容。

锡晓岩绝对是荆裂至今交过手最强的武当仇敌。但是他并没有如预期般因为胜了一招而兴奋莫名。不是因为自己借助了地利——比武争战,运用地形本就是重要一环。

荆裂只是仍无法摆脱锡晓岩那“阳极刀”的震撼。双臂仿佛还残留着刚才多次挡接长刀的触感。未能正面破解对方的得意绝技,荆裂始终感到,好像还未真正战胜。

——更何况,敌人还没有停止呼吸。

两人纠结的仇恨,更不能就此解决。

“要再来吗?”

荆裂冷冷地问锡晓岩。

他问的时候并没有笑。这是真心渴望再战。

但听在锡晓岩耳里,却像是揶揄与挑衅。

“掌门,请准许我跟唐谅也上去!”下方正站在姚莲舟旁的符元霸,看见同门失利很是激动,捏着斩马朴刀的手指关节在作响。

——己方有个焦红叶双手受伤,已无法再战;对方又多了一个练飞虹。此消彼长,现在武当阵营是以三对五。他们上去助阵,也不会有损门派名誉。

“不要冲动乱来。”樊宗断然反对:“杀那‘猎人’虽然重要,但也不比保护掌门要紧。”

他说时一双细目盯向街道另一头那崆峒派的四个男女。崆峒掌门既加入了战团,其门下也可能随时向这边动手。

冷静的樊宗没有忘记:他们始终仍是以大约十人的战力,被数倍的敌人包围。那些小门派的武者虽一时为武当气势所慑,但是如果崆峒派加上那“猎人”一伙率先来犯,激起对方全体士气,己方随时又再陷入险境。

姚莲舟却沉默着,既没有答应符元霸,也没有对樊宗表示同意。他只是想着其他的事情。他的眼睛一直瞧着屋顶上的童静和燕横。

时正黄昏。屋影已渐斜。

形势就在这时出现巨大的变化。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二

武谚有云:“手是两扇门”,武学上有所谓“内门”和“外门”的概念。内门一般是指敌人在攻击或防御时,伸出的手臂(有时也包括踏出的腿)内侧;外门则相反是指外侧。如果是兵器对打,因兵器是手的延伸,亦一样有内外门之分野。

对敌攻防时,双方肢体或兵器交接,不论是占取对方内门或外门,两者皆各有不同的优势,故能清楚分辨内外,各施以适当的战术技法,则胜算倍增。

当进占对方内门时,最明显的好处,自然是对手中门打开,人身正中线从眉心、咽喉、膻中到下阴等要害,都暴露在眼前最短的直线距离。而且对方桥手被你拒于外围,往往难以回守中央。从中破敌,威力大而简单直接。

相反当控制着对方外门时(身处对方一边肩头和手臂的外侧),优势则是以自己的正身对敌人侧翼。对方较远那一边手,被他自己身体所隔已经用不上,敌人等于侧身单手对我,我方只要专心压制较近那边手臂就可以了,双手对单手,先立不败之地。如能顺势压制肩头,配合步法,随时更绕抢到对方背后,优势也就更加明显。

要注意的是,战斗乃双方不停互动,内、外门并非牢固一成不变的方位,随两人移动而不停转移。内、外门亦可能互为克制:己方入人内门同时,敌方亦可能正抢往你的外门施加压制,反之亦然。谁能取得优势,端视乎双方应变能力和转移路线的时机与速度。

特别要提一点:徒手打斗或者用双兵器时,因为左右手皆可用,故两边都有内门和外门;但在单兵器场合,则内、外门更为明显,因为主要只使用一边手臂(例如敌人右手持刀时,其右侧为外门,左侧为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