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恩仇纠结芳心碎 刀剑争雄胆气豪

韩珮瑛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路,渐渐冷静下来,此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旭日初升,朝霞灿烂,晨风吹来,精神顿爽。韩珮瑛沐浴在阳光之下,心底的一片阴霾也好似给阳光融化,不禁暗自失笑,想道:“谷夫人光明磊落,我的胸襟岂可就不如她?奚玉瑾给我医好了病,这正是报答她的一个好机会,我又不想和她争男人,为什么不去?”想至此处,心中顿然开朗,决意为奚家解围。韩珮瑛并无行李留在客店,房钱也早已付了,不用回转那个客店,于是就迎着朝阳,往百花谷那条路走去。

从扬州往百花谷韩珮瑛来时走了三天,现在回去,为了急于救人,韩珮瑛兼程赶路,一见路上无人,便即施展轻功。第二天的下午,就经过了万松岭。万松岭与百花谷遥遥相对,距离不过百里之遥了。

韩珮瑛看看天色,心里想道:“我加快脚步,今晚就可到百花谷。奚玉瑾见我回来,一定大出她意料之外。嗯。奚玉瑾倒也罢了,谷啸风我是见他呢还是不见?”

韩珮瑛正自胡思乱想,脚步也正在加快奔驰,忽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随风飘来,韩佩英好生诧异,心中想道:“咦,白日青天,林中怎的有人厮杀?”

韩珮瑛虽然是急于赶路,但听得林中的厮杀之声,却不由得她不停下脚步。暗自寻思:“展陆两位大叔正在用爹爹的名义邀请武林朋友到百花谷助拳,这些人可能与此事有关,我且进去看看。”

韩珮瑛悄悄走入林中,走得比较近了,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三条汉子围攻一个少年,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奚玉瑾的哥哥奚玉帆。

这三条汉子都有一身超卓的本领,一个使的是左手刀,刀法别出心裁,变化莫测,与任何一家的家数都不相同。一个使的是右手刀,刀法是大开大阖的家数,与使左手刀的刚好配合得天衣无缝。他的招数虽不如左手刀的奇幻,但功力则还似稍胜一筹,每一刀劈出,都是虎虎风生,令人惊心动魄。还有一个使的是三股叉,叉上三个铜环,抖起来哗啷啷作响。三股叉本来是比较沉重的兵器,不适宜用作点穴但。但这人居然用三股叉使出了判官笔的招数,叉尖所指,尽是对方的要害穴道。

韩珮瑛经常听得父亲与她谈论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心里想道:“使左手刀这个一定是淮阳的名武师管昆吾,使右手刀的这个应该是武进的大名家鲁大猷,他们二人是八拜之交,曾在一起钻研了十年刀法。使三股叉这个想必是黑风林的寨主蒙铣。”

这三个人固然厉害,但奚玉帆的武功更是好得出奇。一看之下,令得韩珮瑛又惊又喜。

只见奚玉帆的一口长剑矫若游龙,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横一剑,拨开了管昆吾的左手刀,直一剑,迫得鲁大猷的右手刀回招自保,脚跟一个盘旋,又避开了蒙铣的钢叉点穴。进退自如,攻守兼施,各尽其妙。刀光剑影之中,四条人影俨若穿梭,看得韩珮瑛眼花缭乱。

韩珮瑛又惊又喜,心里想道:“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学成了惊神剑法,自以为在江湖上是罕遇对手了,如今看来,可真是还差得远呢。不但奚玉帆的剑法远远在我之上,管昆吾、鲁大猷、蒙铣这三个人,任何一个,只怕我也打他们不过。难为奚玉帆以一敌三,还是可以应付自如。但这样的剧斗下去,只怕总有一方难以避免受伤。”

韩珮瑛正要现出身形,上去调解,陡然间,忽听得奚玉帆一声长笑,剑光圈了一道圆弧,“当当”两声,管昆吾的左手刀和鲁大猷的右手刀,给他的长剑一迫,碰个正着。奚玉帆身形一转,倒纵丈许。

那三人齐声喝道:“那里走!”双方兔起鹘落之中,只听得“哎哟,哎哟!”的连声惨叫,鲁大猷和蒙铣已似断线风筝的从空中跌下!奚玉帆闷哼一声,晃了两晃,忽地“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跟着也倒下去了。看这情形,伤得比鲁蒙二人还重。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大出韩珮瑛的意料之外,她见奚玉帆和这三个人打得难解难分,本来以为最少也要到百招开外,才能分出胜负的。那知双方各出绝招,一下子全都伤了。

韩珮瑛惊得呆了,惊魂未定,只见管昆吾喝道:“好小子,我毙了你!”管昆吾身上一片血红,看来伤得也是不轻,但在四个人中,他却还是较轻的一个。他的右臂给奚玉帆的剑尖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换过右手提刀,挣扎着向前移动,一步一步的向奚玉帆迫近。奚玉帆躺在地上,却是动弹不得。原来他的膝盖的“环跳穴”,已经被蒙铣的叉尖戳着,背心又给鲁大猷的刀中夹掌打个正着。

韩珮瑛大吃一惊,叫道:“管老前辈,手下留情!”此时韩珮瑛和他们的距离还在十数丈开外,她怕管昆吾不肯听她的话,心里想道:“说不得只好冒犯一下老前辈了。”信手拾起一颗石子,双指一弹,石子打出,“当”的一声,打落了管昆吾手中的利刀。

管昆吾本来受伤不轻,利刀打落,骤吃一惊,立足不稳,也倒了下去。心里想道:“糟糕,糟糕!这回可真是一败涂地了。这小子在林中还伏有党羽。”睁眼看时,韩珮瑛已走到他的面前。

管昆吾见是一个妙龄少女,惊疑不定,喝道:“你是谁?”

韩珮瑛喘着气道:“韩大维是我爹爹。”

管昆吾吃了一惊,坐起身来,双眼直瞪着韩珮瑛,心里想道:“这女娃儿倒是有着像韩大嫂的模样。”三人之中,他曾见过韩大维去世的妻子,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三人之中,蒙铣脾气最为暴燥,他受了伤,一口怒气正自无处发泄,不由得就骂起来:“胡说八道,韩大维那来的这个女儿?他的女儿被囚在百花谷中,奚家的兄妹就是她的仇人。即使她当真是逃了出来,碰见了奚玉帆这小子,也非一刀杀了他不可。那有反而救护仇人之理?你这妖女胆敢来骗我们,哼,哼,老子岂能——”“岂能”怎么样昵?他本来想说:“老子岂能饶过了你”的,但此时他已受了伤,要爬起来都感觉艰难,更不用说和人动手了。韩珮瑛只用一颗小小的石子,在七八丈之外,就能够打落管昆吾手中的利刀,这份本领决不在他们三人之下。目前的形势,不是他饶不饶人,而是人家肯不肯饶他。话到口边,说不下去,蒙铣一口气转不过来,晕过去了。

管昆吾大惊道:“三弟,你,你怎么啦?”韩珮瑛道:“不用惊慌,他只是一时闭气。”当下替蒙铣推血过宫,蒙铣一口浓痰吐出,醒了过来,叹口气道:“老子可不能受你消遣,你干脆把老子一刀杀了吧!”

韩珮瑛道:“此事乃是一场误会,只怪我来迟了。”

鲁大猷比较老成,说道:“什么误会?展一环与陆鸿为你急得四处奔波,兴师动众,难道竟是开玩笑的吗?”

韩珮瑛道:“难怪你们不肯相信,这事一时间也难以说得清楚,且让我先救了奚公子再说吧。”

奚玉帆受的乃是内伤,仿得最重。韩珮瑛先行给他解穴,这穴道是给蒙铣用独门的钢叉点穴手法点着的,韩珮瑛却解不开。

韩珮瑛道:“蒙老前辈,请你告诉我应当如何解穴?”

蒙铣“哼”了一声,说道:“你用重手法拍他的环跳穴。”他本来不想说的,但看到管昆吾以目示意,终于还是说了。

奚玉帆解开了穴道,说道:“我身上有金创药,韩姑娘,请你替我取出来给这三位老前辈敷伤。”

百花谷的金创药远近闻名,江湖中人都知道这是世上无双的金创药。管昆吾等人虽然也随身携带,效力比起来却是差得太远,因此他们都没有拒绝韩珮瑛用百花谷的金创药替他们敷伤。

他们三人伤得虽也不轻,但只是外伤,敷上了世上最好的金创药,不用多久,就慢慢的可以站起来了。

奚玉帆道:“在下误伤了三位老前辈,抱歉之至,还望见谅。”

蒙铣道:“刀枪见面,难保伤亡。我们三人挂了彩,你这小子也伤得不轻,谁也不必怪谁,这件事就算扯直了吧。但百花谷之事如何了结?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韩珮瑛道:“这件事实在是一场误会,奚玉瑾和我本是义结金兰的姐妹,她邀我到百花谷作客,展、陆两位大叔却以为我是给她绑了票——”

话未说完,蒙铣冷笑道:“展一环、陆鸿也不是小孩子,他门都是五六十岁的老江湖了。那有这样小题大作,无风起浪之理?”

韩珮瑛面上一红,说道:“难怪三位不肯相信,内里因由,实在是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韩珮瑛甚是感到难以启齿,要知她毕竟是个“准新娘”的身份,怎好意思将自己在婚姻上受到的挫折告诉外人?尤其是婚变的起因是由于新郎移情别恋,说了出来,岂不更伤了她少女的自尊?

管昆吾咳了一声,缓缓说道:“韩姑娘既是不便言说,我们也无需知道。只要知道这是一场误会已经够了。”管昆吾得她推血过宫,他是知道韩家的手法的,对她自称是韩大维的女儿的说话,已是确信无疑。见她似有难言之隐,是以给她解围。

奚玉帆松了口气,说道:“是呀!你们都是为了韩小姐才到百花谷讨人的,如今韩小姐平安无恙,出现在你们的面前,这场误会总可以化解了吧?”

蒙铣冷冷说道:“怎知道这位韩姑娘是真是假?”管昆吾相信,他却不肯相信。

韩珮瑛道:“这个容易,你们把我这枚指环带回去,交给展大叔或陆大叔,他们一看就会明白。解围要紧,你们先走一步。我给奚公子治伤,可能要明天才能够赶到百花谷和你们会面。”

管昆吾心里想道:“是了,她的难言之隐想必就是她喜欢上了这个小子。谷家怎能与他们干休?不过,他们这一笔糊涂账我又何必理它?”当下接过指环,说道:“好吧,我给你把话带到就是。有你的家人在场,该当如何了断,我们不便擅作主张,就是这样了,你留在这里,慢慢给奚公子治伤吧。”

管、蒙、鲁三人是骑马来的,管昆吾撮唇一啸,把坐骑唤来,三个人跨上坐骑,绝尘而去。寒林寂寂,此时已是将近入黑的时分了。

奚玉帆道:“韩小姐,舍妹对不起你,难得你肯为我家解围,真不知叫我怎么说才好?”

韩珮瑛道:“你不知道怎么说那就不必说好了,我也不想再提。我给你先敷伤吧。”

奚玉帆苦笑道:“我这金创药恐怕济不了事。”

韩珮瑛吃惊道:“那怎么办?”

奚玉帆道:“只有我自己运功疗伤了。但却不知要多少时候?如今天色已晚,韩小姐,你——”

韩珮瑛何等聪明,一听便知其意。原来自行运功疗伤,必须全神贯注,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地步。因此,在行功时间,倘有猛兽袭击,性命定将不保,就是有一只小兔子从面前跳过,心神不定的话,骤然受惊,也会走火入魔。若然碰上强敌,那就更不用说了。韩珮瑛心知他是想求自己陪伴,但却不便启齿。

韩珮瑛心想:“莫说他是为了我的原故,无辜受累;即使与我无关,我也不能将一个受了重伤的人,抛下不理。”于是说道:“你放心运功疗伤,我给你看守。但你的外伤虽然不重,也要敷上金创药才好。”

奚玉帆敷上金创药之后,便即盘膝静坐,默运玄功。韩珮瑛站在一旁,给他小心防护。夜幕降下,月上枝头。不知不觉已是二更时分。寒林寂寂,林中只听得虫声唧唧,和风吹来时树叶的沙沙作响。韩珮瑛心想:“幸喜这林子里没有猛兽。”但在这静夜空林,和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子长夜相对,这却是韩珮瑛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韩珮瑛心中不禁有点异样的感觉,想道:“世事变化,真是往往出人意外。我本来要去报答奚玉瑾救我之情的,谁知却在这里,先救了她的哥哥。嗯,我这是为了救人,即使有人知道,我也不怕人家闲话。”

月光下只见奚玉帆头顶上方升起热腾腾的白雾,面上也渐渐有了一点红润的色泽。韩珮瑛好生欢喜,心想:“原来奚玉帆不但剑法精妙,内功的深厚,也是远远非我所及。看这情形,不到天明,他可能就会好了。他受了这样重的内伤,居然能够运功自疗,实是令人惊服!”

心念未已,忽见奚玉帆面色转青,黄豆般大小的冷汗一颗一颗从额上滴下来。韩珮瑛是个武学行家,一见这情形,便知奚玉帆的运功正到了关键之处,有了窒碍。不禁大吃一惊。

救人要紧,韩珮瑛无暇考虑,立即紧紧握着奚玉帆的双手,用本身真力助他推血过宫。这是她爹爹所传授的武学秘法,很有功效。不久,奚玉帆的面色恢复正常,冷汗也已止了。但韩珮瑛从他的脉膊跳动,知道还未过危险关头,救人救彻底,于是仍然紧握着他的双手。

月光如水,两人盘膝而坐,面面相对。韩珮瑛可以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好像“粘”在她的面上似的,令她有几分不安,又有几分舒服的感觉。韩珮瑛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少年男子如此亲近。韩珮瑛想起那晚在百花谷之夜,奚玉帆给她把脉的情景,如今恰好转移过来,是她紧握着奚玉帆的手了。韩珮瑛不禁芳心微荡,面红耳热。

忽地一个念头升起:“那晚玉瑾叫她哥哥替她看我,是不是别有用心,要为他撮合吗?”此念一生,不禁又羞、又喜、又恼,种种复杂的情绪,纠结心头,就像打翻了五味架似的,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奚玉帆忽地轻轻的“哎哟”一声,额角汗珠又沁出来。原来是因为韩珮瑛心神分散,她是正在以本身真力助他活血舒筋的,以致影响了他。韩珮瑛瞿然一惊,连忙镇慑心神,屏除杂念,助奚玉帆把真气导入丹田。

月影西斜,不知不觉已是四更的时分了。奚玉帆面色渐渐恢复红润,张开眼腈,说道:“韩姑娘辛苦你了。”

韩珮瑛放开双手,说道:“没什么,你好了么?”

奚玉帆道:“好多了。我试试看,能不能走动?”韩珮瑛扶他起来,奚玉帆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路,脚下绊着一颗石,险些跌倒。韩珮瑛红着脸将他抱着,说道:“你刚刚好转,不要勉强。”

奚玉帆笑道:“我的内伤大约没有妨碍了,只是没有气力。”

韩珮瑛蓦地一省,说道:“是了。你一路奔波,白天又激斗了那一场,想必是肚子饿了。我这里带有干粮,你吃一点。”

韩珮瑛找到一条山溪,盛满水囊,带回来让奚玉帆和水送服干粮。奚玉帆吃了个半饱,果然精神大振,试一试活动手足,已不再摇摇晃晃了。

奚玉帆道:“韩小姐,我真不知应当如何感谢你才好?你给我喝的清泉,对我来说,真不啻是玉液琼浆。”

韩珮瑛道:“你们给我医好了病,我更应该感谢你呢。你家酿的百花九天回阳酒才是真正的玉液琼浆。”

奚玉帆道:“说起百花九天回阳酒,我本要派人送到洛阳给你爹爹的,不幸遇上这桩事情,耽搁下来了。待解围之后,我想亲自送去,就不知你爹爹会不会恼我?”

韩珮瑛何等聪明,一听就知其意。心里想道:“以我爹爹的脾气,他的女儿给人抛弃,他一定是认为大失面子的了。说不定他真的会迁怒于奚家兄妹。”韩珮瑛懂得,奚玉帆说的这个话,实是意欲求助于她。

韩珮瑛叹了口气,说道:“这酒送不送也罢。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这一次的事情怪不了谁。爹爹面前,自有我和他分说。你回去和玉瑾姐姐说,我和她还是姐妹,我不会让爹爹把你们当作仇家的。”

奚玉帆大为感动,说道:“韩小姐,你真是个好人。怪不得玉瑾时常赞你,文才武艺还在其次,难得你又有这样宽广的胸襟!”说话之际,不知不觉又把韩珮瑛的手握起来了。

说也奇怪,韩珮瑛得他一句赞美,就好像在三伏天时,喝了一口冰凉的井水似的,好不舒服。听了奚玉帆这几句话,她所受的种种委屈,也好似都是值得的了。韩珮瑛杏脸飞霞,甩开奚玉帆的手,说道:“你别给我脸上贴金,我可没玉瑾姐姐说的那么好。”

奚玉帆凝视着她微带羞态的面庞,心中也不禁起了奇异的感觉,想道:“这位韩姑娘的胆识、气度、人品、武功,不但在女子之中少有,即使是须眉男子,只怕也罕能及她。对人又是这样温柔体贴,哎,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美人儿,谷啸风竟会不喜欢她,这也真是一件怪事!”想至此处,不禁又哑然失笑:“怎的我却为她抱起不平来了?啸风若是和她成了亲,又把玉瑾放到那里去?呀,这或者就是佛家所说的缘份吧?一株草有一滴露珠,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份。这都是勉强不来的。”

不知不觉东方已发出了鱼肚白,奚玉帆道:“咱们可以走啦。玉瑾见你回来,不知道该有多欢喜呢!”

韩珮瑛道:“你现在可以走动了么?”

奚玉帆道:“多谢你的干粮,我现在已经可以走路了。”随手拔剑出鞘,划了一道圆弧,斜劈出去,“克嚓”一声,把一株如儿臂的树枝劈了下来。韩珮瑛吓了一跳,说道:“你干什么?”奚玉帆笑道:“我的武功大约也恢复了五成了。我好得这么快,都是拜你之赐。昨晚累你一晚未睡,我真是过意不去。”

韩珮瑛“噗嗤”笑道:“你早已多谢过啦,我可不喜欢人家这样婆婆妈妈。好啦,你现在本领已然恢复,那你就赶快回去吧。见了玉瑾,请代我问好。”

奚玉帆怔了一怔,说道:“你不和我一同回去?”

韩珮瑛道:“展、陆两位大叔,见了我的指环,一定不会再与你们为难的。这个围不用我去解了。”

奚玉帆好生失望,心里想道:“是了。想必她是不愿意再见谷啸风。这样也好,免得彼此尴尬。不过这一分手,以后可不知能不能再见她了!”

两人走出树林,正要道别,忽见一骑快马驰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韩家的老家人展一环。

韩珮瑛喜道:“展大叔,你来了。我叫管昆吾把我的指环带给你,你见着了他吧?百花谷之围是不是已经撤了?”

展一环心里却是惊疑不定,想道:“小姐果然是和奚家的这小子同在一起,要不是我亲眼见到,我还不敢相信管昆吾的说话呢。呀,这事可怎么在主人面前交待?”

展一环下了马,支支吾吾的说道:“小姐的吩咐,岂敢不依,不过——”韩珮瑛道:“不过什么?”

展一环看了奚玉帆一眼,却不作声。奚玉帆顿然一省,心里想道:“是了,想必他是碍着我在这儿。有些话不便当着我的面说。”于是说道:“韩小姐,请把水囊给我,我去盛水。”其实水囊里还有大半袋清水,足够路上喝用。他不过是借故离开而已。韩珮瑛知道他的用意,把水囊解下给他。

展一环不见了奚玉帆的背影,这才低声说道:“小姐,你是什么时候逃出来的?你在百花谷中,可见着了姑爷没有?”

韩珮瑛面上一红,说道:“他是他,我是我。从今之后,我与他两不相干。谷啸风是那一家的‘姑爷’我管不着,你们可不许胡乱叫人姑爷!”

展一环摇了摇头,叹道:“怎的闹到这步田地?”心想:“如此看来谷啸风移情别恋之事果然是真的了。”于是垂手应了一个“是”字,紧接着重复问道:“那么小姐究竟见着了谷啸风没有?”

韩珮瑛这才回答他先前的问题,说道:“我不是逃出来的,奚玉瑾给我医好了病,我自己走出来的。到了百花谷后,我就只见过奚玉瑾的哥哥,其他的人都没有见着。”

展一环道:“我们包围了百花谷之后,已打听到确实的消息,谷啸风早已到了奚家,而且听说是打算和奚玉瑾成婚的。怪不得你到了百花谷,这小子不敢和你见面。但这些事,小姐你都知道了么?”

韩珮瑛淡淡说道:“知道了。这是我和谷啸风之间的事情,我不管你们也不必替我多管闲事。我只问你,你究竟有没有依从我的吩咐,撤了百花谷之围?”

展一环讷讷说道:“老奴怎敢不从小姐的吩咐,不过,这件事却也没有如此简单。”

韩珮瑛大为着急,说道:“那边究竟怎样了?快说!”

展一环道:“请让老奴从头说起。怪只怪我和陆鸿鲁莽,以为你是被奚玉瑾听劫,迫不得已,用了主人的名儿邀了许多武林朋友,到百花谷讨人。

“奚玉瑾曾出来答话,说是你早已离开她家,但我们却怎敢相信她的说话?”

韩珮瑛道:“但你们见了我的指环,总该相信了?”

展一环道:“可是在接到你的指环之前,大错已经铸成。如今要想调解,只怕也是有点困准了。”

韩珮瑛吃了一惊,说道:“你们攻进了百花谷,把奚玉瑾和谷啸风伤了?”

展一环道:“这倒不是。我们是曾强攻了的,奚家的人防守得很严密,直到我昨晚离开之前,还未攻破。但在好几次攻守之中,两边的人都有不少已经受伤。谷啸风这小子也公然露面助奚家防御,这小子最为厉害,我们的人,有好几个就是伤在他的剑下的。”

韩珮瑛吃了一惊道:“可有死亡?”

展一环道:“有几个人伤得很是不轻,还好没有死亡。”

韩珮瑛叹口气道:“想不到闹出这样大的乱子来。不过,好在还没有人送了性命。奚家也有受伤的人,只要双方各退一步——”

展一环道:“奚家伤的只是家丁,我们这边伤的却是成名的人物。”

韩珮瑛道:“他们不肯善罢甘休?”

展一环道:“是呀。俗语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江湖上的人物,尤其是谁都不肯失面子。这次围攻百花谷的主持人是邓铿和管昆吾,邓铿的弟弟邓昌就是伤在谷啸风的剑下的。因此他们对谷啸风更是恨得厉害。我们也作不了主。”要知这班武林人物虽然是展、陆二人邀来,但用的却是韩珮瑛爹爹的名义,他们不过是韩家老仆的身份,别人对他们虽然也有相当尊重,但一到事情闹大,这些人当然是不会听命于他们的了。

韩珮瑛心里想道:“若然如此,只怕我到了百花谷,他们也未必就肯听我的话。除非是我的爹爹亲自到来。”

展一环接着说道:“奚家曾有几次求和,可是都谈不拢。为的就是谷啸风的原故。”

韩珮瑛道:“他们要把谷啸风怎样?”

展一环道:“我们起初是只求奚家把你送回来的,奚家交不出人。后来我们打听到了谷啸风和奚玉瑾的事情,只道他们因为要除去你这颗眼中钉,已经将你谋害——”

韩珮瑛插口道:“这误会可真是冤枉!”

展一环接下去说道:“加上谷啸风又伤了我们这边几个成名人物,是以群情汹涌,说是既然交不出韩大维的女儿,那就要这小子偿命!”

韩珮瑛大惊道:“这怎么行?”

展一环道:“还好我比较慎重,我说真相未明,你们就杀了我家姑爷,叫我们怎好向主人交待。做好做坏,后来由陆鸿提出折衷的办法,讲和可以,但必须谷啸风到洛阳亲自向你爹爹谢罪,并着落在他身上,把你找回成婚。成婚之后,才可饶他。”

韩珮瑛皱眉道:“你们也未免太多事了。谷啸风怎能答应?”

展一环道:“是呀,所以百花谷之围也就不能撤了。”

韩珮瑛道:“我自愿和他解除婚约,是否可以转圜?”展一环道:“依我看来,只怕还是免不了要谷啸风到咱家赔罪。昨晚我接到你的指环的时候,陆鸿早已去潍县邀请金刀雷飙去了。陆鸿也是坚持要把这小子俘虏的。”韩珮瑛大惊道:“请出金刀雷飙,这事情就更闹大了。”原来金刀雷飙乃是江南七省的武林领袖之一,和韩珮瑛的父亲乃是至交。

展一环忽地低声说道:“小姐,你现在打的是什么主意?”

韩珮瑛怔了一怔,道:“什么主意?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如今我只是想解百花谷之围,人家的闲事,我可没有功夫多管了!”话中之意,即是不再追究谷啸风悔婚之事。

展一环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小姐,小姐——”韩珮瑛道:“你问好了,何以吞吞吐吐?”

展一环道:“请恕老奴冒昧,小姐,你,你对这位奚少爷——”

韩珮瑛方始恍然大悟,原来展一环是在思疑她和奚玉帆有男女私情。韩珮瑛面上一红,正容说道:“他妹妹医好了我的病,我不应该报答他吗?你想到那里去了?”

展一环道:“那么解围之后,你怎么样?”

韩珮瑛道:“解围之后,我自然是和你们回家,还有怎样?”

展一环道:“你爹爹问起,如何交待?”

韩珮瑛道:“一切有我,不用你们担心。”

展一环叹口气道:“事已如斯,也只好如此了。但百花谷之围却不知能不能解呢?陆鸿已去了多天,金刀雷飙今天可到。他一向为人古板,他若认为是不合规矩的事情,他是一定要管的。小姐,你肯原谅谷啸风,只怕雷飙他也不肯。”

韩珮瑛道:“好,我和你到百花谷走一趟。我亲自向他求情。”

刚说到这里,只听得一声咳嗽,原来是奚玉帆已经盛水回来,但因不知他们说完了没有,故而不敢行近,远远的咳嗽示意。

韩珮瑛道:“快来,快来!我和你一同回百花谷去!”

奚玉帆大喜过望,说道:“这是求之不得!”

韩珮瑛道:“展大叔,你让这匹坐骑给奚公子乘坐。”

展一环应了一个“是”字,把马牵到奚玉帆面前。奚玉帆道:“不必,我可以走路。”韩珮瑛道:“你的伤刚刚好,还是骑马好些。”展一环心里想道:“小姐对他这样体贴入微,还能说不是喜欢他吗?唉,事情真是越来越弄得复杂了。但若能这样解决,也未尝不好。就不知她爹同不同意?”

奚玉帆正在推让之际,忽听得马铃声响,只见有两个人快马驰来,后面还跟有两匹空骑。这两个人一个是白苍头老者,一个是红颜少女。正是周中岳和他的孙女儿周风。

奚玉帆又惊又喜,叫道:“你们怎么出得来的?”要知百花谷给围得水泄不通,第一次奚家派人到谷家求援,那个人是从一条秘密地道出去的。后来那条地道也给对方发现,堵塞了。待到第二次奚玉帆出来之时,乃是晚上冲杀出来的。以奚玉帆的本领,终于还是免不了受伤,何况周氏祖孙?是以奚玉帆见他们无恙来到,甚感诧异。

周中岳道:“他们放我们出来的。”周凤却叫道:“表哥,不好了!”祖孙俩争着说话,听得奚玉帆莫名其妙。

奚玉帆道:“他们肯放你出来,是不是已经讲和了?”周中岳喘着气点了点头。奚玉帆道:“那不是很好吗?小凤,你又为什么说是不好!”周凤望了望韩珮瑛一眼,说道:“他们要把谷少爷押去洛阳,表姐不知如何是好,这才叫我来找你回去的。”

奚玉帆大吃一惊道:“雷飙已经到了?啸风被他捉去了么?”

周中岳道:“不是的。是谷少爷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但又闹翻了。”

奚玉帆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要着急,慢慢的说。”

周中岳道:“昨晚我们又伤了三个人,是给邓铿的妹妹邓兆兰用独门的喂毒暗器打伤,必须他们的解药。今日一早,雷飙来到,限令我们即时交人,否则就要强攻,难保玉石俱焚。谷少爷说此事都是因他而起,他不忍我们受累,小姐劝他不住,他就单骑出去与雷飙谈和,愿意接受对方的条件,到洛阳向韩老爹子赔罪,任从韩老爹子发落,但要他们交换解药。邓铿立即表示同意,我们的人也已治愈了。”

韩珮瑛心里想道:“这一来,更是弄得一塌糊涂。唉,我还要谷啸风到我家里去做什么?但谷啸风却又怎舍得丢下奚玉瑾呢?”她有所不知,原来周中岳故意隐瞒了一节,谷啸风是向奚玉瑾发了誓,发誓宁死也不做韩家的女婿,此去洛阳,一来赔罪,二来向韩大维要求退婚,韩大维若是不许,他把话交待清楚,也就不理那么多了。即使韩大维杀了他,他也决不屈服。谷啸风发了誓,奚玉瑾才无可奈何,只好让他去的。这一节,周中岳自是不便在韩珮瑛面前说出来。

奚玉帆道:“那么后来又怎样闹翻了?”

周中岳道:“谷少爷的意思是自己到洛阳赔罪,但雷飙与邓铿却要缴了他的宝剑,押他同往,这也就是说要把谷少爷当作俘虏看待了。你是知道谷少爷的脾气的,他怎能忍受对方如此侮辱?因此一言不合,立即闹翻。如今谷少爷和雷飙已经约好,在今日中午时候,由他们二人比武、要是谷少爷败在他的手下,任由他们处置。要是那雷飙败了,他们就要答应撤围。从今之后,奚谷二家的事情,他们也答应决不再管。”

韩珮瑛心想:“谷啸风倒是颇有骨气,雷飙也是骄傲得紧。但只怕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看看天色,已是日上三竿,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正午时分。

周凤忽地上前,抓紧着韩珮瑛的手,说道:“韩小姐,你救救我的表姐吧。表姐虽然对你不住,但也曾给你医好了病。她是不会向你求情的,但我必须为她向你求情!”

韩珮瑛微笑道:“我正是要和你的表哥回去的。多谢你给我备了马,我不客气了。好,咱们这就走吧。”

韩珮瑛和奚玉帆跨上了他们带来的空骑,五人一道,立即快马加鞭向百花谷赶去。将近白花谷的那一段山路很险峻,周凤年纪最小,气力较弱,骑术也不及韩珮瑛精良,但却不甘落后,赶得吁吁气喘。韩珮瑛恐她有失,说道:“小凤,我有一事不明,想要问你。请你走慢一些。”她找周凤说话,实是想让她有个喘息的机会,以便过了这段险峻的山道,再行赶路,不过,这个疑问,也的确是她早已想问了的。

周凤放慢坐骑,与韩珮瑛并辔而行,说道:“姐姐,请说。”韩珮瑛道:“你怎么知道我和你的表哥在这儿?”

周凤道:“是管昆吾告诉我的爷爷的。他说表哥打伤了他,他也打伤了表哥,而且伤得比他更重,所以这件事就算扯直了,有账下次再算。不过他又说他受了表哥的金创药,因此他觉得他应该向我们报讯,报答表哥这次的人情。他和我爷爷本来也是有点交情的。”

韩珮瑛笑道:“管昆吾倒是有点江湖义气。”殊不知管昆吾之所以肯卖这个人情,还是看在她的份上,因为管昆吾已确实知道她是韩大维的女儿。

韩珮瑛又问:“你表姐知道了吗?”

周凤道:“我告诉表蛆。表姐当然是十分盼望你来,不过她却并没有要我向你求情,向你求情,这是我自己的主意。”

韩珮瑛微微一笑,说道:“你的表姐一向是有几分傲气的。不过,却也未免把我看得气量狭窄了。”

周凤又道:“表姐知道,但谷公子还没知道,那时他正在和雷飙大开谈判。”韩珮瑛正是关心这件事情,只是不方便问。

韩珮瑛暗自思量:“闹出了围攻百花谷这桩大事,谷啸风不明真相,很可能以为是我指使的了,他的心里说不定已经对我痛恨了呢!不过,反正我也不会嫁给他,管他恨不恨我。”又想:“谷啸风比奚玉瑾还要骄傲,他一定不愿意领我的情,怪不得周中岳和小凤要把请我回去解围的消息瞒住他。”设想和谷啸风会面的情景,韩珮瑛不禁感到尴尬。但此围非她去解不可,她只好顾不了那么多了。

两人说话之间,正自走入了一个险峻的山坳,山坳侧边突然奔出两骑快马,由于有山坳屏障,事先双方都没发现,待到发现,已经迟了。这条羊肠窄道,是只能容得单骑通过的。

眼看双方就要碰撞上了,对方前面的一骑,那个汉子唰的一鞭就向韩珮瑛打过来。

韩珮瑛大吃一惊,来不及拔剑,呼的发出一掌。她的病好了之后,内功已经恢复,这一掌之力足可以裂石开碑。

一掌打出,韩珮瑛这才知道错了。原来那人的长鞭并不是打她,而是要制止她的奔马的。只见长鞭一落,鞭梢勒着马口所衔的铁环,韩珮瑛那匹正在向前奔跑的青聪马登时停止,可是她那一掌也早已打出了。

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会有这样刚猛的掌力,也是那人始料之所不及。他似乎全无防备,给韩珮瑛的掌力一震,从马背上抛了起来。韩珮瑛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暗自叫道:“糟糕,糟糕!他原是一番好意,制止奔马,免得碰撞的。我却怎能伤他?”可是后悔已经迟了,那人已经落马,韩珮瑛想要救他,也来不及,心念未已,后面那一骑的汉子早已赶了到来,呼的也是一鞭打出,就在那瞬息之间,长鞭一挥,恰恰卷着了被抛起来的那个汉子,那人长鞭一抖,一挥一送,他的同伴在半空中翻了个斛斗,不偏不倚的恰恰落在马上。说时迟,那时快,两匹坐骑都已风驰电掣的越过了前头,走出了险地。远远的只听得前面那骑的汉子“咦”了一声,说道:“这女娃子的本领倒是不错呀!”声音远远传来,显得十分充沛,韩珮瑛知他并没有受伤,这才放下了心。

周风赶了上来,说着:“好险,好险!刚才真是险些把我吓死了!”韩珮瑛回头问周中岳道:“周老爹子,你是老江湖,见多识广,这两个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周中岳摇了摇头,说道:“这两人各自显露了一手功夫,和中原的各大门派都不相同,我不但没有见过,连听也没听过。”

韩珮瑛叹道:“这两人的功夫远远在我之上,想不到在这穷乡僻壤,会碰上如此高明的武林人物,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那两人已经去得远了,韩珮瑛急着要到百花谷解围,自是无暇去追问他们的来历,惊诧了一会之后,也就把这件事情搁开,一行五众,继续赶路。

出了险峻的山谷,前面都是平地,不到半个时辰,已是望见了百花谷。远远的在一块大草坪上,黑压压的堆满了人。

进入谷口,金铁交鸣之声隐隐传来,韩珮瑛叫道:“不好,敢情是打起来了!”

话犹末了,猛听得喝采之声,如雷震耳,仔细听时,有的在叫:“好一招连环夺命剑法!”有的叫道:“可惜,可惜,这一刀没有劈着!”虽然还没有看得见场中交手的人,但从这些人的叫喊之中,韩劈瑛已是可以知道交手的人是谁了。

韩珮瑛惴惴不安,连忙飞骑奔去,走到近处一看,只见剑影刀光,打得难分难解,交手的双方果然是谷啸风和雷飙。正是:

刀剑争雄犹自可,情仇纠葛最伤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