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伏虎驱狼寒敌胆 冲锋陷阵显神威

这队猎人组成的骑兵服饰十分古怪,有的披着五彩斑斓的虎皮,有的披着色泽鲜明的金钱豹皮,在灿烂的阳光之下,远远望去,就像满身发着闪闪的金光。有的将各式的兽皮缝成披风,反过来披在身上,看上去就像一头毛茸茸的狮子或者野狼。还有的将兽角当作头饰,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他们的坐骑也十分特别,骑马的不足为奇,还有的骑着师陀国特产的,只是用来在山地耕作的一种野牛,还有的骑着“四不像”。这些猎人从深山里出来参加义军,穿的骑的都是平常所用的东西,但在回纥士兵的眼中,却变成了一群怪物。回纥士兵未战先怯,这队猎人一冲上来,登时把回纥的队形冲得大乱。

此时只是双方前头部队的接触,回纥的前锋名叫车卫,乃是回纥国中有名的勇将,闻报大怒,立即带兵赶上前方增援,用回纥的传统战法,以战车掩护骑兵冲锋,弓箭手躲在战车里射敌方人马。

回纥弓箭手用的铁胎弓乃是当时最犀利的一种武器,能射到二十丈开外。回纥的前锋部队有五千之众,在人数上也占了优势。师陀的这队猎人队伍不畏强敌,勇猛冲击,双方伤亡都是不小。

车卫怒道:“连这些‘野人’都打不过,我还当什么回纥的大将?”亲自带了卫士上前冲锋,这些卫士都是百中选一的神箭手,车卫本人又骁勇无比,手使一支方天画戟,近的戟挑,远的箭射。杀伤了百多个猎人,回纥的士气为之一振。

忽听得号角齐鸣,师陀国这支猎人队伍两面分开,只见一群野牛头上缚着火把,带着融融的烈焰疾冲过来。有一个满头金发,披着虎皮的少年,跨着一头犀牛,押着火牛阵冲入回纥军中。回纥的士兵几曾见过如此的阵仗?登时被对方的火牛阵冲得七零八落,骑兵的战马不受控制,先自逃跑,连战车也阻拦不住。

这个少年正是师陀方面的先锋浩罕,他是驯兽的天才,前些日子他听得师父空空儿谈及中国的一个有名战史——战国时代,齐国的田单以火牛破燕的故事,启发了他的才智。师陀国的山地上野牛甚多,他叫他的手下猎人捕猎了一百多头野牛,他用的野牛比驯养的家畜当然是更为凶悍了。

车卫大怒,单骑上来挑战浩罕。浩罕骑的犀牛又是野牛中最凶悍的一种,幸而车卫的坐骑是久经训练的战马,车卫还可以控制得住。

车卫自恃勇武,方天画戟一挥,就向浩罕挑去。哪知浩罕更是天生神力,他用的是一柄厚背斫山刀,横刀一挡,刀戟相交,“当”的一声,火花四溅,车卫虎口酸麻,方天画戟几乎脱手。

车卫的坐骑见犀牛向它冲来,吓得慌了,车卫只得拨转马头逃走。不料这头经过浩罕训练的犀牛,跑得比马还快,一阵风的就追上了它。犀牛的长角猛触过去,车卫胯下的战马受伤倒地,浩罕大喝一声,登时将他活擒过来,一个旋风急舞,摔将出去,活生生的将他摔死。

先锋战死,回纥军心更乱。浩罕杀得性起,带领他的猎人队伍,便即乘胜追击。忽听得后方锣声,这是“鸣金收兵”的号令。

浩罕心道:“敌人已经溃败,正好一鼓作气,杀他个七零八落。怎好在此时收兵?”于是不理己方的号令,依然挥兵杀去。

拓跋雄统率的这支大军,经过天狼山与昨日峡谷之战的两役,虽然伤亡不少,也还有三万多人。浩罕以三千人冲入敌阵,孤军深入,犯了兵法的大忌。

火牛阵虽然得逞一时,但在回纥弓箭手,用铁胎弓密集的攒射之下,一百多头野牛,不用多久,已是伤亡殆尽。回纥国中的第一高手巴大维请令出战,指挥骑兵,两翼包抄,把浩罕这支猎人队伍,困在核心。

浩罕不知巴大维的厉害,骑着犀牛向他冲去。巴大维喝道:“车卫就是你这个怪物杀的么?”浩罕怒道:“不错,是我杀的,你怎么样?你敢骂我,我连你也杀了!”两骑相接,浩罕一刀就向巴大维劈去。

巴大维哈哈笑道:“你要杀我,那还差得远呢!”锯齿刀直斫下来,长剑横削过去。刀剑交击,浩罕的厚背斫山刀被他的刀剑夹击,一翻一绞,几乎把握不定。幸而浩罕经过空空儿的指点,已懂得运用招数,当下连忙把刀锋一转,使出了一招“脱袍解甲”,趁着犀牛向前猛冲的力道,这才摆脱了巴大维刀剑的夹攻。

巴大维颇感意外,心中想道:“这人学的虽是上乘武功,运用却未纯熟,看来是个雏儿。但他天生神力,若不早除,待他武艺练成,必将是我国的大患。”于是纵马来追。他这匹坐骑乃是拓跋雄送给他的,比车卫那匹坐骑好得多,片刻之间,就追上了浩罕所骑的犀牛。

浩罕正自不肯服输,见巴大维追来,正合心意,便即回过头来与巴大维再度交手。

巴大维这匹坐骑也有几分惧怕犀牛,不过,因它是曾经百战训练极佳的骏马,却比犀牛灵活。巴大维的骑术又精妙,犀牛冲来,他一闪就连人带马的闪开了。

浩罕喝道:“你既来挑战,为何又不敢与我交手?”巴大维笑道:“你懂得什么,你等着瞧吧!”策马一个盘旋,待浩罕的犀牛猛冲过后,开始缓慢下来之时,巴大维连人带马,倏的就疾驰过来。左手的长剑一招“平沙落雁”,向浩罕横刺。

浩罕侧转身躯,举刀招架。此时巴大维的坐骑与浩罕所骑的犀牛是在平行的位置,牛角触它不着。巴大维出手如电,一剑才向浩罕刺去,右手反手一刀,又向牛头斩下。浩罕的武艺究竟还未纯熟,顾得了自身,却顾不了他这头犀牛了。犀牛被砍了一刀,刀上的锯齿在牛头割开了三道伤口。犀牛负痛狂奔,倏地跳起一丈多高,向前猛冲猛跳。原来犀牛皮厚肉硬,牛头尤其坚实。以巴大维的内家真力,一刀劈伤了它,一时间也还未能置它于死。巴大维本来想先伤了浩罕的犀牛,然后再杀浩罕的。犀牛负痛狂奔,却是他始料之所不及。

浩罕的犀牛冲入回纥军中,回纥的士兵惊骇奔逃,犀牛撞伤了十几名士兵,这才气衰力竭,倒下地来。巴大维正要再追过去,忽见漫山遍野的师陀民兵杀将过来,原来是乌获的主力部队已到。

巴大维仍然要杀浩罕,唰的一鞭,飞马来追浩罕。浩罕自小在山中与野兽追逐,不知不觉的练成了一身轻功,这一个月来,又经过空空儿的指点,轻功身法,更为了得。他在战场上左避右闪,巴大维的坐骑竟然还没有他那么灵活。

说时迟,那时快,乌获所率领的大队民兵已经疾卷过来,和回纥的前锋展开了混战。就在此时,只听得回纥的中军也在击起了收兵鼓,巴大维不敢不奉将令,只好回去。这一边,浩罕和他那支猎人队伍,得到了接应,也突围而出,与援军会合了。

巴大维回到中军营帐,问拓跋雄道:“元帅何故将末将招回?对方骑兵甚少,武器不全,兵力也未必强于我军,看来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拓跋雄道:“料敌从严,叔王在师陀京都有司空图父子与窦元等许多高手效力,也被这群‘乌合之众’围在王城之中,岂可轻敌?而且后面还有木里与独孤宇这支军队追来,是以我军必须大军集结一起,判明敌势,方好出击,以免背腹受敌。巴将军,你就留在中军,不可轻易出战。”

原来拓跋雄在进军师陀之后,接连两战皆败,锐气大挫。他有一个泰洛保护他还嫌不够,是以又要把巴大维调回,放在他的身边。有两大高手做他护卫,他始放心。

拓跋雄结集大军,以方形阵势出击。每千人列成一个方阵,配合十辆战车,向敌方阵地逐步推进。师陀的民兵士气极为旺盛,但装备与训练则不及敌人,长于野战而不擅阵地战,在敌方以优势兵力挤压之下,虽然人人奋战,但强弱悬殊,终于有几道防线给敌人突破,堵截不了回纥的进军。

形势正在十分紧张之际,忽见尘头大起,一彪军马杀奔过战场,回纥的后军已在和这彪军马展开激战。原来是段克邪所率领的先头部队杀到,展伯承、刘芒与褚葆龄、铁凝等人都在军中。这一支部队人数不多,只有三千多人,但战斗力却是甚强。一投入了战场,立即就发生了牵制的作用,拓跋雄急忙从前线抽调精骑,增强后防。如此一来,师陀民兵所受的压力大为减轻。乌获抓紧时间,重新布防,抢占了有利的丘陵地带,堵住了回纥的攻势。

且说浩罕败回本队,甚是羞惭,当下往见乌获请罪。乌获正在与空空儿商讨军情,见浩罕来到,笑道:“空空前辈,我可要教训教训令徒了。”空空儿道:“浩罕有勇无谋,是该教训。”

鸟获正色说道:“论战功,你杀了回纥的先锋,击溃了敌方的第一线部队,这功劳很是不小。但你不听号令,孤军深入,陷于险境,这过错也很不小。念你初犯,姑许你将功赎罪,下次可不能这样了。”浩罕满面通红,说道:“是,我知错了。”

乌获又道:“你过去是在山上一个人打猎,可以随得你的性子,喜欢怎么打就怎么打。现在你是参加了义军,是和大伙一同作战,这可不同于单人打猎了。你一人不听号令,就会连累大家的,所以军中定有军法,必须人人遵守。这道理你懂了吗?”

浩罕刚才虽然认错,却还未能自省这个错误的根源。如今乌获一针见血的指出他的缺点,浩罕这才是真的懂得了。

空空儿在旁边听了乌获的这番话,也不觉连连点头。乌获虽然只是教训浩罕,在空空儿听来,却似连他也教训及了。空空儿平生自恃本领,独往独来,已经惯了。乌获指出浩罕的毛病,也恰好是说中了他的毛病。空空儿不觉心中一凛,憬然如有所悟。

空空儿见浩罕满身尘土,说道:“你是给人打下坐骑的吗?”浩罕道:“不错。我杀了回纥的先锋,却给另一个回纥的军官打败了。”空空儿道:“是单打独斗赢你的吗?”

浩罕道:“是的。他打杀了我的坐骑,我和他虽然未决雌雄,但也打了两个回合,我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

空空儿最喜欢找有本领的人交手,听了浩罕的话,不觉大感兴趣,忙问道:“那个人是谁?”

浩罕说道:“是一个左手使刀,右手使剑的回纥军官。喏,就在那边,骑着高头大马的那个人。”空空儿跟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一块高地上,竖着回纥的军旗,回纥的元帅拓跋雄和十几个军官,聚在军旗之下,指指点点,似乎正在谈论战场形势。

空空儿的脾气最见不得有本领的人,此时听说是巴大维将他的徒弟打败,不由得技痒难熬,恨不得马上就去找巴大维较量。但军有军纪,必须听号令而行。巴大维与拓跋雄是在回纥的中军,若要与巴大维较量,必须突破回纥的几重防线,孤军深入才行。浩罕刚刚才因为不听号令,孤军深入而受乌获的责备,是以空空儿虽然技痒难熬,一时却也不敢造次。

此时双方的混战正在激烈展开,战场上犬牙交错,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某些阵地是回纥占了优势,某些阵地是师陀义军占了优势。

但总的说来,还是回纥的军队掌握了主动的攻势。他们一来兵力较强,二来武器精良,三来他们又多的是职业军人,作战的训练和临阵的经验都胜于义军。但义军却胜在有旺盛的士气,在回纥的骑兵与战车的冲击之下,奋力搏斗,前仆后继,回纥的军队向前推进每一寸的土地,都要付相当的代价。

乌获纵目战场,不禁心中烦恼。想道:“咱们的弟兄都是好战士,但强弱悬殊,硬拼下去,只怕于我不利,须得想个方法击破敌人的攻势才好。”

乌获正在苦思,忽见一团白光在敌阵中翻翻滚滚,冲刺出来。霎时间白光一敛,现出一个少年武士,原来是段克邪。他以超卓的轻功展开迅疾异常的剑法,敌兵挡者辟易,远远望去,就只见到一团白光。

空空儿喜道:“师弟,你来了。你的师嫂呢?”段克邪道:“她和楚大哥、大嫂在后面,不久就到。师兄不用挂心。”空空儿面上一红,道:“我记挂什么。不过,她若在这儿,多一个帮手,咱们倒可以冒险试试——我是想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冒一个险,去劫敌人的帅帐。”

段克邪见过了乌获,简单的报告了天狼山之役的经过,说道:“目下战场的形势是敌强我弱,师兄之计,似乎不失为一个可以扭转形势的办法。咱们以一支奇兵,突袭敌人的帅帐,若得成功,敌人必定溃败。”

说话之间,展伯承、刘芒、褚葆龄、铁凝等人也相继到来。乌获想了一想,说道:“好,可以试试。只是要令你们出生入死,我,我……”

空空儿不待他把话说完,哈哈笑道:“我平生最喜欢的就是冒险,越险越好,我就越有精神。说实在的,我只是怕你不答应呢。”

乌获深知空空儿与段克邪之能,笑道:“好,我预祝空空大侠一举成功,不过,也不好太轻敌了。”当下,选出了一队精兵,由空空儿率领,从险窄的山道杀出,突袭对方的帅帐。段克邪、展伯承、铁凝等人都随着去。这次的突袭和刚才浩罕的孤军深入不同,一来是双方的主力都已在战场上展开厮杀,战场上成为犬牙交错的形势,这支奇兵随处都有己方的人接应。二来空空儿和段克邪等人的本领,当然远非浩罕可比,乌获可以放心。

空空儿与段克邪双剑纵横,在前开路,突然从回纥的侧翼杀入。回纥的军队虽然众多,但总不能布满整个战场,空空儿师兄弟二人施展绝顶轻功,左面一兜,右面一绕,逢隙即钻。他们顾不得多伤敌人,只是在避不开的时候,才用刺穴剑法,把敌人刺伤,刺了他们的穴道,让他们倒在地下,反而成为他们自己人的障碍。

空空儿杀得高兴,一往直前,不知不觉已是独自在先,离开本队渐远。拓跋雄看见空空儿一人杀来,吃了一惊,说道:“这个怪模怪样的汉子是什么人,如此厉害?”泰洛道:“是中原的第一高手空空儿。”拓跋雄大惊道:“听说空空儿来去无踪,在百万军中取人首级易于探囊取物,咱们避他一避。”

巴大维听说是空空儿,也是不禁大吃一惊。但他是有心与空空儿一较本领的,虽然吃惊,却是不如拓跋雄等人的恐惧。说道:“百万军中取人首级,那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元帅不必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让小将会他一会。”

拓跋雄正要巴大维自告奋勇出去抵挡,于是说道:“好,那么你小心了!不过,还是先让战车拦他一拦吧。”

空空儿正要抢上那个山丘,忽见六七辆战车排成一排,疾驰下来,每一辆战车都是四匹马拖着跑的,来势极疾。空空儿大笑道:“战车岂能奈我何哉!”眼看前头的战车就要撞到他的身上,空空儿飞身一跃,平地拔起,竟然从战车上方越过。

只听得“轰隆”声响,一辆战车在山坡上翻了一个筋斗,滚了下来,在它两旁的战车收势不住,轮轴碰着前一辆战车,登时也翻倒了。原来空空儿在以天下无双的轻功飞越战车的时候,还以迅逾追风的剑法,刺伤了那辆战车前头的两匹马。

三辆战车翻倒,开了一个缺口,段克邪与后队的展、铁等人跟着也冲上了山坡。巴大维大喝道:“空空儿休得猖狂,试试我的本领!”策马疾驰而下。

段克邪道:“师兄,这人是回纥的第一高手,本领在泰洛之上。”空空儿笑道:“我知道了,我正要会他。你照应后队吧。”

空空儿一声长啸,把手一扬,一道蓝艳艳的光华电射而出,这是淬过毒药的匕首。空空儿自从成名以后,就没有使用过暗器。不过这次他飞出匕首,也并非是要杀巴大维,而是要杀他那匹坐骑。因为空空儿长于步战,不愿在地上与骑着马的巴大维交锋。

巴大维是武学的大行家,一看就知飞来的暗器有毒,喝道:“用有毒的暗器算得什么好汉?”口中吆喝,横刀就去拨打。不料空空儿的暗器功夫比吕鸿秋还更高明,看是射人,实是射马。那支匕首看来明明是朝着巴大维面门飞来的,巴大维横刀拨打之时,那支匕首却忽地往下一沉,“卜”一下响,刺入了马的脑袋。那匹马一声长啸,四蹄屈地,登时把巴大维掼下马背。

空空儿哈哈笑道:“你杀了我徒弟的坐骑,如今我也杀了你的坐骑,算是扯了个直。又不是打你,你慌什么?”巴大维怒道:“好呀,空空儿你欺人太甚,我与你拼了!”空空儿笑道:“你欺负我的徒儿,我就要欺负你,你怎样?你拼了命又能奈我何哉?”

巴大维气得七窍生烟,更不打话,一刀就向空空儿横劈过去。空空儿短剑一划,“唰”的一声,火花四溅。巴大维刀头的锯齿断了两齿,但他那一刀从空空儿的头顶削过,要不是空空儿的轻功超卓,在危险绝伦之际恰恰闪开的话,也几乎给他削去了一层头皮。原来巴大维是用锯齿刀来使出剑术的招数的,空空儿一来是初次遇上这种怪招,二来他也是有点轻敌,故而险些两败俱伤。

空空儿心中一凛,并非是由于敌人的本领,而是凛然于自己的毛病复发,心中想道:“铁摩勒有次与我谈论武功,曾有言道:‘狮子搏兔,也应用全力。’他的说话是针对我惯于轻敌而发的,我怎么忘了?这厮既然是回纥的第一高手,手底也的确有几分‘硬份’,我应该稍加小心才是。”

空空儿心念电转,迅即还招,巴大维把长剑用作大刀来使,一剑劈下,左手的锯齿刀则以剑术的招数径直刺出,刀剑交击,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来对付空空儿。空空儿笑道:“你的武术独创一家,也算得是不错的了。不过,要想伤我,却是万万不能。”话犹未了,只见一道寒光,耀眼生辉,巴大维的刀剑交击,连空空儿的衣角都没沾着。巴大维立足不稳,空空儿已是如影的疾扑过来。巴大维也委实了得,身形向后一仰,横刀护着面门,“飕”的一声,空空儿的短剑从他头顶掠过,虽是伤他不着,也险些削去了他的一层头皮。巴大维迅即还了一招“李广射石”,挽剑刺他手臂。

空空儿哈哈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这两招算是打成平手。再来,再来!”从他头顶掠过,回过头来,又与巴大维交手。

原来空空儿的脾气近年来虽然改了许多,但俗语说:“江山易改,品性难移。”虽然改了许多,但争强好胜之心究竟还未能完全去掉。是以他刚才给巴大维一刀从他头顶削过,他也立即要还以颜色,同样的一剑从他头顶削过。其实刚才那招,他已削断巴大维刀头的两齿锯齿,而巴大维没伤着他,算起来还是他占了上风的。

巴大维面红过耳,把空空儿的话当成讥讽,怒道:“空空儿,你也不过赢了我的一招,就如此妄自尊大,目中无人了么?”

空空儿怔了一怔,说道:“你临危不乱,不愧回纥第一高手之称,我是诚心赞你的,你怎么反而骂起我来了?”

这“临危不乱”四字,听在巴大维的耳中,又似一支匕首似的,令他感到刺耳钻心。空空儿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此时他已不敢有丝毫轻敌之心,每一招都是攻守兼施,使出他的看家本领。

武学有云:“一寸短,一寸险。”空空儿以匕首般的短剑进招,便似近身肉搏一般,但见剑光飘逸,剑花错落,虎虎风生。短剑所指,处处都是巴大维的要害穴道。巴大维脚踏五门八卦方位,步步后退。但他虽然是步步后退,一刀一剑,却也防御得十分严密,步法招数,丝毫不乱。十招之中,也能还攻三两招。空空儿的“一剑刺九穴”的袁公剑法,急切之间,竟也未能刺着他的穴道,破得他的“刀剑互易”的招数。

空空儿越战越是精神,顿然间但见四面八方都是空空儿的身影,巴大维也不能不把招数加速,过了一会,只见剑光刀影,在旁人看来,连敌我两方都分不清了。

回纥的众军官,一来固然是因为插不进手去,二来段克邪等人亦已杀到,他们要保护拓跋雄,因此也顾不得巴大维了。

拓跋雄在段克邪即将杀到的时候,连忙说道:“咱们还是避他一避。”于是在泰洛诸人保护之下,匆匆而逃,连军旗也来不及收起了。段克邪追上前去,与泰洛交手了十余招,展、铁诸人未到,段克邪武功略胜泰洛,在十余招之内,未能败泰洛,拓跋雄已经躲进大军之中,去得远了。他弃了帅旗,混在大军之中,谁能认识出是他?而且这种奇兵突袭,时机稍纵即逝,待得展、铁等人攻上这座山丘,拓跋雄在大军保护之下,他们这支奇兵也就难以冲破敌方的大军,把拓跋雄俘虏了。结果是只占领了敌方的一个阵地。

拓跋雄一走,泰洛无心恋战,跟着也跑,段克邪无暇追他,回转来看他的师兄与巴大维激战。

巴大维被空空儿迅逾追风的剑法迫得不能不把招数加速,但空空儿的快剑是使惯了的,而巴大维的“刀剑互易”招数一使快了,功力就难以发挥,而且他又不习惯于使用快刀快剑,因而也就加倍吃力。不过半炷香的时刻,他已是大汗淋漓,衣衫尽湿,气喘吁吁。

蓦然间,巴大维忽地发觉拓跋雄等人都已走了,这座山丘上只有他一个人,而敌人则有和他交过手的段克邪以及其他见过的展伯承、刘芒等人,都已在他的周围观战。

巴大维这一下吃惊真当是非同小可,吃惊之中还带着几分气愤,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实在想不到他的自己人竟会弃他而去,拓跋雄是主帅身份,临危避敌,犹有可说,最不该他认为是“好友”的泰洛,临走之时,竟也不向他打个招呼。

空空儿喝道:“小心了!”一剑闪电般地刺去。巴大维本来就是败象已露,此时见泰洛等人弃他而去,更无战意,空空儿虽在出剑之前,提醒了他,这一剑他仍是无法招架。只见剑光一闪,他的手腕突然好像被利针刺了一下似的,锯齿刀不由得当啷坠地。

空空儿这一剑其实还是手下留情,他的力道使得恰到好处,只是在巴大维的虎口轻轻点了一下,令他的锯齿刀脱手便算。倘若空空儿真要使出杀手的话,这一剑大可刺伤他的关元穴,令他一只手臂变成残废。

巴大维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空空儿手下留情,他心中自然明白。这刹那间,他不觉意冷心灰,又是羞惭,又是沮丧,突然间就把右手的长剑向自己的胸膛一插。可是他出手自戕,动作虽然十分之快,但空空儿却比他更快,就在他的剑尖堪堪刺到胸口的时候,空空儿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就把他的长剑夺去,而且立即又把他的锯齿刀也拾了起来。

空空儿哈哈一笑,说道:“巴将军,你已经挡了我的一百二十六招了。当今之世,能与我交手到百招之外的,不是我妄自吹牛,实在没有几人。你挡了我的一百二十七招,也实在堪称武林高手了。说老实话,我对你很为佩服,你何必自尽。留下来,咱们将来还可以切磋切磋武功。”

空空儿诚心诚意地说了这一番说话,就把锯齿刀与长剑交还巴大维。巴大维面上一阵青一阵红,接过刀剑,说道:“好,多谢你不杀之恩,我算是交了你这个朋友了。从今之后,我隐居深山,闭门不出,再也不为回纥效力。待我练好了功夫,那时我再下山,向你请教。”说罢,刀剑交击,锯齿刀与长剑同时断为两截。

巴大维自毁刀剑,众人都是一怔。只见巴大维把断刀断剑弃于地下,说道:“空空大侠,我断刀毁剑,略表心意,十年之内,绝不与你为敌。十年之后,我的武功若有寸进,再来与你切磋。”说罢,回头就走。

段克邪叹道:“这人倒是颇有血性,不似泰洛的奸狡。”空空儿道:“我是出于惺惺相惜之念,放他走的。他是回纥第一高手,只要他从今之后,当真是如他所言,不再为本国的暴君效力,那么也实在是无须杀他,你说是吗?”

段克邪道:“不错,咱们对待各种不同的敌人,本来也是有所区别的。巴大维虽然不是彻底悔悟,但他如今既然是毁了刀剑,表示不再与咱们为敌,当然是可以不杀他的。”

空空儿听得师弟赞同他做的这桩事情,大为高兴。可是他朝山下一望,这一团高兴不由得迅即冰消。原来拓跋雄逃跑之后,集中兵力,作单线进攻,已给他冲开了一个缺口,正在朝着师陀京城的方向,突围而去。

空空儿悔恨不迭,说道:“都是我的不对。我碰着了敌手,只顾与巴大维厮杀,却放走了拓跋雄。刚才我若是不理巴大维,只管去追拓跋雄的话,说不定还是可以俘获他的。”

段克邪安慰他道:“虽然未能俘获拓跋雄,但也大寒敌胆了。他们兵多将众,咱们这支奇兵突袭,本来就只是试试而已。如今他们虽然突围而去,但整个战场的形势不是已经扭转过来了吗?刚才乌获还担心会吃败仗呢,现在咱们已是可以乘胜追击了。”

原来拓跋雄将兵力集中一路的时候,由于大军的集中并非易事,所以各条战线撤退之时,义军乘势勇猛进攻,令得回纥的部队伤亡不少。如今拓跋雄虽然突围而出,但也还是在一路且战且走之中。

空空儿余怒未息,一剑斩断回纥的军旗,说道:“咱们都去追!不能让他们攻入京城。”原来乌获把将近二万的民兵调出京城,就是想执行“却敌于都门之外”的战略,恐防回纥的大军攻入京城,把京城变作战场,所遭的破坏就要大了。

双方一路混战,此时回纥的军队在遭了重大的伤亡之后,双方的兵力已是相差有限。但因回纥的兵力集中,以战车开路,义军还是不能将他们打回头来,不过,却可以阻延他们进军的速度。

一路厮杀,到了离京城五里左右,都门已经在望,忽见后面尘头大起,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原来是木里和独孤宇的联军赶到,这一支军队投入了战斗,加上乌获原有的民兵,在兵力上也压倒敌人了。

木里与独孤宇的联军赶到,迅即合围,把拓跋雄的大军挡住,在京城之外,展开了一场惨烈非常的歼灭战。双方短兵相接,杀得人仰马翻。回纥的战车因拉车的马匹被对方射毙,翻倒的也很不少。少数的战车和骑兵冲过了师陀的防线。一看孤军深入,不敢前进,又退回来。

拓跋雄又惊又怒,投鞭说道:“我回纥铁骑纵横天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难道在这小小的师陀国里,竟会阴沟里翻船不成?”泰洛道:“师陀虽小,但它的百姓却是‘凶悍’得很,看来咱们是杀不进它的京城了,而且即使杀得进京城,京城里的老百姓更多,咱们更难对付,不如——”

拓跋雄道:“不如怎样?”泰洛讷讷说道:“不如退兵为上。咱们不攻它的京城,他们想必不会穷追。”拓跋雄道:“这怎么可以,如今离京城只有五里,咱们退兵,难道不顾王叔了吗?”他话虽是如此说,心中实已动心。

泰洛道:“咱们可以叫巴大维冲到城门,用响箭射进去报个讯儿。要是他们能够杀出来,咱们可以全师撤退。”拓跋雄道:“好,就依你的话。巴大维,巴大维!咦,巴大维呢?他,他到哪里去了?”

泰洛正在寻觅巴大维,忽听得杀声震天,一彪军马从京城里冲出来,正是被困在王城里的回纥军队以及伪王吉纳的御林军。

原来拓跋赤与吉纳等人在王城里也听得见城外的厮杀声,初时以为他们会杀进城里来的,不料等了许久,仍是毫无讯息。拓跋赤老于军旅,凭他的经验判断,料想援军定然受阻,而且战事不利。于是当机立断,趁着乌获的民军主力调出城外未及回师之际,立即下令冲出京城。

拓跋赤有雪山老怪司空图父子以及窦元、沙铁山等一流高手保护,经过一轮厮杀,给他们突围成功,攻破了一面城门,冲出了京城,可是京城里的老百姓仍然穷迫不舍。百姓们用斧头柴刀追击回纥的军队,回纥的军队虽然武器精良,却是给他们杀得狼狈而逃。

拓跋雄喜道:“好,王叔杀出来了。咱们不必找巴大维了,赶快与王叔会师。”

拓跋赤杀出一条血路,眼看就可以与侄儿会师,忽见前面尘头大起,又有一支师陀的军队投入战场。原来是宇文虹霓和夏侯英这一支联军也赶到了。

女王出现,师陀的军民更是士气大振。宇文虹霓纵马上前,向吉纳的御林军高声叫道:“吉纳通敌叛国,罪该处死。凡是师陀的百姓,都应该合力对付外敌。你们跟着吉纳走的只有自绝于国人,死了也遗臭万年。赶快掉转刀枪,还有立功赎罪的机会!”

吉纳的御林军本来是迫于无奈,在回纥的军队监视之下,才不能不跟着他们逃跑的。此时听了女王的说话,果然全部掉转刀枪,与回纥的军队混战起来。战场上的形势已是师陀的兵力占了压倒的优势,伪王的御林军一叛,回纥更是军心大乱。

楚平原带领一彪军马横冲过来,楔入拓跋雄两军之间,将他们隔断。楚平原碰上泰洛,哈哈笑道:“天狼山你跑得快,如今你可是插翼难逃啦。好,楚某今天可要报你一掌之仇了!”

楚平原向泰洛挑战,空空儿则去追赶雪山老怪。此时他与辛芷姑已经会面,两人无暇交谈,便即追觅敌踪,但却不见雪山老怪司空图父子。

宇文虹霓已得到伪王吉纳的御林军的报告,知道吉纳和拓跋赤是在同一辆车上。空空儿夫妻找不到司空图,猜想他们可能是在拓跋赤的车上,于是便和宇文虹霓等人一同去追。

那是一辆特别制造的大马车,八匹骏马拉着马车飞跑。沙铁山与窦元骑着马在两旁保护。拓跋雄的亲军分作两部,一部在前头开路,一部在后头抵挡追兵。拓跋赤与侄儿无法会师,此时只有各顾各的逃跑了。

宇文虹霓挥军杀去,将拓跋赤殿后的军队杀得七零八落。空空儿展开绝顶轻功,迅即追上那辆马车,一扬手三柄匕首飞出,意欲先杀了拉车的三匹骏马。不料匕首刚到车前,忽地一齐坠地。马车仍旧是风驰电掣的向前奔驰。

空空儿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叫道:“雪山老怪果然是在车上!”要知除了司空图,回纥军中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用劈空掌力打落他的匕首。

空空儿发力飞奔,又再追上马车。窦元与沙铁山见是空空儿追来,吓得他们魂飞魄散,顾不得保护拓跋赤,慌忙便即飞骑逃跑。空空儿笑道:“今天我是无暇理会你们,慢慢再与你们算帐。”

空空儿的目标是在拓跋赤与雪山老怪,对于窦元与沙铁山二人自是不屑理会。但另外有人不肯放过他们,那是展伯承、铁凝和刘芒、褚葆龄四人,他们一同追上去了。

空空儿喝道:“司空图,你下来,咱们再决雌雄!”司空图沉声说道:“你是我手下败将,还有什么再决雌雄?小猴儿,有胆的你就上来。”空空儿大怒,果然飞身一跃,跳上马车。司空图大喝一声:“下去!”掌扫开车帘,劈空掌力打到空空儿身上。正是:

秋风扫叶追残寇,剑掌争雄未肯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