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十二惊惶 第十一章 第八绝

聂风已经很久很久没听见任何声音了。

到底有多久呢?

他犹记得,由他上一次昏厥开始,便像是彻底失去六识与知觉;濒死的他,非但听不见周遭任何声音,甚至也再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之声。

缘于他的心,也几近死了,跳动也极为微弱,即使他身负冰心诀,也觉自己的心跳声微不可闻。

其后,他的人,他的脑,他的心,渐归于无。

只有死了的人,才会归于一片虚无,聂风自知,他这次也许真的要死了。

然而,他居然没有死!

在恍似漫无止境的昏迷当中,聂风活了一日又是一日,日子一日一日过去,他双耳亦逐渐回复敏锐,忽然有一天……

他感到,自己竟可再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然后,他亦开始听见周遭的鸟叫声,还有风声、雨声……

缘何如此?他不是因为不见天日的毒已攻心,距死不远的吗?为何又会存活过来?到底是谁在死亡边缘救了他?

非但可听见声音,聂风亦逐渐有回感觉。

他可以感到,夜来总有人为他盖上被子,更感到有人喂他进食一些稀粥。

他更可以清楚感到,这个人的手,并不是第二梦的手,只因他曾碰过第二梦的手。她的手,甚至比步惊云的手更为冰冷,是名副其实的一双冷手,但这段期间照顾着聂风的手,却是一双与常人无异的暖手!

只是,在聂风上次昏厥之时,第二梦不是一直挟着他向前飞驰的?她还向聂风吐出她的心声,说聂风是她毕生唯一的朋友,更会不惜一切救他,既然如今照顾他的是另有其人,那末,曾经信誓旦旦的第二梦……

如今在哪?

聂风不知道,故当他逐渐有回力气之时,虽仍无法视物,无法动弹下床,但已可张口说话的他,终于忍不住问那个一直照顾他的人,道:“请问…,到底是谁…将我救活过来的?”

那个照顾着他的人,正在喂聂风服下一碗腥浓无比的药,此时蓦听聂风竟有回气力开口说话,也是一呆,答道:“谁知道!我也只是受人所托而已!”

这个一直照顾着聂风的人,听其声音,原来是个女的,语调也温柔,嗓门却极为沙哑,更绝不会是第二梦的声音,聂风不禁微感失望,随即又鼓起气力问:“那…,一直与我一起的那位姑娘,可也在这里?”

那女的听罢,摇了摇头,苦苦一笑道:

“聂大侠,坦白说,我发现你的时候,只得你独自一人,并没有什么姑娘。”

乍闻此语,聂风不由一愣,问:

“你…怎知我姓聂?”

那女的道:

“简单的很!是那个留书要我照顾你的人,说你的名字唤作‘聂风’的。”

哦?竟有人留书要这个女的照顾聂风?聂风闻言随即眉头一皱。

而那个女的见他如此困惑,此时亦开始将事情始末细说重头……

原来,这个一直照顾着聂风的女子,名叫文英,是一个年约廿许的村女,独居于距百圣村数里的春田村。

一夜,文英睡至夜半,忽闻一阵急促的拍门声,连忙下床应门。

谁知门外却空无拍门之人,只躺着一个已昏迷不醒的聂风,聂风身畔,还有一瓶紫黑色的粉末,还有一纸短笺和十两黄金。

文英打开短笺一看,只见短笺上写着数行小字,大意是告诉她,躺着的人唤作聂风,因为身中绝世奇毒而陷于昏迷,必须以那小瓶中的紫黑粉末煎药,连服半月,方能起死回生,若然文英能悉心将其照顾,除了眼前的十两黄金,在聂风活过来后,还可再得十两黄金……

事情原来就是如此简单?可是聂风听至这里,突然又道:“文英姑娘…,那岂非是说,你亦从没见过…那个将我留在门外的人?”

文英点头道:

“嗯。不过我倒知道那人的名字,因为在那纸短笺之上,留有其署名……”

聂风恍如在黑暗中找到一丝曙光,追问:

“哦?那这个人…姓甚名谁?到底是何许人?”

在他的心中深处,聂风多么希望这个人会是第二梦,他其实不想见她就这样突然无声无息消失,就连“再见”也没留下一句……

只是,文英吐出的答案,却是一个令其更为震惊的答案!

但听她一字一字的道:

“那个人的名字异常特别,我也不太肯定,那是否是一个名字。”

“那个人在短笺上留下的署名,唤作……”

“十?二?惊?惶!”隆!

俨如一道霹雳,聂风纵然无法动弹,此时浑身也如遭雷殛一震,可想而知,他心头何等震惊!

万料不到,这个留书要英姑照顾聂风的人,竟不是第二梦,而是一个只在传说中存在、聂风一直从没见过的——十二惊惶!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无数念头,霎时在聂风心头乱转,可是千头万绪,想来想去,聂风仍想不出半丝来龙去脉!

究竟在聂风昏死过去之后,到底曾发生过什么他想像不到的事?

何以本要豁命救他的第二梦,如今芳踪无觅?反而百年才难得现身江湖一次的十二惊惶,却留下解药救他?

难道……?

难道……

聂风霍地想到,难道第二梦在他最后的生死关头,终于找到了十二惊惶?更决定放弃了其母临终时对她的梦想,而改而向十二惊惶起愿,助他起死回生?

这并非全无可能!

想到这里,聂风真想立即起来,他很想找回第二梦,向她问个清楚明白,只是如今的他,非但无法视物,就连在床上坐起来的气力也没有!

而文英见他欲在床上起来,却始终瘫软乏力,不由道:“聂大侠,没有用的。”

“那个十二惊惶在其短笺上写道,你身中的绝世奇毒,必须连服半月那瓶紫末,在第十五日,还会经历一个重要关口,方能药到毒除,届时你才可回复功力,非但可以活动自如,更可以目视物。”

“唯在这段期间,即使你如何想找回那位姑娘问个明白,也是无能为力的了。”

这个文英,倒也并非目不识丁,从聂风面上鉴貌观色,也大概猜知聂风心意。

聂风无奈的道:

“那…,文英姑娘,请问…我已昏了多久?”

文英道:

“由我开始为你煎药开始,你已在床上躺了七日七夜了。”

哦?那岂非是说,聂风已服了七天的药?

距离他复元的日子,原来还有八天?

只是,十二惊惶说他在第十五日。将会经历一个重要关口,才能彻底毒除,那,又将是一个怎样的关口?

此时文英又道:

“聂大侠,时候不早,已是弄夜饭的时候。我如今就去为你弄些稀粥,你也别再胡思乱想,好好休息一下吧。”

说着已步出房去。

当文英再次回到房里之时,真的捧来了一碗稀粥。

那是一碗热腾腾的稀粥。

只是,粥水虽热,那碗粥,其实并不怎样好吃。

怎么说呢?聂风其实对吃的也没多大要求;多么难吃的,他也能下咽,可是这碗稀粥,实在太难吃了。

尤其是,当年聂风之父“聂人王”为他与颜盈所弄的粥,是那样的浓稠得宜,是那样的洋溢着白米之香,是那样的咸淡适中,是那样的充满亲情心意,相比如今文英所弄的继,直如云泥之别。

那个文英的粥,不知是火候不够,还是别的原因,竟弄得粥水不匀,甚至有些米还是半生不熟,盐也下得太多,实在令人呛喉。

很难想像,一个村女所弄的粥,竟可怕至如斯惊人境界,这个文英,到底是干什么的?

然而,无信纸多么难以入口的粥,此时气虚血弱的聂风,也要逼于咽下,他必须尽快复元,尽快找回第二梦问明一切!

然而,真亏那个文英,看着聂风一口一口吃着她送至咀边的稀粥,竟还有颜面问聂风:“聂大侠,我弄的粥,可合你的口味?”

聂风心中失笑,但也知她已尽了全力,不想令她失望,唯有顾左右而言他,边吃边道:“是了…文英姑娘…,你独居于此,看来也无亲无故,那…,你平素到底以何维生?”

文英似不虞聂风竟会如此问她,顿了一顿,答:

“我…以何谋生?”

“聂大侠,像我这样的寻常村女,那有什么过人本事?我是替这带的大户们缝补衣裳,赖以维生的。”

哦,原来如此。聂风听罢立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一般村民大都男耕女织,这个文英既精于缝补,也许疏于厨艺,亦未可料……

可是,聂风虽岔开话题,文英却始终记得,他仍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又问道:“聂大侠,你还没回答我适才所问,我弄得粥,到底好不好吃?”

真是锲而不舍!聂风见避无可避,唯有道:

“是…这样的。文英姑娘…,你弄的粥,不能说不好吃,但若能再弄多一点火候,米再弄软一点,那样便会浓稠适中,更为可口……”

聂风虽未有直言粥不好吃,但话中含意,是……

尚待改善。

那个文英似乎听懂他的意思,当下像是有点失望,怅然的道:“聂大侠既然这样说,那即是…不好吃了?”

“不…要紧!我下一锅粥,一定会弄得更好的!”

听其语气,就像是非要弄出一锅“绝世好粥”不可!

聂风深感纳罕;想不到,一个寻常村姑,连弄一锅家常之粥,竟也执着至此?

看来这个世上,真是愈来愈多奇人异事了!如是这样,又过了五天。

屈指算来,聂风已服了十二日解药了!

只是不知为何,那些紫色粉末所煎成的药液,聂风愈喝,便愈觉遍体愈来愈寒,有时候,他甚至感到,自己的血快要凝结。

非但如此,他的身脸,更像抹上一层寒霜,愈趋苍白如雪。

聂风所中的不见天日,本是世上至阴至寒的毒中至毒,若要解毒,常理而言,理应以热解之,何以聂风如今服药愈多,便愈觉身心冰寒?

唯聂风那里会知,他如今所服的紫黑解药,其实是以毒无常遍体毒血炼成,究其原因,便是要以寒辟寒,以毒攻毒!

除了遍体生寒令聂风感到奇怪,还有那个文英,也是愈来愈怪。

她看来已沉迷于要弄一锅好粥,一直乐此不疲!

每一次,当她将弄好的粥送至聂风咀边之时,就像满怀希望似的,然而每一次,结果仍是令她异常失望。

无论聂风如何将粥吃个精光,她皆能从聂风的眉头眼额之中瞧出端倪……

他,只是想让她放心,才勉强把粥吃光!她弄的粥,其实一点也不好吃!

何以她对自己所弄的粥如斯着紧?聂风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且除了为聂风喂药和弄粥,那个文英便不会到聂风的房里,到底在平素的时候,她在干些什么?

纵然满腹疑团,聂风始终没有气力起来,查个究竟。

可是,若他得知这个文英平素在干些什么之时……

他,一定会异常震惊!

第十五日。

幌眼之间,已是聂风服药后的第十五日,亦是他最后一日服十二惊惶的解药……

缕缕炊烟,正从文英所居的小屋厨内袅袅飘出,时正黄昏,看来,文英又在为聂风弄粥了。

然而,保以那些飘出厨外的炊烟,却竟隐透丝丝红霞,形同火劲?厨内到底发生什么事?

瞧真一点,只见此刻的文英,原来真的在为聂风弄粥,更在同时为聂风煎最后一服解药,只是,她所用的炉具却异常特别。

那个火炉之内,赫然没有半根柴火!

出奇的是,炉内纵然无柴无火,那些粥和药,却在热气蒸腾,缘何如此?

更奇的是,此刻的文英正背向厨房之门、面向火炉而坐,两掌更紧贴着炉顶,丝丝火热之气,更自其双掌发出,直透火炉,故炉火纵然浑无柴火,竟亦可将炉上的粥和药煮个热气蒸腾!

但那个文英,本只是一个寻常村女,何以竟身负灼热掌劲?她到底是夜班?她到底是谁?

答案很快便揭盅了!因为就在此时,一条人影猝地出现于厨房的门边,这条人影更即时冷笑道:“呵呵,苦苦找了十多天,终于也给我找到你了……”

“第?二?梦!”

啊…?第二梦?

这条突然出现的人影,竟唤正在厨内弄粥煎药的文英作……第二梦?

只见那个文英乍闻这条人影的冷笑声,不由全身一震,更即时回过头来……

天…!果然!触目所见,这个回过头来的文英,赫然真的是……

第二梦!

而那条人影,此时亦施然步进厨内;此人并非别人,原来正是练心!

势难料到,第二梦竟会在无法视物的聂风面前,佯装自己是一个寻常村女文英。

唯聂风虽然双目暂失明,从没见过她的真正容貌,但他却曾听过第二梦的声音,更绝不会忘记第二梦的声音,何以第二梦在化身文英以后,就连声音也变了?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这一切,其实该由十数日前,十二惊惶突然封了她全身大穴说起却原来,当日十二惊惶封了第二梦全身大穴后,更将一股无上罡气打进她的体内,令她全身的奇经八脉爆响欲裂,随即狂喷鲜血!

其时的第二梦,满以为她求十二惊惶救活聂风的代价,便是要取她的性命,谁知,她竟然未有死去!

非独如此,在狂喷鲜血过后,她遍体骤觉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伤上加伤的伤分为亦稍敛下来,整个人不由身心一振!

只是她的声音,亦因十二惊惶那道无上罡气冲击其全身八脉,甚至包括喉头,致令嗓门亦变得沙哑,就像她如今倦装是村女文英的声音……

原来,十二惊惶确是要第二梦付出代价,却非是要取她的性命,缘于第二梦体内的七绝刀劲亦快将发作,数日之内必死无疑,他没必要动手杀一个快死的人。

更何况,死,有时反而是一种解脱。

为要让她知道许愿的代价,他选择要她

生不如死!

而那道无上罡气,便是要令本应在数日内灰飞烟灭的第二梦暂时不死,让她多延续半月之命!

但为何他要为第二梦续命半月?

一切全由于聂风!

聂风所中的不见天日,是由毒无常毒掌亲自打进其体内,中毒甚深,且由于毒已观心,极为难治。

相比聂风,那数百百圣村的村民,虽已沦为疯兽,唯体内的不见天日仍属轻微,故第二梦只须以半瓶解药倾注村内井水之中,再喂给村民饮用,三日后便能药到毒除,不单可令他们回复常性,此后更不用再受不见天日煎熬。

而事实上,那数百百圣村村民,早在十多日前便已痊愈了,仅余下聂风……

由于聂风毒已归心,单以那半瓶解药已不能为他疗毒,必须辅以十二惊惶的无上罡气,才能为其彻底驱除不见天日!

故十二惊惶打进第二梦体内的无上罡气,除了让她续命半月外,亦是要她每日以这道无上罡气为聂风弄粥煎药,这样才能将罡气完全融汇聂风的药食之中,令他每吃一口粥,每服一日药,皆像吞下一口罡气,如此内外相辅相承,方才有望逼毒。

而这道留在第二梦体内的无上罡气,在煎药十五日后便会耗尽,届时,第二梦失去这道罡气护体,便会打回原形,体内的七绝刀劲亦会伺机再度发作,叫她在数日内灰飞烟灭而亡!

只是,十二惊惶又如何可令第二梦生不如死?

却原来,当日他将这道罡气打进第二梦体内后,不知为何,竟要第二梦立下重誓,待聂风醒过来后,切不能向他泄露她遇上十二惊惶之事,更不能向聂风再认是第二梦,除非聂风能自行认出她,否则……

若她敢向聂风表白自己是第二梦,十二惊惶便誓必回来,非但要取回聂风之命,更要取回所有百圣村村民之命!

其时聂风危在日夕,那数百村民亦命不久矣,第二梦虽不明何以十二惊惶非要她立此重誓不可,但在事迫眉睫下,亦唯有如言照办。

然而,她很快便明白,这正是十二惊惶要令她生不如死之法!

缘于就在她将那些百圣村的村民以解药救活后,由于要守诺,绝不能让村民知道是她救活他们,故她并未有将实情相告。

讵料村民甫醒过来,竟将第二梦这个面有诡奇红斑的陌生人视人为祥凶星,更认为他们百圣村近来遭逢厄运,正是她不祥所致,非但不让她再留在村内,还以扫帚将她和聂风驱离非圣村。

当时第二梦带着依然昏迷不醒的聂风离村,可说异常狼狈,亦是有生以来,首次感受到有口难言之苦!

然而她这股痛苦,仍未有完结……

还不是因为聂风!

当聂风逐渐醒过来后,他第一件事竟是数番相问第二梦的去向下落,直至此刻,第二梦方知道在聂风心中深处,是如斯的关心她,如斯的重视她,只是……

她却已不能坦言告诉聂风,他关心的第二梦,如今就在他的眼前!

为了救他,她不惜放弃为自己向十二惊惶许愿,更不惜到了最后最后,蒙受被断情七绝刀劲焚为灰烬的极度痛苦,一切一切也都是为了他,可是到头来,她却连自己的身份也失去了,甚至不敢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认回自己!

这是多么令人遗憾、多么令人痛苦的一件事!

更令她难受的是,她为聂风所干的一切,聂风一直也不知道,今日,更换来了四个字……

四个出自练心口中的字

“愚?不?可?及!”

听罢第二梦这半月来的遭遇,练心竟蓦然吐出此四字,第二梦闻言也是一呆,练心却斜睨着她,道:“我真不明白,你既然在孽桃源无意中遇上十二惊惶,本该为自己的性命许愿,却竟然为救聂风而放弃了自己的唯一生机,你说,你是否——愚不可及?”

“但……”第二梦道:

“聂兄其时已濒死在即,我岂能弃他不顾?更何况,那数百百圣村的村民,也是异常无辜,若能牺牲我一人,而能救百人,我…一死又有何足惜?”

练心冷笑:

“嘿!是吗?不过依我看,归根究底,你还不是为了一个聂风?”

“我曾与你及聂风同行,其实早便看穿你对他心生爱慕,只是事不关己,我也无谓拆穿,想不到的是,我此来孽桃源找十二惊惶,最终也因你而误了大事!”

是的!当日聂风中了不见天日,练心曾建议第二梦撇下垂危的聂风,与她一起往找孽桃源,却不虞第二梦竟挟着聂风逸走,更在误打误撞之下,给她先遇上了十二惊惶!

练心又饶有深意的道:

“幸而,纵然给你先找着十二惊惶,如今还不太迟;只要我也找出十二惊惶,他还会为我达成心愿!”

第二梦纳罕道:

“练姑娘,你出身于名闻江湖的百晓庄,受尽武林同道敬仰,究竟还有什么心愿,须要十二惊惶为你达成?”

练心冷哼一声,道:

“嘿!受尽武林同道敬仰?不错!我们百晓庄千百年来,在江湖上的地位确是举足轻重,但这只是表面风光而已!风光的背后,却又是另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就让我告诉你,我爹是怎样死的;约在八年之前,当时一个崭新门派‘杀影门’突如异军崛起,这个杀影门主的出身其实并不光彩,是藉着谋害其师父及大师兄而夺位而上,故在其成为掌门后,除了不断铲除同门异己,一日,更突然现身我们百晓庄。”

“原来,他唯恐其恶行被我们百晓庄查悉,更载于武林历史之中,令其遗臭万年,于是便威吓我爹,要他不得将其恶行记下,更须在武林历史中赞扬其名。”

“我们百晓庄向以公正驰名于世,怎能为他干此无耻勾当,我爹即时严词拒绝,结果……”

“他,就这样被那杀影门的畜生,一掌活活轰破脑门,脑浆涂地惨死了!”

练心说至这里,一双眸子竟尔泛起泪光,显见当年其父死状之惨。

“然而那天杀的犹不满足,他见事已至此,非要杀人灭口不可,于是欲杀光我们全庄百名上下,幸而就在此时,一个高人路经我们百晓庄,非但救了我们,更将那畜生击个重创而逃……”

“此事以后,那杀影门主从此便销声匿迹,再也不知所踪;这些年来,我们百晓庄找遍天涯海角,欲找出这不共戴天的仇人一雪前仇,可惜,至今还是遍寻不获……”

原来如此。第二梦想不到在充满慧黠的练心背后,原来也有一段不得不报的仇,她随即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难怪你要找十二惊惶,只因连你们百晓庄也无法找到的人,想必,也只有十二惊惶才能为你达成所愿?”

练心终于收起满脸愁容,突然又破愁为笑,邪笑:“所以,你如今应该明白,无论如何,我亦非要找到十二惊惶不可,即使如何不择手段……”

第二梦一愣,道:

“你的意思是……?”

练心道: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乖乖告诉我,到底你在孽桃源何处何方遇上十二惊惶,缘于孽桃源覆盖极广,我已在内找了十日十夜,仍无法寻得十二惊惶踪影,但若你能告诉我他实际所在,便能事半功倍!”

说来说去,原来练心此来的目的,也是要从第二梦口中套出十二惊惶真身所在,然而乍闻练心此语,第二梦脸上当场涌起一丝为难之色。

练心道:

“怎么样?难道将十二惊惶所在告诉我,是如此困难之事?”

第二梦点头道:

“练姑娘,实不相瞒,当日十二惊惶除了不许我向聂风及那些村民表白自己身份,还要我应承他一件事。”

“哦?他还要你应承何事?”

第二梦道:

“他,叮嘱我绝不能将其在孽桃源中的实际所在,告诉任何人,否则……”

“否则又如何?”

“否则,他纵然不会因此而收回聂风性命,亦会收回那数百名‘百圣村’村民的性命!”

啊?想不到,十二惊惶除了不许第二梦向聂风及村民表白一切,更不容她泄露其行踪?第二梦真是有口难言!

然而,尽管第二梦绝不容透露十二惊惶所在,练心看一却非要达到目的不可,但见她脸上一沉,道:“嘿!这就是了!即使你说出十二惊惶所在,也顶多只是那些没用的非圣村村民要死,你心爱的聂风,仍可安然无恙,那你还在犹豫什么?还不快快将十二惊惶的行踪告诉我?”

第二梦摇首道:

“不…!我怎…可以如此?那些村民何辜,怎可因为要满足你的复仇之心,而误码率了数百条人命?”

练心又再冷笑:

“废话!你这么好心干嘛?你适才不是说,那些村民恩将仇报,只认为你是不祥凶星,将你逐离百圣村?他们一死有何足惜?”

“不!”第二梦道:

“他们只是不知道实情而已!但也罪不至死……”

练心眼见多劝无效,蓦然把心一横,眥目道:

“好!看来无论我如何说,你今日也绝不会成人之美,让我知道十二惊惶所在!那你可别怪我反面无情!”

“第二梦,你知否适才我在前来这里之时,在路上看见什么人?”

听练心如此说,第二梦骤觉一阵不祥的预感,疑惑地道:“练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练心险恶一笑,吐出一个令第二梦极度震惊的答案:“我想说的是,我适才在路上,远远看见你那如疯如狂的爹!”

“他,如今已近在此带方圆十里之内!”

天!原来刀皇也在附近?第二梦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脸色大变道:“什…么?我爹又已…追至这里?他……他……”

练心得意地道:

“呵呵,很震惊,是不是?上次你挟着聂风逸走之后,我早已见识过你爹的疯狂、横蛮和利害!你猜,若他知道你在这里悉心照顾聂风,他会有何反应?”

第二梦简直无法想像!刀皇一直要她弃情练刀,若发现她如今为救聂风,而不惜一死,那末,恐怕他非要聂风与自己女儿陪葬不可!

可惜的是,今日已是聂风解毒的最后关头,事关重大,她万不能让聂风移往别处躲避,否则一有差池,聂风便前功尽废!

“不…!绝不能让我爹知道…我和聂风在这里!今日已是聂风服药的最后一日,他更即将面对一个重要关口,若此刻被我爹打扰,他便…必死无疑!”

练心又笑了,这次笑得更为残酷:

“你明白便最好!”

“我有千百种方法,可将你爹引来这里,令你和聂风玉石俱焚!但若你能将十二惊惶行踪相告,我练心保证绝不会这样做!”

终于也说到骨眼儿了!说来说去,练心原来是以此为胁,威逼第二梦就范!

第二梦简直听得呆了,她那会想到,本来与她和聂风结伴寻找十二惊惶的练心,竟会因为复仇而翻脸无情,变得狰狞若此?

她,到底该如何取舍、抉择?

第二梦的掌心在冒汗,她忽然发觉,自己并没什么选择余地……

若她应承练心,那十二惊惶势必取回所有村民性命,她将会害尽数百人无辜死亡!

但若她拒绝练心,将在重要关口的聂风势必殒命,她又怎忍心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如此死去?

对于十二惊惶所在,她到底是说?

还是不说?

就在此刻,第二梦的脑海闪过千念万念;想到小时娘亲临终时对她的期望,又想到聂风为自己买来冰糖葫芦的体贴,她的心,登时乱作一团,然而……

在紊乱无比的思绪中,她猝地像想通了一些什么似的,突然狠狠咬了咬牙,无比坚定地对练心道:“练姑娘!无论你如何以此相逼,我已决定,绝不会将十二惊惶的所在相告!请你死了这条心吧!”

万料不到,第二梦竟突然口硬至此,练心也是一怔,道:“什么?难道你就忍心看着聂风死?”

第二梦道:

“我当然不欲聂风因我爹而有任何不测,只是,若聂风知悉此个中底蕴,我深信,他也情愿牺牲他自己,也不要牺牲那数百村民!”

“倘若我真的为保他而牺牲村民,那我即使对他有情,这种情却自私得很,我,亦再不配当他的朋友!”

是的!若第二梦真的能狠下心牺牲数百人命,那她的无情,她的绝义,又与其父刀皇何异?

她,绝不要成为像其父那样断情断义的人!

练心铁青着脸,道:

“很好!那为了成全你心中的大义,你已决定牺牲聂风了?”

第二梦又无限坚定的答:

“绝不!”

“练姑娘!即使你真的诱我爹来此,我亦已想出一个可令聂风不受滋扰之法!我有信心,聂风一定可安然无恙!”

原来,第二梦适才狠咬牙根,便是蓦然想出两全其美之法?

到底,她如何可同时保住村民不死,聂风不亡?

练心冷笑,邪笑,残酷地笑!眼见说了这么多话,始终徒功无功,她亦自知多说无用,斗地化笑为怒,道:“好得很!既然你如斯信心十足,我练心如今就去诱你父前来,看看你究竟有何天大本事可保聂风?”

“第二梦!你还是准备为聂风收尸吧!”

练心说罢,霍地身如电起,终于头也不回地悻然而去。

“……”第二梦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尽管有点感慨练心突然变为如此,然而……

如今已非感慨的时候!

缘于刀皇若真如练心所言,已近在方圆十里之内,那练心若诱他前来,亦红不用半个时辰,时候已所余无多了!

她尽管心中已想出应付眼前困境之法,然而,亦必须争取时间,先喂聂风服下最后一服解药再说!

一念至此,第二梦也刻不容缓,当下捧起刚弄好的粥和解药,举步便往聂风的寝室步去!

只不知,她心中在盘算着的……

是什么办法?

好倦。

连服了十四日的解药,聂风内外皆寒如冰霜,每日皆瘫软在床,无法动弹,且体内解药之寒,与原先不见天日之阴寒相互交锋,互相冲击,令他的身心也感疲倦。

故而,聂风虽不像早前般昏迷不醒,但大部份的时分皆在昏睡,就像此刻,他的人也是昏昏沉沉。

然而在昏沉之中,他蓦然感到,一个人已经轻轻的扶起他,更一口一口的喂他服药。

聂风不问而知,来的人应是……

“文英姑娘?”

是的!如今为聂风喂药的人,正是刚会过练心的第二梦,亦即聂风口中的文英!

“嗯……”但听聂风此问,第二梦从喉头沉沉的应了一声,便也不再多话,继续默默将药送到聂风口中。

唯是,聂风虽仍无法张开眼睛视物,从第二梦的声音听来,也似感到有点不妥,他又问:“文英姑娘…,你的声音听来,好像有点不大开心……”

“你有心事?”

第二梦强颜装出一声干笑,答:

“不…聂大侠…,我…并没什么,可能…有点倦吧了。”

“……”见第二梦否认,聂风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继续服药。

然而,不知如何,也不知来自哪儿,聂风赫然感到,一滴温热的水珠,竟滴到他的脸上!

他,更嗅到一阵血腥之味!

啊…?那到底是什么?难道是……

聂风心中一沉,就在此时,第二梦已将最后的一碗解药,全然喂他服罢,她立即站了起来,端起那药碗,便欲转身返回厨中,更边行边说道:“聂大侠,今日已是你最后一服解药,那个十二惊惶曾有留言,你服下这最后一服药后,待半盏茶时分一过,体内两股冰寒便会作最后抗衡,亦是你能否彻底驱除寒毒的最重要关口,也是你最危险虚弱的时刻。只要你能熬过这个关口,非但能寒毒尽除,甚至你的眼睛,亦能再度视物。”

“我已为你弄了稀粥,希望你一会能顺利药到毒除,便可再尝我弄的粥了。”

说着已急着举步出门。

第二梦如此急着步出房外,全因为适才滴到聂风脸上的温热水珠,其实是……

她咀鼻渗出的血!

却原来,为聂风煎罢最后一服药后,十二惊惶打进第二梦体内的无上罡气,已然耗尽,她自己亦再无罡气护体,断情七绝的火灼刀劲复再发作,焚灼着她的五脏六腑,致令她的咀鼻不由自主渗出浓浓血丝,苦不堪言。

她,又再次回复了原状,还有数日,便要被刀劲焚为灰烬而死!

而她急欲离开,当然是不欲聂风生疑,谁知就在她快要步出房门刹那,聂风忽地叫住她道:“文英姑娘……”

第二梦随即止步,回首问:

“聂大侠…,什么事?”

聂风道:

“我突然感到渴得很,可否让我先吃一点稀粥?”

啊?他要吃粥?他要吃她所弄的粥?

这段日子,其实聂风并不大愿吃第二梦所弄的粥,缘于她弄得实在很糟很糟,若非要挣回气力,恐怕聂风宁死也不愿下咽;这一点,第二梦其实早已心中有数,故她一直异常努力,望能将勤补拙,弄出一锅聂风真心愿吃的粥……

想不到,就在今日这个最后时刻,他竟蓦然主动要吃她弄的粥?第二梦实在有点难以置信。

她战战兢兢地步回聂风身边,端起适才放到桌上的粥,开始一口一口地送到聂风咀唇,声音有点颤抖地问:“聂大侠…,我弄的粥…并不好吃,你向来也…不大爱吃,何以突然要吃…我弄的粥?”

聂风温然一笑,饶有深意的答:

“你弄的粥,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说着已一口一口将粥吃下,更像是吃得津津有味,眨眼之间,竟已将那碗粥吃个清光!

“好吃!”聂风轻舔咀唇,微笑着道:

“这,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其中一碗粥!”

第二梦呐呐地道:

“聂大侠…,我的粥,真的…那么好吃?但,就连我自己也感到,我的粥根本就没有米香,火候也拿捏不好,味道不足……”

聂风又温然一笑,道:

“是吗?一碗粥的味道真的如此重要?”

“我反而更着重弄粥人的心。”

“弄粥人的…心?”第二梦一怔,不明白聂风要说什么。

聂风道:

“嗯。还记得小时候,我爹聂人王为了我和娘亲而退隐田园,那时候,他每日皆会为我和娘亲煮粥,更不时向邻舍求教煮粥之道,到后来,他真的能煮出一手好粥。”

“然而,他在煮粥初期,所弄的粥却不大好,可是,小时候的我,看着他冒着腾腾热气,在厨内大汗淋漓,努力为我和娘亲煮粥的样子,我那时便觉得,爹煮的粥,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粥,甚至比什么苏杭名厨还要美味百倍!”

“而今日,我终于也遇上可以和我爹比美的粥,全因为你煮的粥,也和我爹当年一样,是用‘心’而煮!”

用“心”而煮?

聂风此言一出,第二梦心头当场一阵震动,她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干了一些受诵郎偷氖隆?

她练断情七绝练了十数年,无论练至多么闲熟,其父第二刀皇也从不欣赏,还不断逼她再上一层。对她来说,这种练刀生涯根本毫无意义。

然而,仅是一锅弄得糟透了的粥,聂风却无限感激,全因为他懂得欣赏……

她要为他弄一锅好粥的“心”!

霎时之间,第二梦只觉五内翻涌,一双眸子,竟罕有地泛起一片泪光,一片像她这种修习断情七绝的人,绝不容、也不许有的泪光!

缘于她一旦动情,她体内的七绝刀劲,便会更烈更狂,不断焚烧她的五内,甚至会令她痛极而亡!

然而,她已经快要死了,一月限期将至,她在数日之内便要焚身而死,还怕什么痛极而亡?即使动情令她死得更快,她也再不顾了!

就让她痛痛快快地动情一次,就让她痛痛快快地尝一次流泪的滋味吧!

这样一想,第二梦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滑下她的脸庞,她的心中,更充满无言感激,为聂风懂得她的努力而感激!

几经辛苦,她方才能张口说话,哽咽地道:

“聂…大侠,谢谢你…此番体贴之言,我的粥…弄得…那么糟,其实…不值得你…如此过誉……”

说着又已转身,欲要步出房去,全因纵然聂风的眼睛看不见她,她也不想他听见自己泪珠滴到地上的声音,嗅到从她咀角血丝散发的浓浓血腥……

讵料,聂风此时又在她身后送来一句,道:

“其实,我适才所说的,一直是我心底最想说的话;而你为我所干的一切…,我亦已…全都晓得……”

“梦…姑娘……”

隆!

如被惊雷轰中,第二梦当场呆若木人止步!一双眸子更睁至老大,就像无法相信自己适才听见的一切!

聂风竟唤她作……梦姑娘?

那岂非是说…,他已认出了她?

第二梦连随回身,怔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聂风,问:

“你…为何会唤我作…梦姑娘?”

“我叫…文英……”

聂风无限怜惜地道:

“梦姑娘,你也不用再掩饰下去了。虽然我仍不知道,何以你的声音会变得沙哑,还有你何以不以真姓名相认,但我可以肯定,你,绝对是她……”

“那个曾视我为毕生唯一朋友的梦姑娘!”

眼见聂风如斯肯定,第二梦心知自己强装下去也是徒然,更何况是聂风认出她,她并没未有违对十二惊惶的誓言,她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是…的。聂兄,想不到我始终瞒不了你,我,真的是你认识的那个梦……”

“只是,我的声音…已变了,你也从没见过我的真正容貌,你,到底是如何认出我的?”

聂风道:

“认人多以声音容貌,只是,有时候,真正最有效之法,还是以心认人。”

“在过去半月以来,你一直竭尽心力,要为我弄一锅好吃的粥,若你真的只是受人所托的村姑文英,便绝不会如此。”

“我记得,与你联袂上路途中,曾向你提及自己小时候很爱吃粥,故我相信,你当日一定已将此话记在心中,才会念念不忘要为我弄一锅好粥。”

是的!当日聂风不但向第二梦提及小时候吃粥的事,更曾说过,希望有朝一日,会有一人能为他弄一锅可以比美其父聂人王所弄的粥……

他本是有感而发,却没想到,他的一言一语,一谈一笑,早已深深刻在第二梦的心中……

第二梦道:

“但…,我为你弄粥,也许只是巧合而已,你又如何能够如此肯定?”

聂风道:

“是的。初时我也不太肯定,但知才我嗅到你滴在我脸上的血,我记得在自己中毒昏厥之前,也曾嗅过你的血,如今,这股血的味道如出一辙,故我更为肯定,你,便是梦姑娘!”

“其实…,也只有你,才会如斯执着为我煮粥!”

好一句“也只有你”……

这是多么简单的四个字!唯从聂风之口说出,所包含的意义,又是多么复杂,多么微妙……

也只有你,才会为我如斯执着……

也只有你,才会如此毫无条件地关心我……

也只有你,才是始终会站在我的身边的……

朋友。

是的!也许只有第二梦,才是始终会站在聂风身边的朋友,但也仅止于朋友而已!因为第二梦实太明白,聂风心中早有另一个梦,她永远不会成为他心中的那个梦!

更何况她脸上的红斑实在太丑,完全配不起聂风!更何况她在数日之内便会灰飞烟灭,也没机会再与他一起!

只是,第二梦实在是过于自卑了,缘于她的所思所想,也许并非聂风心中的所思所想;事实上,此刻的聂风,似乎还有一些说话要告诉她:“梦姑娘…,其实,我……”

其实?聂风怎么突然吞吞吐吐起来了?他其实还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可会是他心底深处,一直最想对第二梦说的话?

可惜,不知是否因第二梦与他没有这样的缘,那样的份,就在聂风快要说出此话之际,瞿地……

他赫然全身一阵剧烈抽搐,低声叫了出来:

“啊……!”

变生肘腋!

聂风造梦也没想过,体内竟会骤生一股撕心裂腹的剧痛,顷刻遍走全身,像要把其浑身经脉撕开一般!

这股痛楚,就如同有两个绝世高手,以其身躯作为战场,在其体内不断交战,令其惨不堪言!

然而,乍见此刻的聂风遽地痛不欲生,第二梦已知发生何事,立时上前,噗噗噗的封了聂风胸腹十个大穴!

“聂兄!你适才服下的最后一服解药,终于开始生效了!解药的寒性正与你体内不见天日的阴寒作最后抗衡,如今正是你最后一个重要关口,你一定要熬过去!”

对!险些忘了,今日本是聂风最后一次服药之期!而适才第二尽封聂风胸前十个大穴的手法,也是当日十二惊惶所授,以减轻聂风这最后关口之极度痛苦!

只是,这股全身经脉如被撕裂似的痛苦,实在是太利害了!就连向来处变不惊,不惧痛楚的聂风,也痛得面容扭曲,狠咬牙根,他的人,也渐渐陷入昏沉!

唯是,聂风知道自己绝不能在此刻昏沉,他适才还有一句话要对第二梦说!

他其实是想告诉第二梦,其实,他虽然从没见过她的真正容貌,但在这个多月以来,他感到与她一起上路的日子,是他一生之中其中一段难忘回忆。

他与她,亦难得地投缘,他很珍惜这段以友为先的情谊……

尽管他不敢肯定,自己在将来会否真的能淡忘那个已彻底消失了的第一个梦,但若他与第二梦能继续这段情谊,或许有一天,他和她可能会……

故而,纵然聂风此际剧痛难当,他还是从紧咬的牙根中,拚尽气力欲吐出他要说的话:“梦……姑……娘……”

只是,他犹未及吐出,此时又到第二梦全身一震!

“啊……?”

霎时之间,第二梦双目崭露震惊之色,她瞿地一震,全因她突然感到,一股与她同出一辙的强横力量,正在急速向她和聂风所居的小屋逼近!

“是……我爹!”

“天…!他终于也找来了!”

不错!练心适才曾矢言会千方百计诱刀皇前来这里,如今半个时辰已过,也是刀皇降临之时!第二梦可以感到,刀皇的气也近在百丈之内!

聂风万料不到,第二梦乍感其父来临之时,竟会如斯震惊!她似乎极为惧怕其父,每次其父快要现身之前,她必拉着聂风逃避,究竟其父是何方神圣?

但这些都并非聂风此刻最关心的!他如今只想将自己的心里话告诉第二梦,可是,就在他再度张口欲说刹那,倏地“噗”的一声,第二梦竟戟指封了聂风哑穴!

他当场无法说话!

她为何要如此?

但听第二梦歉疚地道:

“对不起,聂兄!你如今正身处重要关头,绝不能受到任何滋扰,否则稍有差池,你便前功尽废!”

“为怕你痛极呼叫而引起我爹注意,我不得不封了你的哑穴!”

原来如此!第二梦的一片苦心,聂风固然不明白,然而她接下来所说的话,则教聂风倍为震惊!

“聂兄…,你知道吗?我当初对你说…要找十二惊惶,是因要成全我娘临终前的心愿,而我娘的心愿,其实便是望我能克服我爹逼我苦练的一股无上刀劲,所带给我的伤害……”

“而为了克服这股刀劲,我不惜离开可让我继续延命下去的爹,远来找十二惊惶,望他能助我达成心愿,只是,我从没想过,在路上会遇上你,也从没想过,这世上竟有一个与我非亲非故的人,如此的关心我,如此的在意我有没有冰糖葫芦,更不惜为我以命挡那毒无常的毒掌……”

“故当我真的遇上十二惊惶之时,我想也不想,便已放弃了自己求治刀劲的心愿,而希望十二惊惶能为你驱除不见天日这致命寒毒!”

什么?聂风听至这里,一颗心随即下沉!原来他所以能够幸存至今,是因为第二梦将自己的心愿让了给他?

“聂兄…,你知道我为何要那样做吗?我找十二惊惶,无非是望能克制体内刀劲折磨,重新做人,寻找自己毕生一个未圆之梦!但,我如今方才发现,原来你非但已成为我毕生唯一朋友,也成为了我一生中的唯一之梦!”

“我一直希冀要找的梦中人,其实就在身边,所以,我其实已可算是如愿了,即使我知道,你心中早已有一个忘不了的梦,我亦绝不会及得上她,但这一切已不重要了,因为……”

“我体内的刀劲正不断冲击着我的五脏六腑,我即将在数日之内灰飞烟灭!”

说至这里,第二梦一直凝在眼眶里的泪,终于又掉了下来,恻然道:“聂兄…,我好不容易才令你快将药到毒除,我决不容我爹令你功亏一篑!我已决定豁尽性命,以自己毕生所学阴他,只是,我此去实凶多吉少,也许如今,已是我俩最后一次聚首,亦是我最后一次向你说声……”

“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再见了……”

“吾友。”

第二梦一语至此,忽地俯身,在聂风脸上轻轻亲了一亲,接着“伏”的一声……

她的人已头也不回,转身步出屋外去!

“梦…姑娘……!”聂风仍然无法动弹,仍然无未能呼叫,只是从焦灼如焚的心中,不断地呼唤着第二梦的名字!

多么可惜!他直至此时此刻,方才彻底知道第二梦要找十二惊惶的茧因絮果,方才彻底明解她的心,她那颗孤独无援的心!

她终于去了!是为了他的安危,而勇敢地面对她从不敢面对的强悍老父,踏上一战其父之路,也许,这亦是一条不归之路……

只是,她犹未知道,聂风也对她心存好感,纵然他如今仍未能肯定自己的心,自己的意,但,他绝不能让她如此不明不白的死!

可惜的是,聂风空有一颗焦灼的心,此刻的他,非但不能动不能叫,他,甚至不能妄动真气,冲破适才被第二梦所封的全身大穴,到外助她一把!

全因就在聂风情急鼓尽全力之时,体内两股抗衡中的奇寒,迅即变得更为凌厉,非但撕扯着他的经脉,甚至他浑身上下每寸肌骨,皆如被撕开,直如……

粉身碎骨!

无法形容的痛楚,就俨如身陷阿鼻地狱之中,在极度剧痛摧拆下,坚强如聂风,也终于痛得昏了过去!

只不知,当聂风再次苏醒之时……

他体内的不见天日,会否尽除?

第二梦,又会否在刀皇强招之下……

灰飞烟灭?

快!无法形容的快!正是如今刀皇身在半空的速度!

只见在半空急驰中的他,此刻竟如一柄极速光刀,向着第二梦所在的方向划去!

却原来,刀皇一直追寻女儿下落,近日找至这一带,早觉附近隐然有女儿身上的刀气,已感不大对劲,直至半个时辰之前,一条黑影更在其眼前闪现,于是二话不说,便一直紧追这条黑影。

这条黑影,其实正是练心!在诱刀皇穷追至聂风所在的百丈之内时,她数个起落已然摆脱刀皇,然而此时的刀皇,却已清楚感到女儿的刀气,就在百丈内的一爿小屋之中!

不由分说,刀皇遂如一柄快刀,直向小屋掠去!

而他的感觉亦绝对准确无误!缘于就在他掠至小屋数十丈内之时,一个人突从屋内走出,这条人影,正是……

第二梦!

刀皇只见久违了的女儿,此刻的脸上,竟浑无半丝恐惧之色,相反,脸上竟流露着一股坚定不移之意!

若是换了平时,她看见刀皇远远接近,准必已如见阎罗般慌惶失措,可是如今,她为何会一反常态?

她的咀角虽渗着浓浓血丝,眼角也有未干泪痕,只是,她的腰板却仍挺的笔直,笔直如一柄刀,一柄为保护自己信念,自己所爱的一柄……

旷世奇刀!

到底在这个多月来,在女儿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令向来顺从的她,蓦然变得强悍不屈?一月期限已过,她为何仍未被七绝刀劲折磨至死?

这种种的疑问,瞬间在刀皇脑海飞快而过,然而,他也不急于找出原因,他只需要结果!

而乍见女儿判若两人,刀皇不惑反喜,狂喜!

但见他霍地咧咀狂笑三声,道:

“好!好!好!”

“虽然为父不知你这畜生于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可以肯定,你的心已脱胎换骨,你,已比前更像一柄刀,一柄出鞘的刀!”

“难得我父女俩此刻战意高昂,今日我们就就地一战吧!”

“畜生……”

“接?我?一?刀!”

“接我一刀”四字乍出,刀皇猝地运掌成刀,霎时刀影翻飞,密如铺天盖地,向已近在数丈内的第二梦迎头压去,瞧刀势之狂之绝之霸之狠,赫然是其断情七绝的最强一绝刀?终?情?断!

天!势难料到,父女重逢,刀皇甫出招便已以施最强一刀!唯面对老父如此断情断义的一刀,第二梦依旧面不改容,她只是抬首看着刀皇,目光中露出一丝“定”!

一丝为了守护心中所爱、泰山崩于前仍不避不走的“定”!

但听第二梦突然张口朗声道:

“爹!女儿虽快被断情七绝的刀劲烧个灰飞烟灭,但女儿纵然身死,心仍不死,今日我绝不会让你伤害我要守护的人!”

“请恕女儿不孝,回你一刀!”

“看我因你断情七绝而创的‘第八绝’……”

“梦?断?情?终!”

什么?原来第二梦创了一式以断情七绝为本,却又脱出七绝以外的第八绝——梦断情终?

是的!就在练心胁逼她那一刻,她心里想出的解决之法,便是以自己全身的力量逼出一招,望能阻止其父!而这将会耗尽她所有力量的一招,正是她即将要使的第八绝!

赫听“熊”的一声!第二梦忽地将浑身七绝刀劲催上她有生以上最高的巅峰,霎时之间,她的一张脸红如火灼,她的双目也赤红如两团熊熊烈火,甚至她全身上下,也在散发着逼人的火热之劲,仅在幌眼之间,她整个人已像置身烈火之中,热如火人!

全因为,第二梦非但将七绝刀劲催上顶峰,更将刀劲燃烧她体内所有的血,以血来逼出更强更烈的可怕力量,迎抗刀皇!

好可怕的一式梦断情终!好义不反顾、为爱坚持的一颗战心!刀皇也不虞女儿竟会兵行险着,突然以火灼刀劲燃点全身鲜血迎战,当下战意更狂,厉笑道:“这才像样!这才像是我第二刀皇的女儿!你活了十八年,总算活得像一柄刀!今日为父就看看你的第八绝,如何能破我最强的第七绝!”

刀皇说着,掌下更是贯满十二成功力,如一柄可把天地破开的巨刀,直向女儿迎头劈下,这一刀,他看来真的要……

刀终!

情断!

而第二梦此刻,亦如一柄烧得火热的烈焰狂刀,向这柄无情巨刀迎上!

隆!

赫听轰隆一声!巨刀与火刀半空霹雳硬碰,当场爆出一声灭天绝地巨响,所生的震荡力,更将方圆十丈的所有树林轰个玉石俱焚,甚至聂风置身的那爿小屋,亦崭露无数裂痕,摇摇欲塌!

而在半空之中,更赫然呈现着二人这霹雳硬拚的战果!

而这一拚的战果……

竟然是…这样的?

竟然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