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十二惊惶 第十二章 三笑之心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聂风终于在小屋内完全苏醒过来。
苏醒过来的他,更随即发现了一些奇事!
奇事之一,是他本来奇寒彻骨的五脏六腑,早已不再如被冰封,甚至全身上下笼罩的那抹薄霜,亦已消融。
奇事之二,是那股如撕裂全身经脉的极度痛苦,亦已消失,遍体血脉更觉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奇事之三,是他本来一直受创的眼睛,此刻竟尔能够再度睁开视物!
啊?在十二惊惶的解药之下,他,真的完全复元了!
聂风大喜过望,然而他所以能够起死回生,解药之助其次,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无时无刻坚忍着刀劲冲击五脏六腑之苦,仍不惜以功力为其煎药弄粥,最后更为了守护他度过危险关头,豁命阻止任何人骚扰他的薄命红颜!
“梦…姑娘!”
想到这里,聂风纵然新伤初愈,亦随即强撑起来,发足奔出小屋之外!
缘于他如今既已无恙,他必须找回她,必须向她亲口言谢,还有告诉她,他在未昏厥前曾欲告诉她的话……
只是,聂风以为他犹来得及告诉她,其实错了,大错特错!
就在他冲出门外刹那,他即时明白……
一切,已经不大可能了!
只因在小屋门外,此刻正出现了一幕教他也震异不已的情景!
只见屋外方圆十丈之内,所以树林非但被夷为平地,满目疮痍,地上更有一道深逾半丈、阔逾半丈的坑痕,直向前方狠狠延伸,直如划下了一道泪痕!
而这条泪痕般的坑痕,显然是因两名刀手一面拚斗一面前冲之时,迸发的刀气留下所致!可想而知,屋外曾发生的刀战如何惨烈!
眼见地上坑痕之深,聂风更是为第二梦担忧不已,不由分说,已沿着坑痕延伸方向寻去,只是,约走了数百丈,他赫然发现,前方竟出现……
一个断崖!
天…!难道第二梦为护聂风,竟与其父战至双双堕崖?
聂风瞠目结舌,他真的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可是,事实却已铁案如山地展现眼前……
那道坑痕,真的在断崖边缘断然而止,显而易见,那两个激烈拼斗的人,极可能在斗至崖边失足,双双堕崖而亡!
“梦…姑娘!”
这一惊非同小可!聂风骇然一呼,更闪电身随声起,不顾一切沿着崖壁嶙峋之位借力纵身而下,全由于,他一定要找出第二梦的生死!
即使崖下的只是她的尸首,他也须亲眼看见,方才死心!
可惜的是,事实却始终未能令他释疑!
当聂风经过十数个起落,终于落至崖下之际,他赫然发觉,断崖之下,竟然未有半条人影,更没有任何人从高处堕下的痕迹!
第二梦她…,竟像平地消失了!
这可奇了!论理,若第二梦与其父激斗双双堕崖,即使真的能侥幸不死,二人也该重伤崖下,何以崖下空无一人?
到底二人在堕崖之后,发生了什么意料不到的变化?
聂风心中忐忑,但无论如何,找不到二人尸首,总算值得庆幸,至少第二梦仍有一线生望……
一念至此,聂风心头总算稍为平复下来,他不期然游目四顾,随即发现,距崖下数百丈外不远,有一条小村。
聂风心忖,不若到村里一问,也许,可以问出一点头绪,亦未可料。
当聂风抵达村里之时,已是盏茶时分之后。
只见这条小村破落得很,不问而知,居于村内的也只是一些贫穷农家。
聂风正要步进村口,此时但见前方影影绰绰,瞧真一点,竟是六、七个背着草篓的村民,有男有女,正迎面向着聂风这方步近。
瞧这些村民的装束打扮,不问而知,他们是上山采药的寻常百姓。
乍见人烟,聂风不由喜上眉稍,随即对那些走近的村民道:“各位!在下聂风!有一疑问想各位赐教!”
说着回身一指身后远方的断岸,续问:
“请问你们可发现,你们村子附近的这个断崖,今日可曾发生什么异事?”
那些村民见突然有人路前相问,男男女女皆搔了搔脑袋,当中更有人道:“这位小哥,你可问对人了!我们村子附近这个断岸,确曾发生过一些异事!不过却并不是在今日,而是在三日之前……”
什么?三日之前?聂风闻言一怔,难道,他竟昏了…三日三夜?
另一个村民也插咀道:
“不错!三日之前,时正黄昏,断岸上曾传来一声雷响,就如同雷公爷爷发怒了,我们初时还以为是天上雷电大作,快将横风横雨,谁知放眼看天,却又是一片晴空,我们也不知为什么会有白日惊雷,真是一件奇事!”
对了!那声白日惊雷,必是第二梦与其父硬拚所致!聂风随即追问:“是了!那在惊雷过后,你们可发现有什么从岸上跌下来?譬如…人?”
那些村民听聂风问得出奇,不由反问:
“什么?怎么会有人…从崖上跌下来的?”
“没有!我们从没有看见任何人和物从崖上跌下来!也没发现崖下有任何尸体!”
事情愈来愈离奇了!然而,聂风在听罢村民所说之后,脸上反而露出释然一笑,更向村民拱手一揖道谢,接着便继续向前而去。
全因为,他终于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从村民口里,他已知道第二梦并未有粉身碎骨而死,缘于她若已粉身碎骨,那末,山下村民应会发现她的残骸,可是非但聂风未有发现,村民亦然。
而更重要的是,聂风竟昏了三日三夜,故第二梦若然未死,她亦应已去远。
只是,何以她并没留下,等候聂风醒来?聂风便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无论如何,第二梦既然未有香消玉殒,聂风总算暂时放下心中大石,而他更决定继续向前者,向前找,直至找到第二梦为止!
在百多击的交拚之中,她燃烧自己鲜血所增的力量,竟是愈战愈强,更一直将刀皇愈逼愈远,逼离聂风所在的那爿小屋!
论理,以刀皇数十年的深厚修为,纵使第二梦将全身鲜血燃尽,也断不可能超逾其父,只是,刀皇不虞第二梦的“梦断情终”竟能在短兵相接时轰中他,他在诧异之余阵脚一乱,才会给第二梦一鼓作气的机会,将他一直逼向后退!
而第二梦这样一股脑儿的抢攻,其实只是想将刀皇逼离聂风所在,但她万料不到,二人边斗边退,最后竟退至数百丈外的一个断崖!
而二人发现断崖之时已迟,身在半空的父女俩,冲势已无法遏止,二人当场冲出崖外,直向山下飞堕而去!
这一跌,恐怕父女俩势必粉身碎骨,第二梦早已准备一死,故一死也没大不了,只是她纵然杨脱离其父制肘,但连累老父也要葬身崖下,她亦不想!
幸而跌至半途,山腰之位竟有一棵小树横生而出,最接近小树的第二梦眼见机不可失,千钧一发间伸手一攫,已然抓住树干,另一手亦紧捉刀皇的手!
刀皇不虞女儿竟会在危急间仍如斯顾虑自己,脸上登时变色,然而父女俩犹未脱离险境……
赫听“裂勒”一声!第二梦纵及时抓住那根小树,但树干根本无法承受二人飞堕而下的强大冲力,赫然断为两截,父女俩又再度向山下急堕!
眼看二人即将劫数难逃,谁知就在此时,刀皇霍地将女儿紧紧制锁怀中,令她无法动弹,接着,他更鼓尽毕生最强最盛的修为护体,以自己背门迎上地面!
天…!第二梦当下明白老父的心!他是欲以自己身躯为垫,护着女儿安然着地!
碰的一声碎骨巨响,夹杂着第二梦的惊呼声,刀皇终于背先着地,登时鲜血狂喷而倒,而第二梦得老父之助,反而丝毫无损!
“爹……!”
第二梦察视老父伤势,奇迹地,刀皇居然未死,可能因为那根小树稍遏二人下坠之力,加上刀皇危急间迳运毕生修为护体,才能幸保一命!
然而刀皇虽保性命,背骨却已严重受创,更被骨碎刺伤五内,受创非轻,第二梦唯有即时将老父移往崖下一个隐蔽山洞,三日来悉心为其疗伤。
这次死里逃生,非但令第二梦逐渐明白,刀皇虽看似断情断义,唯在危急之间,始终虎毒不食儿,还是会牺牲自己先救女儿。
也许,刀皇千里迢迢追来江南,并非全因要女儿成为对手,而是因为,他唯恐女儿刀劲一月发作的限期一过,便会灰飞烟灭;他其实是赶来营救女儿,只是口硬而已!
除了老父的心,第二梦还开始发觉,自己体内遽生奇变!
断情七绝的火势刀劲虽仍在其体内,却已完全脱离了她的五脏六腑,她的四肢八脉只觉舒畅无比,更已不用再畏惧刀劲煎熬,甚至一月刀劲限期过后,她仍安然无恙,身心并未焚为灰烬。
她,竟在误打误撞之下,终于彻底克服了那股由小至大的火灼之苦!
唯是,火灼之苦虽成过去,第二梦的脸上,却还有那道瞩目的丑陋红斑,就如同一个印证,告诉着所有看见她那张脸的人,她,曾一度活在地狱之中!
而亦因为这道丑陋红斑,纵使第二梦得知聂风已度过危险关头,也不敢贸然相认相见,她实在过于自卑……
正如适才,她也只是乔装村女,更将额前刘海洒下,遮掩了自己左脸上角的丑陋红斑,再混在村民之中……
目的?
她的目的,其实是想看看,聂风与她是否真的有缘?
正如当日十二惊惶要她起誓,若聂风未能自行认出她,她便绝不能主动相认,虽然她如今已不用再守那个誓言,唯她亦想一试,聂风可真的会认出她?
若向来只闻其声、却从没见过其真正容貌的聂风,能在适才一众村民之中,一眼便能认出她,甚至隐隐感到她的存在,那末……
她和他,便是真的有缘了!
可惜的是,无缘对面不相逢,聂风居然未有在村民之中发现她,甚至更未有望她一眼……
显而易见,他心中的梦实太完美,以她这样一张丑脸,还不配当他心中之梦!
一念至此,第二梦益发自惭形秽,纵然极为不舍聂风,最后也只能躲在暗角之中,无奈地目遂心爱之人愈走愈远,愈走愈远……
只是,即使与聂风将愈距愈远,第二梦可会忘得了聂风?忘得了这个曾不惜为其以命挡招,更念念不忘为她买冰糖葫芦的人?
绝对不会!
全因此刻在其袖内,还好好的保存着聂风送给她最后的一串冰糖葫芦,而那串貌不惊人的冰糖葫芦,已不再是一串孩童小吃如斯简单。
它,已象征着风与梦之间不变的友情……
还有“缘”。
那串冰糖葫芦在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看风、梦真正有缘的一天……又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正当第二梦默默目遂聂风身影远去当儿,此际在那个断崖之上,也蓦然出现了两条身影,看着山下的第二梦……
而两条人影的其中一人,此时亦终于长叹一声,道:“唉……”
“想不到,费尽千般心思,算尽了十年春秋岁月,到头来,也只是医好了她的人,却仍未医好她的心。”
只见说话的人,胡髯皆已如雪般白,外观看来,更已不知有多老年纪;他,赫然正是那个十年前以“魂梦心经”报梦给第二梦的神秘老者!
而站于其畔的另一条人影,也是那个一直跟随他的十岁女孩素素!
但听那素素天真地道:
“爷爷,那你为她和聂风所干的一切事,岂不是全功尽废了吗?”
那慈祥老者道:
“那倒未必。至少,第二梦如今体内的刀劲折磨,不是已经完全平伏了?纵然她面上的红斑始终无法可褪,甚至仍令她感到自卑,但也不会太碍事的。”
“聂风,并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他和她情深缘深,始终仍可再度重逢!”
素素又问:
“爷爷,但素素还是不明白啊!神州这么多可怜人,为何你偏偏总是要帮聂风?还要刻意撮合他和第二梦?”
素素此言一出,一老一少的背后,忽地也传来一个声音,附和道:“不错!三笑爷爷,这,也是我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
三笑爷爷?原来这不知有多老的慈祥老者,唤作三笑?这是一个多么奇特的名字!也难怪他脸上经常挂着笑容了!
而这个在二人身后说话的人,此时亦已踏上前来,瞧真一点……
啊…?这个人竟然是……
练心!
天!原来练心与这一老一少是认识的?他们是…同一伙人?
只见练心步至二人身边,更向那慈祥老者恭敬一揖,平素在其脸上洋溢着的狡黠邪气,此刻亦一扫而空。她就像突然变了另一个人似的,在老者面前,她居然驯如羔羊。
那慈祥老者无限怜惜地对练心道:
“素素,今次要你佯装而成百晓庄居心叵测的练心,真是太难为你了!”
什么?老者竟唤练心作素素?这到底是什么回事?难道……
已经不用再难道了!练心此时已一掀自己下颚,嘶的一声,她竟将整张脸皮掀开,却原来只是一张人皮脸具,在其人皮脸具之下,还有一张清纯秀丽的脸!
但听这个不知是练心还是素素的女孩笑道:
“三笑爷爷,相信聂风和第二梦造梦也没想到,真正的练心,其实早在百晓庄那场灭门惨变之中,也一并死了,我只是爷爷安排在百晓庄的棋子,好待成全聂风和第二梦而已。”
原来,这个原本也唤作素素的练心,是老者的悉心安排?那她一直的所作所为,就像是第二梦的威逼利诱,也只是一场戏?
那这个慈祥老者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为何一直在背后安排一切?
那慈祥老者又笑道:
“嗯。而整个武林,也许亦万料不到,所谓百年一现的十二惊惶,其实一直并不存在……”
“十二惊惶,只是老夫魂梦心经带给世人的虚幻影象!他,只是一池镜花水月!”
啊?啊?啊?这个,原来就是真相?
十二惊惶,原来只是老者魂梦心经的…虚空幻象?那第二梦在孽桃源所见的十二惊惶,也只是老者以魂梦心经令她脑海所生的幻觉?
那个化作练心的素素又道:
“不错!爷爷你每隔百年化身十二惊惶,原意是为武林或人间除掉一些野心勃勃的贪婪之辈,免致此等人为祸人间!”
“今次爷爷要十二惊惶重现,除了要除掉‘毒无常’这个已毒害了千万苍生的大魔头,更是要从其毒血之中提炼不见天日的解药,以救回过去数年被其戕害的无辜众生,只是……”
“爷爷今次何以偏要以十二惊惶来导引聂风和第二梦相逢,更费尽心思要撮合他们二人?”
慈祥老者又展颜一笑,道:
“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聂风和第二梦,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好人便合该有好的下场。”
“而另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聂风虽心性仁厚,但他的命运,却早已注定涉入神州未来一个大劫!”
哦?老者竟预言聂风会牵涉神州未来一个大劫?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大劫?还有,这老者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会否与他的岁数有关?
他到底有多老了?
若他每隔百年便以魂梦心经令十二惊惶重现,而十二惊惶亦已在人间出现了长逾千年,那眼前的老者,岂非已逾千岁?
人间,真的有能千岁不死的不世奇人?
抑或,他已不是人,而是仙?
那个化身练心的素素又道:
“正因为这个大劫,爷爷便要成全他们?但这个大劫又如何与第二梦有关了?”
老者道:
“不。是有关连的,而且第二梦也异常重要,因为……”
“她,是解救这个大劫的其中一个重要关键!”
原来,第二梦竟是解救一场大劫的其中一个关键?那化身练心的素素又道:“可惜,纵然我们费尽心力,第二梦始终还是未有和聂风一起……”
那慈祥老者这次满有信心一笑,道:
“呵呵,但这又何干?即使二人如今未能一起,唯冥冥天道早有安排,他俩历尽千劫万苦,始终还是会成一对!”
“我们要干的亦已干了,这里已再没我们的事,一切,就全看天意安排好了……”
“我们还是走吧。”
那慈祥老者说着,已一边拖着那年仅十岁的小素素,一边转身往回走。而那个化身练心的素素,亦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转眼之间,三人已消失于山林之间,消失于天意浩瀚的安排之中……
如仙……
如梦……
十二惊惶的真相终于大白,只是,那个唤作三笑爷爷的慈祥老者到底是谁?他何以能活逾千岁?何以在他身畔,又会有大大小小的女孩唤作素素?
却原来,老者在其超逾千岁的生涯中,曾有一个真正的十岁孙女唤作素素,可惜他纵有不死之命,一次命中注定的意外,却仍无法救得了自己无限疼惜的孙儿。
故为了纪念自己的孙女,他每隔一段日子,皆会收养一些命运坎坷、孤苦无依的女孩,育之成材,并为她们取名素素……
是的!命运由天,有时纵是千岁之人,也无法抗拒冥冥中的宿命!
正如聂风……
正如第二梦……
正如那慈祥老者所说,她和他,此刻纵然未能一起,但若天意早有安排,他们,还是会再在一起的。
就在七日之后……
聂风在遍寻第二梦不获后,正无奈地返回天下会的途中,只是,当他夜来投栈,甫踏进厢房之时,他赫然发现……
厢房之内的桌上,居然早已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乍见这碗热粥,聂风心头为之一动,心想,何以房内会有一碗热粥?难道……
他犹未及想出所以然来,却已不用再想下去,因为就在此时,一只鹰忽地从窗外飞进来!那只鹰的足上,更系着一纸字条!
聂风解下字条,一看之下,这数日来的愁容,登时一扫而空!
不错!是她!又是她!
她纵然因自惭形秽,而始终没有勇气以真面目与聂风相识相见,只是,她也制止不了自己对他的思念,故才会以这个方法,与他再续知己之缘……
再续这段早已注定的……
风梦奇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