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绝代风华
等再过了一个多月,皇眷的伤势比较稳定之后,六音和皇眷决定离开开封。因为毕竟开封认识六音的人实在太多了,一不小心,说不定就造成意外的风波。万一皇上知道了要追究他擅离职守之罪,六音虽然不在乎,却也是麻烦。
离开的时候,只有圣香一个人送行。
容隐早就离开,聿修决不会为这种事情动儿女之情,通微比聿修更加淡泊无情,自然最啰嗦多情的人就是圣香。
“下次不要再搞得半死不活回来了,我忙得很,容容也忙得很,下次谁也没空救你,你自己小心,不要再制造这种意外了,实在不怎么好玩。”
六音和皇眷乘坐马车,挑开帘子,“你忙得很?”六音似笑非笑,“你忙着吃糕点花生、八宝鸡腿和五香蚕豆吧?”
圣香笑吟吟,毫不忌讳地继续把袖子里的五香蚕豆拿出来晃了晃,“怎么,你嫉妒?你要吃我也不会小气的,分你就分你,不用这样拐弯抹角地嫉妒我。”
“我嫉妒?”六音嗤之以鼻,“我要吃也不会吃这个东西,这种娃娃吃的东西,除了圣香少爷我看再没有活到你这样一把年纪的人还敢天天拿在手上,也不怕肥死你。”
圣香白了他一眼,伸腿绊倒六音拉车的一匹马的马腿,让六音整个马车晃了一下,“肥死?原来你是要注重形象,居然要减肥,这还当真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六音哭笑不得,“算我惹不起你这个胡搅蛮缠的大少爷,可不可以请你把你的狗腿移开,过会儿你的狗腿被马腿踩断了,你请马儿给你治伤去,不要诬赖我。”他轻轻一提马缰,两匹拉车的马轻轻向前走了两步。
圣香收脚,扬手,一包五香蚕豆准之又准地落入六音的窗口,“记住了,你欠我一包蚕豆三个铜板,下次回来记得还我。”
皇眷的伤好了一大半,见蚕豆破窗而入,一把接住,然后才听见圣香那句话,一探头,却见外边四野空阔,圣香早就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不禁讶然,“好轻功!”
六音赶车,呵呵一笑,“圣香别的本事没有,惹事生非和逃之夭夭的本事第一。”
皇眷也轻笑,“轻功要练到我探出头去,他已经在我视线范围之外,着实不是一般的了得,就算是称做震古烁今,也不算过分。”圣香、容隐、降灵、通微、聿修,她见过的他这几个朋友,着实都不是寻常人物,都有些奇特得近乎神奇的地方。
“等你被他做的事情气死之后,就只会觉得他可恶,不会觉得他震古烁今了,”六音苦笑,看着皇替手上的蚕豆,“当蚕豆变成巴豆的时候,你还会觉得他的轻功了得是一件好事?”
皇眷盈盈一笑,往袋子里望了一眼,果然,蚕豆袋里装的是巴豆,“他是开玩笑呢,还是真的希望我把这巴豆吃下去?”
“我看巴豆说不定还会变,变成金豆呢。”六音一手握住那“巴豆”,一搓,那伪装的蜡层脱落,露出里面金灿灿的东西,也亏得他挖空心思做这些,“我就知道,蚕豆巴豆那有这么重的,想送钱就直说,难道我还会不要?真是!”
皇眷嫣然一笑,“他说不定就是想逗你一下而已。”
“所以我说圣香最啰嗦无聊。”六音想象着圣香穷极无聊在蜡烛下把金豆做成巴豆的样子,懒懒地一笑,“不过有时候想想,这家伙也有可爱的地方。”
皇眷轻笑,三年以来,从未觉得心情如此愉快,从前没有心去笑的,如今也笑了。因为他……他是笑得这么灿烂,这么纯然快乐的样子。
马车走着走着,出了开封,出了洛阳,径直走向江湖。
六音把一个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指尖上转,玩得煞有介事。
皇眷看了一眼,“给我。”
六音一把握住,瞪眼,“干什么要给你?”
“那是我的东酉。”皇眷哼了一声。
“你已经送给我了。”六音不给。
“我还没做好,不送给你了,还给我!”皇眷伸出手,“快还给我!”
“不给!”六音把那东西戴在脸上,“我还要戴着到处走。”
“难看死了,我给你做一个新的,快还给我!”皇眷横眉,可惜她行动不便,抓不到六音。
那个东西,就是皇眷绣给六音的面罩,上面有个绣了一半的背影,乌发垂丝,腰间悬铃,风采绝然。
六音把面罩拿了下来,放在手里看,“你喜欢我是那个样子,是不是?”他柔声问。
皇眷脸上一红,“谁喜欢你那个样子?难看死了,快还给我!”
六音对着那块面罩,突然挑开了他绾好的发髻,一缕乌丝,轻轻地垂了下来,遮住了左眼。他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解开丝带,叮咚微响,他把一个东西轻轻系在了身上。
那个芙蓉花开的,富贵繁华到了极处的玉铃。
皇眷看着他抬起头来,熟悉的风华,熟悉的幽黑的眼眸,带一点媚美,一点流光水月的迤逦,遮拦住半个眼睛的乌发,那个——带笑的六音!
她怔怔地看着,眼睛,眨也不眨。
六音慢慢伸过手来,把那个黄金凤羽,要戴在她耳朵上。皇眷低头让开,剎那间明白了六音当年解铃的心情,“不要,我已经,配不上它了。”
六音没有逼她,而是缓缓把黄金凤羽放在她手里,让她握住,“每个人的容颜都会老,这些东西,总有一天我们谁也戴不起,美丽与否,是当初第一眼相见时候的记忆,我在那个时候认定了你,你在我眼里,就是那个时候的最美的你。”
“我早就说过,我没有你豁达。”皇眷并没有习惯从美到丑的心清变迁,“你是经历了三年,逐渐习惯了不美,而我是……”
“你是为了我,如果你后悔了,告诉我方法,我可以把它还给你。”六音柔声道。
皇眷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我没有后悔,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我永远都不能习惯看着你枯凋憔悴的样子,至于我,”她很傲气地一抬头,侧过脸去,“我可以不看镜子!”
这就是她处理的方法?不看镜子?六音笑,“你的脸,如果好好地保养护理,要恢复你过去的容貌,也许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只是枯凋,并不是毁容。”他凝视着皇眷,轻叹,“那个时候,你太着急还我容颜,否则你给我三年修养,或许,不需要你付出这么多。”
皇眷哼了一声,“我高兴!”
六音凝视着她,幽黑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那样陡然流动了千万种光彩眼睛,皇眷牢牢地看了他两眼,闭上眼睛,低声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不明白,毁掉你的容颜,是苍天都不能原谅的罪孽,所以我付出代价,是天意。我虽然不甘心,却从不后悔,也从不怨恨。”她苍白着脸,轻轻握住六音的手,低声道,“是我自己愿意的。”
六音反握住她的手,“我明白,所以我很快乐。”他轻轻地抚摸皇眷的脸颊,柔声道,“我感激你还我容颜。”
皇眷苍白的脸上一阵红晕,看了他一眼,她别过头去,有点傲,“不客气!”
两个人到此,心底再没有其它疙瘩,相视一眼,都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
马车摇晃,突然之间,似乎街上遇到了什么混乱,惊呼尖叫之声四起,马停了下来,人声如潮,似乎都在逃跑。
“出了什么事?”皇眷问。
六音挑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笑了,“有只牛跑到街上来了。”
皇眷笑了,“不如你用一掌劈碎千斤巨石的掌力把它弄走吧。”
六音回眸瞪了她一眼,“那要你先去被它压在牛蹄下,否则我哪来那么大力气?”
皇眷笑声不绝,六音挑开窗子,在牛狂奔过马车的时候,顺手摸了一把牛头,那只牛就奔了几步软倒下去——被六音一掌按昏了。
外面愕然、惊异、赞叹、欢呼之声此起彼伏,几乎以为六音那一摸有如神助。
“好功夫!”外边有人喝彩。
皇眷偶然往外看了一眼,“这里是贺西会场,怪不得有不少武林同道。”
六音不以为意,“贺西会场似乎有个江湖比美大会,贺兰春山要以倾城绝眼和天下英雄一较高下,真是不知死活的女人。这世上能收拾她的人不知多少,倚仗着一门邪功,就想独霸武林了吗?真是笑话!”
“不如你去吧。”皇眷狭长的凤眼滑过一丝狡黠的笑,“你去,我保管天下第一美人,非你莫属。贺兰春山给你提鞋都不配。”
“我去?”六音也不以为意,“可以啊,我把她打趴在地上,让所有受过她倾城绝眼霉头的人,一人踩上一脚。”
皇眷盈盈一笑,“就这么说定了,我等着你上台,让台下的众多英雄美人全部失色。”
六音哈哈一笑,把那面罩戴在脸上,“我这么去,你说还有没有人惊艳?”
皇眷嫣然,“当然有,有我啊。”
六音做了个鬼脸,“好色之徒。”
“你可以叫非礼。”皇眷不在乎,“我是苗疆女子,不像中原女子那么稳重听话,也不在乎那么多礼节。”
“傻瓜,非礼不是这个时候叫的,这个时候,我应该叫登徒子才是!”六音大笑,一手揽住皇眷的腰,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黄金凤羽戴在了她耳朵上。
再过十天就是贺西会场之会,六音和皇眷既然起了参与的念头,就在贺西客栈住了下来。六音还当真把那面罩成天戴在脸上,否则,以他此刻的容貌,站在人群密集的地方,也委实有些惊世骇俗了。
人太美,有时候和太丑相同,都会产生与人世间的距离,反而不能自然地生存着。
六音借了客栈的厨房煮燕窝,他人在江湖三年,早已经学会什么事都自己来,否则让三年前的六音下厨房做燕窝,不吓昏了一群人才怪。
他买了最好的燕窝,给皇眷做滋补容貌的东西。
皇眷的木轮椅就停在厨房外的院子里,通过厨房的窗子,她可以看见六音在厨房里忙碌,那面罩随着他的动作飘荡,闻着燕窝淡淡的甜香,她禁不住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人生如此,真的真的别无所求了,美也好,不美也好,从此时此刻开始,她真真正正地毫不萦怀,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
“师兄,你说这一次贺兰妖女……”
隔壁传来谈话声,很是耳熟,皇眷认得那是青剑十八式青剑门的门人,那个青衣女子的声音。他们也来了,不过皇眷并不觉得奇怪,他们和贺兰春山是死敌,不来才奇怪。
随着脚步声,刚才说话的两个人,走进了院子来,看见皇眷坐在椅子上,都是微微一怔。青衣女子迟疑地看着皇眷,“这位姑娘……”她依稀彷佛记得,她好象是不久前救过他们一命的皇眷,但是,皇眷的容颜辉煌尊贵,这位坐在椅子上的姑娘却苍白憔悴得像濒死的青蛾,而且,她似乎不良于行。她看了她许久,竟然不敢肯定她是不是皇眷。
皇眷见她如此,淡淡一笑。如果是她早来那么一会儿,看见青衣女子这样的申请,她也许是会痛苦,但是,皇眷凝视着厨房里的六音,她的确想在乎一下,想伤心一下,后悔一下,却怎么样也伤心后悔不起来啊!平静,安详,把她的心填得很满,她自知是偏激的人,此时此刻的平静,是经理了风浪之后,沉淀下来的平静,证明了她真正成长了,再不是会伤人伤己的任性女子。
文嘉,无论你投胎到哪里,想必都会为我高兴,我开始学会爱了。就像你一样,学会宽恕,学会豁达,学会爱——青衣女子看她这样淡淡一笑,那眼中流过陡的光彩,在看见她耳边的黄金凤羽,突然认了出来,“啊,你是皇眷姑娘!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她错愕之极,也忘了这么问是不是会伤了皇眷的心。
皇眷笑了,带一点犹然的自负和一点悠远的平静祥和,“受了伤,自然就变成这样。”她依然孤傲。
青衣女子还没想出要安慰她什么,只听厨房里格拉一声,有人开门出来,一见外面这么多人,反倒把他吓了一跳,“怎么?我做个燕窝,外面开大会欢迎我出来?”
皇眷轻轻地哼了一声,把木椅推了过去,“你想得美,我等着你不知道做出什么古怪的东西,吃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毒死我。”
从厨房里出来的人戴着个奇怪的面罩,猛一看,只觉得一片深深浅浅的鹅黄色,几缕黑线,看着虽然有些眼熟,却不知道是谁。他戴着那绣功精致的面罩,也不觉得其实大白天戴着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很碍眼,就这么走过来,把一个木托盘放在皇眷手里,“毒死你?我在里面已经吃了我那份啦,要毒死也是我比你先死,怕什么。”
皇眷看者木托盘里晶莹透明的燕窝,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里面放着三个红枣,映着雪白的瓷碗,晶莹剔透的燕窝,殷红得很好看,一股清淡的甜香淡淡地萦绕,令人陡增食欲。她尝了一口,又哼了一声,有些刁蛮地撇了撇嘴角,“想不到你做厨子很有天分。”
六音笑,随手揉掉她刚刚洗净披散在后的发丝,让它乱成一团,然后看它光滑柔软地顺回去,“想吃就直说,我最懒得听别人拐弯抹角地赞美我了。”
皇眷白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她双手都拿着瓷碗瓢羹,她早已一拳捶了过去,看他得意的样子!
青衣女子陡然被晾在了两人的世界之外,看着皇眷虽然容颜枯凋,但是眼角眉梢似笑非笑的娇媚喜悦,仔细地看,她依然神采飞扬,因为——她好幸福!
她看着戴着面罩的六音,越看越觉得熟悉,他是谁?
十日转瞬既过,皇眷这十天经过六音全心全意的调养,伤势好得很快,连容颜都恢复了三分颜色。
贺西会场,落日大旗。
那一支绣着“贺”宇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下站着六行黑巾蒙面人,那不用说就是贺兰春山用倾城绝眼迷惑了的什么武林俊杰了。
会场外人头攒动,多半是那些“武林俊杰”的师门的人,也有一些来看热闹的,一些来找贺兰春山霉头的。
贺兰春山坐在大旗下一张檀木椅子里,一张娇媚美艳的粉脸在夕阳下似笑非笑,如果扫去了那种邪气的味道,也可以算得上一个举世罕见的佳人。
六音和皇眷依然躲在马车里,说是要打妖女,其实看热闹的成分更多一些。六音依然戴着那面罩,悄悄地在皇眷耳边道:“我们坐着看看,也许会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出来。”
皇眷低声道:“你看,这一次贺兰春山当真惹出大事来了,那边人群里坐的老头,是尊皇,我想贺兰春山说不定得罪了尊皇的野蛮孙女艳蝶。”
六音早就看见,却当做没看见,耸耸肩,“那就不必我上场了,我早就说,江湖能人多得很,像贺兰春山这么不知死活,早晚要玩完。”
“我还看见容隐和姑射呢,”皇眷轻笑,“他们想必是来凑热闹,一点出手的意思也没有。”
“在哪里?”六音东张西望。
“那里,”皇眷撩开窗帘,“容隐在江湖上好大的名声,不是他们都称‘白发’和姑射是近十年武林最杰出的人物吗?他和姑射坐在那一大片什么名门正派的席位上,和古长青坐在一起。”
就在她指过去的时候,一头白发的容隐往这边冷然看了一眼,那一眼就似乎穿越了千万人群,看穿到马车里面,皇眷轻轻一笑,“好气魄!”
六音无可无不可地笑,懒洋洋地坐在马车里翘脚,“容容在江湖实在是委屈了他,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宫里,他站在政事堂的栏杆旁等着上朝,旁边多少人人来人往,他谁也不看,谁也不理,孤高得就像天上月,卓绝得就像一块冰。他战场点将的气势,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皇眷看着台上开始有人向贺兰春山挑衅,要寻仇要砍要杀,她看着,也只是有趣地笑笑,“不过我还是希望看到你把贺兰春山打倒,我想看看容隐看见你是什么表情。”
“不会有什么表情的,”六音懒懒地道,“你刚才那么一指,他就已经看见你了。你在,难道我还会不在?我看他既然知道我在,就更加不会出手,他才是真正地坐在那里看热闹。”
说话之间,台上已经动起手来了,几个心急寻仇的,反而和他们的亲人子弟打了起来,在贺兰春山的魔功下,那些名门正派的弟子早就迷失本性,谁也不认得,只认得贺兰春山的花容月貌。
皇眷看了一阵,“这贺兰春山实在可恶得很,居然要别人手足相残,骨肉搏杀,明明是自己兄弟,虽然知道他迷失本性,但是又有谁下得了手?她真是拿稳了立于不败之地。”她看着场上的局面,哼了一声。
突然之间,几个青衣人跃上台去,和贺兰春山的几个蒙面人打在一起。
“青剑门实在没什么人才。”皇眷看了一阵,摇头,“古长青的人品很好,堪称大侠,武功实在——”
六音早已经看得快要睡着,“一流的大侠,二流的身手,三流的头脑。”
皇眷推了他一把,“我还指望着你在这里扬名立万呢,出去啦,不要让贺兰春山得意太久,当真以为她自己好了不起。”她实在看得无聊,要六音快快上台,把贺兰春山那副得意的样子撕下来,她真的以为她是武林至尊啊?大把比她高明的人坐在一边看热闹,连要和她动手的意思都没有,不把她的神气打下来,实在对不起自己。
六音本已经看得昏昏欲睡,淬不及防被她一把推了出来,“你要我出来也不要这样陷害我,先通知一声不行吗?”他差点被她从马车里推出去,在地上跌个四脚朝天。
皇眷嘴角微撇,似笑非笑,她本就是故意的。
就在他们两个依然半玩半闹不当真的时候,那边贺兰春山已经要下手了,她本就看古长青最不顺眼,乘他一个不慎,一记冷手,往古长青命门要穴劈了过去,要把他立毙掌下。
场下惊呼之声四起,容隐眉头微微一扬,姑射纤指扣住了乌木琴。
就在这时,黄影一闪,有个人不知从哪里扑了出来,提住古长青的衣领,把他横移了三尺。
贺兰春山这一掌本就够快,居然这人的身法比她还快,而且后发先至,一伸手,把古长青整个人平移了三尺,这是什么功力!
等贺兰春山一掌落空,才看清楚,来人面罩蒙面,黄衣飘飘,腰间有铃,微微一动,铃声叮咚,令人怦然心动。
没看见面容,却有一种一举手一抬足动人心魄的魅力,移开了古长青之后,拍了拍手,才正对着贺兰春山。
他居然敢正视着贺兰春山的眼睛!场下一片震动,贺兰春山倾城绝眼名震天下,从来没有一个男子能够与她的眼睛对抗,这个蒙面人居然敢正视她的眼睛,完了完了,这样的一个绝顶人才,立刻就要变成贺兰春山的旗下之臣。
就在场下议论纷纷,悲叹四起的时候,却看见蒙面人对着贺兰春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子,居然道:“你也算得上美人,其实说不定你不练什么倾城绝眼,还更美一些。”言下,不怎么欣赏。
刚才一阵对视,贺兰春山已经用出了她全部的功力,非但制服不了这个蒙面人,反而他的眼睛光彩闪烁,微微一动就是风华千古,她自己的心神几次要给他迷惑了去!大骇之下,她陡然想起,脸如死灰,“是你!”
那蒙面人自然就是六音,见她认得,耸耸肩,“很不幸,是我。”
“是你!是你!你怎么还不死!”贺兰春山脸如死灰,一边后退,一边尖叫。
台下议论大起,不知道这个蒙面人是谁,居然令贺兰春山如此恐惧。
江南山庄的庄主江南丰讶然,“他是?江湖上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少年。”
容隐与他并坐,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他即使可以克制倾城绝眼,贺兰春山的武功也是不弱,何况她还有这么多人质在手,我看,情形对那蒙面人依然很不利。”江南丰的儿子,江南山庄的少庄主江南羽突然道,“还是请姑射姑娘用乌木琴暗中相助,姑射姑娘的乌木十三弦,可以杀人于无形,最主要的是不会误伤他人,不怕贺兰春山挟持人质威胁,正是她的克星。”
姑射听着,也是微微一笑,“我?”她看了台上一眼,轻笑道,“他的欺声裂肺之功,不下于我啊,贺兰春山遇上了他,当真是老鼠遇到猫,跑也跑不了,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比什么,都是贺兰输啊。”
“是吗?”江南羽愕然,“他是?”
容隐此时淡淡地插口,“那也未必,你莫忘了他重伤初愈,还正是他的真力自己伤了自己,这个时候要他以声伤人,太难为他了。”
姑射嫣然,“我不信你会要我帮他。”
容隐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笑了笑,“我的确没有这个意思。”他说完了就闭嘴,江南羽完全摸不透他的意思。
容隐的意思就是,六音不用歌声,一样可以制服这个妖女,姑射本来还扣着乌木琴,这一下子,连手指都放开了。
江南羽猜测不出,这让容隐和站射都坦然放心的蒙面人,究竟是什么人?
这时,贺兰春山踉跄后退,六音连追也懒得追,他径直走向大旗下,对着那些黑衣人挥了两下手,但那些人目光呆滞,全然没有反应。
“要破解倾城绝眼,就要让他们看见比贺兰春山更令他们震动的东西,不一定是美人,名剑、鲜花、金银珠宝。字画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凝聚他们的注意力,那就会豁然而解了。”遥遥的,人群中有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
那自然是皇眷的声音。六音旁若无人地回答:“那就是说,看他们最喜欢什么,就要让他们看见什么了?”他站在大旗下,贺兰春山清清楚楚地记得上一次在他面前所吃的大亏,居然不敢阻拦。
马车里的人轻轻一笑,“是啊,不过,我相信你揭开面罩,应该也有一样的效果。”
六音哈哈一笑,“这是你喜欢的,还是他们喜欢的?”
马车里依然嫣然,“是我喜欢的,怎么?你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见人吗?我花了那么多心思,怎么可以成天被你包在面罩下?”
六音竖起两个手指,轻轻晃了晃,笑道:“两个字,休想!”
他们居然在台上台下相距二十丈打情骂俏?
场下议论纷纷。
姑射忍不住好笑,皇眷一心一意要把她还给六音的容貌放在人前招摇,那真是像小孩子得了喜爱的东西,要给大人们献宝的那种心情。皇眷真的很可爱,看似高傲不可攀,其实她就是个娇柔别扭的小姑娘。
见她笑了,容隐眉头微扬,冷冷地道:“天下第一,也可能成为天下第一的祸患!这面罩,还是不揭得好。”
姑射点头,一个相貌如六音这般妖美、宛若流光水月的男子,的确,就像绝代红颜,一样容易招来莫名其妙的各种麻烦,这面罩,还是不揭得好。
江南羽愕然,“天下第一?什么东西天下第一?”
容隐没有看他,淡淡地道:“天下第一美人。”
不管江南羽依然一头雾水,容隐眼眸微闭,竟是闭目养神去了,他曾经心血耗尽而死,精神总是不太好的。
姑射嘴角带笑,平心静气地看着台上的变化。
这时,贺兰春山狠下心,她如果连一敌的努力都未作过,连一敌的勇气都没有,这叫她怎么甘心?一声娇叱,她不再指望倾城绝眼,要靠真实武功和六音动手。
剎那之间,台上红影缤纷,指掌劲风四射,两个人影激荡,打得甚是激烈。
贺兰春山的武功比六音微逊了半筹,但是六音吃亏在重伤初愈,时日未久,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他又不愿意再次用声音伤人,这门功夫实在太危险,一不小心就要伤了自己。
打斗之间,贺兰春山突然一个媚眼扫向旁边观战的古长青和清剑,他们正全神贯注地观战,被她这么一眼扫来,全然没有防范,心头一阵迷糊,两柄长剑,齐齐向着六音身上划过去。
皇眷情切关心,一手撩开了马车的窗帘,她一手扣在耳边的黄金凤羽上,如果六音遇险,她可就要不客气出手伤人了。她可不在乎会不会伤到古长青和清剑,除了六音,她谁也不在乎。
六音骤然感觉到剑风,一个低头,闪过古长青的第一剑,劈出一掌,把贺兰春山逼了出去,然后才抬身。但是清剑剑尖撩起,他仰身避开,脸上的面罩终于还是激荡起来避不过,被清剑一剑挑了开去。
面罩飘开,六音这才抬头,一缕黑发随风扬起,他在空中一个转身,衣袂俱扬,以侧面“嗒”的一声轻响落在了会场上。
那一剎那会场鸦雀无声。
他一落下来,就似笑非笑地翘起了嘴角,扬起的是一股纯然的笑意,接着微微一侧手,一招“孤鸿式”,左右画弧,“铮”的一声,古长青和清剑两柄长剑互撞,爆出了一串火花。接着,六音微微伏身低头,左右手各施“挫剑式”,把两柄长剑都夺在手里,在一夺的时候,他双手各自拂了五个穴道。然后,才扬身,左右双剑,一剑指贺兰春山额头,一剑指她咽喉,卓然而立。
贺兰春山脸如死灰,铁青着一张脸,她不想再做挣扎了,落在六音手里,论容色论武功,她都输得一败涂地!
一边观战的尊皇终于呵呵一笑,“果然是六音公子,我今日见到,还不敢相认,土里难藏夜明珠,公子绝世风华,终是不会湮没默默无闻,今日一战,公子扬名天下!”他并没有扬声,但是这几句话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六音回头一笑。他这一笑,也许台上台下千百人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这个时候,贺兰春山大旗下的那些蒙面人纷纷发出如梦初醒的声音,“啊——”他们纷纷揭下蒙面黑巾,一片茫然,“发生了什么事?”
六音转头,那一缕黑发在眼前,他一扬手,一柄长剑破空而出,把绣着一个“贺”的大旗从中射断,接着左手再扬,另一柄剑“霍”的一声加快速度,一剑插正那个“贺”宇,把半截断旗钉在了会武台上!
大风展旗,猎猎作响。贺兰春山脸如死灰,毫不抗拒地任由那些刚刚清醒的人唾弃痛骂,她太清楚了——六音,根本就是苍天派来毁灭她的克星!
容隐看着六音双剑出手的风采,终于极其难得地微微一笑,拿起一杯清茶,他一饮而尽!
姑射悄然而凝听,只听得在人群喧嚣之中,有一缕萧声静悄悄地扬起。她不知不觉伸指拨弦,琴萧齐鸣,那是一曲新词。
六音双剑出手,衣袂与台上残旗并飞,听得琴萧声起,回身一笑,随着清淙的曲调,他笑吟道:“临分把手,叹一笑论文,清狂顾曲,此会几时又?”一笑既毕,他一掠而去,直落入一辆马车,一提缰绳,马车撒蹄而去。
千百人怅然回顾,只听车内有人漫声清唱:“怎知他、春归何处?相逢且尽樽酒。少年袅袅天涯恨,长结西湖烟柳。休回首,但细雨断桥,憔悴人归后。东风似旧,向前度桃花,刘郎能记,花复认郎否?君且往,草草留君剪韭,前霄正任时候。深杯欲共歌声滑,翻湿春衫半袖,空眉皱,看白发樽前,已似人人有。临分把手,叹一笑论文,清狂顾曲,此会几时又?”
姑射轻拢慢捻,直至歌声远去,余韵消散,人与马都不知去了何处,才轻轻一叹,“临分把手,叹一笑论文,清狂顾曲,此会几时又?”
当真,人如此潇洒,歌如此好,马如此快,相逢旋即分离,当真要问一句:“此会几时又?”
当年年少轻狂时候,是“怎知他、春归何处?相逢且尽樽酒”;是“君且住,草草留君剪韭,前霄正任时候。深杯欲共歌声滑,翻湿春衫半袖”,她微微一笑,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六音当年的繁华,但却可以依稀猜到。
从今而后,应是“少年袅袅天涯恨,长结西湖烟柳。休回首,但细雨断桥,憔悴人归后。东风似旧,向前度桃花,刘郎能记,花复认郎否?”一段天涯羁旅,把人的性情容颜,改了又改,只有心,依然如故。此时此刻,看白发樽前,已似人人有。姑射不禁温柔地看着容隐,看着他一头白发,温柔的微笑,果然是白发傅前,已似人人有——“临分把手,叹一笑论文,清狂顾曲,此会几时又?”她抬头看着夕阳变成的星光,悠悠地笑,“刘辰翁这一句写得文气了,如果改成‘临分把手,叹一笑论武,清狂顾曲,此会几时又?’岂不妙哉?”
容隐听着,也只是淡淡一笑。
那一边,艳蝶猛然记起,“爷爷,就是刚才那人!就是我给你说过的,在论音谷回欺负我的,就是那个人!刚才在台上的那个人广!”
尊皇哈哈一笑,他早已料到,除了六音,又有谁敢在论音谷口教训他这个不成器的孙女?
“孩子,你要爷爷给你报仇,可要你能够追得上人家,把人家找回来才行啊。”
艳蝶回想着刚才六音的一笑,脸上竟有些红,“我……”
尊皇哈哈大笑,“回去吧!”他一挥衣袖,“人家是天下第一,你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在想,我们的孩子应该会很漂亮才对。”六音在马车里摸着下巴想。
皇眷板着脸,“我们的孩子?你自己生吗?”
“当然是你生,你已经是我老婆了!”六音不客气地搂着她的腰,“我这就带你去成亲。”
“不要脸!谁答应嫁给你了?”皇眷啐了一口,白了他一眼,眼神却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