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丈夫

  江南武林中,若是有人说不知道“天南第一刀”是谁,那人必定会被视为“傻瓜、白痴”或是“雏儿”。要是有人不知道当今皇上是谁,那倒绝对可以原谅。

  天南第一刀是宋朝元,虎山派掌门宋朝元。

  虎山远不及武当、嵩山有名。它不过是天目山北部的一座不高的山峰,既不险峻,也没什么奇绝的景观。“虎山”之所以能够人人皆知、名动天下,乃是因为虎山派威镇天南。而虎山派之所以有如此威势,却是因为虎山一脉武功,至宋朝元而大成。

  在宋朝元执掌虎山派之前,虎山派不过是南武林中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帮,门人不过十数,势力不过十里,武功不过中下之流。不少江湖朋友,根本就不知虎山为何山,即便知道的,也不过将虎山派看成江南大派天目派的附庸。

  三十年前,宋朝元出任掌门,前来祝贺的,不过天目掌门何廷秀和芜湖船帮的老大马中流二人和他们领来的几个门人,冷冷清清的。何、马二人也只不过是因为和宋朝元的师父是至交,才来走走过场。

  那时的宋朝元三十岁整,在武林中寂寂无名。

  第二年,天目派何廷秀逊位之典极其隆重,到贺的尽是名门大派的首脑人物。宋朝元也去了,可这些贵宾们居然没人跟他打招呼。

  当晚,一群紫衣蒙面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上西天目,庄重的大厅变成了血肉横飞的战场。

  那些名门大派中赫赫有名的高手,竟然在紫衣蒙面人面前束手无策,连连败退,被杀无数。何廷秀虽号剑术掌力江南第一,也被蒙面人首领在胸口印了一掌,吐血倒地。

  宋朝元挺身而出的时候,敌我双方都愣住了,除了天目派的人,没人认识他,没人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宋朝元和蒙面人首领相约对击三掌,倒地者为败。结果三掌之后,宋朝元口喷鲜血却未仆地,蒙面人首领也受伤不轻,当即退出。

  宋朝元一战成名。

  当江湖上风传出那些紫衣蒙面人正是来自久欲一统武林的天下第一大黑帮“紫心会”后,宋朝元的威名更是传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因为数十年来,江湖上已没有任何一个帮派敢与紫心会公然为敌。

  紫心会的组织极其严密,至今武林中的英雄好汉们仍然不知道它的首领是谁,它的势力究竟有多大。但人们都知道,曾显赫一时的雪山派、紫霞派等都是在一夜之间毁灭。现场都留有一种紫色的心形图案,那是紫心会的暗杀标志。

  在武林中,“紫心会”三个字,代表着神秘、残暴和死亡。

  宋朝元自然而然地成了对抗紫心会的一面旗帜。那些久欲廓清武林的白道侠义们,自然而然地慢慢聚集在这面旗帜之下。虎山派自然而然成了名门大派,成了反抗黑势力的中心。

  当然,也有不服气的。

  随后的几年中,不少武功高手登上虎山找宋朝元“切磋”武艺。但他们或是震慑于宋朝元的神功,或是敬畏于宋朝元的浩然正气,都心悦诚服地和宋朝元成了至交。

  随着宋朝元年事渐高,他的威望也日见上升。虎山派在这三十年中,已发展成门人五百的大帮派,宋朝元也俨然成了江南武林的盟主。

  南武林有了什么解不开的纠纷,只要宋朝元一句话,双方便会立即罢手。

  但你若以为宋朝元是以武压人、独断专行,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急公好义、办事秉公、仗义疏财,颇多布衣朋友,时人甚至以“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称之,可见其声望之隆。

  所以,无论是什么人,都不得不承认,宋朝元是个够义气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丈夫。

  也许天下武功比宋朝元高的人有不少,但宋朝元的大丈夫本色,却是谁也比不了。

  今年三月十六,乃是宋朝元六十大寿,天下武林早已哄闹着要给他贺喜。无论白道、黑道、侠义道、绿林、锦帆之中,宋朝元都有许多朋友。他的寿筵,怎么能不风光呢?更何况,今年又是宋朝元执掌虎山派整整三十年呢!

  就算宋朝元自己不愿大张扬,虎山派的门人们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宋朝元的八大弟子,在江湖上的名声也是如日中天,号称“八虎”,个个武功不凡。一般门派的掌门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八虎都是四十来岁,乃是人一生之中气血最壮、武功最为精强的时期。

  第三代弟子中,也颇出了几只“小虎”,如人称“虎郎君”的徐鸣山,剑法超卓,颇得宋朝元赏识,是公认的虎山派未来掌门。

  虎山大寨中,张灯结彩,人来人往,一片繁忙景象。

  虎山派的弟子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准备着寿筵上一切应用之物。

  宋朝元的卧室之中,却没有一点喜气。

  宋朝元面色阴沉得能下雨。两眼之中,闪着倔强凶狠的精光,任何人在这双眼睛的逼视下都会感到心虚,那里面透出来的杀气,能让所有的人不寒而栗。

  宋朝元身材魁伟,方面大耳,虬髯重瞳,天生一副伟丈夫形象。他身着锦袍,足蹬快靴,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他在房中走了几个来回,停在宋沁面前,沉声道:

  “那个佩刀的绿袍人有多大年纪?”

  他的面色如此沉重,可说是自宋沁懂事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宋沁虽然心里很紧张、很害怕,说起话来,还是娇娇娆娆的:“人家不是都说了嘛,看不出来。”

  说刚出口,宋沁就后悔了。

  宋朝元眼中的凶光不但没减弱,反而更盛了,冷峻如刀。

  宋沁心里一阵发凉,有生以来,她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什么叫恐惧。

  她本是父亲的娇女儿,可父亲的目光,怎会如此陌生呢?

  她从父亲的目光中,看出了痛苦、疯狂和凶残。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她有些害怕。

  宋朝元低下眼睛,干咳了两声,再抬眼时,目光已柔和多了。

  他微笑着拍拍女儿的肩头,慈声道:“别害怕,爹是担心那个怪人是本门从前的叛徒。要是我的宝贝沁儿受到一点点伤害,爹就百死莫赎了。”

  宋沁感动得眼泪汪汪的,脸上却绽出了舒心的娇笑:

  “谁敢伤害沁儿,沁儿一定杀了他,要是打不过他……”

  宋朝元刮刮她鼻子,笑道:“打不过怎么办?”

  宋沁两手一张,抱住他脖子,欢笑道:“沁儿就回来叫爹去打他。”

  宋朝元笑骂道:“胡闹!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不害臊。快松手,爹这一把老骨头,经不起你这么摇!”

  宋沁撒娇撒痴地赖了半天,才松手笑道:“爹,那个怪人真的很怪,脸上雪白雪白的,一根胡子都没有,像个……像个……女人”

  宋朝元点点头:“再想想,还有什么特征?”

  宋沁低头想了半晌,苦着脸道:“说不上来,反正很怪就是了。沁儿一看到他,心里就发凉,就像……就像碰到一条竹叶青,好恶心!”

  她又有点想吐了。

  宋朝元道:“他的那把刀,真的是稀世宝刀?”

  宋沁道:“爹您不是常夸我评刀的眼光吗?依沁儿看,那把刀绝对不会差,只是鞘不好看。”

  宋朝元半晌才沉声道:“你后来遇到的年轻人,是不是认识那个怪人?”

  宋沁道:“不知道。”

  宋朝元道:“这件事情,你还跟谁说起过?”

  宋沁面上一红,低声道:“沁儿一上山,就碰到小……徐鸣山。他问我为什么脸色不好,我就……就跟他说了。”

  宋朝元道:“还有谁?”

  宋沁已预感到那个绿袍人的到来,将会引起一场巨大的灾难,因为父亲的神色,实在是太沉重了。

  她的声音也不禁有些颤抖了:“没……没有了,真……真的没有了。”

  宋朝元嘘了口气,慢吞吞地道:“沁儿,在我还没弄清这个怪人是谁之前,你不能再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因为这几天山上有大事,我不想弄得人心隍怪的,知道吗?”

  宋沁点点头:“知道。”

  宋朝元微笑道:“不过你也不必着急,什么样的大风大浪爹没见识过。”

  宋沁笑了:“就是。”

  宋朝元拍拍她的小脸,慈声道:“你马上去找鸣山,告诉他不许将这件事泄漏出去。还有,千万别让你娘知道这件事,懂吗?”

  宋沁微觉诧异,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在这时如此郑重其事地提起母亲来。

  宋朝元笑道:“你娘最近身体不太好……”

  门外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一个悦耳的声音在笑:

  “大哥,你又在说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