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傲骨狂态
“正是区区在下?”司马英豪气飞扬地答。
“你?”五名老道不信地叫。
沉默在一旁的落魄穷儒突然接口道:“不错,是他,他的‘步步生莲’神奇凝气提身术,刚才曾经威镇群豪,正是天龙上人的至高无上绝学。谁不信,可以试试。”
“你是谁?”昊天一道沉声问。
“无名小卒。落魄穷儒徐白云。”落魄穷儒傲然地答。
清华羽士手按剑把,退后三步叫:“风尘三侠名震天下,不服的人为数不少。贫道便是不服者之一,昆仑三剑,要不自量力斗一斗风尘三侠,看谁浪得虚名。”
本来缓和了的情势,被他一叫重趋紧张。
崆峒的飞霞子也缓缓后退,沉声道:“贫道也算一份,免得日后麻烦。梅谷的少主人既然是天龙大师的弟子,而梅谷名声并不太好,日后风风雨雨不知要坑了多少人。”
张三丰摇手道:“诸位,千万不可冲动,咱们在这儿动了嗔念,不管胜负如何,暗中主事的人,岂不因毒计得售,而笑咱们这些老不死的该死么?”
落魄穷儒冷笑道:“诸位如果想在鸡足山留一佳话,徐某也凑上一脚。”
“你帮谁?”独脚金刚问。
“司马英。”落魄穷儒毫不思索地答。
“哈哈!我老不死的要坐山观虎斗。”是怪医鲁川的声音。
怪医鲁川一叫,美潘安笑道:“哈哈!看笑话的人来了。”
“还有打抱不平的呢!”是鬼斧戚成,他和神功周骆大踏步走出。
戴云天魔也步出斗场,怪叫道:“叫他们六大门派的人一齐上。”
绿衣阴神却怪笑着截出,说:“你自身难保,你我的过节未算清哩!”
戴云天魔一掌拍出,叫:“这时算并未为晚。”
“砰”一声暴响,罡风四射,绿衣阴神扔出一袖,双方接了一招,势均力敌,两人齐向右飘退八尺,却被疯婆拦住了。
“动手!”昊天一道沉叱。
“下去!”崖上的佛门三派弟子大叫,他们不知何时重行现身崖头。
昆仑崆峒两派弟子也纷纷觅路下崖。可难坏了武当的门人。
司马英眼看狠斗将起,心说:“不行!我怎能让何老前辈重沾江湖血腥?我一人的事,怎可让别人替我挡灾?”
他一声长啸,掠至场中大吼道:“呔!听司马英一言。”这一声大吼,声震山岳。他卓立场中,虎目神光似电,叉手而立,如同天神当关,威风八面。
他缓缓环顾四周静止了的群雄一眼,往下说:“司马英江湖末流,后生晚辈,自出道以来,致力于重建梅谷天心小筑,与江湖朋友极少牵缠。
自上次亡魂谷被六大门派人第二次捣毁之后,司马英在江湖饱受迫害,九死一生,此中仇恨如不是身受其痛的人,绝不会领略其中苦味。
这期间,一再得到几位老前辈和几位血性朋友的呵护,司马英铭感五衷,特在此先致谢。”
他向美潘安等人长揖到地致敬,然后一挺胸膛往下说:“重建天心小筑的事,晚辈必须独力完成。
天心小筑乃是家父在世间的唯一基业,司马英身为人子,必须令梅谷光大,不堕司马家风。司马英先谢诸位长辈的云天高义,请诸位退出斗场。”
说到这儿,声色转厉,说:“六大门派必欲得在下而甘心,卑鄙下流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无耻到以千两黄金买在下的头颅,太不像话。目下诸位全来了,派中元老以下祖师爷一一现身,很好,鸡足山风云际会,将替武林留下千秋佳话。
司马英单人独剑,不自量力,要接下六大门派六场生死一决的狠拼,诸位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想来绝不会畏缩不前。或者是一拥而上,效江湖无赖所为,你们,每一派推举一名功臻化境的高手轮流出场,二流人物最好不必上场送死。”
他拔剑出鞘,飞龙神剑在朝阳中光华四射,龙吟震耳,他用到向张三丰一指,冷笑道:
“请何老爷子监场,在下先向武当的祖师张三丰叫阵。上!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他公然向武林第二名高手张三丰叫阵,狂得令人吃惊,四周人声鼎沸,美潘安一群老前辈大吃一惊。
老一辈的人来得太晚,没见到司马英先前所露的绝学,却深知他的造诣底细,认为他决接不下武当一名清字辈的门人。
这时竟向六大门派的元老祖师叫阵,未免太不自量了。
美潘安脸色一变,说:“老朽拒绝监场,这太不公平了。”
司马英接道:“晚辈乃是天下第一高手的门人。论辈份也不低,绝对公平。”
张三丰呵呵一笑,说:“年轻人。贫道不愿。”
“称拒绝决斗?”司马英厉声问。
“哈哈!贫道岂能和你一般见识?”
“你害怕?”
“就算贫道害怕。小意思。”
“住口,司马英说句不中听的话,贵派的内家拳,欺世盗名,所以你不敢现宝。你胜了,司马英不重建天心小筑。任由家父卓裁定夺,你负了,不许贵派门人子弟干预在下的行事,你敢答应?”
张三丰并不为他咄咄逼人的气焰所慑,也未动气,堂堂一派祖师的风度,确是不凡,向美潘安道:“俊老,你这位小朋友要迫贫道跳河哩,呵呵!”
司马英掠到,冷冷地说:“你要在下先侮辱你么?”
“岂有此理!”昊天一道怒叫,又道:“欺人太甚。”
司马英用剑向他一指,厉声道;“司马英才是被迫害的一方。六大门派才是欺人太甚,你别慌,准备接第二场。”
张三丰正想说话,美潘安发话了:“老道,你可以试试,他公然叫阵,你岂能退缩?我也知道他太狂了,日后你的声誉将被武林作为笑料,我无权阻止你为维护声誉而斗。”
“好吧!”张三丰无可奈何地说,向场中走,又向司马英说:“收了你的剑,咱们比一比贻笑大方的功夫,剑对我张三丰来说,干将莫邪也比木棍强不了多少。”
司马英收剑,问:“比什么?”
张三丰拾起一根小树枝,说:“内力。请别误会我欺你年轻,须知宝剑虽利,内力不行也将成为废物,你如果内力胜我半分……”
“贵派门人不许干须在下的行事。”司马英抢着叫。
“贫道答应了。”
司马英往下首一站,拱手道:“在下领情。”
张三丰将树枝稍粗的一端伸出,笑道:“你可以用赤阳掌力。”
司马英握住树枝,傲然道:“二十五年约期未满,在了绝不毁约。”
两人站好,开始凝气行功。
树枝粗如拇指,长约两尺,分握之后,中间只有尺二空间。
美潘安含笑走近,摘一张草叶系在中间,手按树枝,喝道:“准备……发!”
发字一出,手倏然放开。
开始,司马英脸上是嘲世者的微笑,张三丰是毫不在乎的淡笑,两只大手如同铁铸。
不久,两人的笑容逐渐敛去,轻松的神情消失了,双脚逐渐向下沉,污泥渐渐淹至脚面,仍向下沉。
树枝发出吱吱声,一双手开始有振动之象,双方都想将对方的一段树枝击毁,脆弱的树枝承受着如山压力。
四周群雄看不清实况,逐渐向内挤。
两人额上见汗,身上雾气蒸腾。
美潘安惊容愈来愈明晰,莫名其妙。
司马英的造诣,他已从沈中海和仇姑娘口中了然于胸,怎么?不是那么回事吗!天!他竟和张三丰拼成平手哩。
在心理上.他不希望司马英获胜,让司马文琛出来自己重建梅谷,何必让小家伙和天下群雄为敌?
在事实上,他却又希望小家伙取胜,武林朋友岂能不看重声名?败了毕竟脸上无光哪!
树枝向司马英一方推进一寸了,司马英的手抖得很厉害。所有的人心已提至口腔,昊天一道吁出一口长气。
“毕剥”两声。司马英距手一寸的树皮,突然爆裂了一块。看光景,已输了一半。
两人的脚下陷至踝骨。额上的大汗一颗颗往下滚。
“毕剥”两声,张三丰的一端,树皮也开始爆裂,他的手也抖得厉害。
司马英深深吸入一口气,用上了涤心术,躯动体内真气,真力渐增。
树枝开始推向张三丰一面。又到了中间位置,继续再进,进了一寸方停住了。
两人腿旁的残草,向外飘振。刷刷有声,像被狂风向外吹动。不住倾斜抖动,这是远处群雄唯一可见的景象,看得他们悚然而惊。
张三丰的笑容消失了,哼了一声,将树枝缓缓推回原状,“得”一声,一根树纤维断了,他的袍袂振荡有声。
美潘安吁出一口气,说:“谁都不认输,拼三天三夜也难分胜负。”
蓦地,西南角有人大叫:“没看头,不要看比内力。”
在一旁提心吊胆的萱姑娘,心中正焦躁不安,比内力,虽是藉树枝印证,但稍一失错,力道控制不住,一击之下。不死也成残废。
她知道司马英的底细,怎得不焦急?
一听有人在说风凉话,无名火起。向人声传来处扑去,厉叱道:“谁在扰乱心神?站出来让我瞧瞧。”
人群大乱,四处骚动。
仇姑娘死盯着伏龙公子兄妹俩,见他们悄悄溜走。怎肯罢休?一声冷叱,拔剑冲出。
大乱中,天南叟离开了八荒毒叟,闪在一个褐衫大汉身后,双手一插大汉的腰身,全力向前一抛。
“哎……”大汉狂叫一声,向场中的张三丰和司马英撞去。
天南叟向后一钻,走了。
美潘安站在另一面,吃了一惊,凌空纵过,接住了褐衫大汉,沉喝道:“站住!”
大汉被奇大的劲道掷出,已经身不由主,怎止得住冲势?
何况背后两根胁肋已被弄断了,浑身已不听指挥,冲势奇猛。
美潘安左手一勾,将大汉带出一侧,大汉像被击中要害的蛇,冲倒在地上扭动着挣命。
美潘安一怔,怒叫道:“谁下的毒手?”
人丛中有人叫:“走了,是天南叟……哎唷!”叫的人砰然倒地。
疯婆一声长啸,凌空扑出。
倒地的人,背心有一支三棱镖,入脊五寸,想救己赚太迟,人太多,乱糟糟,凶手是谁?不知道。
老婆子怒叫道:“有惟恐天下不乱的人在捣乱。”
人群大乱,张三丰大吃一惊,如果美潘安夫妻俩翻脸动手,必将不可收拾,沉声喝道:
“分!平手。”
树枝“啪”一声暴响,从系草处中分,两人飞退丈外,地下烂泥纷飞。
司马英一声怒啸,飞龙神剑出鞘,大吼道:“大家住手!谁捣场,司马英剑上不认人。”
张三丰也大吼道:“不相干的人快离开。”
两人的暴吼声,如同炸雷在上空爆响,令人感到心向下沉,脑门发炸。
激斗的人撤身跃退,群雄纷纷走了,站得远远地,并未远离,他们不愿放过看武林顶尖儿高手决斗的饱眼福机缘,不许近看难道不许远观?
八荒毒叟拉着孙女往外走,轻声说:“走!找那不肖东西去。”
小丫头注视着远处的司马英,恋恋不舍地说:“爷爷……”
“忘了他,瞧他那不要命的劲儿,祸愈闯愈大,爷爷说过,他是个血性朋友,却不是个好丈夫。走!”
他拖了小丫头便走,追踪师弟天南叟去了。
怪医鲁川躲在一株矮树上,眉开眼笑地注视着司马英,不住点头,喃喃自语道:“慢慢来,我会得到他的。”
伏龙公子兄妹俩和绿衣阴神走了,临行前向司马英的背影冷笑一声。
四海狂生雷江并未随他爹爹雷堡主退走,他躲得远远地,已躲了许久,留意着斗场的动静,场中人对答,他全听了个字字入耳,尤其论及他父亲与梅谷的话,他特别留心。
这时,他知道该走了,悄然下了鸡足山,向雷堡主报讯去了。
司马英在待场中一静,方向张三丰冷笑道;“日后贵派门人再找在下的麻烦。飞龙神剑必喝他的血。”说完。问昊天一道走去。相距三丈外便叫道:“该你上了。”
昊天一道忍无可忍,怒极反笑,撇下了长剑飞迎而上,两人对进,凶猛接触,谁如果想闪让。不啻自暴弱点,不用叫名号了。“铮!铮铮铮!铮!”先后响起五声镇迅的剑鸣,火花飞溅,剑影飞腾中,两人交换了方位,各向左飘退八尺,站住了,脸上神色沉静而肃穆。
昊天一道的玄门罡气,护不住长剑,剑叶上出现了五个豆大的缺口。
人分开了,龙吟虎啸之声仍在天际中振荡。两人闪电似的换了五到,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昊天一道剑尖徐降,冷冷地说:“少年人,你了不起,怪不得如此狂妄。”
司马英的剑也缓缓下降,踏进了一步,再跟进一步,说:“你不愧是昆仑元老,能从容接下在下的亡魂剑法,将是在下的顽强对手。”
两人向前踏进,剑发震耳龙吟,近了,行将雷霆一击,双方的旁观高手,心几乎跳出口腔。
司马英一击平手,心中有点虚,他对自己突飞猛进的功力,一时还不能适应。
运用起来,有点力不从心,这是火候不够精纯,以及从前老吃败仗的心理,影响了心情。
他也知道,刚才如不是有人想挑起大火拼的人出面捣乱,不消多久,他会垮在张三丰手上的。
这次进击,他恨死了昊天一道,出手便用了亡魂剑法的“鬼哭神嚎”,对方仍能从容将凶猛的神奇剑法封住。
姜是老的辣,果然厉害,对方的罡气已有十成火候,飞龙神剑的威力大打折扣,看样子,又得往下施。
昊天一道也同样有点心虚,十成火候的罡气,阻不住司马英飞龙神剑疯狂的进击,神奇的亡魂剑法也令他悚然心懔。
司马英已迫进至丈内,“呔”的一声大吼,“厉鬼迫魂”出手,光华飞射,龙吟震耳。
“铮!铮铮……嗤嗤……”
双方都是了不起的顶尖儿人物,巧招花招用不上,飘掠如电同样危险,唯一的机会是凶猛地进退。
没有闪掠的机会,双方都太快了,谁想走偏门便是自寻死路,自暴空门弱点。
同样地,如果一招取得优势,便控制了全局,稳操胜券,对方不死也得重伤,决不可让出中宫。
所以全力相搏,直进直退,双剑不住纠缠,因而不断传出错锋和相触的刺耳厉鸣,罡风的嘶裂声令人闻之毛发直竖。
乍进乍退两次之后,“铮”一声暴响,两人身形乍分。各退五六步,身未定便向左绕走,逐步接近。
昊天一道的右手大袖,出现了一道剑痕,颊肉不住抽搐,大汗如雨。
司马英胁下的百宝囊,被点穿了一个剑孔,大汗从颊旁往下滚,大眼睛中神光湛湛。两人都经过一次与死亡拥吻的危险,危极险极。
张三丰和美潘安同时截出,同时大喝:“住手!你们疯了么?”
极少用剑的张三丰,伸出了他的剑。数十年未撤剑的美潘安,宝剑也伸出了,双剑恰好挡在两人的中间。
远处,传来萱姑娘和仇姑娘颤抖的娇呼:“英大哥,请退回来。”
司马英徐徐后退,收剑入鞘,愤然地说:“在下必须重建天心小筑,谁要前往阻扰,在下便浪迹天涯,捣他的山门。司马英年轻,办得到,那时,必将用最残忍的手段行最惨烈的报复。”
说完,突然向五尺外的一块巨石一掌拍出。他的手掌猩红如血,掌心金红色的光芒隐隐。
石下有水,突然,水向上渗,巨石像是受潮的石灰,也像一座沙山,逐渐向下塌,不片刻便垮了,成了粉状堆。
他大踏步转身,向疯婆走去。
“大哥!”萱姑娘热泪盈眶地迎上颤声叫,突然扑在他怀中。
她穿了男装,十分岔眼。
司马英有点脱力,再也支持不住,软弱地挽扶住她,摇头苦笑低声说:“昆仑门人可怕,日后我前途多艰。
萱妹,你和爷爷回迷谷去吧,我要尽快赶往无量山找师父,指点我如何临斗蓄劲的秘决。”
“不!我陪你走一趟。”姑娘尖叫。
疯婆走近搀住他,喂了他一颗灵丹,慈爱地说:“别忙说其他,先调息,下山后再说。”
昊天一道脸色铁青,收了剑冷冷地说:“咱们走着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三丰收了剑,苦笑道:“各走极端,天意乎!我必须尽快找出暗中生事的人,方能替他们化解。”
美潘安冷笑道:“你们何必定要到天心小筑闹事?难道真不许他重整家园?未免说不过去吧!”
“俊老,你该知道名气两字如何害人不浅吧?天心小筑如果在二十五年约期前重建,六大门派的脸面往何处放?”
“哼!你们在袒护门人。”
“不!我正在阻止惨案发生。这些年来,贫道一直未返回武当小住,这次要走一趟了。”
“如果你们再闹,我何俊绝不袖手。”
“何必呢?劝劝司马少谷主吧,还有三年多,不远了。再见,俊老。”
之后,司马英在鸡足山力斗昊天一道,与张三丰印证内力,威镇群雄的消息,在江湖上轰传,亡魂剑客的名号,令武林震动。
不久,消息终于传到在杉岭隐身的游龙剑客夫妇耳中,两人大喜之余,毅然投身莽莽江湖中,寻找他们的爱子,走入是非之场。
当天鸡足山下一座山村里一栋农舍中,美潘安与一群老小,一面品茗一面细诉前后。
司马英在下山时,心中已有主意,他决定不惊动所有的长辈,他要独自重建天心小筑,只仰仗鬼斧神功两人。
首先,他决定找机会告诉鬼斧神功金珠埋藏的所在,先期召集工人采购木石,等他回到亡瑰谷再动手兴建。
其次,他不想再活下去,他不能等待十年,要利用两年内活命时间,完成他的心愿。
他却不知道身上的奇毒已清,仍认为只可活三年两载。
他要找到天龙上人,告诉老菩萨他不能在无量山苦练了。
其三,他要走一趟峨嵋,救出雷漩姑。
这些事,他决定在暗中进行,不惊动任何人。
连萱姑娘他也想将她扔开,他不能害了她,儿女柔情目下已不重要了,何苦在死前拖她下水?
草堂中,美潘安开始询问司马英今后的打算。
老人家已从沈中海和仇姑娘的口中。知道了司马英离开的一切的经过。
更从爱孙女那儿,知道他到了无量山随天龙上人苦练十载之后,性命无妨但武艺却平平了。
这对于一个有志气而重任在身的青年人来说,不啻是宣布了他的死刑,难怪天龙上人不愿直接告诉他,只盼咐萱丫头在这一月期限中,逐渐整承他的俗务。
老人家是武林人,自然知道其中的痛苦。
司马英早有计算,他说:“英儿想,八月初一日赶到无量山。先禀明师父,到峨嵋归云阁找野愚和尚竺德救出雷姑娘,然后回山苦修。
至于重建天心小筑之事,英儿深信爹妈定然健在人间,约期届满之时,再至亡瑰谷会合。三年多的日子,英儿的内力修为火候会有长足进步,那时,哼!将是总结算的一天到来。”
他一面说,一面用目光注视着八手仙婆和奔雷掌母子。
两人的神色,虽焦急但也充溢着安慰的表情。
他又向沈中海说:“中海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雷家堡在三两年中,决不会有所变动。
愚兄已公开和雷堡主叫阵,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令师。请耐心等候,咱们会并肩闯一闯雷家堡的虎穴龙潭,血债血还。他必须自食其果。兄弟,你能等到三年后的那一天到来么?”
沈中海点点头坚决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哥,我等你。”
沈云山接口道:“小弟愿花三年时光,在江湖隐身,务必查出雷堡主与天完煞神为何与大哥为难的内情,必要时,小弟要混入雷家堡卧底,水里火里,小弟无所畏惧。”
沈云山坐在司马英的下首,几句话把司马英感动地热泪盈眶,猛地抱住他的肩背,哽声道;“贤弟,感谢你对我的高天情谊,但我却不能让你冒万千风险……”
“大哥,你拒绝我……”
“不!贤弟,一年来,你已成了众矢之的,在亡魂谷,你是唯一最先与我共同度过危难的人。
今后,你恐怕在江湖寸步难行,危机四伏,如果你仍然重入江湖,我怎能安心躲在无量山保命逃避?”
“大哥。请放心……”
司马英摇头苦笑,抢着说:“好吧!贤弟,假使你要坚持,我只好陪你,决不在无量山苟且偷安,我不是没有心肝的……”
沈云山突然蹲下,伏在他眼前饮泣道:“大哥,我……我听……听你的话,我……”
司马英将他扶起,硬着心肠说:“贤弟,愚兄平生知己,唯你一人,我不能不替你打算呢。
你可与中海弟随何老爷子返回迷谷,顺道带李姑娘祖孙走吧!萱妹定然已向老爷子禀明,正好早离魔掌,我祝福你们。”
美潘安愁眉深锁,这时插口道:“英儿,你要独自闯峨嵋?不如我们一同走一遭……”
“不!爷爷,峨嵋小丑跳不了梁,而且他们指名要英儿前往、如果爷爷也去,他们万一挟人质要爷爷远离四川方肯谈判、岂不进退两难?
雷姑娘一家对英儿有活命深恩,英儿绝不能让雷姑娘受到任何损害,望爷爷打消去念。”
“你一人难道便不伯他们挟人质胁迫?”
“不!兵不厌诈,英儿不会就范。再说,丁姑娘并非死在英儿手中。他们没有任何理由要英儿偿命。”
久不发话的萱姑娘,气虎虎在接口叫:“怎么?大哥,说来说去你为何不提我?你忘了天龙上人老菩萨要我陪你前往无量山的话?我不管。你休想将我轻易甩开。”
“萱妹,到了无量山,你必须赶回迷谷。”司马英答。
“我偏不走。”温柔似水的萱姑娘,发起横来了。
“萱妹,日后再说。”司马英无可奈何地推搪。
一旁的戴云天魔发话道:“司马少侠,老朽认为你单身入川,委实太过冒险,老朽愿与黛丫头先在川中等候。先期探道……”
“谢谢你,仇老爷子。”司马英急急接口道:“老实说,今日出现在鸡足山的人,决不可在四川现身。
从云南或者贵州入川,都只有一条古道可达,任何人难逃暗桩的耳目,敌暗我明,风险太大。如果小侄所料不差,这次离开云南返回湖广,假使分开来走,必定步步凶险,可合不可分,须防有人从中捣鬼。”
“英儿确是所料不差。”美潘安颔首道。
司马英续住下说:“这次鸡足山之会,六大门派固然是倾全力以赴,除了有雷堡主和天完煞神也趁火打劫之外,恐怕暗中有极恶毒的人在兴风作浪,来意不善。
在与张三丰印证内力时,小侄已留心圈外的人,有些神情暧昧,举动鬼祟,像天南叟便是其中之一。他将人推出,如果撞中印证的人,张三丰和小侄必将全力反击自卫,死伤在所难免,不管是小侄丧命,或者是张三丰身死,鸡足山成为血海屠场是绝对可能的事。后果不问可知。”
独脚金刚跳起来说;“不错!那些人居心委实恶毒。咱们想想,万一大屠杀展开,对谁最有利,便可猜出……”
“呵呵呵!”美潘安大笑,“大屠杀展开,武林精英全失,说不定咱们也得理骨山林野壑。对江湖全都有利,老的高手不死,晚辈不易出头,可以说,在场的人全有嫌疑,何止一个天南叟?不用猜了。”
司马英向麻山八手仙婆笑道:“婆婆对晚辈单身入川的事。定然不放心,晚辈提一个人。婆婆必定安心了。”
“英哥儿,谁?”八手仙婆问。
萱姑娘接着说:“白水普贤寺的本无大师,早年人称解脱无常,姓尚,名云天。”
“天!那杀星还在?”八手仙婆惊叫。
“在,只是已出了家。”美潘安接口。
“本无大师传了英哥的炼气绝学涤心术,因此功力大进。”萱姑娘喜悦地接口。
“哦!难怪英哥儿敢和张三丰叫阵,老婆子我倒是白耽心了。那老杀星如果出面,峨嵋何足道哉?”八手仙婆笑说,脸上的焦虑神色消退了。
谈笑中,主厨的黛姑娘和佩玉小丫头,已将菜肴搬上了桌,分三桌进膳。
膳毕,决定暂宿一宵,明日启程。
司马英找到机会,和鬼斧神功有一番商量。
稍后,他和萱姑娘跑到村后竹林中,引起了一场风暴,萱姑娘用上了杀手锏,一哭二闹,差点用上了绝招上吊。
司马英陪尽了小心,最后把心一横,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姑娘伏在他膝前侧坐在地,哭了个哀哀欲绝。
他轻抚着她的秀发,沉着脸说:“不管怎样,我不能耽误了你,十年漫漫岁月,变化太大了。再说,三年后回到中原重建天心小筑,是否能冲破重重困难,在群雄围攻下留得残生?我不敢想。说不定在我出山之时,练功一时疏忽,余毒突发,那……那……唉!我何尝不替你我打算过?只是……”
萱姑娘猛地抬头,厉声说:“不要说下去。这一生中,那怕是和你相处片刻而死,我绝不后悔。老实说,不管你活一百年。或者一两天,对我来说并无两样,我要伴在你身旁,直至你喘完最后一口气,我方能安心地,默默的踏入坟墓。
英,不必拒绝我,我的心碎了,你怎能忍心再在我的心中创口上划上两刀?我知道,你对我的爱心,是唯一使我能担承心灵沉重负荷的倚托,失去了你对我的爱心,我是无法有勇气活下去的。
英,看看我,这是一个痴心的女孩子,她在迷谷与你相处的那段时日里,已经决定不管任何苦难的折磨,要终身追随着你,像影子般相随,除非她死了,她不会放弃她的意念和决心,天下间,任何变化,无法改变她的痴念,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无法撼动或磨灭她的爱心。
她和你,不曾指天为誓,不曾海誓山盟,唯一令她甘心接受苦难的,是她和你之间的一点灵犀,和相投的难以形容的气质。
她有一颗赤裸裸热爱你的心,你如果竟然弃如敝履,拔剑吧,可以在这颗心上再刺上千万剑,然后……”
司马英痛苦得大滴泪珠向了滚,疯狂地抱紧着她,泣不成声地说:“萱妹,你……你教我怎么说?怎……怎么说呢?天哪!”
萱姑娘泣道:“英哥,我在汀州从仇爷子口中,已经知道你的危难是多么险恶。找到万毒园,顾老爷子口中的实情更令我心碎。我仍紧跟在你身边。内心的惨痛,哥,你可知道?
你能体会?求求你,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吧!让我……”
司马英感上心头,吻住她的小嘴,泪掺和在一起,分不出是他的呢,抑或是她的?
这是一个辛酸的吻。没掺丝毫激情,心中苦苦地,两颗破碎的心,也在这一吻中溶合成一颗完整的心。
久久,萱姑娘偎在他的怀中。
他用衣袖替她轻拭流不完的热泪,柔声说:“萱妹,我会保重,我相信我绝不会被毒物所击溃。
我要乘目下功力修为已至巅峰的状态时,建起天心小筑,之后,我们再返回无量山。当我们途经迷谷返回无量山时,我将请庞老爷子出面,向爷爷求婚……”
“哥……”她破涕为笑,给了他一吻。
“萱,请听我将目下的打算告诉你……”
他的打算是先到无量山,再入蜀闯峨嵋,北走剑阁至析城山闹雷家堡。然后回亡魂谷重建天心小筑,不必惊动老一辈的人。
这一趟旅程,是一条危机四伏,艰险重重的天涯路。
她静静听完,笑道;“你呀!坏死了,竟然想摔脱我独自胡闹,我不依。”
“萱,你能伴我走完这段天涯路么?”
“我说过。我是你的影子。走吧!无畏无惧,行心之所安,勇往迈进,义无返顾。我的身心伴着你走遍茫茫天涯。为武林留一千秋佳话。”
“哦,我武林中人,只配与草木同腐,不会流芳千秋。萱,你着相了。”
“哦,是的。与草木同腐,正是武林人物的最好归宿。我确是着相了。哥。取箫。”她自己先从囊中取出古箫。
司马英取出斑竹箫,神情肃穆地说:“天涯路茫茫,前途多艰。我们先奏《安魂曲》,再奏《明月生南蒲》。
先替我你安魂,也许我们在为自己先行凭吊,《明月生南蒲》,是你我心中灵犀相通之媒,也象征着你我所追求祈盼的结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凶去吉来,先为我们庆贺吧!”
萱姑娘庄严地引箫就唇,凄凉哀伤的音符袅袅腾升。
同一时间,草堂中众老在商议大事。
有关司马英的身世,和身中奇毒仅可活三两年的经纬,所有的人全都了然,只有鬼手天魔毫无所闻。
他被怪医鲁川带上鸡足山,没和众老在一块儿,自然不知其详情。
当他听完众人一一重将所闻说出时,如被五雷轰顶,手脚都冷了,老泪如江河决堤,悲伤难禁。
他奔波一生,为友情道义受尽折磨,亲手将司马英扶养成人。不仅是友情而已,其中更存在着深厚的亲情。
乍一听到这一消息,他几乎崩溃了。
他一生从未哭过。可是这次他无法抑止心头的悲酸,双手掩面,踉跄奔出草堂,几乎被门槛绊了一跤,这沉重的打击,令他在突然间衰老了二十年。
草堂中,众老人仍在商议。
美潘安沉重地说:“英儿这次随天龙上人在无量山十年苦修。老实说,八荒叟一代玩毒宗师,天下间无出其右,他比天龙上人懂得多,十年,恐怕不可能,能活三年恐怕已是侥天之幸。
天龙上人自己也承认,千载玄参亦无能为力,不然不会让萱丫头陪他走一趟无量山?为何要萱丫头找机会担待下他的世俗琐务?可惜!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竟……”
疯婆也挂下了两行清泪,幽幽地说:“我们的萱丫头更可怜。她要……唉!冤孽。”
美潘安神色一正,说:“每一个人的命运,似乎冥冥中自有主宰。我不反对萱丫头的主张,我要成全她。”他向戴云天魔问:“观老,你那黛丫头也是……”
戴云天魔苦笑着抢着说:“俊老,恕我。黛丫头乃是犬子唯一的女儿,我怎能眼看她往……唉!
她也在考虑之中,而且她也认为萱姑娘爱司马少侠至深,有退出之意。我也曾与八荒毒叟谈过,他的孙女儿倩君,同样对司马少侠钟情。但……,但他已决定不再论及此事,回万毒园去了,不是我自私,事实是不得已,俊老明人,当能谅我。”
美潘安不住点头,说:“唉!只有我那蠢丫头……”
八手仙婆在怀中取出一块玉锁,站起说:“萱姑娘不算蠢.还有一个蠢的。”
“还有一个?”
“是的,便是老身的璇丫头。”她将玉锁交与奔雷掌,示意他呈上,又道:“璇丫头早已知道司马少侠活不了三两年。但她甘愿跳火坑。尚请俊老成全,这是老身的家传玉锁,留待日后与司马少侠交换信物。”
“令孙女……”
“璇丫头已有坚决表示,不管这次能否将她救出,如果活着。她不会计较名份,她死了,可替她留一块灵牌。”
美潘安将玉锁递给疯婆。向八手仙婆说:“大嫂请放心,老朽不会委屈璇丫头的。”
“一切拜托了。”八手仙婆含泪道谢。
美潘安站起身,扶着红肿着双目的佩玉和子玉,向两小叮咛,也像是知会众人,生硬地,痛苦地说:“千万不可透露内情。让英儿快活地活上三年吧!”
鬼手天魔像疯子,循箫声冲向竹林,当最后一个音符在天宇中消失时,他已踉跄冲近竹林,凄然地叫;“英儿……英……儿……”
叫着叫着,他向前一栽,跌入飞奔而来的司马英怀中,昏厥了。
这位义薄云天的老人,在沉重的精神打击下,几乎一厥不起,久久,方在司马英的推拿下苏醒。
司马英知道老人家的心情,他将自己的打算说了,请老人家不必声张。当然,他并未将到雷家堡的事说出,只说出重建天心小筑的事。
鬼手天魔知道自己无法回天,凄然走了。
第二天,美潘安带着一群老小到了云南县,在县城西门分手。司马英和萱姑娘,拜别了众人。挥泪而别,走上了他俩人预定的茫茫天涯路。
在一行人离开鸡足山脚小荒村时,远远地已有人盯上了梢。
司马英和董姑娘走南门。南下无量山,开始第一段艰险旅程。后面,有人远远地跟上了。
且表表赵州城内昨日所发生的变故。
赵州,也就是今天的凤仪县,位于洱海的最南端,是一座富裕的大城。
在洪武十五年二月,曾改名赵喜州。最后仍将喜字去掉。
这座州,只管了一个县,这个县便是东面的云南县(今名祥云县)。
这个县在赵州加上“喜”字时。划属大理府。因为它本身原称云南州,在改州名时缩小成县。
但中间隔了一个州,大理府管辖上有了问题,只好在两年之后,正式划归赵州管辖。
赵州距府城仅有三十里,近在咫尺,可见这座州城必定够富裕,足够称“州”的条件。
论城内建筑的宏丽,它不如大理府城。论富裕与市上的繁荣,大理府城只有甘拜下风。
大东门一带直至城中心,是商业区的繁华所在。
东大街右侧有一条小巷,转角处是一家“和兴米行”,小巷叫连坊街,巷子里有和兴米行的后门。
和兴米行铺面大,两层楼,三进院,二、三两进院,都有侧门开在连坊巷。
午后不久,一群神秘客人进了连坊巷,闪入三院的侧门。一群人匆匆忙忙,声势汹汹。
进了院子,踏下院阶,领先的高大蓝抱怪侠,向在厅口恭迎的六名大汉吼叫:“程总管消息如何?老五可有消息?”
吼声急躁,气虎虎地,一面吼一面踏入大厅,“砰”一声颓然坐倒在大环椅上。
大厅宽敞,布置得十分华丽,不像是米行的内厅。人坐下了,原来是雷堡主。身后,是风云八豪,四海狂生,还有八名中年大汉。
老六伏虎掌气息奄奄,被老八飞天秃鹰扶持着。
恭候着的一名大汉,上前行礼禀道:“武当的老道人太多,目前下手不易。”
“目下到了何处?”
“已到了小云南驿。刚才有信鸽传来屠龙剑客五爷的手书,说下手救人不易,请示堡主可否命程总管送阴狼章爷早早上路?”
“砰”一声,雷堡主一掌拍在第桌上,暴躁地叫:“不行!阴狼章迪在堡中虽无多大建树,但却是咱们的兄弟手足。而且他并未招供吐露口风,怎能送他早早上路?传书老五,不惜任何代价,必须救出章迪。”
“是!属下这就着信鸽通知镇南州的弟兄转告五爷。”
雷堡主神色一弛,向飞天秃鹰说:“将王兄弟扶入内室,且最好的金创药调理,一条膀子洗清了老六的嫌疑,王兄弟功在本堡,请安心调治。”
怪!伏虎掌怎变成姓王了?
断了膀子的老六伸手一抹,将虬须抹掉了,原来是假的,说道:“堡主神算。属下一条膀子算不了什么。六爷今后可放心了。”
雷堡主在赵州和兴米行内院中,吩咐手下传信镇南州。转告程总管和屠龙剑客,务必尽一切手段,不惜任何代价,拯救被武当门人带走的太行山阴狼章迪。
同时,交代好好调理丢掉了一条左膀的假伏虎掌姓王的弟兄。
这次鸡足山大会,他一事无成,平空杀出了风尘三侠的老二老三。不仅功败垂成,也几乎泄了底。
雷堡主心里面焦躁,向雷江大发雷霆。
四海独生并不怕他的父亲,冷冷地说:“爹,你不能怪我。”
“不怪你,怪我?畜生!你竟然无耻到割我的靴子,趁我不在……”
“爹。李姑娘是我先定下的,是你抢我的人,哼!先自问你自己做得该与不该……”
“胡说!”
“别生气,反正人都未到手,再计较只有多损元气,何不听听孩儿所打听到的一些消息?”
“呸!你爹又不是死人,后来的事瞒不了我,用不着你来表功。哼!那些老匹夫又岂奈我何?”
“爹,阴狼章迪并不如爹所想的忠诚,八成儿是他泄露的口风。如不送他早走,不堪设想。”
雷堡主正在沉吟,四海狂生又说:“知道本堡内情的弟兄,为数不多,章迪便是其中之一,不然张三丰岂能咬定是爹在暗中主持?”他用右手一挥,做了个扣弹暗器的手势,用传音入密之术说:“再不速行灭口,悔之晚矣!趁现在还来得及。”
雷堡主淡淡一笑。突又叱道:“你给我滚回山西,以后再弄手脚,我卸了你的狗腿。”
又用传音入密之术说:“带伏虎掌前往,不许活着过镇南州,秘密些,用司马英的飞刀吧!”
四海狂生拂袖便走,冷冷地说:“少管我的事,我不回堡,我要一游江南花花世界。”
四海狂生气冲冲地走了,带了已装了一只假铁手的真伏虎掌吴霸,匆匆离开了赵州城内。
雷堡主等四海狂生出了门,大叫道:“酒,取大壶来。”
手下送上一大壶好酒,他咕噜吃喝了近两斤,向旁坐下的天罡手问道:“天雄,咱们一共死了多少弟兄?”
“十九名。”
“交代下去,每人的家属拔发白银五百两安家。那些老匹夫们呢?”
“已盯牢了,但……”
“用不着下手,他们可怕!注意他们落单,一个个收拾。圣医下落如何?”
“那老狐狸不见了。”
“落魄穷儒呢?”
“在云南县城落脚。堡主,咱们必须铲掉他。”
雷堡主目中杀机怒泛,低声说:“不急,但快了。”
“如不早除,祸患无穷。”
雷堡主站起了,仍低声说:“时机未到,不宜操之过急!关照弟兄们一声,这两天暂且松懈休息。记住,不许在赵州活动,大理府油水足,可以松散,找快活去吧!你辛苦了。这两天不用找我,三天后咱们动身。”
他大踏步进了二院门,花厅中有五名穿黑大褂的中年人,其中两个正是经常在他身畔出现的大汉。
这时,他们换上了大褂,变成了殷实的生意人。
五人起身请安,他向一个中年人低声说:“请替本堡主安排一次与贵主人的约会。”
中年人摇头,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说:“禀堡主,家主人目下确有要事……”
“这怎么行?本堡主的事十万火急。”雷堡主暴躁地大家吼着道:“不行,我非要见他不可。”
“家主人已留下话,说是请堡主放心好了,没有人会发现其中的隐情,不必放在心上。”
雷堡主切齿道:“王八蛋!他坐收渔利,却要本堡主担上恶名,他却若无其事一般。
哼!他会后悔的。”
中年人也神色一正,说:“家主人也曾说过,堡主必定心中不快,着属下转告,请堡主千万以大局为重!别忘了双方的誓约,目下两人塔下了一条破船,休戚相关,希望能同心协力,同舟共济。”
雷堡主暴跳如雷地道:“你告诉他,他根本就没有诚意衷诚合作,故作神秘,诡计多端,坐收渔利,却没把本堡主放在眼下。哼!本堡主要求他多会面,不必再暗中指使;惹得雷某火起,揭开来拉倒。”
说完,气冲冲地转回后厅,向一名下人叫:“去,找一个女人来,还有酒菜。去他娘的!”
“以前,他不死我难安枕,如今,他两人不死我更寝食不安。王八蛋!现在又加上一个竟能和张三丰拼成平手的小畜生,我的处境愈来愈恶劣艰难,我好恨!”
由于心情焦躁,加上另有外人在场,这位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一堡堡主,口语粗鄙得与他身份极不相衬。
他进入内间,再扭头向天罡手说:“天雄,留意那些江湖群雄,有利用价值的人,多加留意笼络。务必记住我的话,你们也该着手培植自己的江湖潜势力,也许你我分手的时候不远了。”
“堡主,你……”天罡手惶然叫。
雷堡主摇手止住他往下说,低沉地道:“天下间没有不散的筵席,好自为之。金银你们可以大量动用,不必告诉我。”
说完,奔入内间,留下天罡手在厅中发愣。
风云八豪中,目下的八个人全在,但其中有四个人是化身。
天罡手将四个化身支开,厅中只留下他、地煞星钱森、黄河神蛟郑章、飞天秃鹰王斌。
他神色凛然,沉声道:“主人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鸡足山之会,咱们虽未完全成功,至少已增六大门派与司马英的仇恨。主人为何会有情绪反常之象?怪事!咱们受主人知遇,理该替主人分忧,诸位可曾发现其中原故?”
飞天秀鹰低声道:“小弟冷眼旁观,可能是为了司马英的事,尽管咱们不知主人与司马英之间的结怨经过……”
“八弟,不许妄评主人的是非。”天罡手低喝。
“是,老大。”飞天秃鹰点点头答。
地煞星钱森鬼眼一翻说:“据我看,八成儿是为了落魄穷儒那王八老狗,他竟敢公然向主人叫阵。太不像话了!王兆富兄弟冒充老六,本该在与司马英交手时,用手抓剑留下胳膊的,他落魄穷儒凭甚么敢出头行凶!今后,咱们风云八豪的名号招牌不砸自破。打狗看主面,狗被打了,主人脸上无光,主人怎受得了?”
黄河神蛟怒形于色,“砰”一声一拳擂在木桌上。说:“咱们风云八豪先收拾他,我也受不了啦。”
天罡手伸手虚拦,说:“轻声,不可惊动主人。落魄穷儒那老狗在江湖声誉甚隆,侠义门人朋友极多,咱们……”
“咱们不管他甚么侠义门人,宰了那王八蛋。”地煞星抢着接口。
“好!咱们分四个人找他。”飞天秃鹰磨拳擦掌地说。
天罡手略一沉吟,说:“主人叫咱们痛快两天,咱们何不乘机前往?那老狗功臻化境,可能朋友众多,要去,咱们风云八豪全算上,安排一次决斗,好好剥他。”
“好!那老狗在云南县城,咱们快些赶上老六,并知会和程总管在一块儿的老五,至迟明日晚间下手。”地煞星兴高采烈地叫,他想起在清江翡翠阁被撵之仇,正是好机会,难怪他雀跃不已。
“好!咱们这就准备。”天罡手斩钉截铁似的断然低吼。
四个人商议停当,决定不告诉雷堡主偷偷下手,找落魄穷儒算总账。
两天中,三十里外的大理府,连出了好几件神秘奇案,有几户从前段氏王朝的官宦人家,竟然全家神奇失踪。男女老幼平白地失踪,家中的财物,被搬走得干干净净地,又下落不明。
那时,人口移迁制度极严,如不事先向官方请得路引,寸步难行。
但这几户人家,竟然在夜间搬迁一空。
据官府查明,可能是有计划的逃亡,因为除了笨重家具之外,没留下一件值钱的物品。
后来,铸有大理府银号印铃的金银,在湖广河南一带发现。
而雷堡主东运的侍从行囊中,藏着的珍宝却未被人发现。
这就是雷堡上让手下在大理府痛快两天的结果,谁能查出他们这群宇内英雄所造的孽?
司马英和萱姑娘从南门出城,迤逦南下。
在县城他们已问清了道路,购置了行囊以及入山必须的物品。
萱姑娘仍穿了男装,在路上比较方便些。
司马英的飞刀,已经在兵器店里补充停当,这儿的飞刀长了两寸,而且有血槽,他没有时间定做,只好马马虎虎凑合凑合。
他老谋深算,预计三五天之后可转回,留下了十两银子定金,打造他趁手的四寸小飞刀四十把。
这儿有一古径南下,经过蒙化府,从府南的澜沧江巡检司分路。
左一条小径通景东府,无量山便在府面群山之中。
右一条进入顺宁府,沿澜沧江右岸南下,直达千里外的车里军民宣慰使司,然后出国直通八百媳妇(国名)。
这条路上,除了军使往来之外,便是蛮夷出没的蛮荒,猛兽盘据的巢穴,靠近各处卫城,尚可找到一些汉人的踪迹,其他的便是无尽的崇山峻岭和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是花花世界中的恐怖地狱。
生息其间的人,除了争取生存的苦斗,永远不知世间尚有诡诈、罪恶、阴谋等等人吃人的奇事异闻。
按理,他俩不会在蛮荒中遇上凶险,他俩并不需要和蛮人争地争食,只是两个单纯的过客。
但事实却相反,凶险随时都在等待着他们。
过了安南坡巡检司,踏入蒙化府地境,麻烦来了。
古道羊肠,从山林中婉蜒升降,山林间鸟语花香,空气清新,人行走其中,浑然忘却外面的罪恶花花世界。
小径绕过一座山腰上的飞崖下,远远地,便听到如雷水声,转过崖下,两人讶然的惊叫。
小径已到了尽头,对面是一座奇峰,一条山藤编造的藤索桥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迎风摇摆不定。
长约有十丈左右,宽仅两尺余,两侧没有扶拦,稀稀疏疏地,桥面铺设了木板,但随时有一脚踏空的可能。
下面,是深有三十余丈的深壑,壑中一条溪流,怪石丛布,溪水飞珠溅玉向下狂泻,人往下看便会感到头晕目眩。
对岸,一个缠头赤足,穿短衫短裙的蛮人少女,背了一个藤背箩,竟然若无其事地急行而过。
桥不住款摆,令人望之动魄惊心,替她捏一把冷汗。
桥在摇晃,桥头系在大树上的藤结,也发出吱格吱格的尖鸣,胆小朋友不吓得趴下来才怪。
两人替少女耽心,所以惊叫出声。少女也看清了对面出现的两个汉人,一怔之下,站住了。
乖乖!人一止,桥晃得更凶,走这种藤桥,如果停下来,委实惊险万分。
“露笑脸,不可吓坏了她。”司马英说。
两人露出笑容,闪在一旁。少女心中一定,重新举步,像个凌波仙子,有韵律而轻快地过了危桥。
在桥头,少女居然向他俩人一笑,用不太生硬的汉语说:“不要向下望,胆子小最好别过去。”
说完,恶作剧地一笑,扭头便走。
司马英一脚踏出笑道:“这位姑娘好顽皮。”又扭头向萱姑娘说:“我先走。”
他不敢用轻功掠走,桥不住摇摆升沉,如不趁势举步,便会踏空,做这种桥的人真缺德。
等着姑娘走上了桥,少女却呆在桥头转身向他们瞧,大概不相信这两个汉人也能走哩!
等萱姑娘过了桥,少女叫:“等一等。”
叫声中,她又摇摇晃晃过了桥,向两人轿笑道:“你们是少数能过来的汉客,是到上江嘴的么?”
司马英摇头道:“不,小姑娘我们要到景东府。”
“啊!景东府不该从这走。”
“怎么?走错了?”
“你们该从楚雄府走大路,这条小路你们汉客怎能走?”
“哦!小姑娘,我们不是过来了么?”
“转过第二座山,你们便走不成了。”少女解下背箩,取出两个古怪的东西,递过说:
“送给你们。”
那是一个车把一般的木器,中间有一个刻有凹糟的圆轮,把手上有两根麻绳。
司马英接过,茫然问道;“小姑娘,这东西……”
“前面有绳桥,没这东西过不去的。这条路到景东不知有多少绳桥,没有这东西不行,送给你们。”
她指着绳索解说道:“两根绳绑住腰身,握住把手,滑轮扣住绳桥,便可滑过对岸。小心,绳索必须分开,由绳索上面绕过。假使滑轮坏了,人仍可挂在上面,慢慢向下爬,如果从一面挂下绑住腰身,把手滑轮一断,便会粉身碎骨。”
司马英听她说得那么严重,不得不信,不住地向她道谢说:“谢谢你,小姑娘。”
少女背起背箩,明媚地一笑,说:“我家住在江嘴,你们将在那儿歇息,也许我能及时赶回来招待你们,再见。”
说完,踏上了藤桥袅袅娜娜地走了。
司马英提着过绳桥的工具,举步说:“这一带是汉化了的蛮人,多淳朴可爱哪!”
“哥,你说可爱,是指她么?”萱姑娘恶作剧地笑问。
“你呀!厉害,小嘴儿可恶。”他也笑答。
绕过两座山,前面果出现了一座绳矫。
“乖乖!汉人确是不能在这一带山区中生活的。”司马英盯着绳桥苦笑。
两山之间,相隔约十五六丈,下面是深有百丈的溪流,水势汹汹。中间,挂了两条鸭卵粗的并行巨绳,一高一低。
这一面上面一条系在三丈高一块石头上,下一条也系在一个石孔中,一看便知攀吊在绳上,自然会向对岸滑下,那滋味大概不好受。
“有趣着哩,哥。”萱姑娘拍手叫。
他们没有向对岸仔细用目光搜寻可疑事物,毫无戒心。
在此时,对崖三株巨树的浓密枝叶间,共有三双神光似电的大眼睛,正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其实,他们即使怀有戒心,向对岸搜视,也不可能发现躲在树上的人。
司马英抓住绳桥略一试力,笑道:“绳桥比藤桥好些哩!看似危险,其实却安全得多,我先过去。”
萱姑娘却笑嘻嘻地说:“不!两人一起过,好玩着哩!”
巨绳确是可载两人,司马英未加阻止,将把手向绳上一搭,滑轮凹槽扣住了巨绳。
他大意,不屑将两条绳索绑在腰身,单足向岩石上一点,“吱溜溜!”滑轮转动了,向对岸冲去。
萱姑娘也搭上了滑轮,一声轻笑,也骨碌碌地衔尾冲出,片刻便滑到桥中心。
山风呼吁,巨绳不住摇晃,看去惊心动魄。
向下看,溪下怪石如林,溪水冲激着怪石,飞珠溅玉,声如雷鸣,假使掉下去,不必问结果了。
答案只有一个字:死!
绳桥两岸的倾斜度。高低相差甚大,人向下滑,速度相当快。在滑轮转动声中两人急冲而下。
蓦地
对岸树影中响着一阵长笑,黑影疾闪,拴绳的大树下,多了两个黑衣人。每个人手中,有一把明晃晃沉甸甸的厚背鬼头刀,人到树上,鬼头刀举起,作势向巨绳砍落。
震耳的吼声亦到:“停住!不然死定了。”
司马英大惊,距岸还有七八丈,索绳一断,除了粉身碎骨别无活路,他双足上收,钩住了巨绳。
司马英丢掉把手,用手抓实了巨绳,冲势簌止。
“砰”一声,后面的萱姑娘撞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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