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朝生误会 半生独惆怅
天柱山飞来峰的顶端,那一块斜斜地压着的飞来石,其本身有着许多传奇的神话。
据说飞来峰不知何时突然暴长不已,虽然高如擎天一柱,仍然不停地向上长高,如此惊动天神,才飞下一块巨石,顿压当头,将飞来峰的长势遏止住,那一块巨石,就是如今压在飞来峰顶上,方圆十数丈的飞来石。
这些传奇的神话,本来荒诞不稽,但是,在民间流传,极为广泛。其所以如此,那正是因为飞来石的本身,具备了这些传奇的条件,试想:在如此高耸云表的山峰顶上,压着这样一个巨大的石头,像是一具伞盖,又像是一颗香菇,自然使人易于联想,与生附会之心。
闲言不说,且说祁灵和丛慕白两人,坐在飞来石下不远,正在猜疑不已之时,忽然一阵极其轻微的衣袂破空之声,掠过他们所藏身的虬松,直向上冲。祁灵当时轻灵地挪动了一下身形,从虬松里面,偷偷向外看去,一幅惊人的奇景,出现在眼前。
从飞来石的边缘,垂下来一根极细的绳索,如果不是祁灵目力充足,凝神注意,几乎都难以发现。此刻在飞来石的边沿,正有一个人,攀在绳子上,身子一闪,立即轻巧无比地翻到飞来石的上面,身形也就顿时随之不见。虽然从祁灵发现衣袂破空之声,到那人翻身到飞来石上为止,只不过是短短地一瞬之间。但是,祁灵已经认出来,那人正是千面狐狸靳一原,就是连丛慕白姑娘匆匆地探首一瞥,也从那灵活无比的身形,立即认出是靳一原本人。
两个人当时立即同有一种诧异:“靳老前辈他到飞来石上去做什么?”
这一种诧异之念,几乎使丛慕白一激动之间,就要穿身而出,迫上去看个究竟。
祁灵一把拉住丛姊姊,摇头示意,劝丛姊姊休要莽然而出。一则飞来石形势险极,不易上得去,靳一原也是凭着一根绳子,缘升而上。如今没有绳子在手,如何能上得去?如果上不去,则如此莽然现身,又有何用?
正是祁灵拉住丛慕白姑娘的时候,忽然,嘶地一声,只见一点乌星,从十数丈远的下面,疾射而上,其去势之疾,宛若强弓劲弩,破空作响,就在这一闪之际,那一点乌星飞到飞来石的边缘,轻轻地啪了一声,稳稳当当钉在飞来石的边缘。
沿着这一点乌星而下的,是一条黑色的细绳,不用说,有人要和千面狐狸靳一原一样,如法泡制地要上飞来石去。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如此一念之间尚未转罢,只见一条人影,沿着那条黑绳,揉升而上,其上升之速,与那种悠然之势,使祁灵和丛慕白这等行家看来,都要自叹不如。
十数丈的距离,也不过只有一口气的功夫,那条人影,已经攀上了飞来石的边缘,突然一式“潜龙升天”,身形从飞来石的边缘,冲天凌空飞起三丈多高,然后但见他衣衫微微飘拂,悠然有如御风而降,落到飞来石上,也随着隐去了身形。
这条人影如此上升拔空,转折下落,祁灵和丛慕白姑娘早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那正是一袭灰衣、半生弥陀,在舜耕山带走天都峰要图的一了老尼。
一了老尼如此出现在飞来石附近,是祁灵和丛慕白两人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多少也有些意外。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正在飞来石下面,抬头上看,正好被飞来石挡住,对于石上的情形,一点也看不清楚。
丛慕白姑娘附在祁灵耳边,轻轻地说道:“灵弟弟!我现在明白了,难怪靳老前辈说是一切疑问,在调息行功完毕之时,便可以明白分晓。如今至少可以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友是敌,灵弟弟!你说是么?”
祁灵点点头,同意地看了丛姑娘一眼。
丛慕白接着附耳说道:“只是可惜我们在此地,无法看到飞来石上的情形。灵弟弟!我们要不要出去找一处可以看飞来石上的地方,看一看究竟如何?”
祁灵也附在丛姑娘耳边,轻轻地回答说道:“飞来石大有十余丈方圆,除非到上面去,否则,极难看到上面的情形,而且,只怕在我们尚未移动妥当之前,便早已经被一了老尼发觉了行踪,那岂不是反而弄巧成拙么?”
祁灵说到此地,又轻轻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丛姊姊!靳老前辈安排我们坐在此地,目的恐怕只是要我们听,而不是要我们看的,小弟之意,我们还是稳坐在此地,静听上面的动静,丛姊姊你看可好。”
丛慕白一听祁灵如此一说,不由地轻轻喃喃自语地说道:“是要我们听,而不是要我们看。”
说了这两句话以后,忽然有一种突发的意念,使她想起一件往事,这件往事使她将方才所兴起的激动之情,完全平静下去。
丛姑娘她想起了自己的恩师和师伯北岳秀士姚雪峰的故事。
在紫盖隐儒未到北岳之前,谁又知道一个居住北岳、一个隐迹衡山的宇内二书生,竟是一对曾经因误解而反目的武林佳偶?
如今,千面狐狸靳一原和一了老尼,一个是数十年前横行黑白两道的武林怪人;一个是数十年前就遁迹空门的比丘尼,谁又能保证他们数十年前,他们不是一对神仙眷属呢?
曲折的遭遇,每每容易出现在出众的高人身上,只有平庸的人,才有平庸无足叙述的生平。
如果,千面狐狸靳一原和一了老尼,真的是数十年前的一对武林佳偶,而变成如今这等现象,此其间的经过情形,与前因后果,一定是缠绵悱恻,凄惋动人,充满了血泪,充满了真情,乃至于充满了爱,也充满了恨。
丛慕白对于自己的这一个突发意念,不仅平静了激动的心情,而且还充满了同情之意。
所以,当祁灵主张坐在原地不动的时候,丛姑娘便点点头,安详无比地坐下来,望着祁灵脸色严整地绽出一丝不尽相合的微笑,然后慢慢地阖上眼睛,仿佛是要垂帘人定的模样。
祁灵知道丛姊姊现在正是凝神一志地,去听飞来石上的情形,他自己也赶紧收敛起心神,澄清百念,把全身的功力,都集中到耳朵的听觉上。
飞来峰这会有一种难言的静寂,令人仿佛是置身于一个无人的湖泊,没有人声,没有鸟误,没有风的呼啸,也没有水声的飞腾,在这种情形之下,数丈之外的飞来石上的一动一静,却是点滴不遗落进祁灵和丛慕白两人的耳内。
良久,良久……
惨白色的月光,已经洒满了飞来峰上,星星愈发的稀了,天空也愈发的蓝了。
飞来石下祁灵和丛慕白端坐在虬松之下,宛如是两尊石像;飞来石上的靳一原和一了老尼,却是像死去一样的沉寂。
忽然,一声沉重的而又悠长地叹息,靳一原轻轻地说道:“江蓼!数十年来我只道是你已经……”
一了老尼冷漠地拦住靳一原说下去,冷冷地说道:“我已经遁入空门数十年,江蓼二字,早已湮没无踪。”
靳一原叹道:“江蓼!数十年来你虽然遁迹空门,可是你却一些儿没有改变,就照你方才说这两句话的情形看来,分明你还是数十年前的江蓼。”
一了老尼叱道:“靳一原!你敢如此说话不作思量?”
靳一原忽然又呵呵地笑了两声,说道:“江蓼!你还真是数十年前那样火暴脾气么?你瞧!
我们彼此都老了,我已经是白发苍苍,胡须如雪;我虽然看不到你,但是,我可以猜想得到,你绝对不是昔日的江蓼那玉貌绮年。唉!韶光易逝,似水流年。”
靳一原本是笑着说的,可是说到最后,却止不住沉重地叹息起来。
这一声沉重的叹息,引起对面一了老尼一阵无言的沉默。
飞来石下躲在虬松里面的丛慕白姑娘,心里一阵震荡,果然不出所料,靳一原和一了老尼之间,确有一段沉痛的往事。
丛慕白睁开眼睛朝祁灵看去,只见祁灵仍然是闭目凝神,没有一丝动静。此时飞来石上,又响起靳一原的声音,丛姑娘赶紧收敛心神,闭上眼睛,用心听去。
靳一原经过了这一段沉默之后,又缓缓地说道:“当年的一点误会……”
一了老尼却拦住他,接着说道:“那不是误会,那是由于你那一点内心所存的独占欲,使你忽视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不肯将那一点秘密告诉我。”
说到此地,一了老尼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自然,也由于我的物欲蒙蔽,亟需要知道这件秘密,而引起你的警觉。双方都是没有超出平常人的圈子,自私自利、重利轻友,结果,造成如今的后果。”
靳一原说道:“那还是一个误会啊!如果,你知道我所要严守秘密的内容,你会谅解我;如果我能够相信你,而将这项秘密告诉你,你也不会震怒而去。”
一了老尼叹道:“事过数年之后,我便猜想到这项秘密的内容,是一桩什么样的事了。”
靳一原惊讶地说道:“你已经知道了?”
一了老尼轻轻地道:“推测罢了!凡事据理推论,虽不中亦不远矣。但是,当时这个推测,使我更加痛恨于你,乃至于卑视你的为人,于是,我落发遁人空门,灰心人间冷暖,永伴古佛青灯。”
靳一原啊了一声,接着问道:“如今还是这样么?”
一了老尼说道:“自从十年前,我认识了鲁颖这小娃娃和她哥哥鲁半班,在无意中,才知道你的用心,原来当年那项秘密,你没有据为已有,我错怪了你。”
靳一原忽然一声温柔无比的呼唤:“江蓼!”
一了老尼接着又说道:“但是,你已经隐迹武林,不知下落,直至在舜耕山遇到祁灵和丛慕白这两个娃娃,才使我们数十年来见到一面。”
靳一原长叹了一声,说道:“这件事,使我们都深深蒙受其害,我在武林之中,作孽了数十年,而你却在寂寂深山之中,消磨了青春岁月。不过,总算天见怜,使我们此生尚有重逢之日。”
说着话,两个人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飞来石上,又是归于沉寂。
飞来石下虬松之中的丛慕白,心里有着无比的惊讶与纳闷,她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一件事,使靳一原和一了老尼之间,造成如此重大的误会。
丛姑娘禁不住又睁开眼睛,朝祁灵看去。
恰巧这时祁灵也睁开眼睛向这边看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怀疑不解的眼色,祁灵摇摇头,又缓缓地将眼睛闭上。
这时候,飞来石上面又响起一了老尼的声音,说道:“数十年来,那件东西一直没有遇到应得之人么?”
靳一原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能不慎重,万一稍不小心,不仅仅是有负别人的重托,而且贻害武林万载千年,我岂不是罪孽深重么?何况,我已经有了一次几乎失足的经验,更使我不能不作千万个慎重其事。”
一了老尼说道:“你是指鲁半班而言么?”
靳一原似乎是在点着头,沉默了一会,忽然又说道:“看来如今这件事,快要能够找到一个托付的人了。”
如此,双方又沉默了许久,没有讲话。
良久,靳一原又说道:“江蓼!你刚到飞来峰时的态度,以及你刚到飞来石上时的神情,使我耽心今晚这一次见面,也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甚至于还要掀起一次反目无情的拚斗。”
一了老尼轻轻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不过,今晚这个地方倒是找得煞费心机!”
靳一原长叹一声说道:“江蓼!还记得昔日你我反目分手之际,你曾经说过的话么?”
一了老尼说道:“当你坚持不肯将那件秘密告诉我的时候,我们曾经对过三招。”
靳一原哼了一声说道:“三招对毕,你胜了半着!”一了老尼缓缓地说道:“事后我才知道,那是你有意让我占先半着,可惜我当时无法了解。于是,我掉头而去,说了一句话,我说是:若要我们再见面再说一句话,除非是相见于一个‘上仅有天,而下临无地’的地方。
今天这飞来石上,不正是上仅有天,下临无地么?一原!我应该感谢你的用心如此之深。不过……”
靳一原紧接着嗯了一声,仿佛是在凝神贯注地听着下文。
一了老尼沉缓地说道:“我来见你一面,是为一了我内心之愿,毋使我带着一份疚意,随归物化。至于其他,我们只当他过眼云烟,也无须回顾了。”
靳一原沉重地呵呵两声,接着朗声说道:“江蓼!你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也早就淡薄世事,无视名利,像我们这等人还能像小儿女辈,那种浓情蜜意么?如果不碍你的清修,我们不妨同隐深山,不让葛鲍专美于前。如果你以为我过去的罪孽深重,而如今又灵台未净,俗念未消,如此各修前程,亦;未尝不可。不过,我求你帮助我完成一项心愿,毋使我此生在临老之时,尚留有骂名。”
一了老尼叹道:“我从舜耕山赶到此地,分明也是俗念未消,尘缘未了,无论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明就是。”
靳一原说道;“江蓼!得你一诺,我心大宽,还算我当初的用心,没有料错,我双目复明之期,决定延至两月以后。”
这一段话,飞来石下虬松之内祁灵和丛慕白二人,是听得清清楚楚,字字入耳。他们正凝神倾听靳一原要求一了老尼,帮助他完成一件什么心愿,谁知道靳一原不但没有说出何事,反而说出要将他双目复明之期,延到两月之后,这一个突然的变化,使得祁灵和丛慕白二人,又是着急、又是惊诧。
两人只好依旧闭目疑神,继续再听下去。
但是,飞来石上,已经是寂静无声,没有一点动静,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飞来石上沉寂如旧。
渐渐地,飞来峰上风声渐渐起了,成堆成卷的白云,像涌起千堆雪样地,在迷蒙的月色之下,无边无尽,滚滚而来。任凭祁灵和丛慕白二人眼力如何充足,此时也难得看到一丈开外,此地也不敢轻易举足。
风声夹着松涛,愈来愈烈;云雾愈来愈是浓厚。此时纵然飞来石上再有人朗声说话,只怕也无法听得入耳。
祁灵长长吁了一口气,对丛慕白道:“丛姊姊!方才飞来石上靳老前辈和一了老尼的说话,你都听见了么?”
丛慕白姑娘点头说道:“都听见了!可是,我听见的结果,愈发地使我如坠五里雾中。”
祁灵说道:“小弟也是和姊姊一样,我觉得当初靳老前辈所说的许多疑问,不但没有明白,反而听到更多疑问。例如说:“是一件什么秘密,使他们彼此反目?靳老前辈为何不立即治好自己的双目?他要一了老尼助他完成什么心愿?这许多疑问,他们仿佛是有默契,一说即明,但是,听在我们的耳里,却是疑窦丛生。
丛慕白说道:“我曾经试图假想过,但是,我找不到十足的理由,来证实我的假想。”
祁灵点头说道:“我们不妨姑妄言之。”
丛慕白说道:“靳老前辈要一了老尼助他完成的心愿,恐怕是与收拾鲁半班有关。”
祁灵闻言始而大诧,继而稍一思索,立即点头说道:“丛姊姊这个推论虽是大胆,却是想来有据。靳老前辈将双目复明之期,延展至两月之后,那是因为不愿意在鲁半班受到应得的罪罚之前,再亲眼看到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徒。所以,破除天都峰上各种巧器机关之事,他就要求一了老尼相助了。”
丛姑娘笑着摇头说道:“我这个推论,有一个破绽,你忘了一了老尼是不主张杀死鲁半班的,靳老前辈岂能毫然无觉么?”
祁灵笑道:“丛姊姊!我们不要推论了,高人们的行事,不是常情常理,所可以推论得到的;等到再见到靳老前辈之时,我们不如当面问个明白。”
丛慕白点点头,望着外面那波涛汹涌的云海,沉缓地说道:“看样子,外面风云险恶,只有等到天明,风停云收之后,再去三担种,一则向靳老前辈请释一些疑难,再则,我们也应该向一了老尼致以歉意,灵弟弟!你觉得我们是不是错怪了她?”
祁灵说道:“是的!我们是错怪了她,虽然,我们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拿走天都峰要图,但是,相信她不会是恶意的。这是我们在这里静听了一夜,唯一最可靠的收获,那就是我们知道了靳老前辈和一了老尼这一段武林往事。”
丛慕白姑娘忽然长叹一口气说了两句话:“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
这突然的两句话,使祁灵为之愕然,继而心里思忖着:“她是为了靳老前辈这一段往事,引起这两句感慨么?”
当时他也立即说道:“姊姊说得对!靳老前辈和一了老尼若不是当初那一点误会,还不是武林中一对神仙佳偶。但是,只是由于一点误会,使彼此蹉跎痛苦了数十年。如今,数十年后,一个历经武林的骂名,一个跳出红尘,遁人空门,相对无尽幽怨,难怪会引起丛姊姊如此的叹息。”
丛慕白姑娘脸上忽然露出一点凄凉的微笑,微微地摇了摇头,半晌,然后说道:“灵弟弟!你知道‘事到头来不自由’么?唉”!
丛姑娘咳了一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摇头说道:“这些事不要再说了,既然此时我们无法听到飞来石上的说话,只有等到明天,再到三担种去,自有分晓,我们且在此地调息行动一回,等待天明再走。”
天明了!天柱山飞来峰上,独耸晴空,阳光早沐,只照得峰上一片金黄,清新明朗,风早巳停了,云也不知归向何处?青天万里无云,满山一片睛朗,此时飞来峰上如果是纵目而观,那真是景色无边,尽收眼底。
祁灵和丛慕白二人黎明即起,离开了那两棵虬松之间,翘首飞来石上,再也看不到任何一点迹象是显示有人在上面,两人也无心观赏这高峰奇景,认准方向,展身下落,直向飞来峰上三担种疾驰而去。
沿途轻车熟路,何消片刻,两人便到达三担种的绿草如茵的地上。
人还没有进入靳一原所住的茅舍,祁灵和丛慕白自己经感觉到情形有异。
三担种内,静谥如恒,没有一点声音,那两头守护茅舍的大猩猩,也不见踪影,而最使他们二人感到诧异的,还是因为许久不会听见千面狐狸靳一原的动静。若按以往的情形,岂能等到祁灵他们进到三担种之内?恐怕早在外面就有了招呼,为何此时却是这样安静?
祁灵和丛慕白对视一眼之后,朗声叫道:“晚辈祁灵丛慕白,擅人三担种禁区之内,求见靳老前辈。”
这一声叫喊,除了引起四周一阵回声之外,三担种之内,依然是静荡荡地没有一点声音。
祁灵意外地望着丛慕白,丛慕白也茫然不解地望着祁灵,两人都是有着无比的惊讶与不安,因为这个情形,是他们当初所绝没有想到的。良久,丛慕白轻轻地说道:“灵弟弟!你以为靳老前辈他们会停在飞来石上,没有下来么?”
祁灵露出一丝苦笑,摇着头说道:“怎么会呢?”
丛慕白忽然又接着说道:“是他们已经离开了飞来峰三担种么?”
祁灵眼神停留在相隔数丈之外的茅舍,柴扉半掩,寂然无人的情形,他不自觉地点点头,但是,旋即又摇头说道:“按理说是不致于的,丛姊姊!你忘了靳老前辈还有很多事要和我们说明,还有,他也没有任何原因要如此断然离去啊!”
丛慕白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是,眼前这种情形,除了上述的两种原因之外,还有什么原因会使这三担种内寂静无人呢?”
说到此处,丛姑娘忽然若有所得地接着说道:“灵弟弟!我们应该记得,对于这些高人的行动举止,不是以常人的心情所能衡量的。说不定他有足够的理由不使我们预先知道,突然离开飞来峰,不是我们所能想像得到的。”
祁灵沉思了一会,霍然抬头说道:“丛姊姊!如今权宜之计,便是直闯三担种之内,察看个明白。如果是靳老前辈果真如此离去,相信他在这茅舍之内,一定有所交待,我们便会完全明白;如果另有意外,相信他会原谅我们这种未经允许擅人禁区之罪。”
丛慕白点点头称是。
当时祁灵再度朗声说道:“晚辈既蒙老前辈错爱在先,少不得稍有放肆于后,尚请老前辈宽恕晚辈等擅闯禁区之罪。”
言犹未了,祁灵和丛慕白二人双双拽裳而起,飘然纵起一丈多高,以落叶随风之势,越过这宽达数丈的草坪,直扑向茅舍门前。
祁灵心里记忆犹新,他记得在这一块草坪之中,是暗藏着有许多可以致人于死的机关埋伏,此刻虽然是凌空跃过,仍是心存戒惧,右手抄出描金白玉摺扇,以应万变。
这一个飘落,却是安然无恙,三担种的草坪,安静得没有任何一点异样之处。祁灵刚一放下心头的巨石,丛慕白已经急得不耐,脚下刚停,左手立即推出一股柔劲,缓缓地扣向茅舍的柴扉。
祁灵还唯恐万一触怒了脾气古怪的千面狐狸,当时立即叫道:“靳老前辈……”
这一声尚未叫了,那一扇柴扉已经在丛慕白的一掌柔劲之下,推得呀然而开。
光线明亮,一览无遗,当中一间,依然和往昔一样,没有一点改变,只是使人愈发觉得空徒四壁,空荡荡地使人有一种凄凉的意味。
祁灵拉住丛慕白的手,缓缓地跨着脚步,走进房内,赫然在墙壁之上,留着几行字,那几行字写得苍劲非凡,却是用手指书写的。着指处深浅一致,光滑异常,虽然这是一件小事,却令人看出留字的人内力的运用,已经到了“轻如鸿毛,重如磐石”那种自如的地步。
祁灵第一眼看到之后,立即长叹出声,说道:“靳老前辈他们真的走了。”
丛慕白也知道这墙上留书,正是靳一原离开的标志,当时两人心情都有着相当的沉重,留神看去。
墙上是如此的写着:
“昨夜飞来石上,使你们知道一桩武林秘闻,也解释了你们心中最大的疑虑,老夫要谢谢你们的关切,其他,你们若仍有疑虑之处,日后自知。目前尚有两件事,需要你们去做。
第一,慕白可专程泰山玉皇顶,告诉你们的师父,请他们在腊八日,到达黄山天都峰。
另外,请妙手空空古老儿代为转告少林华山两派掌门,二并准时前往。
第二,祁灵即刻起程人川,前往峨嵋金顶,寻找一块乌金石。
你们二人火速动程勿误,后会有期。”
祁灵和丛慕白看完了这些留话之后,两个人都稍微地停顿了一下,祁灵首先说道:“丛姊姊!果然不出姊姊所料,靳老前辈他们真的如此遽然而去,而且我们的行动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丛慕白说道:“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前往何处,又为何如此遽然离去?”
祁灵笑道:“丛姊姊!还是那句话,高人的行动举止,永远无法以常情常理衡量,不管靳老前辈和一了老尼他们究竟为何如此遽然离去,有一件事,是已经明了无误的,那便是腊八日靳老前辈前往天都峰破除那此机关埋伏。”
说到此处,祁灵忽然压下声音,说道:“只要那些机关埋伏一破,姊姊便可以快意恩仇,一偿宿怨。”
丛慕白一听到“快意思仇,一偿宿怨。”几个字,一双秀眉不由地微微地皱起来,容颜突然黯淡无光,半晌无语。
祁灵一见不觉讶然而惊,连忙问道:“丛姊姊!你是怎么的了?”
丛慕白眼眶里的泪水,滚动了许久,慢慢用衣袖揩去,摇摇头说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一时想起先君,忍有住愧然落泪罢了!”
祁灵安慰着说道:“丛姊姊!你十数年来无一日或忘父母血仇,忍泪吞声,力求安慰父母在天之灵,一点孝思,尚有何愧?”
丛慕白擦去眼泪,没有接着祁灵的话说下去,却指着墙壁上的字说道:“灵弟弟!我们不要尽在此地谈论,靳老前辈的留言,要我们即刻分途办事,不能稍有耽误。”
祁灵忽然皱起眉头说道:“丛姊姊!时间既然如此充裕,目前到腊八日,至少尚有两月余,从泰山到峨嵋金顶,再赶到黄山,也不致误事,为何要我们即刻起程?而且要分开行事?”
丛慕白脸上微微地一红,立即说道:“靳老前辈自然有他的用意,这一点我们尚有何可疑之处?”
祁灵说道:“难道峨嵋金顶找一块乌金石,是需要耗费如许时日的事么?是否也与未来天都峰之行有关?”
丛慕白说道:“灵弟弟!你平日做事都是明快非常,为何今日如此多疑多问?靳一原老前辈其超人之见,不是我们所可以任意揣测得到的,我们又何必在这上面,空耗几许心思?”
丛慕白忽然仿佛也感觉到自己的说话语句,似乎有些反常,立即又歉然地笑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灵弟弟!我和你一样,也是感到诧异,但是,我相信靳老前辈留下这些字,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定有他暗藏在内的原因。反正腊八日为期不远,到那时候,自然一切都归于大白,灵弟弟!你说是么?”
祁灵倒没有感觉到丛慕白说话的语气,有何不同之处,只是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姊姊!
你说的是,靳老前辈一定有他的用心,等到腊八那天,岂不是一切都明白了么?何必如今在此斤斤计较?”
丛慕白说道:“如此我们不要再多耽搁时间,即刻离开此地。你去四川,路程遥远,到了峨嵋金顶之后,寻找那块乌金石,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日,万一耽误了腊八日的期限,岂不是误了大事么?”祁灵点头称是,两人立即从茅舍出来,各展身形,越过三担种,直下飞来峰,找到了雪盖灵芝和火赤龙驹,双双跨上马背,准备各扬马鞭的时候,丛慕白姑娘忽然无限凄迷,低沉黯然地叫了一声:“灵弟弟!”
祁灵立即回过身来,接着说道:“丛姊姊!我已经深深地体会到,‘相见时难别亦难’的心情,虽然我们这次只是一个短暂的别离,但是黯然神伤的离情别绪,早就充塞在小弟的心头。我一直在忍耐着,不先说出这别离二字,可是,如今事实是要分道扬镳,各行其道。
丛姊姊!你别说话,再陪小弟双骑并进,前行一程如何?”
丛姑娘听完了祁灵这一段话以后,心里益发地感到一阵战栗。
按理说,这只是一个短暂的分别,至多也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彼此何须如此黯然神伤?
但是,在丛慕白姑娘心中,有了另外的打算,所以在这临别之前,顿生无限伤情诀别的意味。
但是,她断然没有想到,祁灵竟然在此时如此痴情地说出这一番话,当时姑娘芳心一恸,几乎眼泪夺眶而出。
但是,丛姑娘暗暗地微咬牙根,将欲流的眼泪,忍了回去,她知道,如果自己神情一乱,便会意志动摇,说不定她早先作的决定,便会中途改变。
丛姑娘本来是一个温柔娴静的人,但是,愈是这种温顺的人,一旦决定了一件重要的事,便极难变更或动摇。
当时她暗咬牙根,不但是将眼泪忍了回去,而且装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勒住了坐骑,向祁灵温柔地说道:“灵弟弟!有别离就有相逢,何况我们还是一次极为短暂的别离?还有……”
丛慕白姑娘忽然收敛起笑容,正色沉声说道:“即使我们这是一次永别,也值不得如此痴心说话,人与人总是有别离的时候,灵弟弟!你说是么?”
祁灵当时不禁为之一愕,他没有想到丛姊姊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话来,他望着丛姊姊那严正的面容发了一会呆,忽然叫道:“不!不!丛姊姊!我们永远也不会分离,我们永远也不会分离!”
丛慕白极为平静地伸过手来,按住祁灵的肩头,摇摇头说道:“灵弟弟!大家都对你期望甚重,希望你不久能够光大正道,威镇五岳,你如何说这样孩子话,常言道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与人怎么可以永远不分离?你不见那天上的月,有阴晴圆缺;地上的人,自然也应该有离合悲欢。天道如此,造物者绝无偏颇之处,我们怎么又能例外呢?”
丛慕白姑娘愈是说得如此平静而婉转,祁灵愈是听得胆战心惊。
祁灵是何等聪明之人?对于丛姑娘如此言行有异,焉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但是,他实在想不出丛姊姊为何如此突然转变到如此地步。
祁灵望着丛姑娘,无限凄迷,无限伤情地,而且语意怯怯地问道:“丛姊姊!是小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么?”
丛慕白姑娘收回自己的手,含着一丝微笑,缓缓地说道:“灵弟弟!你为何要如此说话?
我只不过是对于你方才所表现的别离情绪,稍加解释,如何竟然引起你的一番疑心?灵弟弟!
你说此话是否会想到,即使你真的得罪了我,我会怪你么?”
祁灵心头的寒意,依然没有因为丛姑娘这两句话冲淡,一双含有疑虑焦灼情意的眼神,停在丛慕白的脸上,久久没有移动。
丛慕白微微地一带动手中的丝缰,缓缓地催动胯下的“雪盖灵芝”,脸上仍然含着微笑说道:“灵弟弟!难道你还因为方才我说的话,而没有想得开么?”祁灵立即催动火赤龙驹赶了上去,口中恳声说道:“姊姊!是小弟太过多疑了!原因也确是由于小弟不愿意听到别离二字,丛姊姊!你会怪我么?”
丛慕白姑娘又是一阵鼻酸,但是,她立即仰起头来,轻轻地哈了一声,轻快明朗地说道:
“弟弟!我怎么会怪你?倒是你这趟四川之行,万一耽误了时间,怪你的恐怕就不止是我了。”
祁灵点点头,猛然长叹一声,仿佛松了胸中一口闷气,转向丛慕白姑娘拱手行礼,朗声说道:“姊姊!既然如此,小弟即刻向姊姊告辞,如果四川之行能在腊八日之前赶回来,我一定先去泰山,看望丛姊姊。”
丛慕白脸上掠过一阵淡淡地哀伤,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轻轻地说道:“到泰山你确定就能见到我么?”
祁灵一惊说道:“姊姊不是前往泰山,拜见令师么?”
丛慕白笑道:“家师和令师神州老前辈,知道这一个消息之后,他们几位老人家会停在泰山不动,静等腊八日的来临么?灵弟弟!你还没有想透,人生如萍踪,聚散本无常,你如何那样肯定如此?
说着隔着马背,用手推了一下祁灵,说道:“走啊!别又为着我这两句话发怔了。”
祁灵精神振作了一下,一抖手中的丝缰,口中叱喝一声,催动火赤龙驹,荡开四蹄,向前冲出,口中同时说道:“姊姊!小弟遵命先走了?让我们腊八日在天都峰再见。”
人的话音余声未落,火赤龙驹已经窜出十数丈,扬起一阵尘头,向前疾驰而去。
忽然丛慕白昂首朗声,叫了一声:“灵弟弟!”
这一声喊叫,宛如灵鹤清唳,上遏行云,群山回应,祁灵正在伏身鞍上,向前驰骋,突然听到丛姑娘如此一声叫喊,当时不由地心里一震,随着这一种叫喊,祁灵右手一收丝缰,顿时将这匹火赤龙驹,勒得前蹄双扬,一声长嘶嘎然而停。
祁灵的坐骑刚一停下,身旁蹄声遽落,黄尘止处,丛慕白姑娘的“雪盖灵芝”停在祁灵身边。
祁灵急快转身问道:“丛姊姊!你叫住小弟是忘记何种要事,没有嘱咐么?”
丛慕白脸上一阵微微地红晕,一双秀目低垂,注视着自己手中的丝缰,轻轻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祁灵立即低声说道:“姊姊!你是不愿意如此遽然分别,要和小弟并鞍而行一段路程么?”
丛慕白姑娘霍然一抬头,坐直了身子,说道:“灵弟弟!你此去四川,可以说是为公,你我心中的别离情绪,是私情,我如何能以私情而来害公?来耽搁你的行程?”
说到此处,丛姑娘微微地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灵弟弟!我是临时想到一件事,要来托付于你,如果此行你遇到须少蓝妹妹,你代我向她致以深深的歉疚之意。”
祁灵微微一愕,立即说道:“小弟此次入川,如何会碰上须姑娘?”
丛慕白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说不定此行就会碰上的,何况灵弟弟你还骑着须妹妹的一匹神驹呢?”
祁灵低头望了一望胯下的火赤龙驹,停了一会,点点头说道:“如果遇上,小弟一定会为姊姊带上这份歉意。”
丛慕白姑娘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点着头接着说道:“灵弟弟!你去吧!”
祁灵一扬手中的丝缰,火赤龙驹放开四足,风驰电掣地向前疾奔,但是,耳畔又隐约地传来丛姑娘叮咛之声:“灵弟弟!你要善视须妹妹!毋负她的一番情意。”祁灵一惊回头,但见一缕黄尘,向相反的方向滚滚而逝,看不见一点人马的影子。
峨嵋虽然没有列为五岳,但是,“峨嵋天下秀”却是天下闻名,人间传诵,川中山峰颇多险峻著称,如邛崃、如大巴、如剑门……莫不都是险峻异常,行客常云“蜀道难行”,这“难”之一字,与川中山岭天生险峻,自有关连。
然而,峨嵋却是一枝独“秀”,此所谓天地灵气之独钟欤!
同时,峨嵋一派,以剑术著称于世,与武当、华山,并称为武林三大剑派,故而名山大派,相得益彰。
祁灵仗着胯下火赤龙驹脚程极快,而且一路上心无旁鹜,日夜兼程,虽然在开始的时候,他心里还惦记着丛慕白姑娘,他总觉得丛姑娘在临别之前的神情,不同于平常。但是,他又想到腊八日即可见面,此时神驰心分,于事无补,索性收敛心神,一心赶路,直奔峨嵋。
未几,祁灵已经走完了这一段迢迢千里的行程,到达了峨嵋,也到达了金顶之上。然而,祁灵却一时找不到乌金石是在何处。
找不到乌金石,原是祁灵意料中的事,他准备以一段长时间,慢慢地寻找它,带了足够的食粮,山上不难找到泉水,在十天之内,他用不着惊动别人,可以细细地去找。
在峨嵋金顶上下左右慢慢地转了一圈,已经是夕阳西下,将近黄昏。
如火的夕阳,照耀在峨嵋金顶之上,落得满山金黄,一片庄严肃穆之色。
祁灵此时收拾起寻找乌金石的心情,反背起手,纵目眺望,他要欣赏这落日之前,秀丽名山的黄昏景色。
初冬时节,在峨嵋并未损及它的秀丽,有衰落的黄,也有茂盛的绿,错落其间,缀满绵绣。
祁灵正在纵目驰骋之际,忽然,就在身前不远,约十数丈的地方,反映着夕阳,耀起一阵耀眼的光芒,祁灵心中一时好奇,垫足拔身,横掠如燕,两三个起落之际,便落到那耀眼之处。
此处,有数株古杉参差矗立其间,倒是来得近了,反而将那耀眼的光芒,看不清楚,不知道确在何处?
祁灵慢慢地踱着脚步,绕着这几株杉木,缓缓地走着。他虽然没有抱着能找到乌金石的心情,至少他相信方才那一阵耀眼的光芒,不是无因,他怀疑这峨嵋金顶之上,另有其他奇遇不成?
但是,祁灵包围着这几株古杉,走了两三圈,丝毫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而且在这几株古杉当中,只是一片衰黄的草,一览无遗,再也看不到有其他的东西。
祁灵心里起了疑窦,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地方,也断然不是自己花了眼,方才在夕阳下闪出耀眼光芒,正是这几株古杉附近。而这几株古杉,也不过是两三丈方圆之地,祁灵如此慢慢走来,走了两三遍,若有任何东西,还能逃得脱祁灵的双目么?
这点疑问起自祁灵的心头之后,他便停止了走动,站在那里,心里暗自思忖,眼睛却在留神的察看。
夕阳渐渐地落下远处的云堆里,由绚烂归于黯淡,峨嵋金顶之上,也渐渐朦胧起来,祁灵一时间想不出也看不透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他仰起头来,望望天上逐渐明亮的星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语着说道:“明天!明天如果不能找出原因,我将枵腹不食,以示决心。”
并不是祁灵本末倒置,轻重缓急不分,他本是主要寻找乌金石,为何要为这一件不相干的事,竟下如此决心?
其实祁灵的心里,早有他的打算,他觉得峨嵋金顶之上,突然出现这样一阵闪光,绝不会事出无因,这一阵闪光难保与乌金石没有关连。靳一原留言交待,只是说到乌金石,并没有说明乌金石究竟是怎样一个东西,千面狐狸靳一原的为人机智百出,他要祁灵找的这块乌金石,假如是一件普通的东西,假如是很容易就找到了,那靳一原也就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叫祁灵千里迢迢地来到峨嵋。
祁灵这一阵联想,理由是十分充足的。所以,也更助长了祁灵对于寻找那一阵闪光的决心。
此时,祁灵摒弃了心中一切杂念,找了一块石头,端坐下来,闭目养神,并没有运气行功。
约莫过了顿饭时间,夜寒澈骨,冷露沾衣,祁灵悠悠睁开眼睛,仰望天际,夜色蒙蒙,俯察山下,空山寂寂。此时祁灵的心灵清净无尘,霍然若有所得,立即站起身来,朝那几株古杉走去。
他走到相隔古杉约莫七八尺的地方,凝神注目,再仔细地看了一遍,当时自己点头说道:
“对了!这是一点可疑之处,金顶附近,均无杉木,为何独在此处,有这几株古杉?不同于常,就是有异。”
祁灵觉得这几株古杉有异之后,心境大开,灵智大明,他欣然自语说道:“这几株古杉,为数正是八株,这不是分明按照八卦方位栽植的么?如此说来,这八株古杉是布置成为一个奇门之势,难怪在这八株古杉之中,瞧不见任何东西了。”
关于九宫八卦,五行四象之学,祁灵知之不深,但是,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知之不精而已。当他知道这八株古杉是一座八卦形态,分列八方,便认定是一座奇门阵势,用奇门遁甲的方法,掩去所藏之物的形态,并不是一种难事,更不是一件奇闻。
祁灵按住心头那一份激动的欣喜,端正自己所站的方向,仰起头来,找到北头七星,依照那斗杓所指的方向,认定是“坤六断”,他决定从“断”而人,从“连”而出。
这似乎是没有什么理由,当时祁灵的心理,也确是没有什么来由,如果勉强说他的行动是有所依据,那便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冒险精神。
因为事实上,要叫祁灵在这八株古杉之间,找到生门,那是毫无根据,无从找起,所以他抱定望天打卦的心理。
他相信,只要自己一点灵智不失,纵使误人死门,也不致将他困陷至死。
武林儿女,最要具有冒险的精神,否则,徒然望着那八株古杉,束手无策,抱着一种守株待兔的心情,那岂是武林儿女所应为?
祁灵一经决定之后,迈步拧身,从八株古杉周围盘走了一圈之余。突然,脚下一停,认准一个方向,沿着那株古杉,擦身探足,直穿那八株古杉之间。
这一穿身进入之际,在祁灵而言,是抱着极大的决心,并且全神贯注,功行全身,唯恐遭遇意外。但是,祁灵这一穿身之后,八株古杉之内,平静异常,没有任何异样。
祁灵正在惊讶未已,忽然眼光一掠之下,就在八株古杉当中,有一丛绿油油的草,草深尺余,长得极为茂盛。
时值初冬,峨嵋金顶,严霜早降,野草齐衰,为何这一丛野草,独是碧绿油油?祁灵心里有了奇怪之意,立即不分由说,上前伸手拨草,刚一拨开草丛,赫然有一块大小有如饭碗的乌油油地石头。祁灵意外的一怔,立即回神大喜道:“这一定就是乌金石了。”
当时分开草丛,双手一探向前,就要将这块乌金石捧起来。
祁灵此刻的心里,自然是欣喜非常,他并不是因为找到了乌金石,而是因为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将千面狐狸靳一原交待的事情办好了,他可以立即起程,前往泰山;他不久就可以看到丛慕白姑娘;他可以将心里的疑虑,向丛姊姊问个明白。
在这种心情之下,他毫不在意地伸手一捧,可是,这一捧之下几乎使他下俯的身形,向前一栽,因为那块饭碗大小的黑石头,竟然在祁灵如此一捧之下,未动分毫。
祁灵略略一怔,随即加了两成力量,两手捧紧那块黑石头,向上一端。咦!仍然未动分毫。
祁灵这回真正地感到惊异了,就算这块黑石头有一两百斤重,在他方才这一捧之下,也应该应手而起,为何竟然搬它不动?
这一个意外。使祁灵索性收回双手,退回两步,打量着这块黑石头,心里也在盘算着其中的道理何在。
就在他这一抬头之际,星光迷蒙之下,祁灵发现对面那一株杉木之上,有人刻着几个字。
因为祁灵刚一进入这八株古杉之内,立即就让那一丛草吸引住,再则夜色迷蒙,树上的留字也不容易发现,要不是祁灵凝神思索,还不容易看到数尺之外树上的留字。
树杆上的字迹一落进祁灵的眼里,当时心里砰然一震,不禁啊呀一声,脱口惊叫起来,更不稍待,立即一掩身,便掠到那棵树的前面,原来树上的字,竟是千面狐狸靳一原所留的。
字是如此的写着:
“上金顶、见乌石、
欲知其详,且看石下。
靳一原先一日留示祁灵。”
旁边又有一行较小的字,写的是:
“乌金石温玉也,拔起后,慎勿损坏。”
这几行字,所给予祁灵的,不是惊异,而是无比的惊服。他没有料到千面狐狸靳一原会先一日到此地。
如今事情已经非常明朗,靳一原既然能先一日到达金顶,为何他自己不取这块乌金石?
而要祁灵如此千里迢迢专程赶到此地?假如靳一原不是故意作弄祁灵,那便是其中有着重大的原因,靳一原无由要作弄祁灵的。
在祁灵的心中,千面狐狸靳一原真是一位了不起的怪人,而这次要他到峨嵋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一件何等重大的事,乃至于是一件何等秘密的事,才如此慎重,又如此的神秘。
如今一切,就在这块乌金石下,拔起乌金石,便一切都自了然。
祁灵再次迈步上前,走到那块乌金石旁边,站稳桩步,然后双手提足十成功力,缓缓地抓住那块乌金石,再慢慢地向上拔。
这块乌金石就这样慢慢地随着祁灵的手上升,一直提到地面,竟有五尺余长,而且下面比上面还粗,就难怪祁灵当初提它不起。
祁灵慢慢放下乌金石以后,再探首下视,果然,在五尺深的洞里,正正端端地有一块白玉嵌在泥中。
祁灵便伏身地上,探臂洞内,再加上三尺多长的七星紫虹软剑,找准位置,轻轻挑动,再运用内力,将七星紫虹软剑阴劲下插,硬将那块玉版,戳穿一角,再慢慢地挑将上来。
及至挑得上来之后,原来不是一块玉石,而是一个制作精巧的玉匣。此时被祁灵用剑戳了一角,轻易地揭开匣盖,露出里面一张摺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羊皮,羊皮上还画着有许多线条。
饶是祁灵平时如何冷静,此时也禁不住噗噗心头乱跳,他虽然还不知道这张羊皮上所记载的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可以断言,这是武林之中,一件重大的秘密。当他伸手从这个薄薄的白玉匣中取出这张白羊皮之时,手也止不住有微微地颤抖。
这是一张制作得极为精致的羊皮,薄得像纸,白得像绢,当祁灵缓缓地展开这张羊皮的时候,上面一行端正楷书,写着:
“玉块秘笈藏珍图”
这七个端正楷书一落到祁灵的眼里,无异是睛天霹雳,眼前嗡嗡地一阵,使他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黄山大掘墓是假想的玉块块秘笈,五岳分藏五块,也是虚有其词,原来一目大师的玉块秘笈的藏珍图,是在此地。
是了!事情的真相,至此已经不难推知一二。
一目大师为了怕这“玉块秘笈”所托非人,故意再三布设疑阵,而真正藏珍的地方,是在这张图上所示的地方。千面狐狸靳一原则是唯一知道这项秘密的人;当年的靳一原与江蓼之间,造成数十年的误会,也是为了这张秘图;鲁半班欺师灭祖,同样地也是为了这张图。
至于一目大师为何要将这个秘密告诉当年的靳一原?今日的靳一原又为何不去自己练这玉块秘笈上面所记载的不世神功?这还是祁灵目前所不能理解的事。不过,他相信等到他按图索得玉块秘笈之时,其中的一切疑问,大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祁灵摊开这张羊皮,迎着星光,运足目神,仔细地看了一遍。
当他看完这张图以后,站起身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小心地藏起这张羊皮图,将那根乌亮有光的乌金石,安放到原处。他知道,此时八株古杉的奇门阵势,已经在乌金石一拔之际,破坏无遗。他坦然地走出这八株古杉之中,趁着这蒙蒙的星光夜色,向前一直走过去。
他在走的时候,心里却在暗暗地想着:“事后想来,方才的举动,是有极大的冒险成份在内,试想,那乌金石在八株石杉所列的奇门阵势之内,能反映出夕阳的照耀,却没有办法使人发现它的位置,这岂不是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这个奇门阵势,深得变化之妙么?
我若不是幸运,一旦被困在这奇门之中,那将何以自处?”
想到这里,祁灵自己也禁不住摇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也不知为何冒然地将自己的命运,系在北斗七星那斗杓之上,如今事后想来,令人觉得有些荒唐。
如此看来,天地间万事皆有定数,我祁灵能得到这份‘玉块秘笈’,只有归功于天意如此。”
此刻,祁灵一路上思潮如涌,而且都是充满了喜悦。
本来,武林之中对于一项盖世武功,大家都是梦寐以求,甚至不惜集毕生精力,谋求某一件武功的完成。所以,玉块秘笈才会引起武林之中有史以来的一次黄山大掘墓,以及万巧剑客鲁半班不惜欺师灭祖挑起整个武林的反感。
如今,祁灵竟然如此有幸,得到这张藏珍图,如何不叫他欣喜难禁呢?
祁灵手里紧握着这张柔软异常的羊皮藏珍图,慢慢向前走着,已经离开原来埋图的所在地约有十丈左右。他停下脚步,凝神注目,向眼前仔细地看去,正对着前面不远,有一棵宛如怒龙向天的松树,极其神奇盘踞了一大遍。
这棵松树不仅形状长得奇特,位置也生长得非常奇特,是卓然独立地生长在一根石笋之上,整个石笋都被树根包绕得密密麻麻,而这根石笋却是矗立在一个断岩边缘,断岩前面,就是深达十数丈的山壑。
站在松树附近,向前看去,会使人顿生一种栗然惧意。
祁灵距离松树约有两丈左右,便站住了脚,心里暗暗地盘算着:“这棵松树显然就是藏珍图上所标示的那棵,有了它,就好找其他了。”
祁灵站在那里微微地打量一阵之后。突然手不抬、脚不点、肩不晃、腰不拧,以一式极具功力的“凌空虚渡”的“落叶飘萍”。悠悠然。从两丈之外向那株松树上落过去。
人落到松树之上,真正是做到枝叶无惊,飘然无物。
然后,祁灵稳立在松树之梢,再纵目四下察看,看了半晌,却禁不住皱起眉头,心里暗自忖道:“藏珍图上分明说的是先树后水,若说树,这附近除了这株特别的松树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一棵树,可以当得上是神奇二字,‘树’既然是在此,这‘水’又在何处?难道……”
心里沉吟着,人再向四周看去,不禁摇着头说道:“难道不是这棵树么?”
祁灵他不相信自己手里捏着二张藏珍图,竟然会找不到玉块秘笈。
不过,他也相信这玉块秘笈,不是轻易可以寻得。虽然有图在手。想必还要费上一番功夫。一目大师是何等高人,他藏的东西,会是轻易可以寻得的么?如果不费一番智慧,这玉块秘笈岂能等到数十年后的现在?恐怕早就被别人抢得先筹了。
所以,祁灵也不心急,索性盘腿而坐,坐在松树梢头,心里一面想,眼里一面看。
他心里不住地重复想着那几句话。
“先树后水,上七下八。”
在这两句话的后面,紧接着是画的十几条重重叠叠的线,除此而外,这张藏珍图就别无所有,如今连水都没有找到,这“上七下八”更是无法想透了。
祁灵盘坐在松树梢上,反复想了半天,此刻已经是深夜,依然没想起一点头绪来。
忽然,祁灵心里一动,暗自忖道:“峨嵋金顶之上,何来泉水?我何必如此执迷不悟,死钻牛角,这‘水’之一字,是否另有所示?”
想到此处,灵智大开,忍不住自语说道:“水?北方壬癸属水,转向北方。”
祁灵认准北方,才发觉北方,正是自己所站的身后,也正是方才来的方向,祁灵这才觉悟出这“后水”二字的意义。
经此一番悟透之后,祁灵毫不犹豫地回身向上起了七步,再回头退了八步,正好站在松树边缘,这样站定之后,祁灵又茫然了,因为他站的地方,只是一片荒草地,连一块石头都没有,难道玉块秘笈是埋在此地么?”
祁灵虽然没有找到玉块秘笈,但是,他可以断言,一目大师断不至于将玉块秘笈埋在这样荒草地上,显然这“上七下八”的含意,是会意错了。
祁灵经过这样两次挫折之后,虽然他并不灰心,但是,多少有些懊悔,他没有惊讶于一目大师藏珍之妙,而是惊讶自己的智慧为何如此不济,这两句暗语都解它不开?岂不是令人惭愧么?
有道是:静而后定、定而后安、安而后虑、虑而后才得。祁灵把关键归之于自己心情被意外之欣喜所激动,失去原有的宁静,因而灵智蒙蔽,不能有所得。
于是,祁灵就在原地缓缓坐下,敛气凝神,调息行功,摒除杂念,顷刻归之于浑然无我之境。
这一次祁灵调息行功悠悠醒来,睁开眼睛一看。正是朝阳乍起,满山金黄,已经是次日清晨的时分。
祁灵经过了一次调息之后,精神大振,霍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但是,昨夜寻找玉块秘笈的事,就在这……跃之际,又都重上心头,藏珍图上的一切记载,又一字不漏地从心头掠过一遍。
这也不过是一瞬之间,祁灵仿佛是大梦初醒,顷刻恍然,眼睁睁地望着面前,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朝阳从东方乍起,阳光穿过那棵松树,变成千万道直线,通过祁灵所站的地方,一直拖到老远老远的方向,老远的地方是云雾迷蒙。这一个景象落到祁灵的眼里,使他想起藏珍图上那重重叠叠十几条细线。
这一个偶然的触动,使祁灵一怔之余,立即腾身而起,全力飞奔,约莫起伏崎岖的走了七八丈远,阳光已越过树顶,光线也随之消失,祁灵也随之停足于一堵石壁之前。
石壁不高,上面丛生藓苔,泉水淋漓,终年潮湿,在石壁之半,约莫离地五丈高左右,有一圈斑斑的痕迹,乍一看去像是人的一只眼睛,而且,还有一丛藓苔,横生在上,像是一撇眉毛。
任何人对于石壁上这个斑斑痕迹,不会在意,至多也不过是认为长得奇特而已,可是,这一只人眼的斑痕,落在祁灵的眼里,无异是黑暗之中,摸索前进,突然出现一盏明灯,令人兴奋无已。
这是一个令人非常兴奋的符号,祁灵一见顿时了然于心,那是“一目”之意。
祁灵缓缓地走到石壁之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如仪,然后站起来,口中轻轻地祷祝着说道:
“武林后辈祁灵,谨此立下誓言,得到玉块秘笈之后,将全力扶持正道,清扫魔氛,使武学光大,对天下生民有利而无害。
有道是:祭神如神在。祁灵这一番祝祷,主要是要诉诸自己的良知,对自己立下誓言而已。这也正是祁灵不同于寻常人的地方,不因为即将获得奇珍异宝,而丧失了自己做人德操,千面狐狸靳一原能将藏在心中数十年的秘密,不告诉一了老尼于当初,不告诉自己爱徒鲁半班,于最后终于选择了祁灵,也可以说是靳一原慧眼识人,使一目大师平生精力智慧尽瘁于斯的玉块秘笈,能得到适当的传人。
且说祁灵当时恭敬行礼已毕,他站在石壁之前,略加思忖之后,他知道凭自己的揣测,断然无法能揣测到一目大师的用心之妙,索性仅凭自己一念之得,举手行事,或许笨法子还可以破开巧妙无比的机关。
祁灵一念既罢,距离石壁那个一只眼睛的痕迹。约莫五尺的地方,沉桩站稳,左手叉腰,右手内圈向胸,霍然扭腕翻掌,向前疾推一式“推山填海”,直向那眼睛痕迹之下,以九成真力猛推而去。
祁灵这一掌猛推之下,虽然力道千钧,但是,着力之处,是一堵石壁,若按常理而论,仅凭一双肉掌,纵有千力劈空罡劲,也不能使之摇动毫分。
祁灵也未尝不知道这种道理,但是,他心里有一个坚定的想法:“如果这一堵石壁,确是一目大师那张藏珍图所示的地方,这一掌下去,定有分晓,如果这一掌击中石壁,毫无异处,则是我仍然没有悟到这藏珍图的真义。”
就在他这样疾推一掌之后,一道强劲无比的力道,挟着一股啸声,猛烈无俦地直撞石壁。
霎时只听得“轰隆”一声,仿佛是响了一声闷雷,眼前立即现出奇迹,那石壁上带有眼睛痕迹的地方,仿佛是一块滚板,轰隆隆地一阵缓缓翻动,渐渐地,那一块巨大的石滚板已经翻转摊平,半空中伸在石壁之外,像是一块平板石阶,石阶上面,露出一个四方大石洞.从下面看上去,虽然是朝阳灿烂,依然黑暗一片,不知深浅。
祁灵一见自己这一掌之下,已见异状,心中大喜,微一提气,伸手一搭那块伸在外面的石板,翻身落在石板之上,留神向里面看去。
这个奇特的石洞,深不及两丈,分明是人工凿掘而成,祁灵站在石板上,运足眼神向里面看去,但见黑暗之中,空荡荡地别无一物,只有当中摆着长约一尺,宽有七八寸的白色盒子。
祁灵知道那个白色盒子,就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玉块秘笈”。当时他略略地迟疑了一下,躬下身来,缓缓地走进洞去,将那个白色盒子取在手中。
这个盒子入手清凉凛人,份量沉重,分明是一个白玉制成的盒子,祁灵小心谨慎地双手捧着盒子走到洞外去,站在石板上,朝手中那个白玉盒子看去,这个盒子制作得精巧无比,光滑晶莹,一块玉石能琢磨到如此地步,真可以说是鬼斧神工。
在盒子当中,有一个乌黑而有光的锁,锁在上下两块接合之处。
乍看时,祁灵只觉得这个锁和这个白玉盒子一样的精巧,而且还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制作而成的。但是,忽地使祁灵霍然一惊,不觉脱口惊呼道:“这上面有锁,可是钥匙呢?”
祁灵这样一惊之下,立即回走身进洞里,凝神注目,在方才放置白玉盒子的地方,仔细地寻找,石洞里别无他物,祁寻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在石洞里往返寻找着,再也看不到有第二件东西。
这种情形,使祁灵一时为之呆住了,坐在石洞里,心里不住地在想,可是,却找不出任何一点可以追寻的蛛丝马迹来。
本来这种情形,并不是个难题,祁灵身上佩有号称天下第一的七星紫虹软剑,功能削金断玉,区区一个小锁,还不是挥剑立断,白玉盒子还不是立即应手而开,何需祁灵如此煞费心神?
但是,祁灵心里却有他别一种想法,他认为,一目大师是如何精细,千面狐狸靳一原又是如何心细如发?一目大师既然将白玉盒子锁起来,则必定有可开的钥匙;千面狐狸靳一原当年受托之时,也必然知道白玉盒子被锁上的真情,他也必然知道钥匙的所在,绝不致让祁灵事到如今捧着没有钥匙开的盒子,在此地苦无对策。
因此,祁灵他决定断然不用宝剑削开白玉盒子上的锁,他相信有两种原因:
第一,一目大师将钥匙藏在石洞之中,自己尚未发觉,那是应该再下功夫详加寻找,不能擅自用剑,有违一目大师当初用锁的意义。如果,最后真的找不到这把钥匙,那还是由于自己无缘获得这本“玉块秘笈”,只有原盒不动,送交干面狐狸靳一原。
第二,千面狐狸靳一原没有将藏钥匙的地方,告诉祁灵;甚至于根本没有将钥匙交给祁灵,如果是这样,靳一原必有所为,也是不应该擅自用剑。
不管以上的两种原因究竟是那一种,祁灵都不愿意用剑削锁,因为他认为:“取任何一件东西,都要听其自然,不能勉强,如果勉强,则失之于和平,那不是君子侠义之士所当为,尤其是一件前辈所遗留的东西,更应该如此。”
祁灵手捧着白玉盒子,心中意念决定之后,准备再在石洞之内,细心寻找一遍,如果真的寻找不到,那只有决定原盒不动,送交靳一原。
正在这时候,忽然,洞外微微一阵衣袂飘风的声音,随着人影一闪,从地上直掠洞前石板之上而来。
祁灵心里遽地一惊,他知道大凡稀世奇珍,尤其像这种武林之人梦寐以求的秘笈,随时都有人在费尽心机苦苦追寻,说不定就在他进入峨嵋金顶之际,有人跟迹识破,如今是露面前来,不消说,准是满怀没有好意.大凡能蓄意前来抢夺之人,武功均有自信之处。祁灵人在石洞之中,身手施展不开,地位大为不利,一时心急,再则他太关心“玉块秘笈”的安全,假使这“玉块秘笈”数十年都平安无事,一到他手里,就为别人抢夺而去,无颜对靳一原固是事实,设若贻害武林,祁灵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
因此之故,祁灵一见人影一闪而至,他没有丝毫等待,左手抱紧白玉盒子,右手疾翻,“呼”地一声,劈出一掌。
这一掌劈空力道,锐利猛勇,兼而有之,等闲人士恐怕挨不住如此一劈,便要翻落地上。
可是,祁灵刚刚劈出一掌,就听得来人“咦”了一声,当时身形一撇,让开祁灵这样突然一掌,险煞人地在石板边缘宛如风摆残柳一样,悠悠地荡了一下,才又转身回来。
就在这一瞬空隙之中,祁灵右手早已经摸出七星紫虹软剑,“刷”地一下,直挺出鞘,抢出两三步,厉声叱道:“何人来此,挡我者死!”
祁灵叱罢七星紫虹软剑,斜挺胸前,向前看去,只见灰衣一摆,有人沉声说道:“祁灵小友!休要慌张,是老尼一了至此。”
祁灵这时候也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迎面站在石板之上,正是一袭灰衣,满面慈祥的一了老尼。
这一瞬间,是祁灵有生以来,最感到羞愧无限无地自容的时候,涨红着脸,收回七星紫虹剑,行着礼说道:“晚辈不知是老前辈到此,方才鲁莽……”
一了老尼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祁灵小友休要如此羞愧自责,其实这也怪不得你,常言道是:怀璧其罪。你如今身藏举世追求的玉块秘笈,白应提高警觉,老尼方才所挨的一掌,在你倒是无可厚非之处。”
祁灵红着脸说道:“晚辈警觉虽有,沉着不足,太失常态,愧对老前辈如此大量宽宥。”
一了老尼点点头,没有再说这件事,只是转过身来,飘然而下,口中说道:“峨嵋金顶此刻倒是沓无一人,祁灵小友请出石洞,老尼尚有一事,要与小友面谈。”
祁灵应声而出,也随着飘然而下。
一了老尼却回身站在石板之下,右手上举,忽然一提气,身形平地一拔而起,右手贴着石板,阴劲向上一送,接着只声见一阵隆隆地声音,那块石板就在这样一送之下,缓缓地又回复原来石壁模样。
一了老尼一送之后,身形飘然而下,毫无异样地缓缓走向祁灵身旁而来。
这种凌空力托千斤,送石回原,看得祁灵心里暗暗地心服,当时拱手躬身,恭谨地说道;“老前辈神功盖世,晚辈今日一开眼界。”
一了老尼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慈祥地一笑,稍停了一会,才缓缓地说道:“论内力修为成就,当今武林之中,无人能超越过令师神州丐道,老尼久疏修炼。不值一提。”
祁灵一听提到自己恩师,立即垂手肃立,恭谨之情,溢于举止之间。一了老尼接着说道:“不过若论武功,无论剑、掌、拳、脚,祁灵你如能将一目大师这本玉块秘笈,揣摩研习到娴熟地步,只怕令师除开内力之外,在武功一项上,还要稍逊你一筹。”
祁灵一听,不由自主地脱口轻轻惊呼一声。
一了老尼挥手示意,叫祁灵坐下之后,自己也盘膝坐在地上,沉缓地接着说道:“祁灵小友!你应该知道,内力与武功稍有相异之处,内力半靠天赋,半靠自己苦练,数十年的内力,绝不可一蹴而成,除了时间,别无捷径可走。”
祁灵忽然想起自己在泰山玉皇顶上的情形,正待开口想问,一了老尼又接着说道:“你心里会问,武林之中,有一种开顶授艺,涌泉输血等法,可以陡增内力。但是那不是正常的情形,而且,也有一定的限度。但是,武功则不同,只要你天资聪明,内力已具基础,有人传授你精绝的武功,或三五日、或十天半月、或三五月,便可深请其妙,虽然火候有差别,但是,需时不多,便可以傲视群伦。”
一了老尼突然说了这些话,祁灵唯唯之余,并没有明白一了老尼说话的用意何在。
一了老尼望了祁灵一眼,轻轻地说道:“这就是武林之中,在数十年前疯狂地追寻玉块秘笈的原因,这也就是靳一原要你到峨嵋金顶的原因。”
祁灵这才心情一凛,立即躬身恭谨地应声说道:“靳老前辈待晚辈之恩,以及期望晚辈之深,晚辈终身警惕,无时或忘。”
一了老尼点点头,思忖了一会,接着说道:“祁灵小友可曾看过‘玉块秘笈’的内容记载否?”
祁灵立即说道:“晚辈正为此事困惑,要请教于老前辈台前。”
说着将那白玉盒子双手递到了老尼之前,说道:“晚辈尚未寻到开锁之钥,无法启开玉盒,故而尚未看到秘笈内容。老前辈若不是及时来此,晚辈准备赶回天柱山,或者等到腊八日,当面交给靳老前辈,静候处置。”
一了老尼的眼睛在玉盒之上看了一下之后,略不经意地望着祁灵说道:“令师传于祁灵小友之七星紫虹软剑,可以削金断玉,为何不用?”
祁灵摇头说道:“一目大师当年上锁之时,必有启锁之钥,晚辈如果用剑启盒,是谓强求,恐怕不是一目大师当年藏留此笈,等待有缘之初衷。”
一了老尼闻言,不住地点着头,沉默良久,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语地说道:“一原目盲心不盲,所选是人,不负一目大师当年之托。”
祁灵一听一了老尼如此自言自语,当时心里顿时一凛,出了一身冷汗。
一了老尼接着抬起头来说道:“祁灵!你知道老尼此来之意否?”
祁灵凛然地摇摇头。
一了老尼说道:“老尼是特地给你送来开盒之钥的。”
说着话,她从袖中取出一枚乌黑发亮的小钥匙,托在手掌之中,祁灵当时意外地瞪大一双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了老尼又缓缓地收回手掌说道:“靳一原是接受过一目大师指点武功唯一的人,但是,他们没有师徒名份,却有一种交换条件,这条件便是代他选择一个可以信托的武林后辈,接受这本玉块秘笈,光大武林正道,多行侠义之举,以有益苍生。”
祁灵点点头,突然他问道:“为何一目大师不直接传给靳老前辈?”
一了老尼微微笑道:“靳一原的天赋所能练的武功,已至极限。”
祁灵忽然顿生一种无限惶恐之意,觉得自己责任沉重,有不胜负荷之感,当时嗫嚅地说道:“那……晚辈……”
一了老尼没有理会祁灵的话,只是缓缓地说道:“至于后来靳一原为何恶行武林的原因,你在天柱山飞来峰上已经听到了。但是,数十年来他唯一不变的,便是要寻找一个可资托付的人,传以玉块秘笈,绝不马虎从事,他不敢有负一目大师之意。直到如今,他还是如此,所以,他对你还作了一次最后的考验,那便是这枚钥匙。”
祁灵一听,果然方才自己猜想的不错,如果自己擅自动用宝剑,也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想到此地,祁灵冷汗津津,深深觉得做人不能有一点失之不正之处。
一了老尼指着祁灵手中那白玉盒子说道:“这个白玉盒子是一目大师自己制作,如果不用钥匙,而用其他器具来损坏白玉盒子,想取得‘玉块秘笈’,结果所得则是一堆碎玉,别无所获。因为,一个不能敬谨长者遗物,不能存心忠厚正直的人,不是‘玉块秘笈’理想的得主,则宁可毁掉,不可传授。”
祁灵此时懔然之心,又充满了对一目大师和千面狐狸靳一原的敬服之意,也深深觉得这一本“玉块秘笈”得来不易,更增加了他重视的信心。
当时,一了老尼将白玉盒子取过手中,用那个小钥匙轻轻地启开上面的小锁,然后,只听得“吭嚓”一声,将白玉盒子轻轻地启开,祁灵一看,白玉盒子里平平地放置着一本白绢装订的薄簿子,在白绢簿子上面,放置两个约有鸡卵大小的黑球。
一了老尼伸手将两个黑球,取在手中,平托在掌上说道:“祁灵!你听说过‘霹雳珠’的名词否?”
祁灵惊道:“这玉盒内装的就是霹雳珠么?”
一了老尼点头说道:“这只不过是一目大师仿制的两枚罢了,用意不在伤人,但是,只要碎盒之际,足可将这本‘玉块秘笈’,炸为粉碎。”
祁灵此时乃站起身来,对一了老尼说道:“多谢老前辈千里迢迢送来钥匙,晚辈但望能有寸进,以不负老前辈爱护之深。”
一了老尼摇摇手,将玉盒递给祁灵,说道:“你休要谢老尼,本来这趟川中之行,靳一原自己要来的,老尼不过临时讨得这份差使,代他跑了这趟四川,同时在帮助祁灵小友你完成这件大事之后,还有一些私己之见,要与小友一谈。”
自从一了老尼出现在这峨嵋金顶之后,祁灵对之恭礼有加,而且,一了老尼对于祁灵,也是慈祥无限。所以,当一了老尼说出这句话,祁灵以为仍是有关“玉块秘笈”的问题,立即应声答道:“老前辈待晚辈云天高谊,海水深思,有何指示,晚辈自当遵循,就请老前辈言之当面,晚辈洗耳恭聆。”
一了老尼点点头,缓缓地坐下来,低低地喧了一声佛号,抬起头来看着祁灵,两道神光,令人见而懔然,半晌,一了老尼低沉地说道:“祁灵!你和丛慕自在飞来石下曾经听到老尼和靳一原的说话,都还记得否?”
祁灵点头说道:“晚辈记得。”
一了老尼说道:“老尼既已遁身空门,尘缘既了,奈何还要沾惹这身外之事?”
祁灵立即说道:“老前辈曾经应允帮助靳一原老前辈完成心愿,再了尘缘,一心向佛。”
一了老尼点头说道:“祁灵!你记得不错,你可知道靳一原要老尼为他完成何种心愿么?”
祁灵摇头说道:“晚辈事后曾与丛慕白姊姊思忖半日,不知所指何事,如果就当前事情来看,比较重要的,便是破除天都峰,一则可以整顿靳老前辈门规,再则可以减少武林败类。”
一了老尼说道:“靳一原双目虽瞽,武功仍然未放下,而且练成一双通灵天耳功,代替了他的双眼,老尼按照天都峰要图,略加说明,他携带着两个猩猩,便可以将天都峰上的机关埋伏,破除无遗。何况,他随时可以使双眼复明,所以,仅仅是破天都峰的机关埋伏,老尼无庸为他效力。”
祁灵没敢接着说下去,因为他实在不知道靳一原究竟要一了老尼为他做何事。
一了老尼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道:“他所要求老尼的,是为他挽救鲁半班的一条性命。”
此语一出,祁灵瞠然而视,他不敢相信此话是真。但是,他看到一了老尼平静地坐在那里,平静地说出这话,他又无法不相信是真。
一了老尼平静依然地说道:“祁灵!你知道靳一原生平只收了鲁半班一个门人,鲁半班欺师灭祖,使靳一原目盲十数年不见天日,他从来没有说出将鲁半班逐出门墙之言,却是何故?”
这件事,祁灵也曾经想过,他觉得这是靳一原用心可敬之处,他要将整顿门规的责任,肩在自己身上,不去委卸责任,除此,他不明白尚有何其他意义。
一了老尼接着说道:“靳一原对鲁半班仍有师徒之情,祁灵!你休要以为那是妇人之仁,事实是靳一原另有用心,他不愿意鲁半班这样良好的人才,终身渝落歧途,他要使他终能孽海回头,使才有所用。”
祁灵轻轻地“啊”了一声,他没有想到靳一原有这种深长的用心,他心里有着很大的感动,一了老尼又接着说道:“老尼到此地前来送钥匙,是前来交换祁灵小友一诺,将来给予鲁半班一个回头的机会,助老尼完成此一心愿。”
说着话,她立即站起身来,对祁灵说道:“峨嵋金顶你可以在此揣摩‘玉块秘笈’上的武功,腊八日至天都峰相见,至于承诺之事,不是今天,而是在你长期考虑之后。”
言犹未了,只见她平地拔起,闪电一掠,转眼十数丈,顷刻不见。祁灵怔怔地望着这朝阳满山的峨嵋金顶,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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