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脱胎换骨

  且说小王爷玉柱子在庐山七丈峰的小镇上,巧遇“黑豹子”任冲,他为了躲避石家堡的人,才决定跟着任冲,躲往大山中。

  只是小王爷玉柱子并不知道大黑个子把他带往什么地方,只知道不断的翻山越岭,有时候走在溪谷,有时却又攀登在岭峰上,连那片片飞云,也会在脚下面溜过。

  一开始,由于好奇心,小王爷玉柱子,还能活蹦乱跳地跟在任冲身后跑,但在翻过三、四个山头之后,他已双脚起泡,痛得呲牙咧嘴而无法跟上任冲。

  就在一处高岭上,任冲放下手中的丈八钢叉,肩上的布袋往地上一放,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表面上,他对于玉柱子的痛苦,连正眼也不看一下,也只随手在布袋里掏出一块卤牛肉,一个大饼,往玉柱子手里一塞,说:“吃罢。”

  接过牛肉与大饼,小王爷玉柱子边吃边看着两脚的水泡,再也没心情“游山玩水”。

  看了一眼玉柱子两脚的水泡,“黑豹子”任冲随手在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些药粉,洒在那些破了的水泡上面,然后对玉柱子说:“从你这身细皮白肉上看来,你小子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一面把瓷瓶放入怀里,一面又道:“不论你是个什么出身,如今既然跟了我,首先应该忘了过去,一个人要面对现实,把吃苦当成是一种享受,你才会发现,这世界上并没有苦,你懂吗?”

  本来是不懂的,只是任冲铜铃般的双目一瞪,玉柱子也只有点头的份儿。

  二人也只是稍事休息,“黑豹子”任冲当先又迈着大步,朝着另一座山峰走去。

  小王爷玉柱子虽然已填饱肚子,但那两脚上的水泡,经过一阵休息,却更加剧痛,但是看着四周,高山峻岭,森林茂密,除了鸟声虫鸣之外,就只有阵阵山风,刮下一些发黄的树叶,而发出“沙沙”的响声,这些对于一个才六岁的小王爷来说,是恐布的,吓人的。

  于是,小王爷玉柱子也只有咬牙苦撑,然而泪水却已顺着腮帮子往下流,他想叫大黑个儿背他,可是他不敢开口,万一惹恼了大黑个,即使不一叉子捅死他,也会丢下他一个人不管,万一到了那时候,可就糟了。

  人处在这种环境中,往往就会怀念过去,虽然玉柱子不过六岁,但他也并不例外,如果说现在是他生命中的逆境,那也并不为过,因为在玉柱子的六年生命中,大部分全是在备受仆妇丫鬟们的呵护中过日子,有些人张口有吃的,伸手有穿的,而玉柱子却连张口或伸手,都不必,随时都有人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可是现在的玉柱子,正应了那句俗话:一个跟斗,从云里跌落在泥地上,天上地下,差别是那么的大。

  然而,为了活命,玉柱子小小年纪,也已直觉的要勇敢的活下去。尽管前途是一片荆棘,充满了坎坷,总还得要咬紧牙关,苦撑下去。

  玉柱子原也指望大黑个子能拉他一把,甚至停下脚步来等等他,然而,他失望了,因为大黑个子非但未停下来等他,甚至连回回头看他一眼都未曾,一个人迈开大步,尽朝前走。

  泪水和汗水,玉柱子真正尝到了苦的滋味,和着衣袖,抹去额角的汗水,更抹去脸上的泪痕。

  举头望望天空,日头已不似午时那种酷热,偏西的阳光,被山风把原本就要消失的热浪,吹得一去无踪,代之而来的,是充满了深秋的凉意。

  原来太阳就快要下山了。

  就在这时候,山径的羊肠小道尽头,一处绝高的悬崖旁边,“黑豹子”任冲,已停下身来。只见他一手挥着钢叉,随口高声道:“快点啦,玉柱子!”

  一听大黑个子呼叫,玉柱子哪敢怠慢,忍着痛,一拐一拐地急忙跑过去。

  当玉柱子走近大黑个身旁的时候,就见这高岭之巅,竟然有一潭,附近竟有三条山泉,汇集成这个潭,潭水清澈,但却看不到底,显然很深,然而却并不大,大概有个四丈方圆。奇怪的是,这个潭的山水的出水口,却是一个大岸石的中间凹处,崖石突出,就好像被人在那儿放了一个阻塞山泉的大石头,远远望去,山泉的水,像扯了一条数十丈长的布带,笔直地流向溪底。

  就在这山潭的乱草堆中,树林虽不茂盛,却是杂草矮林处处,唯一的一块寸草不生的地方,就是一处突出的三丈长四丈多宽的危岩下面,因为那儿岩石,更因为那儿是这黑大汉居住的地方。

  也就在玉柱子看得出神的时候,突听黑大汉说:“呶,我就住在那块大石头下面,过了这个水潭,就到了。”说罢,伸手一挽玉柱子小手臂,立即往水潭边走去。

  玉柱子好像身不由己,更觉着双脚离地的样子,走起路来有些轻飘飘的。

  才不过走了三几十步,二人已到了水潭边。乱石堆上,黑衣大汉如履平地,就见双脚在一个平坦的石头上,用力一点,二人已越过这个宽不过两丈的小潭,往上又攀登了十几丈,这才到了黑大个住的危崖下面。

  小王爷玉柱子四下环视了一遍,心中已自透着新鲜,只见这个危崖下面,甚是宽敞,最里面,离地五尺高处,搭了一张睡床,床上尽是些虎豹之皮;近危崖口处,还放了些锅碗之类,同时,附近又堆了许多劈柴;另一边,大石块把危崖口挡了一大部分,人在里面,好像就是在屋里子一般,而危崖内,并非是乱石,而是另一块整齐平坦的更大岩石,因而危崖内看起来相当清爽干净。

  走进危崖内,黑大汉一面放下肩上的大布袋,随手又把钢叉靠床边放下,问道:“玉柱子,累不累?”

  “好累啊。”他有些在撒娇,当然这是他养尊处优,习惯的说法,但听在黑大汉耳中,不由双目一瞪。

  看到黑大汉的愤怒表情,玉柱子立即又道:“现在不累了,也好多了。”

  黑大个子冷哼一声,又道:“脚痛不痛了?”

  “不痛了。”玉柱子再也不敢说真话,其实也还真的在强忍着脚跟水泡的撕痛。

  冷然一笑,“黑豹子”任冲从床上抽出两张虎皮,掷给玉柱子,说:“一张铺着,另一张盖着,先躺着歇歇。”

  说完,径自在一个木架撑的横杆上,把挂着的玉米棒子,拔了五六根,往锅里一丢,顺手又拿一个罐子,提到山潭边,提了罐水,倒在锅中,就着锅底,生起一堆火,开始煮起来。

  这时候,躺在虎皮上的小王爷玉柱子,却早已熟睡起来,当任冲把煮好的玉米棒子拿给玉柱子的时候,天也就黑下来了。算算路程,从庐山七丈峰到此,将近百里,这对于小王爷玉柱子来说,能在一天之内,跑完这段路,不能不说是一项奇迹。

  这一夜,小王爷玉柱子睡得好香,好甜,就连半夜里任冲提着钢叉,恶斗一头花斑大豹,都没有把他惊醒。

  当第二天一大早,群峦飘云,山下日升的时候,玉柱子才在一阵刀声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他大吃一惊,他发觉就在不远处的山潭边,大黑个子正在扒一个大花豹的皮。

  走过去,靠近一个大石上坐下来,玉柱子腼腆的,嗫嚅道:“黑大叔!”

  “黑豹子”任冲头一回听到有人叫他“黑大叔”,心里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有一丝亲切,心想:如果这孩子能叫他一声“干爹”,甚至于“爹”那该多好!

  心念间,他仍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玉柱子一眼,立即丢下手中刀,两手血淋淋的,返身回到危崖中。

  很快的,任冲手中提了一把利斧,对玉柱子说:“人住在大山里,可没有什么好玩的,你就拿这把斧头,去往林中砍些树枝木头,堆到住的穴口,记住,打从今天起,每天要给我砍回来一百斤,少一两你都没饭吃。”

  一面随手又递了一根玉米棒,一块酱肉,塞给玉柱子,又道:“去吧,不要走得太远,小心被山上虎豹拿你一身细皮白肉软骨头,当点心吃。”

  玉柱子一听,真是到了欲哭无泪的地步,单就看黑大叔两手血腥,被剥的豹皮,就叫人吓一跳,那还不敢多说,只好把吃的往怀里塞,双手提斧头,往附近较密的林中走去。

  脚上的水泡,虽已经出水,但仍然相当疼,他只好就近捡些小树枝,劈去碎枝,然后一根根集在一起。但是才不过集了五、七十斤的样子,玉柱子发觉两手也起小水泡,而且用力一握斧头,比之脚上的水泡还疼。

  于是,小王爷玉柱子哭啦。

  他哭得很伤心,眼泪就像附近山潭的水,泉一般的流在数十丈的悬崖下一般。

  因为黑大叔不在身边,他才敢于这样尽情地哭,更因为这一阵子的怀念过去,怀念死去的爹娘,他非痛哭一场不可,否则,他必然会憋出一场大病。

  十指连心,如今玉柱子的手心脚板,都起了水泡,自然让他感到无比的痛苦。

  看看已是接近中午,日头就在树梢头,笔直的照进林中,玉柱子就地坐在砍倒的树干上,连啃着玉米棒与酱肉。忽然之间,眼睛一亮,他发觉前面树枝叉上,坐了一只猴子,那只看上去像猫一般大的猴子,正挤眉弄眼的瞧着他吃东西。

  玉柱子觉着十分好玩,立即用斧头砍下一段玉米棒子,用力丢向猴子处。

  却是那猴子,也十分乖巧,一溜烟的爬下树来,捡起地上的玉米棒子,反身又爬到树上,就坐在树叉子上,啃了起来。

  玉柱子头一次看到猴子,觉得很好玩,不由地笑了起来,于是又撕下一块酱肉,丢向猴子,却想不到,那猴子只拿酱肉在鼻端闻了一阵,又丢在地上。

  其实,玉柱子又如何知道猴子是不吃肉的?

  望望地上砍的树干,也有十来根,合起来应有百斤以上,玉柱子这才开始一根根的拉回岸穴口,等到他把所有砍的树干,全部搬运完毕,天已经快要黑了。

  “黑豹子”任冲还相当认真,也不说一句安慰的话,尽是一根一根的用手提提树干的份量,就怕少了一点,看在玉柱子的眼里,真有说不出的难过。

  “还好,重量是够了,进去吃饭吧!”

  玉柱子松了一口气,丢下手中斧头,走人岸穴。他好累,手又疼,却不敢露出痛苦的样子,只好强忍着,装了一碗鲜豹肉,胡乱的往肚子里填。

  暗暗的,“黑豹子”任冲点着头。

  这一夜,玉柱子睡得很香甜,因为当“黑豹子”任冲坐在他的一旁,为他的手脚擦上药粉的时候,他竟然没有醒过来。高山寒意浓,当任冲把他抱到树干架的床上的时候,玉柱子鼻息均匀,睡得十分安然。

  原来这第一天的高山生活,“黑豹子”任冲,也为玉柱子在这崖穴之内,搭建了一个睡床。

  第三天,第四天,……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玉柱子仍然每天劈砍百斤以上的树干,生活聒静,但十分乏味,唯一让他高兴的,是他喂熟了那只猴子,只要任冲不在,猴子还会跟在玉柱子身后,进入这岸穴中,呆上一阵子。

  渐渐的,“黑豹子”任冲有时候会出去一整天,才在天黑回来,有时候他会背着一头山猪,或是羚羊之类的猎物,返回崖穴,大部分他都是把肉晒干,或酱卤起来,分藏在崖穴中。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快,而高山上的寒意,更叫人体会出冬天马上要到了。

  一天夜晚,“黑豹子”任冲把玉柱子叫近身前。

  他先是拉过玉柱子的双手,.摸了摸,点着头,说:“什么样的地,就该种什么样的庄稼。生活在大山上,就该像你现在的手脚,孩子,你明白吗?”

  糊涂地点着头,玉柱子心想:多少天来,第一次他对自己表示善意,就算不懂也只好点头。

  摸摸玉柱子的头,任冲微笑着说:“赶明儿一早,我得赶趟市集,卖几张虎豹皮,咱们也得办一些过冬的东西,至于你,想要些什么,尽管说,黑大叔一定给你办。”

  “你不带我一起去?”

  摇摇头,任冲说:“这趟市集,路程遥远,你跟了去,我得走上两天。”

  说着,又拍拍玉柱子的肩头,说:“我会带你去的,要等你长大一点,才能带你去。”

  也不等玉柱子再说什么,一个人倒在床上,蒙头就睡。

  玉柱子一看这情形,也只好爬上床睡下来。

  他心中潮思起伏,难免想起过去,在京中,他只要开口说出他想要的,他就永远不会失望,往往要一个,却拿来好几个,使他原觉得很好玩的东西,一下子会变得索然无味。如今,他很想叫黑大叔买些好玩的东西,但他却不敢开口,如今即使是最平凡的东西,只要是黑大叔买的,他必然会大加珍惜,可是……

  他沉沉的在这种念头下,异想中,睡着了。

  当第二天东山峰头的日头,散发出丝丝锐利的光芒,照进岸穴的时候,玉柱子伸了个懒腰,一骨碌爬下床来,他首先望向黑大叔的床。

  床是空的。

  立刻,他有着孤寂之感。

  也就在这惶恐的时候,突听崖穴外“吱吱”叫声,不由一喜,急忙走出崖穴,立即看到那只小猴子,正蹲在山潭边的一块大岩石上,四肢乱跳,透着欢愉。

  玉柱子只是手一摆,就见那猴子一连几个纵跳,已摸到玉柱子身边。

  想起黑大叔交待,他不在的时候,暂时不要再到林中砍树干,只在崖穴外,把砍来的树干,劈成碎片就可以。

  于是,玉柱子在小猴子的陪伴下,吃过东西,立刻拿起利斧,坐在树干堆边,劈起柴火来。

  玉柱子为了得到任冲的欢心,虽然有小猴子陪伴,但也不敢懒散,仍旧用力的劈着树干,并把劈碎的木头,很整齐的堆在穴口外。

  就在玉柱子一边逗弄小猴子,一边整理劈柴的时候,突然之间,感觉右足一阵刺痛,还以为是被木尖刺着,低头一看,正有一条三尺多长的青蛇,躲在木柴堆下。

  玉柱子不由“哎呀”一声,立刻拿起利斧,把那条青蛇,斫为两断,一面就地坐了下来,痴呆的捂住伤口,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玉柱子不过六岁大的孩子,一旦被蛇咬到,自是不知如何处理,尤其是看到被咬的地方,开始红肿,心中自是十分害怕。

  最不幸的是,黑大叔又不在山中,心中更无形中又加深了恐惧感。

  这时候的玉柱子,真是到了生死边缘,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他泪流满面,手捂伤口,咝咝叫疼的时候,却见那只猴子,吱吱叫着,飞奔而去。

  望着小猴子的背影,玉柱子心中更觉孤独无援,心想:到了这种时候,竟连平时相处极好的猴子,也丢下自己不管,心中不由产生一种“恨”。

  难道今日真该丧命在这深泽大山中吗?

  望望天空,血红的阳光,就快要下山了,黑大叔怎么还不回来?

  玉柱子已开始感觉口渴,全身有些发冷,冷得直叫人打冷颤。

  突然,只见那只猴子,去而复返,同时在它的口中,及一只手中,俱拿了一些青草,极快的飞扑到玉柱子身上。更叫玉柱子惊奇的,只见这只小猴子,把口中的青草,一阵咬嚼,然后吐在玉柱子的伤口上。

  有些凉凉的,玉柱子急忙双手把青草弄碎,涂在伤口上,等那些青草汁,渗入伤口之后,又见那只小猴子,把手中的青草,不住的在空中摆动。

  玉柱子有些不懂,但他福至心灵的,把猴子手中青草接过,先在右足伤处比画一阵,但见那只猴子一阵吱吱怪叫。

  于是,玉柱子又把那青草往口中一放。

  小猴子立刻四肢齐跳,这光景玉柱子在平时就已知道,那是小猴子最得意的时候,常有的动作。

  于是,玉柱子急急把口中青草嚼碎,然后把嚼碎的青草,吐在手掌中。

  正当他要往伤处敷贴的时候,突见那只小猴子,又是一阵吱吱怪叫,紧接着满地翻滚。

  小猴子这种表情,显然叫六岁大的玉柱子不懂。

  看看手中嚼碎的青草,感觉上是一种清凉的,有些甜味的样子,于是,他自言自语的,说:“把这些青草吃下去?”

  他话一出口,小猴子似是懂得人语一般,立刻又是四肢齐跳,表现出欢愉的样子。

  终于,玉柱子不再犹豫,急忙把手中嚼碎的青草,全部又塞入口中,在一阵细嚼之后,吞入腹中。

  伤口的疼,减轻了,冷颤也在消失中,只是,这时候的玉柱子,很想睡觉,因为,他觉得两只眼皮,有似千钧重,使他无法张开眼。

  他再也不管那只猴子的表情是什么,也不理会黑大叔什么时候回来,他必须要睡上一大觉。

  于是,他跌跌撞撞的,走人岸穴中,在未沉睡之前,下意识的一骨碌,爬上他那只木棍结扎的小床上。

  睡吧,一睡解千愁。

  可是,古人却只知道一醉解千愁,其实认真说来,只有睡,才能解千愁。往往一件令人烦恼的事,当你一觉醒来,可能已有了另一种想法,甚至有了解决的方法,所以,在这大自然中,人们承受了大自然所给予的最基本的平等,那就是睡眠,任何人,上至皇上,下至走卒,谁都必须睡眠。人,有许多权利,会被另一种高智慧的人所剥夺,财产、地位,甚至于生命,但却永远无法把睡眠让给他人,因为,那是违反自然的。

  世上有许多违反自然的事,但到头来,却都将被自然所淘汰,实际上,也就是重返自然。因为,不论你是如何的死法,或如何的被淘汰,你永远还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你从有形变无形而已,所以大自然定下一条无人能反对的规律,那就是:空着两手走入人的世界,最后又空着两手归返自然。

  归返自然,应是一种永恒的安眠,而人们的睡眠,却是短暂的。

  当第二天一大早,刺眼的阳光,从石缝中照进岸穴中的玉柱子时,小王爷玉柱子才又回到了现实,而现实却是冷酷的,无情的。

  先是环视了崖穴四周,没有黑大叔的影子,可能黑大叔没回来。

  玉柱子坐起来,头有些晕,看看伤口,肿是消了,但却仍然鲜红一片。忍着疼,走出崖穴,又见那只小猴子,蹲在穴口大岩石上,旁边放了些青草。

  玉柱子心中大喜,立即走过去,又把青草照样捣碎,敷在伤口处,并且又吃了另一种青草。

  一招手,小猴子欢愉地跳到玉柱子的肩头,一人一猴,就在高山溪潭边上,互追互扑,玩得好开心。

  一直到快近晌午时分,大老远的,突听一声暴喝:“好小子,你不劈柴,却在同个野猴子玩耍,真好大胆子。”

  玉柱子一听,不觉大吃一惊,就见大老远的崖石堆与树林交接处,黑大叔正弯腰捡石块,紧接着抖手打来。

  只听“叭”的一声,小石子儿就落在小猴子跟前一尺地方,吓的小猴子一溜烟往树林中跑。

  却是黑大叔又一连投了两粒小石子,不过每个小石子均距离小猴子不过一尺距离,虽说没有一颗掷中,但已把个小猴子,吓得一面逃,一面吱吱叫。

  “黑豹子”任冲大步在山石上疾点,起落之间,人已跨过溪潭,转眼之间,六尺高的大黑粗个儿,已笔直的站在玉柱子面前。

  但当他一看到玉柱子的脸色,灰中透黄,以为他是被吓的,可是再低头看到他那赤足的右脚板时,不由惊叫道:“你右脚上怎么回事?”

  一面蹲下来,放下背的布袋,“蛇咬的!”

  “嗯,蛇呢?”任冲一面审视着玉柱子脚上的伤口,双眉浓浓的纠结在一起,满脸惊异之色。

  玉柱子的伤口虽仍红肿,但却并不十分疼,虽说黑大叔赶走了小猴子,心中老大的不快乐,但却并未表示出来,这时候一听黑大叔问,立即走到劈的碎柴堆边,手指着已被他利斧砍为两截的青色小蛇,说:“就是这条蛇咬了我一口,好疼啊!”

  透着疑怀,但却又因事实摆在眼前,不由“黑豹子”任冲不信,摇着头。任冲说:“看样子,你小子可真是命大!”一面指着蛇尸,又道:“这种蛇叫青竹丝,能长到这么大,已非常罕见。这种蛇有剧毒,被咬的人,很难有活命的机会,就算能够医治,但那被咬的地方,也必被割掉,方能保住性命,而你……你……”

  玉柱子还真的大吃一惊,立刻接道:“就是那只猴子替我采来这些青草,有吃的,还有敷的,黑大叔你看。”说着,说把一些剩余的,交在任冲手中。

  “黑豹子”任冲接过青草,闻了闻,并用嘴咬了咬,发觉有一种香甜的味道,而且青草的外表看来干枯的样子,但经牙一咬,却又津出汁来,不由哈哈大笑,道:“真想不到这种极不起眼的小草,还能医治蛇咬,太出人意料了。”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也许是他太高兴了,立即一把抱起玉柱子,另一手提起布袋与钢叉,大步进入崖穴中。

  第一次受到黑大叔的呵护,玉柱子心中那份甜劲,真是难以形容,就算过去在王府中,也没有眼前黑大叔一抱,来得叫人舒坦。

  只因一个人常年生活在娇生惯养的生活圈中,再怎么加以疼爱,心中也觉不出有何值得高兴的,反而认为都是应该的,否则,撒娇、哭啼,甚至无理取闹,总认为自己的一切享受,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任何的不如意,都是别人错误所造成。这是一种世上常见的现象。

  但是,我们深入一层,仔细琢磨,在天道轮回中,对于这种溺爱,也算是上苍对于那些施予溺爱的人们,刻画上未来必将承受覆灭的命运。

  人是如此。

  家族也是如此。

  历来各朝各代,又何常不是如此?

  如今,在这深山中,“黑豹子”任冲却绝不对玉柱子有任何放纵的行为,他之所以一把抱起玉柱子,除了内心有一份愧疚之外,就是平地突然猴得到医治蛇咬的珍贵秘方。

  愧疚,是因为玉柱子这么小小的年纪,自己竟然放心的把他一个人放在这深山中,万一没有被小猴子所救,岂不早已死于非命?

  他心念及此,才又想起那只小猴子,这畜牲还真有灵性,反正他也不用如何细心的去养,倒不如接纳这只小猴子,一起住在这崖穴中,也好叫玉柱子有个伴儿。

  时光匆匆,高山上开始飘下瑞雪,“黑豹子”任冲除了用一张豹皮为玉柱子粗略的制了一件外套外,还把小块的豹皮缝制了一双长鞭,虽说缝制得并不好看,但却足以御寒,玉柱子心中更比穿上的豹皮要温暖十倍。

  渐渐的,他发觉黑大叔对他的一切行为,表面上多是责骂,但却含有无比的关怀。

  于是,他乐于接受黑大叔的这种严酷态度。

  如今,就连那只小猴子,也习惯于黑大叔的呵责,虽然有时骂得小猴子只翻眼珠子,但它却不必再逃了。

  这一年的冬天,玉柱子就生活在高山上,经常他会拉着小猴子,追逐在高山的林木中,扑打胡闹,直到黑大叔喊叫为止。

  但这些看在黑大叔的眼中,心中就有了另一种想法,这不就是轻功的磨练吗?

  时光随着高山溪潭前的飞瀑声,一天天,一月月,甚至一年年的消失不见,小王爷玉柱子,也在这高山上,渡过了四个年头。

  四年的高山野林生活,四年的山穴荒蛮日子,玉柱子看上去似是真的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玉柱子。他脸上充满了坚毅之气,皮肤泛红,尤其手脚,更是粗糙,高山乱石中奔走,他可以光着脚丫子而无视于莽刺石尖,挥斧劈柴也不惧双手起泡,而那只常年同他为伴的小猴子,只要玉柱子奋力追赶,也必然逃不出玉柱子的掌心,一个十岁大的男孩,看上去比个十五岁的孩子还要高大。

  也就在新年刚过,高山开始溶雪的时候,一天夜晚,“黑豹子”任冲把玉柱子叫到跟前。

  只见他摸摸玉柱子全身骨架,微点着头,说:“骨架不错,是块上等之材。”

  说着,竟是呵呵一阵笑,笑得玉柱子心中直发毛。

  突然,他笑声立止,戟指岸穴口说:“打从明天起,你别的事不必操作,每天只是搬运石块,我要每块石头,都要在三十斤以上的,搬来堆在这岸穴口外,还要整齐的叠起来,直到仅容一个人身通过就好,时间三个月。”

  “黑豹子”任冲话一说完,也不理玉柱子有何反应,竟然倒头睡去。

  呆呆地望着岸穴口,估计着要想由左搬到右,少说也要个三五百块,最要紧的是石块必须都在三十斤以上的,只是这些石头,附近并不多,如果要找,也得找上半天的,如果距离太远,每天恐怕搬不了三两块。

  于是,玉柱子开始有了烦恼,而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他的烦恼是直觉的……

  他直觉的想到逃跑,但他又舍不得离开这里,即使黑大叔对自己不假词色,严厉啊责,但时间久了,倒反觉着他这种呵责,透着亲切。他更不愿离开小猴子,因为他已视那头猴子为兄弟一般。

  因此,玉柱子并非是“忍无可忍”而是“忍有可忍”,所以他打消了逃走的念头。

  第二天一大早,玉柱子开始往岸穴口处搬石块,他知道在这种高山上,石块都是平整的,但却牢牢的嵌在岩石上,于是他带了一根四尺长的铁撬。

  一开始,他并不去搬岸穴附近的石块,却找向距离远处的石堆,算一算,最远的地方,也要有三里多远。

  玉柱子还真的咬紧牙关,开始搬石块,好在有小猴子陪着他,倒也免去许多苦闷与无聊。

  第一天,也许透着新鲜,一口气从远处搬了五六块,但是一到第二天,他已感到甚是吃力,直到天快黑的时候,也仅只搬了五块。

  奇怪的是,当玉柱子搬石块的时候,“黑豹子”任冲连正眼也不看一下,甚至于如何摆法,也不多加指点。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

  然后是两个月也就快过完……

  但这时候的玉柱子,似乎已习惯这项搬运石块的工作,从他仅穿着一件虎皮无袖外套看来,从他的臂上起,直到手背上,一块块的肌肉隆起好高,从他那大手大脚看,绝非像一十个来岁的大男孩。

  也不过才到两个半月的时候,一堆堆三十多斤的方石块,早已堆满在崖穴外。

  于是他开始一块块地往上面垒。

  眼看着距离三月期限,尚有十几天,但玉柱子却早已堆得齐齐整整,看上去十分美观。

  去不料“黑豹子”任冲连正眼也不看,只是暴喝一声:“不够好,推倒重垒!”

  说罢,拿起钢叉,径自走去。

  玉柱子心里既酸又苦,不得已,含着满眶泪水,又把堆好的石块,重新推倒,然后再一块块的往上堆。

  这时候玉柱子好不容易又把石块堆好,算算日子,还有四五天,自觉这一次要比上一回堆得好多了。

  却没有想到,当“黑豹子”任冲看了之后,突然他挥动双掌,三把两把,就把这些石块推得远离岸穴口,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重新堆。”

  说着,他竟坐在山潭边,眺望着天际。

  他这种动作,不要说玉柱子满肚子火,就连那只小猴子,也呲牙咧嘴,吱吱不平的鸣叫。

  气归气,恼归恼,堆石头还是要做。

  于是,这一次玉柱子开始在地上画线,一块块,小心翼翼的往上面放,就算是缝口不密接,他也要选上很久,直到满意为止。

  三个月的期限到了,玉柱子也完成了他堆砌的石墙工作,然而,奇怪的是“黑豹子”任冲,并未再多看一眼那座石墙,也没有称赞一声。

  只见他在几个用不到的石块前面,突然之间,暴抬右足,猛然搬起一块三十多斤的石块,口中叫道:“把这些都运走。”

  相距不过一丈多,那石块却笔直地飞向玉柱子。

  玉柱子大吃一惊,不自觉的伸出双手,接住那块大石。

  也不过刚刚放下,任冲的第二块石头,又飞过来。

  玉柱子也不多问,又伸手接住,一连接下十几块,玉柱子已满头汗水,两臂麻木,于是,当最后几块石头飞来的时候,他只有闪躲,但他那闪躲的身段,看上去极像猿猴的闪跃。

  当所有一堆用不到的石块,被“黑豹子”任冲踢完之后,这才听他哈哈一笑,缓步走到玉柱子跟前,抚摸着他的头顶,平心静气地说:“打从明天起,黑大叔教你一套拳路,只是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大男人,上山下海,应该都能适应,所以咱们早上练拳,过午以后,你就到那个潭边等我,我再教你水中功夫。”

  玉柱子一听,真是大喜过望,想不到黑大叔还会武功,这一刻,立即使他想起数年前,奶娘抱着自己,奋不顾身地投入黄河的一刹间,他看得清清楚楚,赶车的壮烈而死在船甲板上,两个原本较好的女子,却挥剑直逼过来,如果当时自己年纪够大,或是有一身本事,也许自己仍在王府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王爷生活。

  虽说是夏初的天气,但高山上的山潭中,泉水极为寒凉,伸手摸着还可以,如果跳进里面,必然有些吃不消。

  望着走来的黑大叔,玉柱子既好奇,又紧张。

  只见黑大叔手中拿了一根两丈多的竹竿,走到玉柱子跟前,平静的问:“怕不怕水?”

  摇摇头,玉柱子的脸上表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也就在他一窒之间,黑大叔一提他的腰带,像投一块石头一般,把他丢到山潭中。

  玉柱子大叫一声,人就在刺骨的潭水中,一沉一浮,两手乱抓,两脚乱蹬。

  大概看看他喝的差不多了,“黑豹子”任冲,这才把手中竹竿,往玉柱子手中一递。

  玉柱子早已不辨东西南北,只一摸到竹竿,立即牢牢抓住不放。

  任冲把玉柱子挑拖上岸,随口又问道:“怕不怕?”

  玉柱子早已喝了十几口水,心里实在恼火,一听黑大叔又问他怕不怕,不由两眼圆睁,但他一看到黑大叔满脸胡须中衬托的一张紧闭的大嘴,立即咬牙说:“不怕!”

  任冲似是满意地点点头。

  就着一块大石头上,任冲坐下来,这才缓缓说:“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被水淹死的,除了那个有水的地方,水势凶猛而有漩涡,那就另当别论。”

  扭头又看了尖石上蹲坐的小猴子一眼,招招手就见那只猴子连蹦带跳的,跳到任冲身前。

  任冲毫不考虑,双手一抱,就把那小猴子丢入潭中。

  玉柱子大惊,扑在潭边要上去,却见那只猴子,四平八稳的浮在水面上,就只有猴头,露在水面上,也只是几个纵爬,已走出山潭。

  “黑豹子”任冲,这才对玉柱子说:“看到没有?人就似这猴子一般,是不会沉入水中的,只要记住,不要惊慌,慌必失神,所以只要不失神,就算是在水中手脚不动,只要仰起头来,就不会沉入水中。”

  一面又指着山潭,大声说:“跳下去。”

  接着又高声说:“往潭中间跳!”

  玉柱子到了这时候,也只有认了,伸手一捏鼻子,一个提纵,人已落入潭中央。

  潭中央的水,深不见底,下面黑漆漆的,十分怕人,但他为了要证实黑大叔说的话,所以在快要沉下去的时候,立即四肢垂直不动,而高高地把头仰起来。

  说也真怪,他真的没有沉下去,而且是极其平静地漂游着。

  于是,玉柱子打心眼里高兴起来,连岸上的小猴子也拍着猴爪,不停地跳跃。

  就听任冲说:“游水的第一步,你算是入窍了,往后要练这水中功夫,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说罢,不再理会潭中漂着的玉柱子,径走回岸穴中。

  玉柱子既惊且喜,他不再乱动,心念中,只想到刚才小猴子在水中的动作。

  于是慢慢的,轻伸双臂,向后划了一下。

  虽然他双足未动,但已游出四五尺远,紧接着,他又慢慢向后划,这一回连他的头也突出水面半尺高。

  这时候玉柱子那份高兴劲,真比什么都高,他想不到自己竟就这么快的,就游在水面上。

  当他从潭边爬到岸上的时候,小猴子已投入他的怀中。

  他一高兴,顺手又把小猴子投入潭中,人也笑弯了腰,而那小猴子,却再也不跳上他的身边,而是游向对岸,就坐在对岸的岩石上,呲牙瞪眼,望着玉柱子“吱吱”叫。

  这一年的夏天,玉柱子过的可真是扎实,他学会了水中不少功夫,就连那个三四丈深的山潭,他也能一口气潜入潭底,往往他还会把许多高山水果,沉人潭底,等冷了以后,再捞上来吃。

  除了水中功夫,玉柱子还学会“黑豹子”任冲传授他的一套拳法,而这套拳,却是任冲隐居在这高山巅上,潜心研究出来的。

  如今经过玉柱子一路演来,还真是虎虎生风,而又深具威力。

  渐渐的,玉柱子对于黑大叔的印象,已由惧怕,转变为可亲的样子,也许是他年岁渐长的关系,理解能力成熟,所以他发觉,十年跟随黑大叔,便他得到了毕生用之不竭的本领。如今,他已十六岁了,本来,人在这个年龄,正充满了奇异幻想,可是他没有,因为自小,黑大叔就把他训练成一个脚踏实地,而又不怕吃苦与畏难的个性。

  尤其这两年,他已不叫任冲为大叔,而直呼大叔,而这个严于外面慈于内的大叔,又何异生身父母?有时候他真想叫他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