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秦淮花会(二)
但闻衣袂飘风之声,一条人影,直飞而起;有如一只巨鸟般;飞上彩台。
李寒秋凝目望去,只见那登上彩台之人,年约二十四五,剑眉朗目,生得十分俊美,一身淡青色紧身劲装,外罩黑色披风,剑把隐隐透出肩外。
只听紫春说道:“阁下大名?
青衣少年缓缓说道:“曹州秦荣光。”
一面答话,一面解下披风,投掷于彩台一角。
紫春望望那青衣人身上透出的剑把,道:“秦公于要比剑法呢,还是比试拳脚?
秦荣光道:“刀剑无眼,太过凶险,咱们还是比试拳掌吧!”伸手解下身上的佩剑。
紫春道:“好,秦公子请出手吧!”
秦荣光道:“姑娘已经先战一阵,以疲累之身,和在下对掌,在下已经沾光甚多了,怎能还要抢去先机,还是姑娘先行出手吧!”
紫春道:“这么说来,恭敬不如从命了。”右掌一扬,推出一掌。
秦荣光微微一笑,闪身避开,并不还手。
紫春道:“公子怎不还手?”
秦荣光道:“我想让姑娘三招。”
紫春一耸眉头,道:“秦公子的口气很大。”双掌连环击出,攻出两招。
秦荣光避开二招之后,发拳相还。
双方拳来掌往,恶斗起来。
李寒秋默察双方拳法、掌路,那秦荣光似是略占上风,拳掌中有奇有正。当下低声对雷飞道:“这秦荣光是何许人物?”
雷飞道:“曹州一大家族,家传武功,十分渊源,但他们一向少在江湖走动,想不到这次竟赶来参加这秦淮花会。”
两人谈话的声音,虽然尽量减低,但仍然被那方秀听到。
只见方秀回过头来,望着雷飞点头笑道:“阁下果然是博见多闻,连曹州秦家也很了然。”
李寒秋吃了一惊,暗道:“幸好,这次讲话我们未曾呼兄道弟,否则势非露出破绽。江南双侠如此机警,当真得小心才成。”
但闻雷飞道:“好说,好说,兄弟这一把年纪了,自然见闻过很多事情。”
方秀道:“在下最喜交这等朋友,散场之后,还望小留片刻,在下略备水酒,想向兄讨教一二。”
雷飞道:“区区所知有限,只怕要令阁下失望。”
他虽知说话之人就是方秀,但却故作不知对方是何许人。
方秀也不亮身份,微微一笑,转过头去。
这时,台上的恶斗十分激烈,秦荣光拳势变化万端,胸罗极博,数十台间,换用了十余种大不相同的拳法。
但那紫春却是艺有精专,一路掌法,已练得纯熟无比,变化之间,竞也是奇招迭出。
双方恶斗了数十招,都已觉出击败对方非易,除非是冒险互拚掌力,或者以险招求胜。
秦荣光首先发动,硬接了紫春一掌。
双掌接实,波然轻震。
在秦荣光料想之中,女子受先天体质所限,其掌力必然软弱,哪知事实竞是大出了秦荣光的意料之外,紫春掌力的雄浑,竟不在自己之下。
双方接实掌力的一击中,仍然秋色平分,半斤八两,谁也未能占到便宜。
但这一来,同时也引起了紫春的强烈求胜之心,欺身而上,近身相搏,掌指并施,着着攻向秦荣光致命所在。
突然间,听得秦荣光大喝一声:“着!”双掌幻起了一片掌影,攻了过去。
两条人影,交结一处,乍合即分。
凝目望去,只见两人相对而立,四目相注,似是谁也没有讨了好去。
秦荣光长长吁一口气,道:“姑娘的武功果然高强。”身子一侧,又欺身攻上。
紫春始终未发一言,挥掌接架。
双方又展开一场恶斗。这一战,又是五十余合。
双方的掌势,都慢慢地缓了下来,而且,掌势也常常相触、接实。
显然,双方都已打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发出的掌势,已难随心变化。
李寒秋心中暗道:“两人再这样搏斗下去,只怕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突然紫春娇叱一声,一掌拍中秦荣光的右肩。
秦荣光打个踉跄,似是要向前跌倒。
紫春一进步,右掌紧随击出,希望适时地快击,一掌把对方击下彩台,或是打倒台上。哪知,秦荣光身子一侧,轻轻把一掌闪过,右掌~翻,推出一掌。
这一掌来势的奇幻,直叫人莫可预测,紫春闪避不及,被击中左肩,步履踉跄,退后三步,仍是站立不稳,一跤跌坐台上。
秦荣光一抱拳,道:“姑娘承让了。”
紫春霍然站起道:“我还有再战之能。”
李寒秋心中暗道:“这些女台主,怎生如此骠悍?看样子登台之人,非要为一方打成重伤,失去抗拒之能,才算分出胜败了?”
但闻秦荣光说道:“未动手之前,那位胖夫人已经说得明白,彼此以武相会,点到为止,难道非要打出生死才成么?”
紫春道:“如若你适才不曾中我一掌,此刻贱妾自然会认输了。”
秦荣光轻轻咬了一声,道:“在下虽中一掌,但却未曾跌倒,而且秦家拳博广繁杂,姑娘又如何知在下中那一掌,不是诱敌之计呢?”
紫春冷冷说道:“我不信。”
但闻一声格格大笑,那进入内台的胖妇人,重又走了出来,道:“两位武功相若,半斤八两,说起来,实也很难叫人分出胜负。”
秦荣光道:“这么说来,那非得重新打一场了?”
胖妇人道:“不用了,老身和两位武林高手研商之下,觉着算你秦公子胜了。”
那胖妇人看上去十分滑稽,但却甚有权威,话说出口之后,那紫春竟然是一句不敢辩驳,欠身向秦荣光一礼,道:“秦公子武功高强,贱妾有幸得识,贱妾已属公子,还望公子不弃。”
这陡然转变,反使秦荣光有些茫然失措,欠身还了一礼道:“姑娘言重了。”
但闻那胖妇人哈哈一笑,道:“两个下去谈谈吧!不要误了别人的好事。”
紫春看了秦荣光一眼,道:“贱妾为公子带路。”转身行去。
秦荣光紧随身后,下了彩台。
那胖妇人举手互击两掌,后台缓步行出一个劲装少女来。
明亮的灯火下,只见那少女桃腮粉颊,似是比那紫春,还要标致很多。
那胖妇人高声说道:“老身又老又丑,诸位不喜欢老身多言,我这里说完两句话立时就走。”语声微微一顿,接道:“这位姑娘叫紫秋,哪位有福即能娶她为妻。”
说罢,转身急步而去。
只见紫秋缓步行到台前,低垂粉颈,道:“贱妾紫秋,哪一位肯赐教?”
这位紫秋姑娘似是十分伯羞,一直低着头,不敢仰视。
李寒秋心中暗道:“看她形态,有如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灯火辉煌之下,这般垂首弄姿,确然增加了不少娇媚之态,但不知是否故意装作。”
忖思之间,突闻一个朗朗的笑声,道:“在下来讨教几招,还望!”娘手下留情。”
李寒秋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蓝衫,头戴方巾的少年,飞上了彩台。
那少年不但未带兵刃,连足上穿的也是一对逍遥福字履,全不似是和人动手,直似是来此饮酒吟诗的秀才。
紫秋打量了蓝衫人一眼,道:“公子贵姓?
那蓝衫人微微一笑道:“咱们先分出胜败,再通姓名不迟,如是小生败了,那也不必留下姓名了。”
紫秋颦起了柳眉儿,道:“这个,和我们立下的规矩不合。”
蓝衫人哈哈一笑,道:“那是你们的事,与在下何干?”
紫秋本就有些畏羞,这蓝衫少年更是词锋犀利,问得那紫秋茫然无措,不知是否该和他动手,一时间呆在台上。
方秀突然转过脸来,望了雷飞一眼,道:“这人的来历,兄台可曾认识么!”
雷飞摇摇头,道:“不认识。”
方秀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又转脸向台上望去。
李寒秋心知方秀耳目灵敏,只好改用传音,道:“雷兄,那方秀似是已经对你留上心了。”
雷飞只望李寒秋一眼,表示已经听到了他的话,但却没有回答。
李寒秋心中警觉,也不多问。
这时,台上也已有了变化。
大约是那紫秋姑娘暗中得到了指示,突然说道:“公子既然不肯通名,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了,请出手吧!”
蓝衫人笑道:“姑娘先请吧!”
紫秋似是不愿再拖延时间,道:“公子很自负,贱妾恭敬不如从命。了。”扬手劈出一掌。
蓝衫人纵身避开,不肯还手。
紫秋道:“公于怎不还手呢?”
蓝衫人笑道:“姑娘逼得在下火起时,自会还手的。”
紫秋脸上隐现怒意,双掌连环攻出,只见掌影纵横,倏忽间,攻出了十余招。
那蓝衫人在十余招快速攻势中,始终未还一招,只凭那快速的身法,左闪右避,让开了那紫秋连绵不绝的快攻。
这蓝衫少年很少在江湖之上走动,是以识他之人不多,上台之初,又不肯通名报姓,大家只觉可能是因自己名不见经传,报出名来,也是无人知晓,是以不肯报出姓名。但见他和紫秋动手之后,才知这人实非庸手,台下不少高手,都已开始留心他。
李寒秋也注意到这人武功非凡,只见他左闪右避的身法,隐隐若有节奏,分明是一种深奥的步法。
紫秋进攻了甘余招,始终未能伤得那人,心中亦知遇上了高人,看样子再战下去,也是难以打得下去,一面挥掌抢攻,一面说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蓝衫人微微一笑,道:“姑娘攻几招了?”
紫秋道:“这一掌廿八招。”
蓝衫人道:“好!三十招以后,我还手。”
紫秋攻势甚快,话未落口,已打出了第三十一招。
果然,那蓝衫人言而有信,三十招过后,立时还手,右手一伸,五指反向紫秋手腕之上拿去。
这本是一招很普通的擒拿手法,但蓝衫人用出来的时机恰当,是以特具威力。
紫秋被迫得向后退了一步,才把这一招避开。
哪知蓝衫人一还手,还击之势,绵连而出,紫秋避开一招擒拿,蓝衫人第二招已然逼到眼前。
他招术紧促,制敌反击,被攻者纵有双手,却有着来不及招架之感,唯一的避开方法,就是向后退避。
这一掌攻势,十分凌厉奇幻,紫秋无法招架,也无法避开,除了向后退避之外,别无良策,不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只觉一脚登空,跌下了彩台。
蓝衫人收回掌势,微微一笑。
紫秋动作快速,双足落地,一提气重又飞身上台,望了那蓝衫人一眼,道:“我算败了么?”
蓝衫人微微一笑,道:“在下不知,不知你们规矩上,是否有这一条?”
紫秋道:“这个,贱妾也不知晓。”
只见那胖妇人大步行了出来道:“公子胜了。”
紫秋对那蓝衫人盈盈一礼,道:“公子武功高强,贱妾落败了。”
蓝衫人笑道:“在下碰巧而已。”
紫秋道:“公子的姓名,可否见告?”
蓝衫人不答紫秋问话,却望着那胖妇人,道:“在下是否可和这位姑娘谈谈?”
胖妇人道:“她已为你所有,只是未行婚礼而已。”
蓝衫人哈哈一笑,道:“但在下已经有一位妻子,那该如何是好?”
胖妇人道:“你有了妻,她就为妾,已有了妾,她就为婢。”
蓝衫人点点头道:“很公平,也使人为难。”目光转注到紫秋脸上,接道:“你要问我姓名?”
紫秋道:“贱妾问得不对么?”
蓝衫人笑道:“对,不过咱们下去讲也是一样。”伸手拉住紫秋,联袂飞下台去。
那胖妇人似想拦住,但她却又强自忍下未动,格格一笑,道:“这一对亲热得连姓名也不及说了。”
举手一招,一位身着翠绿劲装少女,缓缓走了上来。
胖妇人道:“你自己介绍吧!老身不嚷嚷了。”转身行入台后。
李寒秋凝目望去,只见那位绿衣姑娘,长得柳眉凤目,十分端庄,和适才那紫秋相较,别有一番端庄之美。
只见她缓步行到台前,欠身一礼,道:“贱妾紫兰,哪一位不弃秋扇,请上台赐教。”
言罢,退回了两步,微闭双目而立。
李寒秋心中暗道:“此女之美,似尤有过前两位之上,落落风范、气度,更是上两位难以及得了。看来紫薇宫这十二选婿花婢,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美女了。”
忖思之间,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在下也想领教,但不知!”娘是否肯和在下动手?”喝声中一条人影飞上台去。
紫兰抬头望了来人一眼,不禁一皱眉头,但她仍然微微一笑,道:“这彩台之上,从不以貌取人,只要阁下能够胜我,贱妾自然是委身相待。”
李寒秋抬头看去,只见那登台之人一头蓬发,满脸油污,一件灰衫,少说点也有两年没有换过,破洞处处,积尘满身,赫然竟是一个叫化子。他脸上油污过多,使人无法瞧出他的年龄,但估计总在三十以上。
只听那叫化子哈哈一笑,道:“姑娘当真是大方得很,在下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
紫兰道:“不过,你要先胜了我,如是不能胜我,那岂不是白费了你的心机?”
姐几爱俏,古往今来,都是一般,那紫兰虽然尽力控制着自己,但目睹那叫化子一脸油污,满身尘土,心中厌恶异常,不觉由言语间流露出来。
但闻那叫化子笑道:“最好是在下败在姑娘手中,如是在下不幸胜了,以姑娘之美,陪着像叫化子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实在太委屈了你姑娘了。”
紫兰接道:“阁下请出手吧!”
灰衣叫化子道:“好!在下衣着虽脏,但心地却是干净得很,姑娘不能以貌取人。”
紫兰扬手一掌,劈了过去,接道:“你先胜我之后,再行贫嘴不迟。”
灰衣叫化子似是已警觉到对方掌势的猛恶,不敢再行儿戏,纵身避开,拂掌还击。
两人展开了一场恶斗。
李寒秋一面注意着双方的恶斗,一面留心着方秀,只见他全神贯注台上的恶斗,显然,他对女台主这一番搏斗,十分重视。
台上恶斗十分快速,双方掌来掌往,已然斗了五十余招。
那位灰衣叫化子攻势虽然十分凌厉,但那紫兰却能从容应付。
李寒秋就所见搏斗情势,得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些花女合主的武功,也是愈来愈高。
那灰衣叫化子和紫兰已然拚到百招,双方仍然是一个不胜不败之局。
突然当当当三声钟鸣,响彻全场。
紫兰突地跳出圈子,道:“住手。”
灰衣叫化子哈哈一笑,道:“姑娘想和叫化子谈和么?”
紫兰冷然说道:“登上这彩台,非胜即败,哪有和谈之理?”
灰衣叫化子道:“那就奇怪了,姑娘为什么不打下去呢?”
紫兰道:“你听到那钟声了?”
灰衣叫化子道:“叫化子又不聋,自然听到了。”
紫兰道:“这彩台之上,有一限制,那就是挤过百招,仍不能分出胜负,就不用再打下去了。”
灰衣叫化子道:“姑娘认输了?”
紫兰道:“那也不是,百招不分胜败,就要换一个方式比试。”
灰衣叫化子道:“原来如此,但不知姑娘想换何种方式比试?”
紫兰目光转动,回顾了一眼,道:“你瞧到了没有,那架上的兵刃。”
原来彩台后面,放着一座很大的兵刃架,架上放满兵刃,刀剑棍棒,应有尽有,而且每种兵刃,都有大小两种。
灰衣叫化子点点头,道:“瞧到了,姑娘想和小叫化比试兵刃?”
紫兰道:“那兵刃架上,兵刃齐全,而且有重有轻,你自己选一种出来。”
灰衣叫化子道:“姑娘呢?”
紫兰道:“我也要选用一种,但主客有别,自然由你先选了。”
灰衣叫化子哈哈一笑道:“叫化子不吃这个亏,还是姑娘先选的好,免得姑娘找一个克制在下兵刃的来。”
紫兰道:“既是如此,贱妾先选了。”行近兵刃架,取过一柄长剑。
灰衣叫化子微微一笑,伸手取过一把单刀,道:“姑娘手中多了兵刃,比不得拳掌,还望姑娘手下留情一二。”
紫兰恨声说道:“你不用手下留情,快请出手吧!”
灰衣叫化子道:“男女有别,小叫化总要先让姑娘出手。”
紫兰心中对那小叫化似是极为愤恨,长剑一抖,直刺过去。
灰衣叫化表面虽然嘻皮笑脸,但内心之中,却是丝毫没有轻视那紫兰之意,单刀一起,架开长剑。
紫兰不待那灰衣叫化还手,长剑展开,一阵快攻。
她剑上造诣,似是比掌法更为精奇,攻出招数恶毒凌厉。
但那灰衣叫花的刀法,亦是不弱,不论那紫兰的攻势如何凌厉,剑招如何毒辣,他都能从容应付。
紫兰一直是采取攻势,一口气连攻二十八招。
那灰衣叫化封开紫兰二十八剑,却是未还一招。
场中人都看那灰衣叫化子有着还击的机会,但他却轻轻错过。
李寒秋暗暗一皱眉头,忖道:“奇怪呀!所有和这些女婢动手之人,似乎都不愿意伤害到这些女婢,不知是何用心,难道这些人都为她们的美色所迷么?”
就在他心中念转之际,彩台上却分出了胜败。
但闻那灰衣叫化问哼一声,突然弃了手中单刀。
凝目望去,只见那灰衣叫化右臂之上,鲜血淋淋而下。
原来,那灰衣叫化右臂上中了一剑,而且伤势甚重,已无运刀再战之能。
但闻紫兰冷冷说道:“承让了。”
灰衣叫化缓缓说道:“在下自作孽。”转身跳下彩台而去。
紫兰目睹那灰衣叫化子去远,心中忽然泛起了一阵惶然之感,这一战她虽然胜了,但却胜得很惨,如非那灰衣叫化子临时手软,中途一顿,这一战两人必将是一个两败俱伤之局,也许自己伤得还比那叫化子重一些。只因他一时不忍下手,不但把一世英名,付放流水,而且心愿亦将落空。
忽然间,她觉着那叫化子一头蓬发,满身积尘,并不讨厌,而且还右些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