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任重道远千里访明师

  从五台山西麓通往五台县的大道上,一个身穿土布灰衣,脚踏多耳麻靴,脸色褐黄,垂眉吊眼,丑怪无比的,十五六岁的乡村少年,正背着一个小布包,踽踽独行。

  这位踽踽独行的少年,似乎是第一次出门远行,一边行路一面四顾张望,满脸凄苦之色。每至行人稀少之处就以衣袖不住低头擦拭眼睛,好像被初秋的漫天风沙吹迷了眼,又似在以衣袖堵塞如江河倒泻的夺眶热泪。

  这时时光已在午后,离五台县城也只不过还剩下五六里路光景,少年身后忽然赶上一个蓬发披肩,满脸横肉,健步如飞的苦行头陀。

  这个头陀身上除了一钵一杖外,别无长物。钵夹在腋下,有如小缸。杖提在手里,有小树躯干那般粗细。

  头陀边跑边唱,状甚得意。由于这条路上行人稀少,头陀这种与佛门弟子不甚协调的行为也没有人去加以注意。粗听上去,他唱的似乎是佛门八戒戒律,细听却又不是。

  他唱的是:牛马猪狗羊,我不杀他,谁杀?早死早升天,我心是佛心。善哉,罗汉之中本有操刀人。

  偷土豪,盗劣绅,金银本是身外物,何妨暂借我和尚,充做沽酒钱?他日身死,我和尚为你免费念上三卷倒头经。抵清!

  邪说淫行我无分,佛门弟子不作兴。偶尔为之,那也是,阿弥陀佛,出于无心。

  高广大床,佛家弟子不能睡,石床竹枕可又冰煞人,顶好啊!顶好是怀抱女观音,同详上乘法,同参观喜禅。

  华蔓璎珞,歌舞妓乐,不该有,不敢有,纵有,纵有啊,也得背着众生行。六根清净。

  头陀就这样重复颠倒,胡言乱语地边唱边行,眨眼已经造及走在前面的丑怪少年。少年闻声后顾,略一掠视之下,立即转回脸来,眼中露出一种惊骇与忿怒交织的光芒,脚下虽然立显些微踉跄,却仍以相同速度向前走去。

  头陀高大的身躯带起一阵轻微的呼啸风劲,从少年身旁摩肩而过。

  也许是由于路静人稀的缘故,头陀在走过了少年之后,竟回眼朝少年望了一下。这头陀好锐利的一双眼神!仅在匆匆一瞥之下,已经看出这位乡巴佬味十足的少年,虽然容貌丑怪,骨格却极清秀,不禁皱眉自语道:“如此上好骨根骨却配着这么副皮囊,真乃可惜。”

  头陀一边自语一边仍往前走,走没几步,忽然停步下来,等丑少年走近,突然粗声问道:“小檀越何事伤心?”

  丑少年惊愕地立定脚步,结结巴巴地答道:“没有啊,禅师。”

  头陀粗声地又道:“那你为何而哭?”

  丑少年吊眉一蹙,眼球略转,立即露出一副愁苦的神态镇定地回道:“禅师有所不知,小的家住五台山后,今年雨水不足,秋收欠佳。我老子年老体弱,眼看一家五六口,无法生活,兄妹中以我最长,由我妈在张大伯处张罗了三两银子,叫我进城做点零食买卖,看能不能多少捞点赚头,寄回来贴补贴补。小的因为是第一次离家,心里难过,忍不住流了几滴眼泪,尚望禅师不要见笑才好。”

  头陀颤动满脸横肉,点点头道:“唔,原来是这样的!洒家心想,小檀越要是无家可归,倒不如跟洒家一道,云游四海,也强似单身独行。洒家是酒肉穿肠,佛在我心的带发修行荤腥不忌,只要跟了我,要吃多好就有多好的吃!何况洒家还会几手佛法,你只要学会酒家一半,便包你天下去得,小檀越,你要考虑一番么?”

  丑少年闻言似乎一惊。但那只是稍现即逝。头陀于说完这番话后,忽然双目注定来路,面露厌恶之色,所以没有觉察到丑少年面部表情的变化。

  丑少年刚说得一句:“这个还请禅师原谅”

  话未说完,头陀已经粗声地拦住说道:“洒家不过如此说说罢了。”

  说完,曳起那根粗重的禅杖,掉头就走,走得又快又急,晃眼已下去半里之遥。

  丑少年见头陀虎头蛇尾,匆匆走去,心中又惊又喜又奇怪。他因为头陀是朝来路子望了一会,态度才转变了的、便也转身向来路望去,只见来路上又有一位僧人走了上来。

  这位僧人却是剃度了的,戒印行列,光头红脸,慈眉善目,满面祥蔼之色,身着月白僧袍,体躯修伟。僧袍微微飘动,步履移动看似缓慢,实则迅速之至。

  这位僧人越过丑少年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一路飘然走去。

  在僧人走过时,丑少年耳边有人细语道:“遇事要沉着,前途磨难尚多,老僧只能远远护定,无法和你形影不离,玄龙,你要小心在意啊!”

  不须笔者详细交代,看官们一定也已明白这位丑怪少年以及一僧一头陀是何许人了。

  且说玄龙一迳走进五台县城,一路上再没有发现龙虎头陀和清净上人的行踪。他依上人吩咐,为了适切他的身份,他只向一个零食担子上买了一点面食胡乱吃饱,便在城脚边找着一间土地庙,走了进去。

  这间土地庙落座县城西南角隅,虽然外表已经颓废不堪,由于有高厚的城墙为屏障,倒也相当避风。庙内除了香灶和神座外,只剩得两席左右的空地。东壁墙角倚搁着一卷破席包,看样子,已有人先他而到了。

  这时,天已昏暗,玄龙打开小包裹,从里面取出一条毛毡,齐颈围紧,倚坐在西壁角落,由于连日来忧愁哀痛,心神交瘁,不一会,便已迷朦睡去。

  夜半光景,玄龙忽被一阵窃窃喳喳的细语醒惊。睁眼一看,神座前香灶上已经点着一根小蜡烛,烛光摇曳里,东壁地上正围坐两个蓬首垢面的小叫化。两个叫化的年纪均在十七、八左右,比玄龙大不多少。二人相对盘膝而坐,中间放着一个酒葫芦,和一张油纸,油纸上散放着一些油花生,寇肉之类的小菜。二人一面低声谈笑着,一面抢着酒葫芦喝酒,神情欢愉之至。

  玄龙瞪大一双眼球,不禁看出了神。他见这两个叫化,衣服破烂,满身油污,除了两双黑白分明,清澈可爱的眼睛外,几乎找不出一块干净的地方。两人因为穿得一般破烂,除了里坐外向的一个头生得稍为大一点外,简直难以区别。

  两个小乞儿虽然知道身旁有人,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仍然照吃照喝,照谈照笑不误。

  这时,外坐里向的那个乞儿放下酒葫芦说道:“大头,师傅他老人家怎么还不见回来啊?”

  里肉外向的那个乞儿接过酒葫芦,喝了一口,说道:“你这个长腿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那个头陀是好耍的么?”

  玄龙刚刚听完第一个乞儿的话,心里暗想道,唔,原来这儿还住着一个老化子哩!他又想,两个乞儿既赶着老化子唤做师傅,难道要饭的这一行当,也有什么决窍值得传徒授孙不成?

  及至听得那个大头乞儿说到什么“不好耍”的“头陀”,不禁大吃一惊。虽然那个年代游方募化,带发修行的僧人很多,但因为龙虎头陀的关系,玄龙一听到“头陀”两个字,立即心惊肉跳起来。

  他连忙闭上眼皮,调匀鼻息,略一转侧,假装重又睡去,事实上却是在倾耳细听着两个乞儿还会说些什么。

  这时,那个外坐里向,被唤做长腿的乞儿不服地说道:“假如师傅连这一点也办不到,人家还会称他做摄魂叟吗?”

  大头嘿嘿一笑,老气横秋地说道:“那个头陀的来历你清楚么?”

  长腿争辩道:“头陀就是当年的龙虎僧,被少林派上一代掌门百越禅师逐出门墙的叛徒,师傅已经说给我们听过,难道就只你一个人知道?”

  大头又道:“今日武林中,有龙虎头陀那等身手的共有几人?”

  长腿不服道:“龙虎头陀固然利害,难不成还会强过咱们师傅去吗?”

  大头道:“龙虎头陀和咱们师傅的武功到底谁高谁低,就连师傅他老人家也不敢遽下断语,我们做小辈的哪能胡乱臆测?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龙虎头陀纵不比我们师傅强,也决不比我们师傅差到哪儿去。”

  长腿抢着岔道:“既然龙虎头陀不比咱位师傅强,这是你大头亲口说的。请问,以师傅那份来去如风的绝顶轻功,又不需要明阐,要从龙虎头陀身上盗样把物件,究有何难?”

  大头乞儿被长腿乞儿这么强词夺理地一岔,不禁有些恼火起来,忿忿地反问道:“你知道师傅要从龙虎头陀身上取得什么吗?”

  长腿不屑地说道:“一柄宝剑罢了。”

  大头又问道:“什么宝剑你知道么?”

  “当年威震川湘的盘龙大侠的那口盘龙剑,对么?这也是师傅当着咱们俩面前说的,你拿这个来考我,有个屁用?”

  大头冷笑道:“盘龙剑是怎么样的一把宝剑你知道么?”

  长腿也冷笑一声道:“少他妈的来这个罢,大头。虽然你大头比我长腿早几天进门,在师傅面前我不得不喊你一声师兄,但谈到这柄盘龙剑,我长腿就不相信你大头亲眼见过。”

  听到这里,玄龙几乎惊得跳了起来。

  盘龙大侠不就是他爹当年行道江湖的混号么?他本来也不晓得什么叫做盘龙剑,自这次事故发生,他从清净上人口中知道了他爹在十数年前本是武林中风云一时的豪侠人物之后,他忽然想起他爹卧室床头那柄套着斑如彩纹剑鞘的宝剑来。他也曾指着宝剑问过他爹,他爹只告诉他那是一柄普通铜剑,因为年代久,有镇凶僻邪之说,所以他将它悬于内室。现在想起来,乞儿此刻所说的盘龙剑,一定是他爹床头的那柄古剑无疑了。

  听两个乞儿的口气,那柄盘龙剑难道已经落入了龙虎头陀之手么?那么,他爹呢?

  两个乞儿的师傅既被人称为“摄魂叟”,两个乞儿又说他们师傅有一身来去如风的绝顶轻身功夫,看样子,这位什么摄魂叟大概也是武林中的一位高人了?玄龙又想:这位“摄魂叟”会不会认得他爹呢?或者认得清净上人和巫山独秀峰的独孤子他们呢?假如认识的话,他摄魂叟既然知道盘龙剑已经落在龙虎头陀之手,当然一定知道剑主盘龙大侠的下落了?

  想到这里,玄龙恨不得马上跳起来向两位乞儿问个清楚。可是,他不愿岔断两个乞儿的话,第一,他还不知道他们的来路,偷恶人东西的人不见得就是好人,万一弄巧成拙,再碰上他爹以前的对头岂不大糟?第二,他不妨耐心所下去,可能两个乞儿会自动说出有关他爹的一切,也未可知。所以,玄龙内心的情绪虽然如怒涛骇浪,奔伏不定,表面上仍然紧闭双目,装做好梦方酣的模样,不敢稍露丝毫样眠迹象。

  这时,只听得那个大头乞儿哈哈一笑,说道:“好小子,居然敢在我小师兄面前放肆,总有一天看我大头师兄不以师门家法将你一双长腿拆成两对才怪。”

  长腿乞儿也哈哈笑道:“别皮厚了,论年龄你还比我小三个月有零哩。总有一天我会向师傅提议,以年龄来排行序别,那时候你大头可就惨啦。”

  两乞儿说到快乐之处,齐都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再也不谈正经了。

  玄龙虽然和他俩年龄相仿,习性相近,被两个乞儿的互充老大逗得几乎笑出声来,但因为父子之情超出一切,听两个乞儿已经舍却正题不谈,不由地感到十分焦躁起来。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又不便开口相催,闷只闷在心里,苦也只好苦在肚里。一切听天由命,两个乞儿再说下去固然是求之不得,就是就此打住,也是人家的自由。另一方面,他的假睡却可要强装到底,免得惹出意外麻烦。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长腿乞儿又开口了,只听他止住笑声说道:“师傅到这时候还没有回来,看样子事情恐怕真有点辣手呢!”

  大头的声调也有点庄重起来,答道:“你以为我大头师兄在哄你么?嘿!师傅谈到盘龙剑的特质时,正好轮到你去沽酒,所以我刚才敢考你就是这个缘故!那柄盘龙剑呀,据师傅说,不但能削铁如泥,吹毛立断,无坚不穿,而且有百练缅铁的特点,剑身薄如蝉翼,柔若柳条,全长三尺三寸,挥动时,光华四射,耀目生辉。平时又可以用皮主束腰,将剑身弯曲,绕腰一周,以剑尖别人到把上特制扣搭之内,令人无法知道对方有奇宝在身。动手时,出其不意地随手抽出,可占先声夺人之利。盘龙大侠当年所以能够威震川湘,听师傅他老人家说,这柄盘龙剑实在有着不小功劳呢。”

  大头说完,没听到长腿开口。

  大头似乎颇为得意地接下去又说道:“就凭比你多懂这许多,也就够资格做你师兄了罢?嗨嗨!让你的师兄为你说清楚吧!这次,师傅在玉门关外,于听得当年的盘龙大侠可能在五台附近隐居的信息之后,就带着我俩连夜赶来,虽然一路上并无耽搁,结果还是慢了一步。赶到这里时,龙虎头陀已经得手。师傅说,龙虎头陀若是得到那柄宝剑,无异如虎添翼,他老人家一定要从头陀手上夺回来。有一天能够物归故主固然好,再不就是丢到清水河里,也比落在龙虎头陀手里强。

  可是,龙虎头陀实在是个难惹人物,若是明着去抢,一定会弄得两败俱伤,能不能达到目的还是问题。所以最后决定,还是暗中下手为妙。现在的问题是,假如龙虎头陀将原剑连鞘带着,落脚时就不会随身配戴,必定有个收藏的地方,以师傅在轻功上的造诣,取来尚不甚难;假如此魔异常重视此剑,弃鞘暂搁,将剑贴身盘带的话,那就难说了现在你明白我大头师兄刚才说此剑取之不易的缘故了么?”

  大头说完,仍然未听得长腿乞儿开口。

  玄龙心中焦急地想道,怎么他们每提到我爹的时候,就略而不谈呢?

  这时,长腿乞儿忽然问道:“盘龙大侠到底如何了呢?你听师傅提到过么?”

  玄龙的心神轰然一震,几乎连呼吸也突然停止。

  大头乞儿道:“盘龙大侠本人么?”玄龙听得自己的心跳之声,卜卜地比春雷还响。大头才待接着往下说时,土地庙外忽然拍拖拍拖地走进一人,此人一面往里一面咕哝道:“我老人家三更半夜在冷风里爬高窜低地做三只手的勾搭,你们两个贼孙子却窝在庙里卤菜配老酒,真他妈的活见大头鬼。看样子,我要饭的好吃、懒做、酒如命的这三门绝招是不会失传啦。”

  说话之间,烛火微微闪晃,庙内又多了一个化子。

  玄龙侧脸眯眼偷望过去,只见来人约有五十出头,六十不到。周身装束的破旧邋遢之处,较两个小叫化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老化子生得身材短小,骨瘦如柴,双目内陷颧骨高耸,须髭连肋,发立如鬃。走起路来,上身前顷,缩颈埋颌,有衣薄不胜寒之状。脚下套着一双破草鞋,发出拍拖拍拖的怪响。

  玄龙看清来人之后,连忙合上眼皮,微一侧身,做梦中转侧状,将头脸埋向墙角,这一来,既可避免被来人识破行藏,又可以定定心地聆察庙内将发生的一切。

  老叫化进门之后,两个小叫化齐声喊道:“我们等你老人家等死啦,师傅。”

  老叫化笑骂道:“不是醉死胀死么?等?等我老人家的两只酒葫芦是不是?喽,接过去呀!看你们两个这副贼相,嗨,大头,你的眼睛可放规矩点,少往那只羊腿上瞄,我老人家没有坐定之前,谁先流口水我就接谁。咦”

  老叫化咦了一声,庙内立即静了下来。约摸过了半袋旱烟光景,忽听老叫化哈哈笑道:

  “这个,我老要饭的经验最丰富。一生顶顶痛苦的事儿,莫过于怀着鬼胎假睡觉。相公,你就起来吧。”

  说着,呼的一响。玄龙感到一阵劲急的冷风,蓦然遍体而来,近身之后突又倏然退去,来也威猛,去也兀突,方自惊疑之间,老叫化忽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一回笑得比第一回开朗多了。只听他一面笑一面说道:“我还以为相公是我老要饭的同行呢,原来相公真是个落难公子呢。来来来,不嫌我老要饭的邋遢的话,我们就一起喝两口吧。”

  玄龙见这位“摄魂叟”居然能从侧面看出自己是在假睡,心中禁不住又惊又佩。知道再也掩朦不住,这种风尘异人多结识一个也好。自己此次远上川东巫山独秀峰,如果能蒙以太极指闻名于武林的独孤子收录,三年五载之后,自己少不了也要在江湖上闯练,以后说不定还有仰仗这位风尘异人的地方哩,何况此人此次来到五台,是为了龙虎头陀和他爹的那柄盘龙剑,听刚才大头乞儿的语气,“摄魂叟”在此以前就似乎在打听他爹盘龙大侠的下落,他和他爹一定多少有点渊源。万一能从这位“摄魂叟”口里得到一点他爹的讯息,岂不更好。

  想罢,也不再掩饰,翻身坐起,朝老叫化歉然地说道:“这位老伯真好眼力。在下实非有意如此。只因盘川短缺,不敢投宿旅店,以致打扰老伯清兴。老伯请便吧。在下适才已在外间吃饱,一时尚不感觉太饿。”

  老叫化一面静听玄龙说话,同时双睛在凸覆的眉骨下滚动,精光逼人,听完,眼皮一松,又恢复了先前的那种猥琐之态,嘻嘻笑道:“相公口齿清晰,谈吐高雅,想必出生书香之家,难道是不屑与我等乞儿为伍么?”

  玄龙连忙起身拱手逊谢道:“老伯说哪里话来,自古豪侠出风尘。老伯这等旷达豪狂的行止,在下钦佩犹恐不及呢!既是老伯刻意惠赐,在下也只好愧领一杯御寒了。”

  老叫化这才乐开了:“对!这才像话。少年人,考究的见多识广,要饭的也在三百六十行之内,偶尔见识一番,亦不为过。大头,长腿,快,把酒匀开,把羊腿折成四份,咱们喝吧。噢,不行,你们俩贼孙子已经吃喝过一通,羊腿由老要饭的来分,你们两个,每人再得半根羊爪子已算是便宜的了。”

  玄龙是个聪明孩子,既然有心结纳这位异人,便也豪不客气地抓着羊腿,捧着酒葫芦跟着他们师徒三人,吃喝起来。他爹赵大官人是在庄中有名酒中的家客,他受他爹的遗传和熏染,年纪虽小,平常喝个半斤烧酒,还不成问题。

  老叫化见玄龙不拘行踪的又吃又喝,只高兴得不住地连连直打哈哈。他喝完了自己葫芦中的,又去抢大头的,抢光了大头的,又去抢长腿的,嘴里还不住地骂着:“就这样我老人家还算吃了大亏呢。”

  一老两少,嘻嘻哈哈,根本就没有师徒尊卑之分。玄龙看在眼里,暗暗羡慕不止,心想这是一种多么真挚的情感,多么豪爽的性格,多么自在的生活啊!

  不一会,酒罄向尽,老叫化一抹嘴,打着呵欠道:“老啦,不中用啦,……还没有办上啥事儿,就感到累啦。”

  大头一面收拾空葫芦和啃得精光的羊骨头,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师傅,你老人家两手空空,莫非是”

  老叫化一瞪眼道:“莫非是一一莫非是你大头宝宝比我老人家还行么?那个贼秃真乖,他奶奶的剑不离人,人不离剑,连采花时也不拿下来。我要饭的今夜除了冲散了贼秃一桩好事之外,啥事也没有办成。贼秃的脚下功夫,要不是我要饭的平常和大户人家恶犬竞走练得了一点跑功,还真不容易躲开贼秃的亡命追踪呢。”

  玄龙知道他们师徒又要谈及盘龙剑的事,心中一阵紧张。表面却装出不甚了了的神情,缩着脖子,做出一副怕冷的样子,随意地望望香炉,又望望土地公公和土地娘娘的神像,好像心不在焉,其实整个心神都集中在一对耳朵上。

  长腿乞儿这时插嘴道:“那我们在五台还要耽搁多久呢?”

  老叫化随口应道:“谁知道?一天……一月……不一定,我总算是跟定了这个贼秃,无论如何,先把剑弄到手再说。”

  大头又道:“那位盘龙大侠呢?”

  老叫化道:“老要饭的还没有弄清楚呐。”

  长腿插嘴道:“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老叫化道:“凭贼秃一人之力,要想将盘龙大侠怎么样的话,恐怕不过,也很难说。世上事,出人意表的,有的是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我要饭的也不敢随便”

  老叫化说至此处,忽然伸手在玄龙耳根下使劲一抹,突然一把带过玄龙肩头,瞪着一双精光四射的豆眼,逼视着玄龙的面孔沉声诧问道:“五台普渡寺的清净上人是你什么人?”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