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车侯冷眼扫了他一眼道:“老子就是,你莫非就是小儿项羽?”
项羽淡淡一笑道:“开口骂人,只怕不是一个堂堂宗主所为吧?”
车侯一时气大,怒骂道:“老子操你祖宗!”
项羽脸色一变,半晌才平静下来道:“你可以骂本王,但本王有几句话也请你务必听进去。”
车侯一怔,冷然道:“有屁就放!”
项羽笑了笑道:“你身为西域龟宗的宗主,不把门派发扬光大,却为了五音先生的一句话就步入中原,插手中原纷争,这是否是因小失大?到如今,西域龟宗又因你个人而即将遭到灭门之祸,这是否值得?”他眼见车侯若有所思的样子,顿了顿,接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你愿意听下去,本王倒有一条明路指给你。”
车侯的语气平缓了一下道:“哦,这我倒想听听!”
项羽听他不再以“老子”自居,知有了回旋的余地,侃侃而谈道:“西域龟宗最擅长的就是土木机关,用于城防,竟然以数万人马与我数十万大军抗衡达半月之久,足见阁下的技艺之高明。假如你能为本王所用,一旦天下大定,本王不仅可以让你封侯拜相,甚至可以让你的西域龟宗成为江湖上仅次于我流云斋的第二大门派。这样一来,于个人,于门派,都是最好的结果,车宗主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车侯淡淡地道:“假如我不听呢?”
项羽笑了起来道:“那你就是目光短浅,殊无远见,比起你这个儿子来,可就差得远了。”
车侯浑身一震,缓缓回头,目光如电般望向车云峰,冷然道:“这么说来,你与这位姓项的早有勾结?”
车云峰心中一惊,退了一步道:“孩儿这也是为了爹爹好!”
“怪不得,怪不得!”车侯喃喃而语,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我一直怀疑我们当中有奸细,想不到竟是你这个逆——子!”
他说到“逆”字时,刀光一现,竟然将车云峰的头颅旋飞半空。
项羽等人无不吃惊,全没想到车侯心肠竟然如此强硬,杀起儿子来也毫不手软。
车侯悲愤地大笑起来,良久方止道:“姓项的,告诉你吧,我为了五音先生步入中原,为的是一个‘义’字;我为了五音先生之托而遭灭门,为的是一个‘忠’字。忠义二字,又岂是你这小儿能够理解的?像你这样一个不忠不义之徒,纵是生,亦不如我辈死了快活!”
他说得痛快淋漓,将项羽的脸色说的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竟是狼狈不堪。然后,他深深地看了扶沧海一眼,长叹一声,道:“兄弟,是做哥哥的对不住你呀!”
话音一落,白光又现,车侯已自刎身亡。
面对如此变故,众人无不惊呆。项羽良久之后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道:“真正是有血性的汉子,可惜,竟不能为本王所用。”一边摇头,一边惋惜,吩咐手下以国士厚葬。
“这一位呢?”一名手下指着车云峰的尸身道。
“他也配?”项羽的脸上露出一丝厌恶之色道:“这种人只配喂鹰喂狗!”
他的话刚一落音,猛然听得城阳方向传来一阵欢呼声:“城破了,城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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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阳破城的消息传来,纪空手大叫一声,当即晕倒。
醒来时已是夜半时分,他只感到胸口隐隐作痛,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愁苦。睁开眼来,红颜、虞姬等人与张良、龙赓俱在床前守候,脸上无不露出关切之色。
“有劳各位担心了。”纪空手刚刚开口,热泪便夺眶而出。
红颜知他重情重义,柔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哀痛,而是应该想想如何为车叔、扶兄以及那两千余名兄弟报仇!”
纪空手猛打一个机伶,头脑顿时清醒起来道:“诚如你所言,此仇不报,我纪空手何以为人?”
他强打精神,勉力坐了起来道:“城阳那边的情况究竟如何?”
红颜统领知音亭,消息最是灵通,当下黯然道:“城阳一破,只有田横带着五百死士逃出,至今下落不明,其余人等无一幸免。”
纪空手咬牙道:“项羽呢?”
“项羽破了城阳,即班师回楚,据说他身遭重创,暂时还没有向关中进兵的打算。”红颜道。
“他不向关中进兵,我还想出兵关中找他呢!”纪空手恨恨地道。
张良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眉头一皱,劝道:“公子若是这般想,不仅大仇难报,只怕还会有负先生重托,更负天下百姓!”
纪空手怔了一怔,看到张良眼中显露的焦虑之色,头脑顿时清醒起来。
虽然他在军事上不及张良,治国上比不上萧何,但他一向有统览全局之才,又是一个绝顶聪明之人,当然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他十分清楚当今天下的时势,更明白汉军攻下关中之后就按兵不动的原因,这只因为,汉军所面对的,将是西楚霸王项羽从来不败的军队,还要提防韩信的数十万江淮军的虎视眈眈。
他的心下踌躇起来,然而,车侯、扶沧海都是他的患难之交,一向情深义重,若是不能为他们报仇,他有何颜面去见他们的在天之灵?
张良显然看穿了他的心思,缓缓而道:“真正杀害车侯、扶沧海的人不是项羽,只要公子静下心来想一想,答案不说自明。”
他这一句话惊住了在座的每一个人,纪空手纵是智计多端,心思缜密,一时间也未能明白张良话中所指。
张良道:“城阳之败在于当初我们的失算,就连我也算漏了一人。公子试想,以项羽飞横跋扈的秉性,一旦闻听关中被破的消息,哪里还能按兵不动?然而事实上他却置关中而不顾,围攻城阳,这岂非太过反常?”
纪空手心中一直有这种疑惑,点头道:“这的确有违此人的本性。”
张良淡淡地道:“据我所知,当初项羽确有救援关中之意,不过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范增,正是范增看到了救援关中的弊端,是以才劝说项羽留在了齐国。”
纪空手的心里顿时明亮起来,道:“要杀范增,谈何容易?项羽既拜范增为亚父,正是将他当作了左臂右膀。”
“为个人计,为天下计,范增都是必杀之人。”张良的眉间一动,隐然闪现出一丝杀气:“楚汉相争,在于斗智不斗力,只要去掉项羽真正的智囊,无异是断了他的一条手臂。”
他当即叙说了范增在西楚军中的重要性,并且列举了范增出谋划策所取得成功的各个范例,听的纪空手霍然动容。
“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启程。”纪空手不想假手于他人,决定亲自动手。
龙赓摇了摇头道:“公子旧伤未愈,不宜车马劳顿,此事还是交给我吧。”
纪空手望了他一眼,深知龙赓沉默如金,既然开口应承此事,已有了七分把握。而且,龙赓的剑术几近通神的地步,纵然不能行刺成功,当可自保全身而退。
张良却道:“此刻行刺范增,时机未到。各位细想,范增既是项羽的重要谋臣,身边的戒备必定森严,我们又岂能仿效莽夫逞一时之勇?”
纪空手是何等聪明之人,闻音而知其意,点了点头道:“莫非你已有了妙计?”
张良淡淡地道:“妙计倒算不上,不过是用‘离间’二字。”
“好!”纪空手一拍手道:“杀人不见血,那就有劳了!”
“我不行。”张良神秘地一笑:“但你行。”
纪空手一愕,顿时醒悟过来道:“果真是这个理,我竟然忘了我此刻的身分了。”
两人似谈玄机般地一问一答,听得众人如坠云雾之中。
长夜漫漫,苍穹尽墨,谁又能读懂黑暗之中所蕴藏的未知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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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三年免赋的消息,如一粒火种撒向关中,撒向巴、蜀、汉中三郡,并在短时间内闹得天下沸沸扬扬,无论是地主豪绅,还是贫民商贾,无不拍手称快。
当时天下百姓经过很长时间的暴秦苛政,心中积怨颇深,骤然听得天底下还有“免赋”这样的好事,而且一免就是三年,无不心向往之。更有汉王以德政治理巴、蜀、汉中三郡之事早已传播开来,一时之间,关中一地热闹起来,竟在半月之内新增人丁达百万之众。
这一切都被纪空手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所喜的并非是关中一地的繁华,而是民心所向,楚汉争霸虽然还没有真正地动起一刀一枪,但在政治上,纪空手已明显占到了上风。
汉历三年三月,在关中门户武关城外的一条古驿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牛车马车连绵不断,人流熙熙攘攘。樊哙身为大汉军的先锋官,坐镇武关,既有保一地平安之责,同时也不忘自己身负北上伐楚之重任,是以,亲自坐守城门之上,时刻警惕着人流动向,以防不测。
受命先锋一职,这原本是樊哙心中所不敢想象之事,当日他助吕翥谋害刘邦,犯下的是“谋逆”大罪,虽说是吕翥以药物要挟,但于理于法,自己终究难逃一死。谁曾想刘邦竟能冰释前嫌,既往不咎,反而对自己委以重任,这的确让樊哙心生“士为知已者死”的念头。
所以他受命先锋之后,尽心尽职,骁勇异常,屡建战功,成为大汉军不可多得的一代名将,他却不知、若真是以刘邦“睚眦必报”的本性,又岂能容他这样的谋逆之臣,只是此刘邦已非彼刘邦,才成就了他的名将风范。
樊哙望着城上城下自己的军队,心里不由有三分得意,他任先锋后,一向讲究军纪严明,赏罚分明,为了打造一支这样的铁军,他简直是呕心沥血,与兵同吃,与兵同寝,不敢有一丝的懈怠,最终才有此成就,回想起来,自己也确实不易。
他兀自想着,陡然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之声,循声望去,但见古驿道上漫起一片黄沙,十几骑人马在沙尘中时隐时现,来势甚疾。
樊哙心中一怔:“自平定关中以来,楚汉相对平静了七八个月,虽然谁都明白这只是一种暂时的平静,平静的背后却孕育着风暴的来临,可是,谁又想得到风暴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呢?”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推断,并非全无根据,自项羽还师回楚之后,为了避免发生无谓的争端,楚汉两军自边界各退百里,从而在边界地带形成一段距离的“军事真空”,这七八个月来,樊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如此胆大妄为,在自己的眼皮之下纵马驰骋。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辽望着这一支不知身分的马队,在他的身后,三名侍卫正各执令旗,等候着他发号施令。
城下的百姓骤闻变故,已是乱作一团,纷纷向驿道两边闪避,任由这十余骑从中窜行。
但樊哙已然看出,这些人不过是一帮逃者,正遭到楚军的追杀,只是眼见距武关近了,追兵才不敢继续跟来,停在数里外的那片密林。
“传令下去!”樊哙显得异常镇定,在情况未明之下,当机立断道:“命张将军率一队人马赶到密林,观察楚军动向,没有接到本将军的命令,不准出击,命鲜于将军率一队人马拦截住这十余人众,未明身分之前,不许他们进入武关,命侯将军率其余各部,作好战斗准备,随时应付异常情况!”
此令一下,三军俱动,樊哙看着令旗飞舞,十分满意自己手下的反应。
他如此细微谨慎,并非是小题大做之举。虽说边境太平,但楚汉争霸,乃是大势所趋,他身为前线的最高统帅,肩负守卫之职,容不得半点大意。
眼见鲜于恨乐率数百军士截住了那帮人,樊哙的心里犹在纳闷:“这些人究竟是谁?何以竟遭到楚军的追杀?”
鲜于恨乐是樊哙麾下一员骁将,未从军前,也是巴郡“断水月派”的嫡系传人,刀法精湛,屡立战功,颇得樊哙器重,他接令之后,虽觉得樊哙此令有点“杀鸡用牛刀”之意,但他没有打任何折扣,将那帮人截住在距城门半里处的驿道上。
“在下乃汉军先锋樊将军麾下鲜于恨乐,奉命相迎诸位,只是此处乃关防重地,盘查乃理所当然之事,若有得罪,还请海涵!”鲜于恨乐双手抱拳,一番话说得有理有节,既不得罪于人,也没忘了职责所在。
那群人俱是一脸风尘,衣衫上沾染血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听了鲜于恨乐的话,无不舒缓了一口长气,其中一人抱拳道:“原来是鲜于将军,久仰大名,在下姓金名错,乃是大齐旧将!”
他此言一出,鲜于恨乐心中惊道:“此人竟是田横的手下,早听说城阳一破,田横率五百死士突围而去,便已下落不明,想不到他们竟到了武关!”
当下不敢怠慢,脸上带笑道:“田大将军以数万人马抗楚,与项羽数十万人马周旋数月,这等义举,天下尽闻,末将倾佩已主久,无奈难得一见,引为憾事!”
“要见我一面又有何难?”一个声音如惊雷般炸响,惊得鲜于恨乐神情一呆。
他循声望去,只见这群人的中央簇拥着一位年过三旬的汉子,鬓角处已见白发,略有沧桑之意,但双目不怒而威,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度。
鲜于恨乐心中一凛,试探地问道:“这位莫非就是……”
“不错,在下正是大齐军的统帅田横!”那人说话颇有一股傲然之气,然而话锋一转,长叹一声道:“可恨的是,纵是英雄,亦是末路,今日杀开一条血路,就是为了投奔汉王而来!”
鲜于恨乐顿时肃然起敬,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西楚军敢公然越界,追杀到这里来了!”
田横叹息一声道:“随田某前来的共是五百名死士,化整为零,乔装打扮,原以为可以安全地进入关中,谁曾想到眼见要到武关了,竟然被西楚军发现了行踪,一路追杀而来,就只剩下身边这十几个了,哎……”
鲜于恨乐也为之而叹道:“这也是天降劫难于将军,不过,凡事还是想开些为好!不幸中的万幸是将军得以全身而退,总算是老天爷还没有瞎眼吧!”
他大手一扬,正要当先引路,却听得三声炮响自密林处响起,伴着一阵呐喊声,张余所率的大汉军竟然与西楚军交起手来。
樊哙自城楼上而望,眼见张余的军队竟然敌不住西楚军的攻势,且战且退,不由心中一沉。
他隐隐觉得事态的发展有些反常,并不像他事先所预料的那般简单,他既然严令张余不准贸然出击,那么只能说明是西楚军先行点燃了战火,由不得张余置身事外。
如此说来,西楚军竟是有备而来。
樊哙想及此处,心中已是凛然,当即传令:“三军做好战斗准备!”
他的话音刚落,骤听得城门下一片骚乱,百姓纷纷涌入城门,军士仓促之间,竟然阻挡不了。
“要糟!”樊哙心中“格登”一下,再也坐不住了,带着自己的一帮亲卫匆匆走下城楼。
“关闭城门!”
眼见形势大乱,樊哙当机立断喝道。虽然城外还有他的两彪军马,但一旦西楚军趋势追击,武关就有失守之虞,武关一失,则关中危矣,樊哙无论如何都担负不起这个责任。